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公谭纂

  郡人沈氏兄弟二人,其兄尝一日倚屋柱,有所思,忽雷碎其柱,半身为雷火所焚,视之甚黑,但闻空中若有人云:「误矣,视其家则已如故,身亦绝无痛楚。」其弟读书楼上,一日震雷碎其柱,其藏书木匣以铁缘四角,尽熔为汁,铜锁与匣中数钱亦熔,而匣与书俱无恙,不可晓也。
  石湖农民有管某者,其妻通于人,谋所以杀之,未果。一日与其母绐他事,载管于河,醉之酒,推堕水中。时水浅,管救于渔人,获免,抵家,勿悟妻之谋也。妻见夫归,大惊,天晚,遂诱其浴,复携沸汤,欲因而灌之,汤未前,忽闻雷霆一声,其妻已击死矣。
  阊门人陆某,尝夜梦皂衣者四人至其家,再拜乞命。明旦,忽有人持四鳖来馈,陆笑曰:「昨宵之梦,其殆汝耶?然吾必欲食汝,不能释也。」竟烹食之。不二日,疽发于背,诸药莫疗而死。
  成化末,内官阿丑年少机敏,善作教坊杂剧,宪宗每令献技以为戏。时汪直势方赫赫,丑欲倾之,装一醉人,仆卧于地,或呵之曰:某官至。醉人不起。又曰:皇帝驾至。卧亦如故。后云:汪直至矣。醉人仓惶惊起。或问之曰:汝不畏驾至而畏汪直,何也?曰:当今之世,吾知有汪直而已,他不知也。上悟,待直顿衰。保国公朱永治居第,私役军士颇众,丑一日装两人于上前,一人诵诗曰:「六千兵散楚歌声。」一人击之曰:「何为误八千为六千。」一人答曰:「二千在保国公家造房。」上疑之勿信,密令人视之,果然。保国惧,即日撤工。
  三原王公为都御史时,巡抚南畿,尝一日至吴,有市井无赖乘其醉而骂公于道。公见之,略无怒色,但从容言曰:「此人醉矣。」命吏卒遣之。若王可谓有辅相之量者矣。
  沈石田先生尝与陈起东会饮于吴太史家,时贺解元恩、陈进士策在座,先生不善饮,酒至辄辞。起东云:「吾有一对,君能对之,吾当代君饮。」先生曰:「然。」起东云:「恩作解元,礼合贺其荣也。」先生应声曰:「策为进士,职当陈嘉谟焉。」合座无不击节。
  右都御史王越尝出入太监汪直门下,又尝从汪出征北边,官骤升至威宁伯。一日忽作诗曰:「归去来兮归去来,千金难买钓鱼台。也知世事只如此,试问古人安在哉?白发有情怜我老,黄花无主为谁开?平生报国心如火,一夜西风化作灰。」未几汪败,越以附汪故竟削爵为安陆州民,亦诗谶欤?僧起宗为予言,绍兴某寺有老僧,年七十余,云五十年前曾手录此诗,起宗近见其稿,始知非王所作,盖好事者嫁之耳。
  慈溪张御史昺,字仲明,都御史楷之子。成化间,知江西铅山县,县有寡妇,止一子,为虎所食,讼于张,张与之期五日来。乃斋戒作文,祭城隍神,大概言神不能御灾捍患,而纵虎食人,五日内必驱虎伏辜,否则毁其庙而更置之。后五日,天未明,梦有人告曰:「虎至矣,虎至矣。」张惊起佩箭升堂,急令启门,忽二虎至,俯伏庭下,若有神人守之者。张曰:「吾良民之子,而汝食之,法当抵死。」二虎有不伤人退,一虎起,绕伏虎一匝,低尾而出,其一不动,张素善射,拔所佩箭,三发三中其首,虎犹不死,命隶卒乱鞭杀之,召妇人归其虎。甫到官,凡淫祠悉为破毁,独乡落一祠,民秘之获存。后张以公事经其地,夜忽梦神告曰:愿公恕我,无毁我祠。翼日,询于乡民,急毁之,神忽降于邻县之民某曰:「吾被张知县毁祠,张公阳官,且正人,吾不敢近,愿借片地,暂栖吾身。张公去,祠可复也。汝不从吾,五日内必祸及民。」初不信,不三日,果烦懑吐逆,神仍降,皆罗拜许之,遂为立祠,张不知也。又有道士善隐形术,寓某观中,淫人妇女,不可胜数,张一日擒至,重鞭之,殊无所苦。顷之,并其形不见,张绐以他出,竟驰观中,缚之而归,裸其身,用印于背,然后鞭之,随声称冤,竟死杖下。
  西番长耳僧法奴居中国三十年,善汉人语,丁酉岁游吴,止礼拜寺,为予言,其生弥西里国在天方国西,五年可达,中国去其国一年之程。有藏国把国者,地广千里,人长五丈,其声闻一二里,日饭尽米一石,然胆怯,闻金鼓或炮声必疾走,其小儿亦丈余也。长耳僧宗回回教,游行海上,凡数十国。其在中国,足迹遍天下,约其年,几百岁,每日惟食饭一盂,鸡鹅羊肉亦皆食之,或数日不食,亦不饥也。后渡钱塘江观窑器,溺死。
  松江有老医张公寿者,神其术,然不肯轻售。其乡尝有一妇,怀孕将育,一日误跌,遂闷绝,延公寿治之。公寿取头上针,使开妇胸,当心针之,随产一子。公寿命视手,果有针穴。盖此妇被跌,为子手捧其心,故闷绝耳,后此子竟曲一指。
  嘉定县八都有农家产一女,左股有肉块甚薄,三日块破,出一女,大如鼍,眉发手足悉具,出时尚活,未几,与此女同死。
  湖广刘长史梁,少年在学,景泰壬申,其兄一夕梦神人告之曰:明年秋,汝弟中举,名在百十二,候费宏中状元,汝弟才得进士。旦语长史,皆以为湖广解额九十人,梦必无应。明年开科,长史果中一百十二名,时年才十七。后屡试下第,颇忆梦中之言,不就教职。成化丁未,始第进士,榜首果费宏也,亦异哉!
  河南都司有王指挥者,妾生一子,后继室生子,病不离体。一日召女巫治之,巫云:所居屋有厌镇。发之,果得木人,王疑庶子所为。时庶子居城外庄屋,王命两家人缚之回,祸至不测,家人劝子弗行,子以父命不可违,迁延至晚,至则城门已闭。是日适有刘宪副者,亦因病召此巫,巫亦诡言如王氏,发屋复得木人,巫云此必门子所为。刘曰:门子无怨无德,胡为厌我?命搜女巫,于其怀得小木人甚多,即杖杀之。王氏闻之亦悟,父子欢然如初。
  扬州宝应县有周秀才者,年少时,其父与聘同县张御史女。张卒,女患颠疾,周氏欲罢婚,女家亦许之,周生独不肯,曰:「女之疾,吾之命也。且张公已没,人将不议吾家耶?」卒娶之,逾一年,生一子,女疾亦瘥。
  无锡有金生者,尝有役事至湖广茶陵州,时暑天,经溪涧,浴之,忽阴中痛。及归,痛时作,每作觉其中有物,用力出之,其物类枣核,坚硬如铁,后每痛必出,不久竟死。又有周某者,蓄一黑犬,甚爱之,食必亲饲。后犬病瘛,周恐伤人,锁之屋柱。一日饲之,被啮其臂,周且痛且怒,乃烹食之,食已疾作,口出犬声,有物如蚯蚓状,从阴中出,痛不可忍,诸药莫疗而死。
  沈万三之富,炉火所致。其子既戍边,犹用以自给,蓄牛马千计。无锡某御史尝按辽阳,友人知其事,劝取其方。御史至,即坐沈以强盗系之狱。沈求免,御史曰:能予我丹方者,贷尔罪。沈谢言无方,但先世所遗成药耳。因献数合得免。御史归,分友少许,友亦致富。
  天顺成化间,吴有龚驮子者,与妻僦居,每三五日一出市薪米而归,归即闭门,不治生产,人不之疑也。龚后老死,邻人于其家得鼎盎之属,始知其有炉火术云。
  有道者语先君云:不生不杀。先君遂不畜鸡豕。客至,市以供之。又云:人求道,须于功名上闹一闹,方心死。
  朱晦翁有《乞汞帖》云:欲观造化之理,今藏湖之道场山。
  朱晦翁居白鹿洞,与白玉蟾善,一日登山值雨,有田父举手指空,雨为之不濡。门人问曰:「何术也?」翁曰:「偶然耳。」他日,翁患膝创颇剧,玉蟾取水为洗之,随手而脱。翁惊再拜曰:「师何神哉?」玉蟾曰:「偶然耳。」翁大惭,然终不穷其术。翁为江西提刑,闻唐开府紫虚真人尚在某山中,使人持书乞为弟子,且曰:「能以道相授者,当来,不尔不敢见。」紫虚复云:「道不可传,朱某必不至。」门人请曰:「仙师尝云传道必择世间忠孝之士,元晦真儒,奈何拒之?」紫虚曰:「吾道贵诚,朱某不诚耳。」弟子请其故,曰:「朱某阴悦吾道而阳非之,是谓不诚,不可传也。」
  张三丰有遗墨仆,少好道,走四方无所得。至正末某岁,遇陆龙先生于嵩山,授以真诀,遂而超悟。陆先生图南之高弟子也。
  三丰去金陵,太祖欲见,不可得,命真人张宇初求之,宇初惧,诣武当山,拜表云:望都差将吏访于洞府名山。今其表见本山志。
  今世祈子奉张仙,其状纱帽挟弹者,乃蜀主孟昶像也。初花蕊夫人得幸于昶,国仁入宋,艺祖亦宠之。夫人德故主,日悬其像室中。一日艺祖入见而问之,夫人仓卒对曰:「此张仙也,奉之宜子。」由是传播民间。
  孝宗皇帝山陵毕,有五色云起于陵上,结成彩凤飞去。圣主返仙,不偶然也。
  予在礼曹,当郊天之前一日,与同官露坐,忽五色云见于日下,氤氲鲜翠。予急索酒跪饮之,亦平生奇观也。
  义门郑氏藏书最多,永乐初,进其什之四五,今内阁多有其本。徐天全所藏,盖多出此。予教徐之孙,尝见有义门印记。后其子售逸狼藉,予贫不能买也,至今惜之。
  浙江人钱知县旸继室许氏,临平人,名璚姬,善于词翰,尝有绝句诗云:「鹊噪未为喜,鸦鸣岂是凶?人间吉凶事,不在鸟声中。」又有新月诗云:「三星明灿烂,一仰一钩金。似吾深闺里,春来夜夜心。」
  江西袁御史道为太平知县,时县有老民,家深山中,以骡驼钱物,乘之出山,中途骡拗,不肯行,老人无以为计。适一人乘驴而至,谓老人曰:「汝何之?」曰:「县前耳。」其人绐以偕往,且曰:「汝老人,骡拗若是,我驴驯,暂以代之,何如?」老人谢焉。其人乘骡,鞭之疾行,老人追不能及,失其所在,悔恨欲绝,不得已,讼于袁。袁命以驴置厅事,后四日来。袁饿驴四日,老人至,问曰:「汝认骡去路乎?」曰:「知之。」遂命隶卒牵驴,与老人抵失骡所,纵驴任其所之,驴以饿甚,且熟识故道,疾奔至家,则骡正系于门,吏卒缚其人见袁,竟服罪焉。
  文宗儒宰永嘉县日,有商人籴米,倩人担之,其人出商不意,从别道去,商踪迹不能得,讼于文。文受其讼,佯为不理,命姑退。未几,召仓官云:欲下仓视粮,命各乡里正集脚夫于仓。是日,文人命商人立于门仓,脚夫一一过目,果获其人,遂服辜。
  本渎市民张玉,性甚孝,父虽老,好为人解纷。一日,为乡里圆融讼事,与玉议,欲得白金数两,赂公使,则事易平。玉初不欲翁往,恐拂其意,乃计所贸易有铤,即取其一,割白布尺许,裹以与翁,翁与众至邑前,丛饮酒家,欢呼大醉,失所携物,谓同行者曰:「我与儿议,彼不欲吾来,而吾强来,今物已失去,事亦无成,我何面目归见彼耶?」乃留宿邑西精舍。同行者归语玉,玉曰:「钱帛傥来之物,失之则已,何为不归?」复取所留锭,裹以尺布,与众人城,绐曰:「翁昨日之物,乃众相戏剧,藏挟而归,今复携来,勿惊恼也。」以铤视翁,翁以为然,遂与同归。若玉可谓善孝其亲者矣。
  陆某,长洲农民也,尝染风疾,须眉尽脱,累药无效,自以为必死,遂辞其家,操小舟,携一孙自随,往来江湖间,丐食为活。尝晚泊酒家求酒,适有白衣老人,恻然悯之曰:「吾善治此疾。」即以针刺其两股,血流如注,命以河水沃之,须臾而止,复探囊中,以红药一丸如小指大,与之,曰:「服此,至夜半,当出大汗,可急入水浴之。」问其姓,曰姓锺。问其所居何地,曰黄村。某服其药,至夜半果然。时暑天,如其言入水浴之,浴毕,呼其孙曰:「吾疾去矣,吾疾去矣。」惊喜不胜。明日操舟还,人亦大惊讶,某具言其故,往其地谢之,则绝无所谓锺先生者,始知为锺离仙云。或言某尝救一投水妇人,亦阴德所致。
  弘治六年夏,吴中大疫,常熟尤甚,小民多阖门死,无棺以敛,往往推堕水中。双凤李氏,一门死者凡十二人,所存惟妇女小儿,然亦皆病卧。同乡一匠与李氏翁善,一日忽李翁至门,言其家人疫死,欲棺十二口,每口之直酬米二石,兼浼倩壮夫数人,举尸入棺。翁去,匠家惟六棺,载之以往,入门寂无一人,再入中堂,见尸十二卧于地,而翁在焉。匠大惊,欲返棺,则心有疑,且念旧交,乃寻坏█交于翁前,祝曰:兹来不知翁死,若许取米,仍载棺如数。言毕掷之,果如祝。匠者急回,造六棺,倩人一一敛之,遂载其米以归,后亦无他异。
  双凤乡居民盛氏,家颇富,一日所藏钱尽飞入邻家,盛亲见之,然无以为计。
  乡人朱某,居阊门之西,夏月,尝夜半启门就凉,见正北云际露一龙头,其大如屋,晴光灿然,旁立一披发人,朱大惊欲仆。须臾,云拥不见,朱疑披发者为真武神,以问于予。予曰:此司龙之神,非真武也。
  弘治壬子六月,浙江定海县巨室某氏,一日忽血流沟中不止,渐至散漫,顷焉遍所居皆是。定海卫官与知县闻之,皆来聚观,不知何怪也?
  白莲桥有渔人,网得一物,鳖头眼赤如火,█鱼尾,四足如鸭,状类小犬,鳞甲悉具,渔人以为怪,鞭数百不死,复放水中而去。
  滁州魏生,尝夜乘马过近州山间,时已昏黑,见一物如金盘,相去甚迩。魏疑其为鬼,且进且却,既而渐近魏焉,不得已,以鞭击之,堕地,视之乃一萤也。
  予尝遇一方士,自云尝游青城山,见供佛水碗,乃大桃核,可一升许,异而扣诸小僧,僧云:吾师采之山后。力士俟其归,求往,老僧怒其徒轻言,不得已易衣而往。初度岭三四里,抵危磴,扪壁而步,僧行如飞。至一桥,穷桥得广平石敞数亩,其下隐隐若闻鸡犬之音,崖侧偃卧一桃树,长数十丈,枝叶四布,花方盛开,香芬异人世,崖上有「桃都」二字,大如席,遒劲可爱。后数年再游,则其僧已亡,故道迷塞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