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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山笔麈
司马光在位,尽变安石之法,惟经义取士则不以为非也。光谓:「神宗颛用经义论策取士,乃复先王令典,百世不易之法。但安石不当以一家私学,欲盖先儒,令天下师生讲解。」此大公至正之论,安石复起,亦当心服也。经义之法至今遵用,安石于选举之制,可谓一开窍矣。
宋初用词赋取士,安石变为经义。及元佑初,吕大防、范纯仁当国,乃立经义、词赋两科,凡诗赋进士,习一经,试本经、论孟义及诗赋、论策,凡四场;经义进士,习两经,试本经、论孟义及论策,亦四场。两科通定高下,而取解中分之,各占其半,此亦调停之法也。绍圣初年,尽复熙、丰之政,又令进士纯用经义,而改置宏词一科,于进士登科后试之,所取不过数人,即今之馆选也。
宋自熙、丰以后,经义、词赋二科更为废兴,已而合为一科,至绍兴之末,复分而为二,盖宋时取士之途惟此两科,而离合不一如此。本朝以经义为主而尽黜词赋,则学醇而路狭矣。
元时,科举之法至仁宗始定,从李孟之请也。其制,三岁一开科,以八月郡县乡试,明年二月会试京师,中者策之于廷,赐及第、出身有差,即今制所由始也。但彼有两榜,以蒙古、色目为右,汉人、南人为左,各命题耳。
嘉靖壬戌,一甲三人皆至宰相一品,隆庆戊辰,一甲三人,一为元辅,二为正卿,自世庙以来所未有也。戊辰会魁五人,张、沈、陈三公同时为相,亦往时所未有也。
嘉靖己酉,浙江举人内唐公汝楫为状元,陶公大临为榜眼,赵公志皋为探花。南直甲子举人焦公竑为状元,余公梦麟、刘公瑊皆为榜眼,一榜三及第,亦异事也。
万历丙戌、乙酉以后, 【「乙酉」,天启本作「丁亥」。】 内阁三公俱南直人;申瑶泉状元,王荆石会元,许颖阳解元。内阁三公应三元之数,皆出南直,又大奇事。
国家以科举取士,视为重典,其中得失去取,皆有成数,非人所能为。姑举一二事于左:嘉靖丙午,浙江省试,主者已如额取足九十人,每十卷一束,置之榻上。偶主者困卧,梦一朱衣达官,自称杭州知府,直入卧内,云:「尚有一卷未取。」主者寤而疑之,少间,又梦如前,寤而案上有一卷,不知所自来,因于九十卷中拈取一卷,以较案上卷,良不及也,遂以易之。其后所梦者得第为显官。又浙中士夫相传:嘉靖初年,浙江省试,主者灯下阅卷,不中者皆掷地下,忽见一披发妇人取地下一卷返置案上,主者不惊,取而复投之者再,妇人长跪而泣,主者感动,即取中。此卷乃余姚一生名田麟者。榜后,问田生以状,生哽咽久之,乃对:「母本侧室,为嫡挝杀,死时状正如此。」即此二事, 【「二事」下,天启本有「可见」二字。】 场中皆有鬼神,主者亦不得与也,可不畏哉!
万历己丑,科场覆试,予获与事。先是,戊子,京兆都试黄宫庶洪宪主考,黄游申、王二相君间甚欢,而太仓公子雅有家学,即非黄典试举首,亦其分内,徒以出于黄,所为众指目,而榜中复多黄所厚士,关节居间,都人悬书于衢。及京兆试卷呈送礼部,宗伯朱公命郎吏检阅,于仪郎孔兼因摘其两卷以呈,其一李鸿者,吴门之婿也,朱公语予其状,予谓:「郎吏既闻,公即当奏,不奏,即当密止,亦不可向予道也。」朱公犹豫久之,密以白吴门,因寝其事。于复封送礼科,令其参劾,礼科苗给事朝阳,吴门之客也,亦寝不奏。于见形骸已露,不可中止,因风郎中高桂,桂,抗直人也,遂上疏劾黄及太仓公子、吴门东床,凡八人。诏下礼部查核,且会都察院及科道覆试。御史大夫吴公、中丞詹公皆为二相、宗伯称病,亟不出,右堂田公转自祭酒,以八人皆国学所选,避不阅卷,惟予及台长司其事。试毕阅卷,予先阅毕,稍定次序,以送吴公,吴公即送台省诸君,令其校定,而所指屠大壮者次为第八,与予所定相合。予因谓吴公曰:「甲子举场覆试,丙戌午门覆试,皆分二等定去取以闻,今奉旨覆阅,虽不定去取,亦宜分作二等,请自上裁。」乃召郎吏具草,以七人为「平通」,一人为「亦通」,其人即屠也。旧例,「亦通」者黜。吴公见屠在黜例,惧无以复二相,即起取卷再阅,曰:「此卷之文义甚优,老夫亦不能作,奈何弃置?就不作官也罢,要全天理。」揖台谏诸君共阅。都谏黄县王君指卷对曰:「卷内数语老先生所称者,以某观之,正是极不通处。」都谏苗君取视,指曰:「如此数语,那亦甚好。」都谏张君曰:「数语若是秀才,可居五等。」于是吴公大愤,噤不能语,而仪司吕正郎兴周与高直前力争,请落其二三卷,予因谓吴公曰:「郎官所请黜落太多,惟此卷差下分别不妨,既奉旨品阅,岂得尽无可否?」吴公犹欲持之,予即厉声命吏书奏,即可印封,俟阙门开即上,时已三鼓矣。予甫抵舍盥漱,即入候讲,黎明在文华直庐,三相已至,延予问状,相顾失色,新都曰:「奏可追否?」曰:「已上矣。纵未上,戳印封,亦不可改。」二相公曰:「然。」退而大怒,谓予曰:「如屠生文义,可作程序,奈何黜之。」予笑谓曰:「郎中云不通亦过,老先生云可作程序亦太矫枉。总之,非甚不通,但要京兆中式,亦属滥进。」二相默然。自是,高、吕、王、张诸子皆二相所切齿,而吴、詹、黄、苗诸君皆为公论所扼腕。其持二相或末次于黄,而衔予者次于高、于矣。覆试奏既上,次日,即以查核疏奏,大略云:连日查访,关节未有明据,事属暧昧,遽难指名。但科场去取原凭文艺,今诸生试卷既经多官会阅,无甚相悬,可知当日科场未必有弊云云。二相以其辞微,亦不悦也。而吴、詹二公以不能全胜,复有从臾,滋不见与云。
唐时牛、李之党起于对策,成于覆试。盖宗闵对策讥切吉甫,为德裕所恨,又与元稹争进,平日有郄,及杨汝士、钱徽知贡举,不受段文昌、李绅之属,为其所嗛,而宗闵之婿及第,故德裕、文昌、绅、稹皆以科场之事攻击主司,而宗闵亦谴焉。由是宗闵、德裕各分朋党,更相倾轧,垂四十年,其机括所发,惟借科场一事以倾之耳。古今事体,大略不远如此。
唐渭南尉刘延佑弱冠登进士第,政事为畿县最,李绩谓曰:「足下春秋甫尔,遽擅大名,宜稍自贬抑,无独出人右也。」此时风俗尚淳,后进少年为长者所诲如此。近时,年少甲科,出为令长,稍有一二荐疏,视台省要津如持左券,长年先辈降颜抚接惟恐不及,有以是勖之者,其肯受乎?且亦长年先进无绩其人耳。诚有如绩者,亦必不俯仰假借以媚少年也。
宋大观三年,集英胪唱,执政林攎当传姓名,不识「甄盎」字,以寡学被黜。近世士人,以经义致身,不暇博览,误书误读者不可枚举,设令古人见,何如为笑?记在朝时,有一台谏上疏,曾以草相示,内有「窃鈇」二字,盖以「鈇」为「铁」也,予难于面质,第曰:「此字莫是误写。」渠愕然不答,及奏牍已成,鈇已写作大「铁」字,不可复正矣。甚悔当时不曾明告,使陷于可笑如此,亦与有责焉。
谷山笔麈卷之九 官制
汉时,有中书,有尚书。霍山录尚书,有上书言其罪者,山屏不奏其书,后上书者尽奏封事,辄使中书令出取,不关尚书,可见尚书是士人,中书则宦官也。及江左以后,乃以中书、尚书列为两省,中书传命,尚书受而行之,则尚书外廷吏也。又设翰林学士于禁中,专掌制命,而中书亦少疎矣。及元设中书省,而以尚书隶之,则中书外廷臣也。今之内阁,则汉之尚书令、唐之中书省,而司礼中官,则汉之中书令也。
汉制,大将军位三公下,及窦宪伐匈奴还,位次太傅,而在三公之上。自是,东汉官制:太傅第一,大将军次之,太尉次之,司徒故丞相也,又次之,司空故御史大夫也,又次之。
东汉以三公为三司,邓骘为车骑将军仪同三司,自是,江左以来有「仪同」之名。西汉有三府:丞相、御史大夫、大将军也。其后增二将军,谓之五府。东汉有五府:太傅、大尉、司徒、司空、大将军也。
西汉所谓三公者,丞相、太尉、御史大夫而已。其后,以大将军代太尉,而以大司马号冠之,然犹一官耳。东汉承元、成之旧,以司徒代丞相、司空代御史大夫、司马代太尉为三公,而大将军位三公之上,与司马为二官矣。曹操为丞相,位三公之上,而丞相与司徒亦为二官矣。东汉之末,以太傅总百揆,为首相,太尉次之,司徒次之,司空次之,而大将军号或在太傅之下、太尉之上,有五公矣。晋初,以太师、太保、司徒、司空为文官公,而以左右光禄大夫开府者为从公;大司马、大将军、太尉为武臣公,而以骠骑、车骑开府者为从公,有八公矣。已而齐王冏之徒又自为丞相,不在八公之数,则又冗矣。官制之滥,至于公孤盈朝,安所称治体也。
汉顺帝时,武都太守赵冲平羌有功,诏冲督河西四郡兵,为节度,节度之义昉此。质帝时,以参抚为中郎将,督扬州军事,都督之义昉此。
汉灵帝时,以黄巾之乱,置西园八校尉,以小黄门蹇硕为首,诸校尉皆统于硕,即大将军亦领属焉,此后世监军之始也。
六朝官制不甚可知,惟梁武帝定九品十八班,粗可考识,然亦滥矣。十八班者,以丞相、太傅、太保、大司马、大将军、太尉、司徒、司空为十八班;其次,开府仪同为十七班;其次,尚书令、左右光禄大夫为十六班;其次,尚书、左右仆射、中书监为十五班;吏部尚书为十四班;中书令、列曹尚书为十三班;侍中散骑为十二班。当时三司以下,尚书令、仆射皆号为宰相,而其品乃如此。太尉、司徒、司空谓三司,三司常置,大将军以上不常设。仪同者,诸将军以下体与三公同也。然以三公、卿、监、尚书为外朝,门下省为内朝。盖门下已重矣。是时南北官制颇同,北朝重门下,三公令仆非冠以侍中之号则不得筦枢,盖门下乃真相也。
江左自陈氏受禅,国之政事,并由中书,有舍人五人分掌二十一局,各当尚书诸曹,并为上司,尚书听受而已,此中书之重也。北朝则重门下,三公、尚书非带侍中衔不得闻政,此门下之重也。唐则并重,已而递重,已而重中书云。
北朝官制,自大丞相以下,有太宰、三师、大司马、大将军、三公。三师,即太师、太傅、太保也,准古,上公非勋德不居,大将军、大司马谓之二大,二大之下乃为三公,三公者,太尉、司徒、司空也。夫三公古之极品,其上乃增如许,其滥而不经如此。皆由僭窃之臣位宠已极,递相崇称,遂为定制耳。
唐时,文官五品以上及两省供奉官、监察御史、员外郎、太常博士日赴朝,号常参官;武官三品以上三日一朝,号九参官;武官五品以上五日一朝,号六参官;其文武官九品以上,则朝朔望而已。
唐初,宰相于门下省议事,谓之政事堂,及裴炎为中书令,始迁政事堂于中书省,盖两省共聚一堂也。其制度不可晓。
唐初三省之制,尚书省有令、仆射,以太宗尝为尚书令,避不复设,以左右仆射为长;中书省之长为中书令,即隋之内史;门下省之长为侍中,即隋之纳言,皆正宰相也。武后初年,改尚书省为文昌台,仆射为左右相,六曹为天地四时六官,门下省为鸾台,侍中为纳言,中书省为凤阁,令为内史。中宗复辟,乃复旧名。玄宗即位,又改中书为紫薇省,门下为黄门省,左右仆射为左右丞相,然仆射虽改丞相而不同中书、门下,即不称为宰相。及天宝元年,又改侍中为左。
唐高宗以郭待举、岑长倩、郭一正、魏玄同为相,以其资任尚浅,未可与诸相同名,且令预闻政事,与中书、门下同受进止平章事,此平章之名所由起也。此时左右仆射、中书令、侍中为真相,同三品者次之,同平章者又次之。至宋时,遂以同平章事为正相,而以参知政事为次相,然则宋之参知政事即唐之平章也。
萧梁有寿光殿学士之号,殿学之名始此。
唐初设弘文馆,有学士、直学士之号,中宗在位,用上官昭容之言,置大学士四人,以象四时,直学士八人,以象八节,学士十二人,以象十二时,每游幸禁苑,无不毕从,赋诗属和,使昭容第其甲乙,文采流传虽有足观,其实非士流之荣也。大学士之名起此。至宋时,即以为宰相兼官矣。
唐时学士院在禁中,凡十厅,南厅五间,北厅五间,中隔花砖道,承旨居北厅第一间,其任最重。
唐制,中书、门下二省皆供奉外官,随朝士入见,谓之内供奉,随翰林院班者,谓之翰林供奉。盖今两殿、两房皆翰林供奉之遗法也。
自唐中叶以后,学士之权重于宰相,如陆贽之在奉天,郑捆之在贞元,裴洎、 【「洎」,原讹作「拍」,兹据旧唐书裴洎传改。】 李绛在元和之初,皆以帷幄密谋决军国大计,用人行政,惟所献替。及其为相,宠遇反不若焉,即有所建白,视在北门亦若少减。地之亲疎不同也。汉所谓不任三公,政归台阁,政如此。
唐时,铨选之法,三品以上册授,五品以上制授,六品敕授,皆由尚书省奏拟,文属吏部,武属兵部,尚书曰中铨,侍郎曰东西铨。神龙、景云之间,嬖幸用事,选举混淆,无复纲纪。睿宗即位,乃以宋璟为吏部尚书,李义、卢从愿为侍郎,姚崇为兵部尚书,陆象先、卢怀慎为侍郎,而文武二选皆称公平矣。彼时尚书侍郎分主选法,品藻甄识,各尽其察,故称平也。后世以天下士人之众委之一人,责既太重,明亦难周,士之不得于仕者必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