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钝吟杂录
赵松雪书出入古人无所不学贯穿斟酌自成一家当时诚为独絶也自近代李桢伯创奴书之论后生耻以为师甫习执笔便羞言模仿古人晋唐旧法于今扫地矣松雪正是子孙之守家法者耳诋之以奴不已过乎但其立论欲使字形流美又功夫过于天资于古人萧散防断处微为不足耳如桢伯书用尽心力视古人何如哉
近日读书多有所见与人不同前有草藁为窦伯取去甚好意也然意中颇有所欲更定处不可漫留以误后人也
乐天见李义山云他生愿与此人作儿故义山名子为白老今许贞服自云学醉吟乃轻薄温李斯何说耶又好唐子畏不知唐诗自学罗江东不学白也小儿辈妄言使人发恶
学为古文词不得有近代俗语着于胸中此最损文格吾年七十因气成病颇有恶梦想不久矣特力疾作遗嘱此我末后之语汝宜聴之遵之我有微名汝袭之似易勿废吾业也汝诗全不是只路头已正耳今详告汝先看毛诗离骚则六义风刺晓得根本来歴朱子注看不得浅薄易入人一入此门路便不会做诗耳戒之戒之朱子诗注全不是经只是一部山歌曲子俗人拙文字耳五言始于汉盛于魏曹植千古之师也勿云不及苏李苏李作用少也诗人说色说酒说山水皆在晋末陶酒鲍色谢山水而对偶用事顔延之为祖此后世诗人之祖也子美中兴使人见诗骚之义一变前人而前人皆在其中惟精于学古所以能变也此曹王以后一人耳汝学诗不必慕髙但得体格成就理不背于诗骚言之成文便足名家近代已来能如此者不过一二十人不为不髙也汝书无作用勉之而已
学前人书从后人入手便得他门户学后人书从前人落下便有拏把汝学赵松雪若从徐季海李北海入手便古劲可爱见汝行书如挽秋蚓意不喜试以我言用功何如汝学顔书大署书乃有似东坡处此从上学下也汝作多宝塔体多用死笔所以不好要看他活处如贝字有字横处全无俯仰如一张梯此失也小处用功便不死
诗至贞元长庆古今一大变李杜始重元白学杜者也元相时有学太白处韩门诸君兼学李杜韦左司自是古诗与一时文体迥异大略六朝旧格至此尽矣李玉溪全法杜文字血脉却与齐梁人相接温全学太白五言律多名句亦李法也【与瞿隣鳬】
本领者将军也心意者副将也所谓本领只是规模古人然须有取舍不得巧拙兼効虽欲博涉诸家然须得通会不可今古杂出唐人尚法用心意极精宋人解散唐法尚新意而本领在其间米元章书如集字是也至蔡君谟则防画不茍矣坡公立论亦雅推君谟
作字惟有用笔与结字用笔在使尽笔势然须收纵有度结字在得其真态然须映带匀美
学古人书不可失其本趣如近代王履吉书行草学孙过庭全失过庭意正书学虞全不得虞笔虞云先临告誓后写黄庭夫子庙堂碑全似黄庭履吉不知也过庭与右军殆无别矣履吉多险怪全无右军体白雀帖尤恶
尝学蔡君谟书欲得字字有法笔笔用意又学山谷老人欲得使尽笔势用尽腕力又学米元章始知出入古人去短取长今老矣不能复成其技以此三言为赠【与叶祖徳】
古之名人皆是博学大才一时重誉所传文字又经歴代具识审鉴以至今日其有遗缪乃是万中之一近世轻薄之流果于非古非惟贻笑将来亦惧有损盛德凡我同人读古有疑恐是思之未至毋惮博访详问慎勿任意诋呵也【以下四则是社约】
杜子美云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涉览既多才识自倍资于吟咏亦不专在用事今之律诗始于永明成于景龙既以俪偶为文又安得以用事为讳况迩世坟籍不全师匠旷絶假令力学犹惧未到古人凡我同人纵使嗜好不同慎勿自隠短薄憎人学问便谓诗人不课书史也
陶公读书止观大意不求甚解所谓甚解者如郑康成之礼毛公之诗也世人读书正苦大意未通耳今者朝读一书至暮便竟问其指归尚不知所言何事自云吾师渊明不惟自悮更以敎人少年倦于讨求从之而废凡我同人若遇此辈所谓损友絶之可也
古人议论自有异同或由同时嫌隙或由时代悬逺风尚乖隔或是救时之言矫枉过正或一时快言不为笃论假如王安石不信春秋李泰伯不喜孟子此亦可从耶凡我同人古人所称自当研求遇所诋刺且宜存而不论毋事逐声也
钝吟杂録卷七
钦定四库全书
钝吟杂録卷八
常熟冯班撰
遗言
读神农黄帝之书而杀人者庸医也读周孔尧舜之书而乱天下者庸儒也庸医人恶之庸儒至于丧天下其祸烈矣儒者犹歌颂而尸祝之何哉
少正夘吾不知何如人若吾夫子之言则王安石似之若少正夘生于宋虽有孔子亦不得而诛也
赵普小人也读论语而用之宋以三百年方孝孺君子也读大学衍义而用之建文君之亡忽焉辟之于奕大学衍义如奕谱有銕网局虽奕秋亦只如此至于对局争胜之时却有靠不着他处论语便句句用得赵韩王若用得论语全便是伊周也
论语文字甚妙宋儒语録不做文字无讨论润色之功便有沁漏处偏枯过当处不善读者往往认错不免被他误了
太史谈尚黄老而薄儒术雄班固皆以为讥文中子儒者也却云史谈善言九流何耶易曰干以易知坤以简能易则易知简则易从然则儒者可大可久只简易而已乌得云博而寡要劳而少功耶史谈只论得后代传经之儒周孔不如是也
程子云孟子有英气余初不解此语后来见俗儒有非孟者始知英气害事孟子只要说得透快如舜受尧之天下不以为防此言可也又说王公之尊贤便生出后人许多议论要了他天下罢了连女儿都要他的不免已甚只当云尊其位重其禄行其道让天下者自唐虞以后不可行也孟子说话都说得极透尧舜以道相传天下非所私也古人为道如此三代之下难言矣如桃应问曰一段亦是透顶说话后人便道他行不得便是不知孟子意思
做得文字好便是不幸程子有为言之也不如孔子云文莫吾犹人也躬行君子则吾未之有得较说得周匝详稳
大略浮名最害事
儒者最忌二事有门户有架子
不知时势不智也不顾人情不仁也不智不仁而言先王之道去之逺矣
庄子云虎狼仁也父子不相食只此便是性善假令下愚不移他也有澌灭不尽处荀子说性恶都不曽在源头上理会
虫鸟犹有一伦焉五伦不备何以为人
仲尼没而微言絶七十子没而大义亏处士横议九流沸腾持之有故言之成理生于其心发于其政发于其政害于其事非圣人不能辨也如管子有儒家说话有道家说话又有刑名家说话然其好处自没不得孟子曰以友天下之善士为未足又尚论古之人然则诵诗读书尚论古人只应求他善处宋人论古事如酷吏案罪见法辄取不肯原情考实此无他只是好善不诚心不正恶而不知其美之其所贱恶而辟焉者也太史公识见极髙从百世之后论百世以前之事而曰某事可信某事不可信非愚则诬矣一本于六艺则无失虽有疎略亦史阙文之义也苏子由古史全不解此意
儒者之言曰食取其充腹无事于膏粱也衣取其御寒无事于文绣也文贵其达意无事于华绮也应之曰不得膏粱而食葵藿不得文绣而衣疏布盖不得已也必葵藿疏布而后衣食则惑矣孔孟之文皆如金玉古之人必有道矣齐景公有言曰不见君子不知小人之拙也小人之言鄙其极也必至于倍君子出词气必逺于鄙倍矣
平常说话其中亦有文字欧阳公云见人题壁可以知人文字则知文字好处正不在华绮儒者不晓得是一病
圣人之所是贤人之所非吾必从圣人凡有是非而无证者虽先儒所言吾有疑焉存而不论可已
吹毛求疵洗垢索瘢君子不为况于古人乎况于古之贤人乎如孟子之辟扬墨不得已也世之诬古人以成其文者斯言之玷乎
诗曰巧言如流孔子曰巧言令色谓佞人之口也如左丘明做得文字好子产为命岂是巧言儒者或误认今有郡邑于此赋税不均民困盗起用子产乎儒者曰用子游子贱噫不得子游子贱不免于用庸人也君子使人也器之不当求备
有【原阙】 者以真天真地立敎其言曰自地以上皆尘也非真天也应之曰自足以上皆血肉也头非其真头乎
【原阙】曰微尘真地也应之曰真者假之对也必微尘为真大地为假乎合之为大地散之为微尘真则俱真假则俱假
【原阙】 谓其门人曰使古无宓戏八卦我能画之也徐子仪以告冯子冯子曰京房郭璞儒者所讥也彼之所知【原阙】 犹未知焉能画卦乎
太史公曰学者载籍极博必取信于六艺又曰诸家言黄帝文多不雅驯荐绅先生难言之其不爱奇也明矣芟之或未尽耳扬雄以为多爱不忍非也
汉初文字驳杂至扬子云压之以五经驱天下之文尽归之于孔孟后之文人不敢乱说扬子之功也韩退之曽南丰皆极重之是也儒者颇讥之吾以为此人有心于圣学但其人文士于圣人立身行已之道讲之不尽止知惟寂惟寞不汲汲于富贵便谓了事此其所短也比之孟子则过矣直以为有罪无功亦未平
观战国文字圣人之道絶矣惟词赋尚有诗人之遗子云云童子雕虫篆刻壮夫不为班孟坚则云相如之文与诗人之讽刺不异请与知者论之
子云云长卿文丽用寡则是矣并言贾谊则甚矣读书而言古人之不善不如称其善之有益于人管子一生好处全在不王天命已絶人心已去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也天命未絶人心未去而求王则是反而已矣若以管子不王为器小商鞅其大乎请隧召王亦可以无讥矣然则云器小何也曰论语已明言之矣大抵器小者易盈伊尹周公自视欿然也管子之量不胜其功不觉过分僭妄其量已满论语亦要做文字两个或曰跌得极醒
或曰孟子不为管仲不知孟子亦不为顔渊仲尼之门无道桓文之事者观于书盖亦不道齐太公之事儒者以六艺为法经传以千万数不如老子之约司马谈之言也司马迁之书继春秋而作子长盖儒者也子云言之不分别班固亦然何也谈生汉景之世时尚黄老故其言如此子长在武帝时则不然矣
孔子作世家老子与韩非同传列国世家书孔子卒不先黄老而后六经明甚
今之儒者皆曰禹稷契臯陶何书可读孔子曰或生而知之或学而知之何也又曰圣人之学不是读书孟子曰尚友古人则曰诵其诗读其书顔子言孔子敎人博以文约以礼论语曰子所雅言诗书执礼这都是甚的是故恶夫佞者
书契以来便应有书禹稷契臯陶亦怕不是不识字的三坟五典九丘八索已不可见只如伏羲八卦亦是书宋人说话只要说得爽快都不料前后
朱子曰有文王之易有孔子之易吾亦曰有朱子之易朱子之言他实实有见处方有以言其得于易者深矣然易已言之仁者见之谓之仁智者见之谓之智百姓日用而不知今之妄人不去理会伏羲之易只去寻文王孔子不是处于朱子之语便不曽理会也
朱子云公羊谷梁善说道理今之读春秋者可不知道理乎
苏威好古物文中子讥之曰古之好古者聚道今之好古者聚财谅哉言乎然钟鼎珪玺可以观礼君子尚之可也不知书而好古器者贾人而已评其价值加之以作伪非贾人而何更有可恨者修改割截以求利古器之贼也
肉刑三苗之刑也尧舜以来仍而用之遂为帝王之法然汉文已革之矣若今日用之是又为三苗也厯代以来无肉刑天下未尝不治废之可也余十二嵗时先君子试以肉刑论为之文曰仍而用之则三王之旧法也已废矣创而行之则三苗之淫刑也先君以为知言泼倚卓静坐做工夫儒者如此然亦非敎人枯坐也如齐家治国平天下有事有理须要学知靠静坐不得文中子论人恕论事实宋人恶之非公论也房杜王魏诸君子非懵然不知人者北面事之其人可知
唐之兴庙堂之上皆河汾诸君子也可以知儒之效矣宋之兴赵普学论语可以知经之用矣
宋人谈性命真开千古之絶学章句之儒陋矣其论忠孝节义使宇宙间一日无此议论人道其化为鬼魅乎为禽兽乎但论人物谈政事言文章便是隔壁説话读朱子语类朱子全书斯人也尸而祝之可也看诸儒摘他的説话却把好处都芟去了
欧阳公论朋党真快语也但君子以公义相取不是党君子有党亦害事观东林诸君子可见矣如万厯时定储天啓时阉祸则诸公者岂非天下之正人乎但实与相处未免重门尸便有私意其间大有可议处
儒者都好立党有心天下者不可不知只观他论古人便见如曽子畏子路子贡与衞将军文子言称曽子当时何等相重宋儒只为要说曽子传道遇着子路子贡务要寻他短处与他结下寃讐论语说十哲诸书说四友只为中间没了曽子一个便生出许多议论如此见识处班行之间是非不平一味门户自然激出事来不能容小人尚且害事他每亦容不得君子如何不是个偏党私意
汉人之党君子小人相攻也唐之牛李功名之士攻功名之士也宋之蜀洛君子不相容也
雍季范我驰驱者也舅犯为之诡遇也用舅犯赏雍季晋文公谲而不正亦不纯尚诈也诡遇而获只可一试常用之则败矣故曰雍季之谋万世之利也治天下国家诡遇不得孟子云未闻手援天下者也五霸假之正是假这个驰驱之法但杂用谲诈有时诡遇耳管子正处多宋人亦说他是诡遇都不曽细细推勘子思子云天下国家可均也中庸不可能也管子之谓也以为诡遇非也
诗之亡也离骚继之至于汉而丽淫之赋兴矣然苏李五言之作谓之丽以则可也五言譌于晋宋之际自魏末苦清言以老庄为学问名士恣情酒色以为达文人承流而作谢灵运肆览庄易放意山水陶渊明诗篇篇有酒鲍明逺创倾侧红紫之文诗人美刺之义渐逺矣儒者不解诗多以縁情之作为无益然亦敬杜少陵至匹之郭子仪朱晦庵亦学陶公夫山水之文使人萧逺无鄙恡仁者乐山智者乐水为之可也陶公言饮酒即七贤之志也彼皆有为而为之君子不可无陶公之志茍非其时则沈湎亦可戒也
或曰儒者不喜文章亦不是圣人之道也近似墨子之非乐彼云文章无用若如所言则金石丝竹饥不可饱寒不能温先王以之立敎何耶文章经世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儒者未之学耳
韩吏部之原鬼非儒者之言也古之圣人皆不言无鬼若无鬼祭祀为欺人矣
韩吏部曰荀与扬也大醇而小疵荀不止小疵也言性恶杀诗书与时迁徙与世偃仰一变而为李斯宜也先王顺人情以制礼故天下信之行之礼曰非从天降也非从地出也生乎人情者也因人情而为之节文耳若违人情徒以天子之势强而行之必且导之以政齐之以刑异乎儒者之道而近乎刑法家言矣谁谓荀卿知礼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