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菲录


  放足方法尤切实际,并录于左:

  (一)做放足鞋时,比平时所穿的尺码要长一寸或半寸。穿的时候,如觉着鞋头太宽,可用棉花填塞;俟觉着脚渐渐的放大时候,再把棉花渐渐的减少,至不填塞棉花为止。(二)截短裹脚布,只留一尺或二尺,略为缠绕,使脚慢慢的舒展才好。千万别即行除去脚布,以免血脉流行太暴,致发生痛肿之患,初放脚时须特别注意。(三)每天晚间用热水洗脚,水内加醋少许。
  (四)用棉填塞脚趾间,使脚趾逐渐的展开。
  (五)每晚睡时,须脱去脚布和袜子,使血脉流通。早起仍松松裹上,至不肿痛时再将脚布完全取消。(六)照此方法去做,一个月即可放开。既免苦痛,且不致生出别的毛病来(以上均载十七年八月十四日《益世报》)。

  【正定县举行放足会】十七年九月举行。在县署大堂高搭席棚,招集各机关人员、各村村长佐、乡甲长、各界民众、全县办理公务人员开放足大会,当场每人发章程一份、放足图画五张、标语十余种,与会者一万余人。县长莅会演说,切实劝导。各机关及绅学各界襄助,轮流演说提倡。责成各村长佐担任,于限期内将各村妇女之缠足者一律解放(见十七年九月九日《益世报》)。

  【学生不娶缠足妻】正定自开放足大会以来,连日解放者已实繁有徒。近又由许县长发起,拟将全县各级小学生联合一气,组织不娶缠足妇女会,令饬教育局王局长督促进行。并制造徽章二千枚,上刊“正定县放足会”,下刊“不娶缠足妻”,中刊青天白日。凡入会者佩于制服上,以资识别(见十七年九月七日《新天津报》。)

  【宁津县成立天足会】简章共分八章,已呈准教育厅备案。内容最要者为第五章“劝戒之方法”:(子)全县未缠足之妇女,不得再缠。
  (丑)凡已缠足之妇女,年在十八岁以下者一律解放。
  (寅)凡已缠足之年长妇女,其鞋不得再饰弓底。
  (卯)自本章程公布后,限两个月内一律放尽。过期有不放者,一经查出或被告发,即科其家长以罚金。其数目属子、丑二项者,每人每月科以一元之罚金;属寅项者,每人每月科以五角之罚金;贫苦无力者,改为拘留一月;误告者加倍科罚。(辰)其已定婚之妇女,尚未出嫁为夫家所阻挠者,则加倍罚其夫家。
  (巳)所得之罚金,除补助本会经费外,余悉分配四乡女校(采自十七年一月三十一日《益世报》)。

  综观中期之严禁缠足,较初期已为具体。缠足之风,与放足运动适成反比例。惜予所得史料,仅《申报》、《益世报》、《晨报》、《新天津报》之断简零编,未能广为摭辑。似此陕西、湖北、浙江、河南、江西、甘肃、河北为省仅七之消息,恐不足以概全国。惟敢臆测者,此七省中之陕西、甘肃、河南,为缠风最烈之省分,此而已收大效,则余省或能收效更大。果以上各省城市已收大效,全国各省城市自必闻风兴起,尤著绩效。特欲竟全功,端在乡村之深入。山陬海ㄛ、僻邑边区,葆此陋俗自为天地者,衡其数量或且十倍于都邑。吾人自不得以躁躞街头者胥属放足妇女,而谓希望已达也。

  (丙)第三期民十七至民二十以后

  子、民众教育勃兴中之革除缠足习尚改良风俗,劝导放足,为民教重要问题之一部。办理者多受专门训练,理论切合实际,方法亦变换适应,为一般民众之导师,能深入民间,推行无间。遇有讲演游艺,或以谱为俗曲,曼声歌唱;或以编为鼓词,播板高歌;更有时编成新剧,现身警世。民众学校、民众教育馆、民众茶园、讲演所、阅报社,莫不随时随地设法开导放足。此项民教人员,江苏、浙江、河北、广东均于省县立有专校,以扩专才,且为永久机关,源源造就。其效率较年开一二次放足大会,事后责成乡甲长者,效大而力伟。将来民教发达进于极盛时代,即缠足恶习完全禁绝确期,此吾所敢断言者也。

  丑、人祸天灾之威迫使缠足为自然的解放

  年来水灾普遍全国,兵祸、匪祸蔓延各省。男子转徙四方,妇女流为难民,衣食不足,生死莫卜,遑计足之小大?惟有任其展舒,无心缠束。即其女孩,方厌其追随之不勇,孰有肯加紧缠使艰于行,而以重携引之苦者?且即祸戡乱弭,庆返梓乡,因足小艰行几濒险域。惊定回忆,当有深悔我生不辰,不幸赋为女身者。最近龙江失守,马军北退,城内妇女竞效男装,免招注视、冀脱倭奴之奸污者,不知凡几。度此后缠足之风当不禁而自衰,终且不见于今世,仅为历史上之一种陈俗,于演古剧时偶一见之已耳。

  寅、老壮日减使缠足为自然的削除

  老媪壮妇,因足骨已曲而不愿解放者甚多。若辈在禁缠条例上仅列劝导之群,不加强制之律,置身社会,终其天年。老壮尽逝,幼少无再缠者,此风逐为自然的削除。

  卯、男性对女性之美已易标准,缠足之风亦为自然的灭绝

  昔者男性对女性之美,金莲重于丽颜。女子缠足,自相竞尚,谚有“有钱难买裙边俏”者,其醉心崇尚可以想见。殆西俗东渐,天足大兴,一般男子目光骤移,竟有“凡新皆美,凡旧必媸”之风气。俗必趋时,饰求革旧,命之曰摩登,呼之为时髦。旧有缠足之妻,多成弃妇;纤小难放之足,每致离婚。夫足必忍痛以求小,固夫宠也,结果适得其反,谁愿甘心为之?尝闻妻以小足见憎于夫者,彻夜浸足于冷水,以促解放,其苦较缠时更倍之。终以有心趋时,无术展舒,其怨母之缠其足也,较以足大而怨母之弛其缠者,同一而弗异矣。吾人试读《东方杂志》二十七卷《除夕城中的二妇人》一文,则旧式女子之处境,宁不大可悯欤?吾人又尝见中年妇人放足后,其行路迟笨苦形于色者,亦昌为新式冀悦其夫之心理有以致之也。故足之放否,权实操之男性,女性不过为男性求美标准过程中之试验品。观于男性心理之移易,则缠足之习当为自然的灭绝。

  辰、交通日便,缠足之风亦为自然的消灭

  都市妇女缠足易于促其解放者,以交通甚便,俗尚易移也。将来铁路兴筑,则陬ㄛ亦沐新风,缠足旧俗必且如敝展之弃置者。

  总此五因,在近代中之势域日展,缠足旧垒无术阻御,或且保一衰字而不得,且终须禁绝弗存。惟实现尚须时日,目前虽进行积极,而旧俗仍未可侮,固非一蹴之微所可望于斯境者也。

  【参考书报】贾逸君:《中华妇女缠足考》李一粟:《从金莲说到高跟鞋》(《妇女杂志》第十七卷第五号)
  高天明:《缠足之痛史》(民国十五年《新天津报》)
  董作霖:《我对于缠足的感触》(第四年第二期《丰润教育旬报》)
  朱善芳:《缠足和解放的方法》(第七年第三十三期《丰润教育旬报》)阔斧:《记三十年前北京男女之修饰》(十六年北京《晨报》)
  悴民:《三可惜馆丛谈》(十六年天津《益世报》)
  心心:《心有所开随笔》(十六年上海《中报》)
  明明:《缠足干什么》(十七年北京《晨报》)
  各省放足运动要闻(十六年十七年《益世报》、《新天津报》、《申报》、《晨报》)

  ◎天足考略

  徐珂

  云钩落凤,席上杯飞;香屑眠龙,掌中鞍拓。瘦将魂断,齐宫则步步生莲;弱情人扶,唐殿则纤纤如月。红妆黑狱,作俑何年?碧血朱颜,滥觞此日。则有海东畸逸,城北风流;头责文工,肤受痛切。雕车问俗,理箧衍以晨吟;玉尺量才,擘蛮笺而瞑写。传诸苕玉,目以词豪;传在缥缃,资为谈助。遂使堕怀一握,姗姗或大踏步而来;从教缠足双行,落落皆不旋踵而去。《天足考略》者,乃吾友杭县徐子仲可之近著也。嗟乎!雕题凿齿,彼独何人?高髻细腰,我闻如是。冯小怜之画阁,抱月飘烟;袁大舍之妆楼,啼珠泣玉。猗欤药石,宛矣琼瑶;返璞还真,意犹是也。调铅杀粉,义或取诸。华严四照,首詹文字之祥;迷迭三熏,足起幽忧之疾。属当写定,谨诿弁言。君如宋玉,咏雄风以自豪;仆惭王筠,赋雌霓而作序。无锡王蕴章。

  我国妇女以缠足闻于世,为欧美人诟病久矣。清光绪戊戌,上海士大夫有天足会及不缠足会之设,著书宣讲,劝告遐迩。将使全国妇女,未缠者全其真,已缠者弛其缚;助生理之发育,洒国民之耻辱,意甚盛也。天足者,天然之足也。“天足”二字,至是始成名词。抑知吾国古昔自有天足,晚近以来,亦复所在皆有。徒以人民久习专制,富贵、贫贱阶级之见,深入人心。原野编氓,非士大夫所习不及见,或见之而漠不加察耳;且又自居文明,于天足众多之地辄视为野蛮,转斥其犹未进化。怀此见者,几十人而九也,是丹非素,浸成风会。吾闻而愤之,愤富贵、贫贱之不平等至于斯极,庸庸心目中,犹复视贫贱者之尚为人类耶?其与印度之分人民为四级,实无以异也。于是博稽载籍,证以见闻,凡古今之天足可考者悉著于篇。明达君子,或不河汉斯言乎?

  古昔妇女之足,与男子无异。《周礼》有屦人,掌王及后之服屦,为赤舄、黑舄、赤舄、黄舄、青勾、素屦、葛屦,辨外内命夫、命妇之功屦、命屦、散屦。是男女之履,固同式也。

  《汉宫春色·汉孝惠张皇后外传》云:“一日,帝至后宫,两宫人为后洗足。帝坐而观之,笑曰:‘阿嫣年少而足长,几与朕足相等矣。’又谓宫人曰:‘皇后々跗圆白而娇润,汝辈谁能及焉?’”曰“足长”、曰“胫跗圆白”,天足之证也。

  《汉宫春色·汉鲁元公主外传》云:“母吕后,高帝为亭长时,家贫,盛夏治田,母女皆跣足蓬首,汗流浃面,不知其瘁。”足而跣,亦天足之证也。《唐六典·内官尚服》注谓皇后、太子妃青袜舄,加金饰。开元时,或著丈夫衣靴。《唐文皇长孙后绣履图》所绘,与男子无异。武则天画像之芳趺,亦类长孙。唐滕王尝淫府中诸官妻,崔简妻郑氏取只履击王,败面破额;唐段成式光风亭夜宴,妓有醉殴者,成式赋诗记事,有“掷履仙凫起,扯衣胡蝶飘”之句。妇女之履可击可掷,其非缠足者可知。是唐代妇女无论贵贱,固非必缠足也。

  《太平御览》云:“昔制履,男子方头,妇人圆头。”《湛渊静语》云,宋程伊川家妇女俱不裹足,不贯耳。后唐刘后不及履,跣而出。是可知宋与五代贵族妇女之不尽缠足也。

  前清康熙元年,诏禁妇女缠足,违者罪其父母家长。时某大员上疏,有“奏为臣妻先放大脚事”一语。后以讦告架诬,纷纷而起。七年,副都御史王熙奏请免禁,从之。此则深可致惜者也。

  乾隆间,关内旗人有仿汉族之缠足者。高宗恶其变乱旧制,一再降旨严禁。同化之效至此,奇矣。

  至见于古之诗赋者,若古乐府有《双行缠曲》,或疑为缠足之证,非也。曲云:“朱丝系腕绳,真如白雪凝。”又云:“新罗绣行缠,足趺如春妍。”晋陶潜《闲情赋》云:“愿在丝而为履,同素足以周旋。”宋谢灵运诗云:“可怜谁家妇,缘流洗素足。”唐李白诗云;“一双金齿屐,两足白如霜。”又云:“屐上足如霜,不著鸦头袜。”咏足而言其白、言其妍、言其素,其不缠可知。“双行缠”者,乃缠其两股,非缠足也。是唐以前之俗尚,固犹贵天足也。

  清龚自珍好言天足,生平屡见歌咏。有句云:“姬姜古妆不如市,赵女轻盈蹑锐屣。侯王宗庙求元妃,徽音岂在纤厥趾?”又云:“娶妻幸得阴山种,玉颜大脚其仙乎?”又云:“大脚鸾文□,明妆豹尾车。”于举世披靡之日而言及此,其识见诚高人一等哉!现代天足,为清光绪戊戌以前所已有者。(从略)

  京兆之大兴、宛平土著,除满洲、蒙古、汉军向为天足(其散居各省者亦均天足,惟广东省城之汉军缠足)外,贫贱妇女,京谚所谓“小住家”者,亦皆不缠。密云有满、蒙二族,皆天足。

  直隶庐龙、丰润、易、承德、宣化五县之满、蒙二族为天足。奉、吉、黑三省天足甚多。间有缠者,则直、鲁、苏、浙之侨民也。山东德、益都,河南开封,山西太原,江苏江宁、江浦、六合、丹徒,福建闽侯,浙江杭州,湖北江陵,陕西西安,甘肃宁夏、武成、庄浪,四川成都,广东番禺,有满、蒙二族皆天足(以上各县皆旗军驻防地)。甘肃回族皆天足,其徙居他省者,亦效汉族之缠足。新疆天足颇多,不仅回族。

  广东、广西各县多天足,不仅蛋女、猖女也。柳城、来宾等县,时有为旅客舁舆之妇女,俗呼曰“八卦轿”。贵州苗女外,亦间有天足,清贝青乔诗注云:“苗女不履不袜,跣足而行。”蒙古、西藏、青海为蒙、藏、回三族聚居之地,故皆天足。
  江苏大江南北皆有天足,惜未普及。
  吴下风俗,乡妇十九不缠足。田中诸事,妇女往往代夫之劳。非田忙时,则倩妆卖俏,虽面黑足污,自有一种搔头弄姿态度。详见《天籁按语》。清季麒光诗云:“临淮道中逢田妇,赤脚蓬头立高土。”江都西北乡皆天足,名“黄鱼”。清高望曾诗云:“江北女儿贱如麻,未婚先已归郎家。东邻新妇才三日,便脱红裙踏水车。短裤高裙双足跣,生平未识绮罗温。”安徽,皖北多天足,如合肥、庐江、巢、无为、天长等县。
  江西,龙南、定南、虔南三县有与械斗之役者,巾帼尚武,诚特色哉。吉安、赣、雩都、信丰富贵家妇女亦力田。崇义富室嫁女,奁具甚丰,而媒氏必先询有遣嫁草履若干。故赣省多天足。福建,各县多天足,有首戴金翠而跣足行市者。闽南更有巫女,刘銮《五石瓠》云,“闽妇女多不袜。”浙江,浙东无天足,浙西时有所见,丐户即俗所谓之“堕民”皆天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