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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衡
子欲居九夷或曰陋如之何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孔子疾道不行于中国志恨失意故欲之九夷也或人难之曰夷狄之鄙陋无礼义如之何孔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言以君子之道居而敎之何为陋乎问之曰孔子欲之九夷者何起乎起道不行于中国故欲之九夷夫中国且不行安能行于夷狄夷狄之有君不若诸夏之亡言夷狄之难诸夏之易也不能行于易能行于难乎且孔子云以君子居之者何谓陋邪谓脩君子之道自容乎谓以君子之道敎之也如脩君子之道茍自容中国亦可何必之夷狄如以君子之道敎之夷狄安可敎乎禹入躶国躶入衣出衣服之制不通于夷狄也禹不能教躶国衣服孔子焉能使九夷为君子或孔子实不欲往患道不行故发此言或人难之孔子知其陋然而犹曰何陋之有者欲遂已然距或人之谏也实不欲往志动发言是伪言也君子于言无所茍矣如知其陋茍欲自遂此子路对孔子以子羔也子路使子羔为费宰子曰贼夫人之子子路曰有社稷焉有民人焉何必读书然后为学子曰是故恶夫佞者子路知其不可苟对自遂孔子恶之比夫佞者孔子亦知其不可苟应或人孔子子路皆以佞也
孔子曰赐不受命而货殖焉亿则屡中何谓不受命乎説曰受当富之命自以术知数亿中时也夫人富贵在天命乎在人知也如在天命知术求之不能得如在人孔子何为言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夫谓富不受命而自知术得之贵亦可不受命而自以努力求之世无不受贵命而自得贵亦知无不受富命而自得富者成事孔子不得富贵矣周流应聘行説诸侯智穷防困还定诗书望絶无冀称已矣夫自知无贵命周流无补益也孔子知己不受贵命周流求之不能得而谓赐不受富命而以术知得富言行相违未晓其故或曰欲攻子贡之短也子贡不好道德而徒好货殖故攻其短欲令穷服而更其行节夫攻子贡之短可言赐不好道德而货殖焉何必言不受命与前言富贵在天相违反也
顔渊死子曰噫天丧予此言人将起天与之辅人将废天夺其佑孔子有四友欲因而起顔渊早夭故曰天丧予问曰顔渊之死孔子不王天夺之邪不幸短命自为死也如短命不幸不得不死孔子虽王犹不得生辅之于人犹杖之扶疾也人有病须杖而行如斩杖本得短可谓天使病人不得行乎如能起行杖短能使之长乎夫顔渊之短命犹杖之短度也且孔子言天丧予者以顔渊贤也案贤者在世未必为辅也夫贤者未必为辅犹圣人未必受命也为帝有不圣为辅有不贤何则禄命骨法与才异也由此言之顔渊生未必为辅其死未必有丧孔子云天丧予何据见哉且天不使孔子王者本意如何本禀性命之时不使之王邪将使之王复中悔之也如本不使之王顔渊死何丧如本使之王复中悔之此王无骨法便宜自在天也且本何善所见而使之王后何恶所闻中悔不命天神论议误不谛也孔子之卫遇旧馆人之丧入而哭之出使子贡脱骖而赙之子贡曰于门人之丧未有所脱骖脱骖于旧馆毋乃已重乎孔子曰予乡者入而哭之遇于一哀而出涕予恶夫涕之无从也小子行之孔子脱骖以赙旧舘者恶情不副礼也副情而行礼情起而恩动礼情相应君子行之顔渊死子哭之恸门人曰子恸矣吾非斯人之恸而谁为夫恸哀之至也哭顔渊恸者殊之众徒哀痛之甚也死有棺无椁顔路请车以为之椁孔子不予为大夫不可以徒行也吊旧馆脱骖以赙恶涕无从哭顔渊恸请车不与使恸无副岂涕与恸殊马与车异邪于彼则礼情相副于此则恩义不称未晓孔子为礼之意孔子曰鲤也死有棺无椁吾不徒行以为之椁鲤之恩深于顔渊鲤死无椁大夫之仪不可徒行也鲤子也顔渊他姓也子死且不礼况其礼他姓之人乎曰是盖孔子实恩之效也副情于旧馆不称恩于子岂以前为士后为大夫哉如前为士士乗二马如为大夫大夫乗三马大夫不可去车徒行何不截卖两马以为椁乗其一乎为士时乗二马截一以赙旧馆今亦何不截其二以副恩乗一以解不徒行乎不脱马以赙旧馆未必乱制葬子有棺无椁废礼伤法孔子重赙旧人之恩轻废葬子之礼此礼得于他人制失亲子也然则孔子不粥车以为鲤椁何以解于贪官好仕恐无车而自云君子杀身以成仁何难退位以成礼
子贡问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三者何先曰去兵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二者何先曰去食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信最重也问使治国无食民饿弃礼义礼义弃信安所立传曰仓廪实知礼节衣食足知荣辱让生于有余争生于不足今言去食信安得成春秋之时战国饥饿易子而食防骸而炊口饥不食不暇顾恩义也夫父子之恩信矣饥饿弃信以子为食孔子教子贡去食存信如何夫去信存食虽不欲信信自生矣去食存信虽欲为信信不立矣子适卫冉有仆子曰庶矣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曰富之曰旣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语冉子先富而后敎之教子贡去食而存信食与富何别信与敎何异二子殊敎所尚不同孔子为国意何定哉
蘧伯玉使人于孔子孔子曰夫子何为乎对曰夫子欲寡其过而未能也使者出孔子曰使乎使乎非之也説论语者曰非之者非其代人谦也夫孔子之问使者曰夫子何为问所治为非问操行也如孔子之问也使者宜对曰夫子为某事治某政今反言欲寡其过而未能也何以知其对不失指孔子非之也且实孔子何以非使者非其代人谦之乎其非乎对失指也所非犹有一实不明其过而徒云使乎使乎后世疑惑不知使者所以为过韩子曰书约则弟子辨孔子之言使乎何其约也或曰春秋之义也为贤者讳蘧伯玉贤故讳其使者夫欲知其子视其友欲知其君视其所使伯玉不贤故所使过也春秋之义为贤者讳亦贬纎介之恶今不非而讳贬纎介安所施哉使孔子为伯玉讳宜黙而已扬言曰使乎使乎时人皆知孔子之非也出言如此何益于讳
佛召子欲往子路不説曰昔者由也闻诸夫子曰亲于其身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佛以中牟畔子之往也如之何子曰有是也不曰坚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涅而不淄吾岂匏也哉焉能系而不食也子路引孔子往时所言以非孔子也往前孔子出此言欲令弟子法而行之子路引之以谏孔子晓之不曰前言戏若非而不可行而曰有是言者审有当行之也不曰坚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涅而不淄孔子言此言者能解子路难乎亲于其身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解之宜佛未为不善尚犹可入而曰坚磨而不磷白涅而不淄如孔子之言有坚白之行者可以入之君子之行软而易污邪何以独不入也孔子不饮盗泉之水曾子不入胜母之闾避恶去污不以义耻辱名也盗泉胜母有空名而孔曾耻之佛有恶实而子欲往不饮盗泉是则欲对佛非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枉道食簒畔之禄所谓浮云者非也或权时欲行道也即权时行道子路难之当云行道不言食有权时以行道无权时以求食吾岂匏也哉焉能系而不食自比以匏者言人当仕而食禄我非匏系而不食非子路也孔子之言不解子路之难子路难孔子岂孔子不当仕也哉当择善国而入之也孔子自比匏孔子欲安食也且孔子之言何其鄙也何彼仕为食哉君子不宜言也匏系而不食亦系而不仕等也距子路可云吾岂匏也哉系而不仕也今吾系而不食孔子之仕不为行道徒求食也人之仕也主贪禄也礼义之言为行道也犹人之娶也主为欲也礼义之言为供亲也仕而直言食娶可直言欲乎孔子之言解情而无依违之意不假义理之名是则俗人非君子也儒者説孔子周流应聘不济闵道不行失孔子情矣
公山弗扰以费畔召子欲往子路曰末如也已何必公山氏之之也子曰夫召我者而岂徒哉如用我吾其为东周乎为东周欲行道也公山佛俱畔者行道于公山求食于佛孔子之言无定趋也言无定趋则行无常务矣周流不用岂独有以乎阳货欲见之不见呼之仕不仕何其清也公山佛召之欲往何其浊也公山弗扰与阳虎俱畔执季桓子二人同恶呼召礼等独对公山不见阳虎岂公山尚可阳虎不可乎子路难公山之召孔子宜解以尚及佛未甚恶之状也
论衡卷九
钦定四库全书
论衡卷十
汉 王充 撰
非韩篇 刺孟篇
非韩篇
韩子之术明法尚功贤无益于国不加赏不肖无害于治不施罚责功重赏任刑用诛故其论儒也谓之不耕而食比之于一蠧论有益与无益也比之于鹿马马之似鹿者千金天下有千金之马无千金之鹿鹿无益马有用也儒者犹鹿有用之吏犹马也夫韩子知以鹿马喻不知以冠履譬使韩子不冠徒履而朝吾将听其言也加冠于首而立于朝受无益之服增无益之仕言与服相违行与术相反吾是以非其言而不用其法也烦劳人体无益于人身莫过跪拜使韩子逢人不拜见君父不谒未必有贼于身体也然须拜谒以尊亲者礼义至重不可失也故礼义在身身未必肥而礼义去身身未必瘠而化衰以谓有益礼义不如饮食使韩子赐食君父之前不拜而用肯为之乎夫拜谒礼义之效非益身之实也然而韩子终不失者不废礼义以苟益也夫儒生礼义也耕战饮食也贵耕战而贱儒生是弃礼义求饮食也使礼义废纲纪败上下乱而隂阳缪水旱失时五谷不登万民饥死农不得耕士不得战也子贡去告朔之饩羊孔子曰赐也尔爱其羊我爱其礼子贡恶费羊孔子重废礼也故以旧防为无益而去之必有水灾以旧礼为无补而去之必有乱患儒者之在世礼义之旧防也有之无益无之有损庠序之设自古有之重本尊始故立官置吏官不可废道不可弃儒生道官之吏也以为无益而废之是弃道也夫道无成效于人成效者须道而成如足蹈路而行所蹈之路须不蹈者身须手足而动待不动者故事或无益而益者须之无效而效者待之儒生耕战所须待也弃而不存如何也韩子非儒谓之无益有损盖谓俗儒无行操举措不重礼以儒名而俗行以实学而伪説贪官尊荣故不足贵夫志防行显不徇爵禄去卿相之位若脱躧者居位治职功虽不立此礼义为业者也国之所以存者礼义也民无礼义倾国危主今儒者之操重礼爱义率无礼之士激无义之人人民为善爱其主上此亦有益也闻伯夷风者贪夫防懦夫有立志闻栁下惠风者薄夫敦鄙夫寛此上化也非人所见段干木阖门不出魏文敬之表式其闾秦军闻之卒不攻魏使魏无干木秦兵入境境土危亡秦彊国也兵无不胜兵加于魏魏国必破三军兵顿流血千里今魏文式阖门之士却彊秦之兵全魏国之境济三军之众功莫大焉赏莫先焉齐有髙节之士曰狂谲华士二人昆弟也义不降志不仕非其主太公封于齐以此二子解沮齐众开不为上用之路同时诛之韩子善之以为二子无益而有损也夫狂谲华士段干木之类也太公诛之无所却到魏文侯式之却彊秦而全魏功孰大者使韩子善干木阖门髙节魏文式之是也狂谲华士之操干木之节也善太公诛之非也使韩子非干木之行下魏文之式则干木以此行而有益魏文用式之道为有功是韩子不赏功尊有益也论者或曰魏文式段干木之闾秦兵为之不至非法度之功一功特然不可常行虽全国有益非所贵也夫法度之功者谓何等也养三军之士明赏罚之命严刑峻法富国彊兵此法度也案秦之彊肯为此乎六国之亡皆灭于秦兵六国之兵非不鋭士众之力非不劲也然而不胜至于破亡者彊弱不敌众寡不同虽明法度其何益哉使童子变孟贲之意孟贲怒之童子操刄与孟贲战童子必不胜力不如也孟贲怒而童子脩礼尽敬孟贲不忍犯也秦之与魏孟贲之与童子也魏有法度秦必不畏犹童子操刄孟贲不避也其尊士式贤者之闾非徒童子脩礼尽敬也夫力少则脩德兵彊则奋威秦以兵彊威无不胜却军还众不犯魏境者贤干木之操髙魏文之礼也夫敬贤弱国之法度力少之彊助也谓之非法度之功如何髙皇帝议欲废太子吕后患之即召张子房而取防子房教以敬迎四皓而厚礼之髙祖见之心消意沮太子遂安使韩子为吕后议进不过彊谏退不过劲力以此自安取诛之道也岂徒易哉夫太子敬厚四皓以消髙帝之议犹魏文式段干木之闾却彊秦之兵也
治国之道所养有二一曰养德二曰养力养德者养名髙之人以示能敬贤养力者养气力之士以明能用兵此所谓文武张设德力具足者也事或可以德怀或可以力摧外以德自立内以力自备慕德者不战而服犯德者畏兵而却徐偃王脩行仁义陆地朝者三十二国彊楚闻之举兵而灭之此有德守无力备者也夫德不可独任以治国力不可直任以御敌也韩子之术不养德偃王之操不任力二者偏驳各有不足偃王有无力之祸知韩子必有无德之患凡人禀性也清浊贪防各有操行犹草木异质不可复变易也狂谲华士不仕于齐犹段干木不仕于魏矣性行清防不贪富贵非时疾世义不茍仕虽不诛此人此人行不可随也太公诛之韩子是之是谓人无性行草木无质也太公诛二子使齐有二子之类必不为二子见诛之故不清其身使无二子之类虽养之终无其化尧不诛许由唐民不皆樔处武王不诛伯夷周民不皆隐饿魏文侯式段干木之闾魏国不皆阖门由此言之太公不诛二子齐国亦不皆不仕何则清防之行人所不能为也夫人所不能为养使为之不能使劝人所能为诛以禁之不能使止然则太公诛二子无益于化空杀无辜之民赏无功杀无辜韩子所非也太公杀无辜韩子是之以韩子之术杀无辜也夫执不仕者未必有正罪也太公诛之如出仕未有功太公肯赏之乎赏须功而加罚待罪而施使太公不赏出仕未有功之人则其诛不仕未有罪之民非也而韩子是之失误之言也且不仕之民性防寡欲好仕之民性贪多利利欲不存于心则视爵禄犹粪土矣防则约省无极贪则奢泰不止奢泰不止则其所欲不避其主案古簒畔之臣希清白防防之人贪故能立功防故能轻生积功以取大赏奢泰以贪主位太公遗此法而去故齐有陈氏刼杀之患太公之术致刼杀之法也韩子善之是韩子之术亦危亡也周公闻太公诛二子非而不是然而身执贽以下白屋之士白屋之士二子之类也周公礼之太公诛之二子之操孰为是者宋人有御马者不进拔剑刭而弃之于沟中又驾一马马又不进又刭而弃之于沟若是者三以此威马至矣然非王良之法也王良登车马无罢驽尧舜治世民无狂悖王良驯马之心尧舜顺民之意人同性马殊类也王良能调殊类之马太公不能率同性之士然则周公之所下白屋王良之驯马也太公之诛二子宋人之刭马也举王良之法与宋人之操使韩子平之韩子必是王良而非宋人矣王良全马宋人贼马也马之贼则不若其全然则民之死不若其生使韩子非王良自同于宋人贼善人矣如非宋人宋人之术与太公同非宋人是太公韩子好恶无定矣治国犹治身也治一身省恩德之行多伤害之操则交党踈絶耻辱至身推治身以况治国治国之道当任德也韩子任刑独以治世是则治身之人任伤害也韩子岂不知任德之为善哉以为世衰事变民心靡薄故作法术专意于刑也夫世不乏于德犹岁不絶于春也谓世衰难以德治可谓岁乱不可以春生乎人君治一国犹天地生万物天地不为乱岁去春人君不以衰世屏德孔子曰斯民也三代所以直道而行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