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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见后录
乐则韶舞放郑声逺佞人郑声淫佞人殆郑声之害与佞人等而孟子曰今乐犹古乐何也使孟子为政岂能存郑声而不去也哉其曰今乐犹古乐特因王之所悦而入其言耳非独此也好色好货好勇是诸侯之三疾也而孟子皆曰无害従吾之説百姓惟恐王之不好也譬之于医以药之不可口也而以其所嗜为药可乎使声色与货而可以王则利亦可以进仁义何独拯梁王之深乎此岂非失其本心也哉
子曰性相近也习相逺也子曰唯上智与下愚不移性可乱也而不可灭可灭非性也人之叛其性至于桀纣盗跖至矣然其恶必自其所喜怒其所不喜怒未尝为恶也故木之性上水之性下木抑之可使轮囷抑者穷未尝不上也水激之可使瀵涌上逹激者穷未尝不下也此孟子之所见也孟子有见于性而离于善易曰一隂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成道者性而善继之耳非性也性如隂阳善如万物万物无非隂阳者而以万物为隂阳则不可故隂阳者视之不见听之不闻而非无也今以其非无即有而命之则凡有者皆物矣非隂阳也故天一为水而水非天一也地二为火而火非地二也为善而善非性也使性而可以谓之善则孔子言之矣茍可以谓之善亦可以谓之恶故荀卿之所谓性恶者葢生于孟子而扬雄之所谓善恶混者葢生于三子也性其不可以善恶命之故孔子之言曰性相近也习相逺也而已夫茍相近则上智与下愚曷为不可移也曰有可移之理无可移之资也若夫吾弟子由之论也曰雨于天者水也流于江河蓄于坎井亦水也积而为泥涂者亦水也指泥涂而告人曰是有水之性可也曰吾将使其清而饮之则不可是之谓上智与下愚不移右苏东坡云予为论语説与孟子辨者八尧传之舜舜传之禹禹传之汤汤传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传之孔子孔子传之孟轲孟轲之死不得其传焉如何曰孔子死不得其传矣彼孟子者名学孔子而实背之者也焉能传敢问何谓也曰孔子之道君君臣臣也孟子之道人皆可以为君也天下无王霸言伪而辨者不杀诸子得以行其意孙吴之智苏张之诈孟子之仁义其原不同其所以乱天下一也
孟子曰五霸者三王之罪人也吾以为孟子者五霸之罪人也五霸率诸侯事天子孟子劝诸侯为天子茍有人性者必知其逆顺耳矣孟子当周显王时其后尚且百年而秦并之呜呼孟子忍人也其视周室如无有也孔子曰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又曰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防管仲吾其被髪左衽矣而孟子谓以齐王由反手也功烈如彼其卑故曰管仲曾西之所不为呜呼是犹见人之救鬬者而笑曰胡不因而杀之货可得也虽然他人之救鬬者耳桓公管仲之于周救父祖也而孟子非之奈何
或曰然则汤武不为欤曰汤武不得已也契相土之时讵知其有桀哉后稷公刘古公之时讵知其有纣哉夫所以世世德以善其身以及其国家而已汤武之生不幸而遭桀纣放之杀之而天下岂汤武之愿哉仰畏天俯畏人欲遂其为臣而不可得也由孟子之言则是汤武修仁行义以取桀纣耳呜呼吾乃不知仁义之为簒器也
仲虺之诰成汤放桀于南巢惟有慙德曰予恐来世以台为口实孔子谓武尽美矣未尽善也彼顺天应人犹臲卼如此孟子固求之其心安在乎
孔子曰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德其可谓至德也已矣又曰有君民之大德有事君之小心书序伊尹既丑有夏复归于亳孟子亦曰五就汤五就桀者伊尹也夫周显王未闻有恶行特防弱耳非纣也而齐梁不事之非桀也而孟子不就之呜呼孟子之欲为佐命何其躁也
孟子曰尽信书则不如无书仁人无敌于天下以至仁伐至不仁而何其血之流杵也曰纣一人恶邪众人之恶邪众皆善而纣独恶则去纣乆矣不待周也夫为天下逋逃主萃渊薮同之者可遽数邪纣存则逋逃者存纣亡则逋逃者曷归乎其欲拒周者又可数邪血流漂杵未足多也或曰前徒倒戈攻于后以北故荀卿曰杀者皆商人非周人也然则商人之不拒周审矣曰如皆北也焉用攻
或问禹荐益于天下七年禹崩三年之丧毕益避禹之子于箕山之隂朝觐讼狱者不之益而之啓讴歌者不讴歌益而讴歌啓曰吾君之子也有诸曰禹不知啓贤邪知而且以传益邪父不知子安用明哉知其贤天下终归之而让以为名是伪也孰谓圣人而不明且伪也夫益亦不知啓贤不辞于禹禹崩而后避之以蹈舜禹之迹又终不得为舜禹其无慙乎益与稷臯陶一体人也不宜如是且吾夫子未之言也或曰然则舜避尧之子于南河之南禹避舜之子于阳城如何曰尧不聴舜让舜受终于文祖舜不聴禹让禹受命于神宗或二十有八载或十有七年厯数在躬既决定矣天下之心既固结矣又可避乎舜禹未尝避也由孟子之言则古之圣人作伪者也王莽执孺子手流涕歔欷何足哂哉或曰父母使舜完廪捐阶瞽叟焚廪使浚井出従而掩之曰谟葢都君咸我绩牛羊父母仓廪父母干戈朕琴朕弤朕二嫂使治朕栖徃入舜宫舜在牀琴曰郁陶思君尔忸怩舜曰惟兹臣庶汝其于予治有诸曰书云瞽子父顽母嚚傲克谐以孝烝烝乂弗格奸又曰罪引慝祗载见瞽叟防防齐栗瞽叟亦允若是瞽未尝欲杀舜也瞽欲杀舜刃之可也何其完廪浚井之使乎其亦有所虑矣象犹能虑则谓二嫂者帝女也夺而妻之可乎尧有百官牛羊仓廪备以事于畎畆之中而不能卫其女乎虽其见夺又无吏士无刑法以治之乎舜以父母之不爱号泣于旻天父母欲杀之幸而得脱而遽鼓琴何其乐也是皆委巷之説而孟子之听不聪也
或曰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待大汤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何如曰皆孟子之过也大雅曰瑟彼玉瓉黄流在中九命然后锡以圭瓉秬鬯帝乙之时王季为西伯以功德受此赐周自王季中分天下而治之矣奚百里而已哉商颂曰王桓拨受小国是逹受大国是逹率履不越遂视既发相土烈烈海外有截帝命不违至于汤齐契之时已受大国相土承契之业入为王官伯出长诸侯威武烈烈然四海之外率服截尔整齐商自相土威行乎海外矣奚七十里而已哉呜呼孟子之教人教之以不知量也
或曰然则仁义无益于人者乎曰奚其为无益也天子用之以保其天下诸侯用之以保其社稷卿大夫用之以保其田里使君臣上下父子兄弟夫妇相爱相恭相正相救厌然如宫商之应如画缋之次祸乱日以消名誉日以广奚其为无益也若夫挟欲趋利图谋非分岂仁义之意哉乃孟子之邪言陷人于逆恶也
或曰孟子之言诸侯奚不听也谓其迂阔者乎曰迂阔有之矣亦足惮也孟子位诸侯则能以取天下矣位卿大夫岂不能取一国哉为其君者不亦难乎然滕文公尝行孟子之道矣故许行陈相称之曰仁政曰圣人也其后寂寂不闻滕侯之得天下也孟子之言故无验也闻见后録卷十二
钦定四库全书
闻见后録卷十三
孔子与賔牟贾言大武曰声淫及商何也对曰非武音也有司失其也若非有司失其则武王之志荒矣武王之志犹不贪商而孟子曰文王望道而未之见谓商之禄未尽也病其有贤臣也文王贪商如此其甚则事君之小心安在哉岂孟子妄言哉孔子不妄也孟子之诬文王也或曰孟子之心以天下积乱已乆诸侯皆欲自为雄茍説之以臣事周孰能喜也故倡仁义之竿而汤武为之饵幸其速售以拯斯民而已矣曰孟子不肯枉尺直寻谓以顺为正者妾妇之道其肯屑就之如此乎夫仁义又岂速售之物也子哙不得与人燕子之不得受燕于子哙固知有周室矣天之所废必若桀纣周室其为桀纣乎盛之有衰若循环然圣王之后不能无昏乱尚赖臣子扶救之耳天下之地方百里者有几家家可以行仁义人人可以为汤武则六尺之孤可托者谁乎孟子自以为好仁吾知其不仁甚矣
齐王欲见孟子而称有疾明日出吊王使人问疾医来孟仲子请必无归而造于朝不得已而之景丒氏宿焉孔子君命召不俟驾行矣则曰孔子当仕有官职夫孟子为齐卿无官职邪天下有逹尊三爵一齿一德一恶得有其一以慢其二孔子德薄且齿少邪君之所不臣者二当其为尸则弗臣也当其为师则弗臣也谓讲道之顷耳非常常然也人君尊贤其臣尚当辞矧可以要之也哉是孟子之骄习矣宜乎其教诸侯以反天子也孟子曰纣之去武丁未乆也其故家遗俗流风善政犹有存者又有防子防仲王子比干箕子胶鬲皆贤人也相与辅相之故乆而后失之也尺地莫非其有也一民莫非其臣也然而文王犹方百里起是以难也齐人有言曰虽有智慧不如乗势虽有镃基不如待时今时则易然也今之学者曰自天子至于庶人皆得以行王道孟子説诸侯行王道非取王位也应之曰行其道而已乎则何必纣之失之也何忧乎善政之存何畏乎贤人之辅尺地一民皆纣之有何害诸侯之行道哉
齐宣王问曰人皆谓我毁明堂毁诸已乎孟子对曰夫明堂者王者之堂也王欲行王政则勿毁之矣行王政而居明堂非取王位而何也君亲无不容纤介于其间而学者纷纷强为之辞又谓孟子权以诱诸侯使进于仁义仁义逹则尊君亲亲周室自复矣应之曰言仁义而不言王彼悦之而行仁义固知尊周矣言仁义之可以王彼悦之则假仁义以图王唯恐得之之晩也尚何周室之顾哉呜呼今之学者雷同甚矣是孟子而非六经乐王道而忘天子吾以为天下无孟子可也不可以无六经无王道可也不可以无天子故作常语以正君臣之义以明孔子之道以防乱患于后世耳人知之非我利人不知非我害悼学者之迷惑聊复有言
右李泰伯常语
毁我知之誉我知之是邪非邪必求诸道非道则已孟子吾知其有以晓然合于孔子者常语不得不进之也而谓由汤至于武丁贤圣之君六七作天下乆则难变故文王未洽于天下齐有千里之地行仁政而王莫之能御由周而来七百有余嵗矣其数则过其时考之则可当今之世舍我其谁是教诸侯以仁政叛天子者也欲为佐命者也常语不得不絶之矣夫天子固不可叛也六经亦不可叛也茍可叛之则视孟之书犹冦兵虎翼者也孟既唱之学者和之刘歆以诗书助王莽荀文若説曹操以王伯乃孟之一体耳使后世之君卒不悦儒者以此常语之作其不获已伤昔之人以其言叛天子今之人又以其言叛六经故曰天下无孟子则可不可以无六经无王道则可不可以无天子是有大功于名教非茍言焉
右陈次公述常语
孟轲诚学孔子者也其有背而违之者常语讨之甚明世之学者不求其意漠尔而非之是亦有由然也何也由孔子百余嵗而有孟轲由孟轲数百嵗而及扬雄又数百嵗而及韩愈扬与韩贤人也其所以推尊孟子皆着于其书今常语骤有异于二子宜乎其学轲者相惊而譊譊也然譊譊者岂知二子之尊轲处常语亦尊之矣所缪者教诸侯以叛天子以为非孔子之志也又以尽信书不如无书之説为今之害故今之儒者徃徃由此言而破六经常语可不作邪且由孟子没于数百年矣初荀卿尝一曰其非而抳于扬子云及退之醇乎醇之説行而后之学子遂尊信之至于今兹其道乃髙出于六经常语不作孰为究明或曰子言则是矣如众口何曰顾与圣人如何尔尚谁众人之问哉故曰人知之非我利人不知非我害
右傅野述常语
桃应问于孟子曰舜为天子臯陶为士瞽叟杀人则如之何曰执之而已矣然则舜不禁与曰舜安得而禁之哉夫有所受之也然则舜如之何曰窃而逃遵海滨而处终身防然乐而忘其天下刘子曰孟子之言察而不尽理权而不尽义孝子之事亲也既外竭其力又内致其志不使其亲有不义之名不使其人有间非之言瞽叟使舜涂廪従而焚之乃下使浚井从而揜之乃出舜徃于田日号泣于旻天防防齐栗瞽叟亦允若书曰父顽母嚚弟傲克谐以孝烝烝乂不格奸由是观之舜为天子瞽叟必不杀人也仲尼之作春秋为尊者讳为亲者讳为贤者讳故以子则讳父以臣则讳君岂独春秋然哉虽为士者亦然故必原父子之亲君臣之义以听之昔者商鞅之作法也太子犯之鞅曰太子君之贰也不可以刑刑其傅与师鞅之法刻矣然而犹有所移由是观之瞽叟杀人臯陶必不执也叶公子髙问于孔子曰吾党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证之何如孔子曰不可吾党之直者异于是父为子子为父由是观之瞽叟杀人臯陶虽执之舜必不听也舜岂以天下有所受顾临其亲哉夫圣人莫大焉天子莫尊焉以天下养莫备焉德为圣人尊为天子以天下养然而不能使其亲无一朝之患是则非舜也知圣人之德知天子之尊知天下养之备焉而不知天子父之贵也而务抟执之是则非臯陶也无其事云尔有其事奚至于窃而逃遵海滨而处故曰孟子之言察而不尽理权而不尽义夫衡之为物也徒悬则偏而倚加权焉则运而平一重一轻之间圣人权之时也请问权曰臯陶不难弃士不过失刑而已矣以君臣权之天下之为君臣者必定义莫髙焉舜不难弃位不过法而已矣以父子权之天下之为父子者必悦仁莫盛焉故善为政者无以小妨大无以名毁义无以术害道无以所贱干所贵迂其身有以利天下则为之贬其名有以安天下则为之其唯舜臯陶乎
右刘中原父明舜
予读韩愈书知其斥杨墨排释老以尊圣人之道其志笃矣自孟轲扬雄没传其道而醇者唯韩愈氏而已然其言孟轲辅圣明道之功不在禹下斯亦过矣得非美其流而忘其源乎当尧之时洪水浸天下民病其害深矣虽尧舜之圣犹咨嗟皇皇未有以治之之道禹乃决横流而放于海粒斯民而奠厥居是天下之患非禹不能去昭昭然矣虽百防卨又何益哉孔子之道衣被天地陶甄日月万类之性人灵【一作太虚】之本孰不由其德而能存乎茍一日失之则鸟兽之不若也当周之亡辨诈暴横圣人之道偶不行于一时亦犹天地之晦日月之蚀运之常也复何伤乎孟轲学圣人者也愤然而兴辟杨墨诛叛义以尊周公孔子信有大功于世然圣人之道无可无不可茍当时轲之徒不能力排杨墨止遏异端明仁义以训天下则圣人之教果従而废乎若使圣人之道遭杨墨之害而遂衰防则亦一家之小説尔又乌足谓万世之法哉轲虽欲张大其教天下可従而兴乎是圣人之道不为一人而废一人而兴又昭昭然矣其后嬴政肆虐火其书窒其途愚天下之耳目使不能通其説其为害过杨墨逺矣然汉家之兴则孔氏之言雷震于海内岂又由轲之辨之而后行邪故曰誉之不足益毁之不足损由其道大也后之儒者有能立言著书振扬其风发明其防则可矣若曰随其废而兴之因其塞而通之得非过矣乎予谓杨墨之祸未若洪水然而九年之害非禹不能平孔子之道虽见侵毁作不由轲而益尊茍毁誉由轲而兴则不足谓之孔氏之道使圣人复生必不易予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