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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山笔麈
景云元年,薛讷为幽州镇守经略大使,此节度使之名所由起也。天宝以后,其任愈重,受命之日,赐双节,专制军使,行则建节,树大纛入境,州县筑节楼,迎以鼓角。宋时,其权虽轻,而拜节之礼犹重,节出,拆阁毁屋以示不屈。本朝制臣,各赐旗牌制勅,虽名器不同,而意象相似,然其权任则不及远矣。
唐制,节度使掌兵事,观察使掌民事,故租、庸催征皆牒观察使司,此初制也。两河藩镇各据疆理,租、庸贡赋不入三司,不知观察之权亦复何在。盖亦有节度兼其职者矣。
天平节度使。天平即淄、青,淄、青即平卢也。平卢在永平。安禄山既平,肃宗干元元年,节度使王玄志死,朝廷遣中使往抚将士,就察军中所欲立者授以旌节,于是裨将李怀玉杀玄志之子,推侯希逸为使,朝廷因而授之,此军中废立之始也。未几,希逸渡海而南,据有淄、青、沂、密、青、齐六州之境,犹冒平卢之号。已而怀玉复逐希逸,复并、登、莱、棣四州,赐名正己。及李灵曜之乱,诸道合兵攻之,所得之地,各为己有,正己又得曹、濮、徐、兖、郓五州,乃自青州徙东平居焉。正己即怀玉也,传师道、师古,及纳而诛,因赐郓号为天平军,故淄青、平卢、天平,其地不同,其为一军之名一也。
高宗仪凤元年,遣大臣分道巡抚,以宰相来恒为河南道大使,薛元超为河北道大使,左丞崔知悌、司业郑祖玄为江南道大使。后又谓之存抚,即今巡抚之所由起也。
唐初,遣御史按察十道,即今之巡按。立二十四府都督察所部刺史以下,即今之巡抚。都督旋废,按察复停。其后,改为五十四道,各置采访使,以刺史领之,又一变也。
宋时,宣抚之体甚重,即今之总制也。郑刚中为宣抚副使,大将吴璘官至少师,请讲钧敌之礼,刚中曰:「少师虽尊,犹都统制耳,倘变常礼,是废军容。」璘乃惶恐听命。近日边帅有爵至三公者,于制府大臣皆用属礼,即此体也。
唐制,御史台有侍御史六人,以久次者一人知杂事,谓之杂端,不出累月,迁登南省,故亦谓之南床,殿中监察以下,皆禀而随之。盖御史之长,即今之京畿河南道也。
监察御史里行, 【「唐之监察御史」,原作「御察御史」。兹据天启本改。】 以其资历尚浅,未正除御史,先令于御史班内行也。今之试御史,其原盖出于此。
汉之中书令,本宦官也,至江左而为宰相;唐之枢密使,本宦官也,至五代而属外朝。官名之沿革如此。
五代以枢密使为内辅臣,宰相为外辅臣,而枢密之权重于宰相,如宰相兼枢,则得颛大政,如罢枢密之权,但为宰相,其任反轻,亦如唐之左右仆射也。郭崇韬之于庄宗,安重诲之于明宗,皆以佐命元功入为枢密,刑赏陟黜,无不由之,其势然也。后晋太祖惩其横肆,遂废枢密,以印付中书,而宰相之任始专矣。二人勋名相似,际遇亦同,皆以刚愎自用,久擅大权,丛怨四海,以及于祸。总之,不学无术,未闻大臣之道已矣。
唐初枢密之设,盖于政事堂后列五房,有枢密房以总曹务,乃宰相文书之所也。宣宗以后,始设东西枢密两院,以宦者为使,而枢密之任归之,其权与宰相等矣。唐庄宗即位,以豆卢革、卢程同平章事,郭崇韬、张居翰为枢密使,则始以外官为之,而枢密之任亲于宰相,以其与闻密勿也。有宋建国,因五代之旧,以中书为相,枢密为将,谓之两府,而宰相之权重于枢密矣。
唐时,金吾卫属南衙,即今之锦衣,羽林卫属北衙,即今之东厂。李辅国欲选羽林骑士五百以备巡逻,盖欲以北牙禁旅侵南牙之职,故宰相李揆急奏止之,辅国又置察士数十人,潜令于人间察听细事,有所追索,诸司无敢拒者。鱼朝恩专权,亦于北军置狱,使坊市恶少年罗告富室,没其家赀,则成化间之西厂矣。
唐末,两枢密使及左右中尉柄事禁中,与宰相表里,号为中贵,亦称内大臣。枢密即今司礼,中尉即今东厂也。
元用御史台言,各路按察巡行郡邑之法,设官八员,二使留司,副使以下,每岁二月分巡按治,十月还司。已,又改为肃政廉访司,即今按察分巡之规也。其时,按察司官属御史台,即今御史巡历、分巡从行之法,然彼时行台官僚自大中丞以下全设如内,今惟以御史巡按,无行台之设,而巡抚中丞以保厘为职,虽有行台之号,其实不相蒙也。大要本朝之制,以行省为藩司,廉访为臬司,行司为都阃,而中丞同事一方,参有御史之体而不相统摄。此官守之因革于元者也。
元时风宪之制,在内诸司有不法者,监察御史劾之,在外诸司有不法者,行台御史劾之,即今在内道长,在外按台之法也。惟所谓行台御史者,竟属行台,岁以八月出巡,四月还治,乃长官差遣,非由朝命,其体轻矣。本朝御史 【「本朝御史」,天启本作「本朝风宪之制,御史」。】 总属内台,奉命出按,一岁而更,与汉遣刺史法同,唐、宋以来皆不及也。
今之指挥使司,即元之万户府也。元人既平江南,于浙东一道置三万户府,高邮、泰州置两万户府,扬州、建康、镇江置七万户府,杭州行省置四万户府。其体貌责任若今都阃之体而权力倍之。国初卫所之设,权力亦重,后稍陵夷,至于今日,其号为指挥者,以金紫之服,低眉俯首、奔走使者之前,若隶卒然,使折冲捍卫以展报国之猷,其将能乎?
春秋时,县大而郡小。秦并天下,郡大而县小。汉有郡国,皆统于州,然州乃分部之名,或十二,或九,及南北分裂,天下至百余州,而郡犹属焉。隋并天下,废郡而存州,州即郡也,炀帝又改州为郡,而州之名废。唐初,又罢郡置州,而郡之名废,其实一也。宋、元以来,设府于州,府即州也。本朝以州属府,则分而为二矣。此郡县名实之辨也。
宋时,大县四千户以上选朝官知,小县三千户以下选京官知,故知县与县令异。县令即古长吏之职,知县则以京朝官之衔知其县事,非外吏也。朝官、京官亦自有别。
元大德七年,郭守敬以先朝旧德,累请谢事,不许。自是,凡翰林、太史官不得致仕,遂着为令。彼所谓翰林者,兼有书画供役之流,所谓太史,即今之钦天台官,非词林也。今制,台官世业天文,不与大察,其年高自愿致仕则听,否,虽七八十岁不解其官,自郭太史始也。
唐、宋时,州郡有孔目之吏,亦谓之都吏,言一孔一目无不总也。后以之名官。
月俸
唐时,一品月俸八千,后以防阁庶仆俸银杂用,以月给之,总称月俸,为钱三万一千。比以今制,俸薪直堂筭之数亦相仿,然唐时犹有职田禄米,一品岁七百石,此为优尔。及至大历以后,权臣月俸有至九十万者,刺史亦皆十万,则不啻倍蓰矣。
开元二十四年,定百官月俸:一品月三十千,二品月二十四千,递至九品,月一千九百有奇。大历十二年,加京官俸,三公、宰相每月各一百二十贯文,中书、门下侍郎月各一百贯文,递至杂职,月各一贯九百余文。一贯当是一千。开元之制与今略相仿,大历则溢三倍矣。
唐时,百官皆有职田,其名有二:一谓之职分田,一品十二顷,至九品二顷而止,皆给百里内地;一谓之永业田,一品六十顷,至九品二顷而止,即口分、世业之意也。永泰元年,军兴费剧,百官请纳职田以充军粮, 【「粮」,天启本作「饷」。】 而此不可复矣。宋时犹有公田。惟本朝官仰俸薪,别无给赐,郡邑所在,田皆起科,亦不闻有公田之名。惟边方大将有养廉地土,颇收其入,以代公费,有职田之遣耳。
唐世俸钱,自会昌以后,不复增减,三师二百万,三公百六十万,侍中百五十万,中书令、两省侍郎、左右仆射百四十万,尚书、御史大夫百万,节度使三十万,盖计一岁言之也。万当为十缗,二百万则二千缗矣。至北汉刘崇以太原一道正位建国,宰相月俸止百缗,节度使止三十缗,较之唐末已为太减矣。乃今一统之盛,宰相月俸犹不能半此,则近代之俸可谓至薄也。
郭子仪自河中入朝,代宗命宰相置酒其第,一会之费至十万缗,准今银数当作十万两也。亦太甚矣。
代宗时,回纥以马万匹来市,有司患其太多,请市千匹,郭子仪恐违其意,自请输一岁俸为国市之,当时马价,一匹值四十缣,计马万匹当用四十万缣,子仪一岁之俸能市万匹,其时将相之富,可想见矣。史记子仪月入俸钱二万缗,缗为一千,一岁俸入,即今二十四万两矣。
长庆元年,王承元移镇,以钱百万缗赏镇州将士,刘总辞镇,以钱百万缗赏幽州将士。百万缗,当为银百万两也。唐之滥费亦太甚矣。使在今日,以二镇费二百万金,安所措给?第以前段月俸准之,当是十万耳。
唐自中叶以后,军士骄横,赏赉无纪。穆宗即位,神策军士人赐钱五十千。敬宗即位,力不能继,神策军士人赐绢十疋,钱十千,畿内军士又减五千。李逢吉之策也,稍能裁,时人善之,然较之往代已为滥矣。宋时,每遇南郊庆礼,大赉六军,至以费用浩烦,久虚大礼,此亦五代积习所致也。我朝养军之费虽不减于前代,而赏赉之格,所损不啻十倍,法可谓善矣。
谷山笔麈卷之十 谨礼
本朝承胜国之后,上下之分太严,二祖、仁、宣时犹与侍臣坐论,英庙稚年即位,相接颇稀,以后中贵日倨,堂陛日隔,即密勿大臣,无坐对之礼矣。今上礼御儒臣,优于前世,讲筵接以揖让,称以先生,皆殊礼也。第行在讲幄,岁时从相君以下与赐服食,每有宣赐,相君第具一公疏上谢,遣阁校领至私第,竟不诣廷一拜,即次日进讲,亦不一叩首,窃甚以为嗛。古人君臣之礼极严,即万石君传所载:「上赐食于家,必稽首俯伏而食,如在上前。」其恭谨如此。今平交执友有所问遗,未有见而不一揖者,况君上之赐,直受而无一言,心何以安?业从众人之后,不敢有异,惟御赐颁及,无问服食时鲜,即一鱼一蔬,皆顿首拜受,焚香献之祖考,乃敢尝尔。又目睹江陵一事,如班赐诰命,百官朝服,唱名给散,而内阁不出,止遣典籍代领。夫赐命之典,古之所谓虎拜稽首者,内阁到桥南不数武,而安坐阁中,使从吏代受,甚非事君之礼也。
凡臣子对君称谓有体,李泌对德宗曰:「臣若苟合取容,何以见肃宗、代宗于天上?」此称谓法也。凡人言死则曰「见某于地下」,人主之祖、父则曰「见于天上」,此不可不知。嘉靖中,上在西城召太医令徐伟入胗龙脉,进殿蒲伏膝行,见上倨坐小床,龙衣曳地,不敢以膝压衣,奏曰:「皇上龙衣在地上,臣不敢前。」上遽以手抠衣,出腕而胗,伟但一时语耳。出至直庐,手札赐内阁曰:「伟适胗脉,称『衣在地上』,足见忠爱。地上,人也,地下,鬼也。」云云。赏赉甚厚。伟见札惶惧失色,自谓若有神佑,设使误称「地下」,罪万死矣。盖世庙严而多忌,误有所犯,罪至不宥,而伟偶中上旨,非虑所及,故且喜且惧耳。此与泌「天上」之称,亦偶合矣。
万历丁亥,有言者请复午朝,疏入,报闻,未有成命也。一日,同沈公在部,将至巳刻,忽传午朝,追班百官且惊且喜,踉跄奔趋,行至东长安门,已闻鼓声,则益张皇疾奔,惟恐后至,予且行且告沈公:「此未必朝,且恐有他,礼官姑徐行以俟,不可争先而进,以骇瞻望,政使失朝,所失反小。」沈公以为然。及至赏房,各部诸公皆已先至,而驾竟未出也。入内探之,茫无影响,乃钟鼓司内使误闻传说,直上鸣鼓,而会极门内使因即扫除内座,以待临幸。总之,皆误也。此亦讹言之妖矣。大臣当此类事,不宜轻遽。
予在南宫,一日早朝后至,点查列名,当事中贵遣阁校来言:欲隐予名,以是市交。予亟遣人驰谢曰:「失朝事小,欺君罪大,忝为大臣,岂敢以欺自处?可列吾名以上,如有所隐,当上书自首,反于中贵不便。」其人惭惧而止。盖失朝之罪不过夺俸,何忍以是欺上?且中贵以此市交,他日请托横至,何以应之?正宜谢绝为当耳。
近日大臣,多因子被攻击称病求去,尽废面辞之礼,闻命之日,促装就道,早夜启行,帷车而出,故旧官僚或不及面。具疏辞谢,往往自谓得请,故作出樊之态,此皆内含悻愤,外示狷洁,既非人情,亦非臣礼,吾甚不取也。辛卯九月,九疏陈请,蒙恩予告,敕使再临,予方以为荣宠,而诸公狃于故习,谓予必朝发夕行,不肯信宿。予笑曰:「何为乃尔?人臣位至上卿,得请而去,主上恩礼周渥,有光行色,此在古人,方且侈为画图,耀诸简册,有何不荣?而故为悻悻之迹!吾必不然。」翌日,具疏陈谢,又三日,具疏辞。疏中数语曰:「江湖迹远,虽稍隔于瞻依;臣子情深,实无分于去就。举头见日,终身戴天,击壤可以咏太平,呼嵩可以祝圣寿。」末缀数联,劝上讲学勤政,早正大本云云。又数日出城,以日高登车,送客满路,皆与揖别,惟请告之礼不设酒尔。是日,诸公以予必循故事,未明而出,皆遣吏持刺候于郊门,及至日高未出,乃始趋至城外,相候一别。予谓,去就之礼,自觉不差。惟葛端肃公去时颇同此意,他公皆不尔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