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缦堂读书记

　　同治壬甲（一八七二）五月初五日
　　◎说文逸字（清郑珍）
　　此书为遵义郑珍子尹所撰。据经典汉以前训义明白及《玉篇切韵》、《广韵》《释文》、《集韵》、《类篇》诸书所引《说文》形声悉当之字，而今大徐本所无者，决为传写遣落，共得一百六十五文，分为上下二卷，复博孜金石碑版以证之。用力颇勤，持议亦通辩，而仍谨守许氏家法，间附其子知同伯更说。未有附录一卷，亦知同所为，乃取《说文》本书误文以及二徐所增，下至《六经正误》、《尔雅翼》等书所误引者，共三百字，以明《逸字》中所以不录之故。上有河间刘太守书年、独山莫孝廉友芝两序，皆深于是学者。刘序言贵州自子尹始为许郑之学，莫序言子尹为程春海侍郎弟子，其书刻于咸丰八年之冬，世尚罕见也。
　　同治壬申（一八七二）五月初八日
　　阅郑子尹《说文逸字》，所补凡一百六十五文，其中颇有确者。然其病在过信《玉篇》、《广韵》、《韵会》诸书及《释文文选注》所引，以为坚据。至于黍部补<黍奄><黍曷>，部补癞，此正犯元朗水族著鱼飞禽安鸟之讥。其儿部补免字曰，子脱胞也，从二儿，（即人字。）上儿母也，下儿子也，从省，（为女阴。）以为此妇人生挽之正字。无论《说文》自有挽字，训生子免身，不应复出，而其取义纤巧猥亵，亦已甚矣。且仅据《玉篇》儿部有免，而即撰造此说，欲以补许，尤为无稽。段氏补免于兔部，其说己凿，子尹驳段之非，而不自知其惑愈甚。许君自叙言本九千三百五十三文，今据大徐本已多七十八文，重一千一百六十三文；今大徐本已多百一十六文。安邱王べ友拟据原数以删，而子尹欲据它书以补，皆好古而又师心者也。免字不见许书，固为可疑，钱竹汀氏谓兔有免音，兔善走，故引申之义为脱兔，其理亦通，终似强为之说，要不能以臆决定为何部之脱耳。
　　六月初九日
　　说文管见古韵论清胡秉虔撰
　　阅胡伯敬《说文管见》及《古韵论》。《管见》所得甚浅，然有益于初学之读《说文》者。《古韵论》亦不过述江戴段孔四家之说，互相证左，稍有补正。然所举《诗经》用韵数则，不免坼裂牵就，强以从我。盖言古韵之分合者，欲证之古书，往往讳彼举此，以信其说，虽段孔诸家，亦时有此病也。
　　光绪乙亥（一八七五）七月二十七日
　　◎唐本说文木部笺异（清莫友芝著）
　　独山莫子所著《唐本说文》、《木部笺异》一册。木部自祖至褐，凡一百八十八字，（连重文。）传是唐人写本，篆楷俱工，闲有残缺。未有宋米友仁题右唐人书篆法《说文》六纸，臣米友仁鉴定恭跋行楷十六字。（莫氏跋言原纸合缝有绍兴小玺。）后又有宝庆初年四月三日妆池松题记行楷十三字。（莫氏题跋言原纸题记左有俞松心昼及寿翁二印。俞嘉禾人，官承议朗。淳佑甲辰著兰亭续孜者。）子名友芝，道光辛卯举人，以荐特诏以知县发江南，不赴。此本得之黟县知县陕西张仁发，因为之摹写重刻，而别撰《笺异》一卷。其中与二徐篆体不同者五，说解不同者百三十有奇，而时有与段氏注暗合者，足见金坛之学，不可妄议矣。莫氏钩校细密，据其中桩枢恒字缺笔，抑不缺，以《开成石经》不避御名例，定为穆宗以后人书。仪徵刘毓崧跋，谓古无不避御名者，此当是元和十五年穆宗登极之岁所书。又辨其不避虎世二字之由，其说甚辩。后又有南汇张文虎、桐城方宗诚及友芝之子彝孙共三跋，皆有所孜订。此书刻于同治甲子之后，而是年冬予在都中已见之，未及买归。今日灯下，始得略读一过。
　　同治丁卯（一八六七）九月二十七日
　　◎说文解字注匡谬（清徐承庆）
　　《说文解字注匡谬》，元和徐承庆谢山著，匡金坛段氏注之谬者也。书四册，凡分十五科。一曰便辞巧说，破坏形体。如改皇作皇而谓从白；改肉作月而谓从月；以为即兆字，删八也亦声之训，而谓卜部之<兆卜>兆，皆后人所增；以镏为即刘字，改其篆作钙，而谓当从小徐因勿讲田之说。以及毂为墼，改德为德，改荑为{艹吊}，改栋为栏，改本为李，改末为来，改为，改办为刃，改锡为，改矮为馁，改晖为晕，改卒为卒，改魂为{云鬼}，改词为{司言}，改恬为９，改懦为Й，改愧为伏，改继为继之类。二曰臆决专辄，诡更正文，如上之古文改作二，而以上为篆文。下之古文，改为，而吕下为篆文。吕及改牛之说解为事也理也，改莺之说解为乌有文章貌，（按段此据毛传，其说甚辨。徐谓古有莺无莺，莺为后出字，毛传随文释义。莺为鸟名，又为鸟羽文，故鸟有文者，亦谓之莺。说文引书，有称其辞而非即上文说解之义者，此例甚多。如Ρ享彗说等字下引诗皆与上解义不贯是也。其说较段为通。）改读之解为籀书也，改鞭之解为欧也，改帚之解为绕领也，改卧之解为伏也，改发之解为头上毛也，（徐谓原非根也，意旨甚深。）改缢之解为绞也之类。又如隹部增魃，（以大徐增入鬼部为非，而训为如小熊肉。）肉部增胬，（以大徐增鲎为非，而训为膏肥儿。）兔部增免（案段训免为逸，又云从兔不见足，其说穿凿。徐引钱氏大听说，谓兔有免音。广雅兔脱也，论衡免去皮肤，免与脱同义。说文无免字，免即兔也。兔善逃失，借为脱免字，有两音而非两字。汉隶偶阙一笔，世人遂区而二之。其说明通。若如段解，与逸下之训何异？此足订正段失。）之类。三曰依他书改本书。（凡它书引说文与本书不同者，不加审察，必以本书为误，改从他书。）四曰以他书乱本书。（据他书异义改原解，又黄公绍韵会所增易者，概指为小徐原本而深主之。）五曰以意说为得理。（如苏桂荏也，苋苋菜也之类。谓许氏原本篆文下又复写隶字，后人皆删之而或未尽。又如蘧蘧麦也之类，谓说文有三字一句之例。）六曰擅改古书以成曲说。（如改龋下齿不正也为<齿取><齿禺>也。耕下辎车也为辎耕也之类。谓凡字之联绵者，许氏皆当连文为训，因一律改之。）七曰瓶为异说，诬罔视听。（如[B219]字下谓伏羲文王作[B219]，孔子作巽，[B219]为卦名，巽为卦德之类。）八曰敢为高论，轻侮道术。（如谓参下商星也，当作晋星也之类。）九曰似是而非。（如谓昏字本不从昏，字本不从产，文章之文当作形，芟萝之萝当作雉，以及岵山有草木也当依毛传作无，岵之言瓠落也，岵有阳道，故以言父，屺山无草木也当依毛传作有，屺之言ぼ滋也，屺有阴道，故以言母之类。）十曰不知阙疑。（如谓镇博压也，博当作簿，簿压者，如今赌钱之有椿也。）十一曰信所不当信。十二曰疑所不必疑。十三曰自相矛盾。十四曰检阅废疏。十五曰乖于体例。（如以所作音均表十七部之音，载入说文注中，每字下用大徐切音之后系以某部。）分条抉摘，段氏之书几无完肤，而亦称其订正可依据者。篆文如等二十四字，删谥肇踞三字，增字。说解如晓等六十一条，谓其孜索订定之功，卓尔可称。又诋其说转注用其师东原戴氏说之谬，且并诋其所作《古文尚书撰异》为伪书讼冤，而颇称其《六书音韵表》，谓此书作于中年，极为精窍，不似注《说文》时老将至而耄及之也。段氏之学，博综深思，本休甯之精而广之，或恃其独到，往往失之坚僻。其《说文》之注，宏通博奥，兼苞众经，纵横不穷，为孜名物训诂者之渊薮，非仅为功于无阝书也。其专辄自用，动事更易，诚亦乖训注之体，当时竹汀钱氏，已屡规其失。自后钮匪石等著书诋之者不一，然皆未甚其辞。徐氏笃守无阝君家法，不薄视南唐二徐，义据确然，特为严谨。凡所攻击，皆中其疵。书中屡称钱少詹事云云，盖是竹汀弟子，故说经皆有师法。惟必分立名目，类求其短，且多加以恶谑毒讥，一若讦讼切齿之辞，此则吴缜《纠谬》陈耀文《正杨》之余习，著书者所宜深戒也。
　　同治丁卯（一八六七）八月初七日
　　阅《段注匡谬》，其中亦有过为吹索而实不能胜段者。如玉部改作玉解为朽玉；衣部诊上构而训为玄服；改而下颊毛也之训为须也；改竣下雇竣也之训为居也；改帚篆作，谓从马系其足；改聊篆作，谐从得声；谓侮之训当作惕也，惕者慢易字，而伤也乃字误；谓患之训当作从心毋（即今贯字。）声，串即毋字，而心上贯吕之说非；谓苞下解云厅履，即《丧服》荐履之蔗；谓胱下引《诗》光光，即《鲁颂》牡马之；以及磺下删□，个下增个，此皆义据精深，非由臆测。而徐氏概斥为谬，然恐其说终不可易也。
　　八月初九日
　　◎说文补考说文又考（清戚学标）
　　阅戚学标所著《说文补考》、《说文又考》各一卷，其书意主形声，多正二徐之误，而于大徐尤加诋斥。自序言所著有《说文谐声谱》，又言凡段氏已订正者皆不更述。
　　同治癸亥（一八六二）十月十六日
　　◎书契原指（清陈致瑛）
　　阅《书契原指》，邑人陈致瑛所撰。其书初集十四卷，题为《歌吟篇》，依许氏五百四十部首之字，为之申释，而后系以一诗。二集十八卷，题为《演赞篇》，以笔画多寡为次，自字始，痈字终，共一千七百九十一字。每字下首列许氏《说解》原文，次演说其义，而后系以一赞，曰歌吟者，谓效邵尧夫《三皇五帝吟》而作也。曰《演赞》者，取许氏叙文演赞其志义也。致瑛自谓由、主两字而悟书恬以示人明德为本，遂尽以阴阳大道天象人事诠释文字，观许氏干支数目等字之训，亦取五行象数阴阳方位为言。书契初兴，自参造化，后来孳乳日多，谐声转注，遂以偏旁为引申之端。致瑛所解如丿（谓从、从厂、谓阴、厂扌世也。阴道右行，至未位而捩转向左，故著其右戾之形也。音沃，书家八法谓之掠。乙谓从、者阳—也，阳道左行，至巳位而捩转向右，故著其左戾之形也。许氏说丿曰右戾也，象左引之形，则乙下曰左戾也，下亦当有象右引之形一句，疑今本夺去。音弗，书家八法谓之磔。）厂（谓指七政及恒星皆不及天行之速，其向东扌世引之象，明明可观。故许氏谓扌世也明也。音曳。）飞（谓指天行左旋，至已转复向右入地周流不息也。音移。）乙（谓从反乙，乙音轧，乙为自奎至轸十四宿之象，于黄昏全见，则天下皆春。故乙为玄鸟，以玄鸟至春分而见也。全隐则天下皆秋，故反乙为匿指，此十四宿之全匿也。音隐。、谓此与—同意，言有生之、也。许氏谓有所绝止—、而识之者，言此、妙不可识，惟于有所绝止之时、而识之，乃见其随识而住也。—音衮为上下通也，上下通者大道之性，、—两文，密传性命之学。）厶（谓从、从口略断，、有所绝止，、以识之也。口象太极，有所断者，言于识此天理之时，有所闻断，即成厶象而为奸衮也。）幺（谓从二、二口相续之形，厶篆作，幺篆作。）入（谓从—分左右入地形，—者上下通也，言天地阴阳之性，从上分入于下也。谓从入者，阴阳从上俱下，从一者，道也。阴阳与道，混而为一，是谓三合。）内（谓从门者，门覆也，象大口上半图形，言阴阳分左右入于门内也。）闯（谓阴阳闯入于门下子位，合成一性，而再造岁功也。其订正此字之从—从从，金坛段氏已言之。）干（谓从一者地也，从反入者出也，阴阳出于地上，即为反入而有所犯也。篆作。）（谓阴阳到入而干上为罪也，篆作。）拜（谓许氏云，从二干对构上平者，以文从二而平其上作干，故训曰平也。徐楚金不得其解，遂谓拜但象物平而无义，误矣。）义（谓从为右戾，则阴从右旋而左引；从为左戾，则阳从左旋而右引。此指大道阴阳，岁岁南北交错往来如芟义众草不尽也。故义亦为治。）无（谓从乙入天之西北隅，乙者太乙之气也，太乙常亡匿于天之西北隅，而天下事物遂莫不因之，从有归无也。）止（谓从—下行，而匕机分从之之象。—下行者，即许氏所谓引而下行读若退者也。天地之性下行，匕机亦相从入地，而为来岁复生之机，如草木之出必有址。人之行必有足也。匕古化字，倒人为匕。谓止为足者，天行至冬至止足之处，反止为，则谓既遇冬至复反乎止处，向左边蹈其故迹而出也。音搪。）（谓从二乙，太乙之氧从寅位小步而上，相连至卯辰两位而成。东方春三月之象。音敕。）（谓彳为太乙从寅卯辰小步而上，反彳为亍，则谓太乙从申酉戌反步而止。）行（谓指天行一依乎太乙之气，一彳一丁，如人之步趋相从，合观彳亍两文，而天行可知矣。）（谓亦从三乙，言太乙之气，其前往者固巳三属相连，上升至于辰位，而后来者则犹在亥宫，相继进步，如行路之甚长也。音引。）久（谓从人从，者流也，指赤道度之流转，言大道生物之机，常随赤道度久久迟曳而行，往复周流，终古不息也。音吹。）久（谓从久略变其体，作人向前而微退于后。人向前者，谓天行之速，微后，谓赤道之迟。赤道较天行微有不及，积渐相观，遂如天行在前，而赤道从后至也。音致。）久（谓从久，复变其体，作人愈向前愈退后形，言赤道与天行迟疾不及之数，积之既久，遂觉相距甚远也。故历有岁差之法。）亏（谓从一从乃省，一犹地，乃象气之出难，言大道至三冬之候伏气地下也。音孜。）亏（谓从亏为藏其气，从一为二舒布其气，言大道之气，于一藏之后，复舒亏而言出也。）（谓亏为气欲舒出，上碍于一，乃冬至天行在地下之气，然立春以往，则渐出矣。反亏为，则谓呵止之，使此气终不得舒出也。音呵。）[C030]（谓从—上行，从厂分左右到转而出。—上行者，即许氏所谓引而上行读若囟者也，到转而左出，谓阳从寅位出地；厂到转而右出，谓阴从戌位出地。盖天地之—性上行，阴阳即各从左右分出，而万物皆随之以出，如忡木初生，两边即有枝茎也。）（左本字，谓从，作自寅向午旋转形。盖万物之生，各随大道，自寅位起向午旋转，此为东方发育之事，如人之有左手也。篆作。）又（右本字，谓从作右转之形。盖大道生机，遇午以往，即当复归地下，万物因各随之右转，如人之有右手也。篆作。）之（谓从一合为上象，从厂到转分左右错迭而上，盖—性分左阳右阴交错而上，愈出愈大也。篆作。）也（谓从口。从匕，口指大围，即太极之周行者。匕谓变化，言大口最下一处，为万物匕生之户，如女阴之能产育男女也。篆作。）齐（谓从二，从三入，从三到入，二谓地，三入谓阴阳入地，三到入谓阴阳出地，言阴阳之出入至齐平也。物类感阴阳之气而成熟齐平者，莫如禾麦，故许氏以禾麦吐穗上平训之篆作由。等字。）其言左右旋转之位，阴阳生配之理，皆有微悟。说行止左右等字，谓本于天道，理亦近然。太乙九宫之说，出于《乾凿度》，虽或斥为异端，而许氏说戊己两字亦言中官；《月令》又明载九宫之象，盖其由来已久，取以说字，未必果符初恬，要亦足备一说。说久等字，以星之进退行度为譬，虽似新奇而有至理，固非六书之通训，自成一家之心得。说之说齐，颇为精确。其尤近理者，如凶（谓从×，×古文五，从，音坎，×为五行，乙为张口，言阴盛如张口吞噬五行之象，而大口毁坏，两仪不分世。）亚（谓从二，从两乙相背，二者地数，为生万物之母，两乙犹阴阳善恶也。言人物各有此阴阳太乙之气，动而相背，即有善恶之分，次第之等也。）二字，说义甚精。又以句股法说宁（篆作，谓此即历算家所祖，于圈内作六等边切形，以句股求正弦之法，文当从两—，从六等画。两—为南北极起算处，六等画象各弧六十度之正弦，半之即为十二弧各弧三十度之正弦。宁者，谓分周天三百六十之积度而明辨其理与数，故许氏曰辨积物也。）实为发前人所未发，此其可取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