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子

  伯颜丞相与张九元帅。席上各作一喜春来词。伯颜云。金鱼玉带罗襕扣。皁盖朱旛列五侯。山河判断。在俺笔尖头。得意秋。分破帝王忧。张九词。金装宝剑藏龙口。玉带红绒挂虎头。绿杨影里骤骅骝。得志秋。名满凤凰楼。帅才相量。各言其志。
  廉访司官分巡州县。每岁例用巡尉司弓兵旗帜金鼓迎送。其音节则二声鼓一声锣。起解杀人强盗。亦用巡尉司金鼓。则用一声鼓一声锣。后来风纪之司。赃污狼籍。有轻薄子为诗嘲之曰。解贼一金幷一鼓。迎官两鼓一声锣。金鼓看来都一样。官人与贼不争多。及元之将乱。上下诸司。其滥愈甚。又有无名子为诗嘲之曰。丞相造假钞。舍人做强盗。贾鲁要开河。搅得天下闹。于此观之。民风国势。于是乎可知矣。
  浙东佥宪余阙。字廷心。按吾郡时。中秋夜望月。尝作一诗题于分司官舍。其诗曰。玄武夕始正。华月升秋旻。徘徊出西陆。照耀此瓯闽。金波何穆穆。绿枝满中轮。余波洞轩房。紫兰含微津。皇天降丰岁。王政亦已陈。乐哉一杯酒。允矣同庶人。此诗清婉。蔼然有与民同乐之意。后为淮西宣慰。守安庆孤城六年。上下援绝。淮寇益炽。城遂陷。府前有一大池。自刎死于池。妻子亦同死。赠淮南行省右丞。进平章政事。谥文贞公。其先河西人。伊吾儿氏。
  程雪楼为闽守。任满归。民有献箭旗者以百数。公于内取其一联云。闽中有雪方为贵。天下无楼如此高。曹雪斋有妇人作竹枝歌一首曰。美人绝似董妖娆。家住阊门第二桥。不肯随人过江去。月明夜夜自吹箫。造语颇工。
  宋宫人王昭仪。名惠清。字冲华。丙子北行。题驿中有满江红词云。太液芙蓉。全不似旧时颜色。常记春风雨露。玉阶金阙。名播椒兰妃后里。欢承笑语君王侧。一声鼙鼓揭天来。繁华歇。龙虎散。风云灭。铜驼恨。何堪说。对山河百二。泪沾襟血。驿馆夜惊尘土梦。宫车晓转关山月。问姮娥垂顾肯相容。从圆缺。中原士人多诵之。但惜末句欠尔。
  处之龙泉县飞溪季君问妻万氏。守节不再适。咏枕上绣梅诗曰。洒洒英标别一奇。岁寒心事有谁知。妾心正欲同贞白。枕上殷勤绣一枝。至正己未。青田寇侵浦城西北隅。徐嗣元女为所掠。尝作诗曰。万水千山去路赊。青鞋踏破几层沙。登山绝顶重逢岭。渡水尤深又复涯。雁字只传夫与子。鱼书难寄母和爷。回头遥望乡关处。云下峯前是我家。此诗写其颠沛流离之状。语意悲切。
  至元十三年冬。王师渡江。至天台。有千户掠得一王氏妇。夫家临海人。妇有美色。千户尽杀其舅姑与夫。欲强胁之。不可。明年春。遂驱以北行。至嵊县清风岭。妇乃啮指出血。题诗于石上曰。君王无道妾当灾。弃女抛儿逐马来。夫面不知何日见。妾身此去几时回。两行珠泪频偷滴。一片愁眉锁不开。今夜清风江上月。存亡二字苦哀哉。写毕。遂投崖而死。至今此诗雨中犹可读。至治间。官为之立庙以旌之。永嘉五峯李孝光为之记。
  元至正间。衢州陷。龙游有一大家妇何氏为兵所掠。裂帛题一诗云。妾长朱门十九春。岂期今逐虏囚奔。失身无补君王事。死节难酬夫壻恩。江静从教沈弱质。月明谁与吊归魂。只愁父母难相见。愿与来生作子孙。书毕即投于江而死。吁。诚可尚已。
  至正壬辰。红巾盗起江西。吉安敖城旷家妇为盗所得。欲妻掠之。妇乃先刃其子。题诗于壁。亦自尽。闻者哀之。诗曰。泾渭能分浊与清。妾身怎肯堕风尘。孤儿未必从他姓。一女何曾侍二人。白刃自伤心似铁。黄泉要见骨如银。深山落日猿啼处。过客闻之亦惨神。呜呼烈哉。
  绍兴路有一女子。失其姓氏。年及筓。欲守志不嫁。因秦王伯颜乱法。欲刷天下子女。其父母不获已。嫁之。及定情之夕。题一诗于壁上云。我年一十有九。面貌如花似柳。父母逼勒成亲。只得欢喜忍受。自小六根清凈。如何一夜弄丑。洞房花烛休休。清风明月皎皎。既写。掷笔而逝。乡里称异焉。
  近时有一妇人姓张氏。不知谁之女也。善属文。尝寄外兄弟一诗曰。山之高。月之小。月之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远道。一日不见兮我心悄悄。采苦采苦。于山之南。忡忡忧心。其何以堪。又一首云。汝心金石坚。我操冰霜洁。拟结百岁盟。忽成一朝别。朝云暮雨心去来。千里相思共明月。二诗美则美矣。未免桑间濮上之音尔。
  姚牧庵学士致仕于家。年八十时。夏日沐浴。有侍妾在其侧。公因私焉。公起。妾前拜曰。主公年老。贱妾倘有娠。家人必见疑。愿赐识验。公因捉其围肚。题诗于上曰。八十年来遇此春。此春遇后更无春。纵然不得扶持力。也作坟前拜扫人。公薨后。此妾果有子。家人疑其外通。妾出此诗遂解。当时士大夫与其子交者。皆传诵以为笑。姚公名镛。字希声。
  虞伯生学士幼年过蓟门酒楼。题诗于壁曰连十八书。其诗曰。耳目聪明一丈夫。飞行八极隘寰区。剑吹白雪妖邪灭。袖拂春风朽槁苏。气集酒酣双国士。情如花拥万天姝。如今一去无消息。只有中天月影孤。当时皆以为吕洞宾作也。争传诵之。
  至顺辛未间。福建廉访使蜜兰沙求仙诗云。刀笔相从四十年。非非是是万千千。一家富贵千家怨。半世功名百世愆。牙笏紫袍今已矣。芒鞋竹杖任悠然。有人问我蓬莱事。云在青山月在天。
  白云平章求仙于燕京西山顶。一日适出。滕玉霄访之不值。因戏题于壁曰。西风裋褐吹黄埃。何不从我游蓬莱。振衣长啸下山去。后夜月明骑鹤来。竟不留名。白云公疑吕仙过之。朝野辐凑。宠赉山积。后知其玉霄题。白云公戒以勿泄。厚赂之。
  箕仙所作。多有所验。建宁郑子晋为闽省理问所吏。尝问其功名之事。有诗云。独驾扁舟下紫芝。三山夜夜梦西归。不须更望长安道。花老香山白板扉。子晋不逾月而卒。龙泉汤良臣赴金陵聘之后。予尝为其问所除。有诗云。此君出处底匆匆。路入金陵似梦中。见说椿花已零落。一生事业逐秋风。时其父已卒。果丁忧归。又胡仲渊正提兵取温城。适问他事。其题诗云。金甲霜寒十载秋。丧师蹙国尽虚谋。西风不作封侯梦。此老安能正首丘。读者不知其所谓。遂诘之。曰此赠胡参军也。次年。胡移兵取建宁。为参政陈友定所擒。死于福州。
  徐大山。江西人。尹处州龙泉县。尝有一僧献一楮衾。幷上以诗曰。寒泉泻出剡溪藤。白胜秋霜冷若冰。愿比一帘清似水。梅花纸帐伴孤灯。大山见之大喜。因与之宴。令一婢隔西壁而歌。僧闻其曲韵悠扬。因窥之。乃一老婢。天黥满面。丑不可状。因再作一诗云。隔壁时闻一曲歌。浑疑七宝帐中花。瞥然一见翻成恨。元出卢仝处士家。
  杭州径山寺僧至慧。铢积既充。复欲还俗。乃作一诗曰。少年不肯戴儒冠。强把身心赴戒坛。雪夜孤眠双足冷。霜天剃发髑髅寒。朱楼美酒应无分。红粉佳人不许看。死去定为惆怅鬼。西天依旧黑漫漫。
  松阳县诗人程渠南。滑稽之士也。与僧信道元同斋食蕈。道元请渠南赋蕈诗。应声作四句云。头子光光脚似丁。只宜豆腐与波棱。释迦见了呵呵笑。煮杀许多行脚僧。闻者绝倒。
  洛阳贾元礼尝诵一士人咏手诗曰。一唾功名在目前。岂期搏虎奋空拳。文章误我终投笔。志气凌云肯执鞭。沧海钓鳌须有日。碧霄攀凤看他年。扶持社稷心中事。要与苍生解倒悬。语甚警拔。
  胡仲囦在番阳。参恩宁普参政军事时。尝降箕仙。问以时事。有韩湘子来临。题一诗于灰上曰。乾坤清泰庆垂裳。底事风尘撼八荒。虎豹在关天浩渺。豺狼当道日苍黄。孔明有志能全蜀。李泌焉能及盛唐。堪笑湖山山上客。红尘两脚为谁忙。
  明首座。东南行脚僧也。有母八十余。尝肩担而行。至正间来游雁荡山。值母生日。以饭一盂经一卷为母之寿。而作偈曰。今朝是我娘生日。剔起佛前长命灯。自米自炊还自吃。与娘斋得一员僧。
  李黼字子威。守江州日。妖寇彭和尚攻之。城陷。死之。其侄随侍不去。亦被杀。先城未陷时。尝有诗云。弥勒何神孕祸胎。■〈鼠巠〉鼯动地起风埃。烟销郡国民生苦。血染江淮鬼物哀。人世百年遭此厄。天戈万里几时来。石田也有蓝田玉。可惜同成一炬灰。
  鬼作晚翠亭诗云。一径入青松。飞流澹晴绿。道人晚归来。长歌振林谷。山深不知泉。落叶下枯木。须臾翠烟开。月色照彩服。
  危太朴学士与范德机先生秋夜同步。先生得二句云。雨止修竹间。流萤夜深至。喜甚。既而曰语太幽。殆类鬼作。亦近似也。
  元将亡。都下有骂玉郎曲。极其淫泆之状。盖桑间濮上之风。居变风之极也。圣上有佳句云。鸟啼红树里。人在翠微中。深得诗趣。
  皇太子作新月诗云。昨夜严陵失钓钩。何人移上碧云头。虽然未得团圆相。也有清光徧九州岛。真储君之诗也。
  国朝初。朱张二万户以通海运功。上宠之。诏赐钞印。令自造行用。自是富倍王室。及事败。死于京。有僧以诗吊之曰。祸有胎兮福有基。谁人识破这危机。酒酣吴地花方笑。梦断燕山草正肥。敌国富来犹未足。全家破后始知非。春风只有门前柳。依旧双双燕子飞。
  李公纪字仲修。号素行。斋曰栖白。晚年得荐于朝。选授应天府治中。阶奉议大夫。曾作诗云。五品京官亦美哉。腰间银带象牙牌。有时街上骑驴过。人道游春去不回。予谓不回不若未回。不回恐成诗谶。后果然。
  近时有以张巡传糊窗者。有一士人见之。而题四句于其右云。坐守睢阳当豹关。江淮赖此得全安。至今青史虽零落。犹障窗风一面寒。宋末。宫中好养鸽。太学诸生题之曰。万鸽盘旋绕帝都。暮收朝放费工夫。何如养取南来雁。沙漠能传二圣书。
  昔宋丞相史弥远薨已久。一夕忽有人扣其家门曰。丞相归。家人莫不怪之。及入门升堂。纱灯轿从皆具。子妇罗拜毕。语话一如平生。历历分付家事。及去。索笔书遗嘱。皆其手迹。既而竟去。人莫不怪之。久思不得其理。忽一日悟曰。乃宋室将亡。阴盛阳微之兆也。未几宋果亡。元乱之初。处州薛氏子。年甫弱冠。早死。一日其家仆上冯公岭。暑甚。浴于溪次。忽见所亡薛氏子。戎衣跃马带徒而来。遥呼其名。仆甚讶之。语卒。嘱曰。汝归告老官人。我今上帝差我为西帝筑建德城。遂引徒从而去。时国家初得严州。又杭州士人久已卒。忘其名。其友于市遇之语。戒以勿泄。且言当今皆是我辈人。汝不信。请试看。即以袖掩其面。潜见满市皆无头带刀伤血淋漉之徒。遂赠以钱而别。又淮东一人。其嫂氏久已死。忽一日以事经泰安州。见嫂氏配一屠者。坐肆上。遥相认。聚话且留宿食。临别赠以行资。一一物皆世所有者。虽失记其名字。殆与史相之事相类。其亦阳微阴盛之兆。所以鬼盛与人同也。后元亦亡。

  ●草木子卷之四下

  杂俎篇

  ○杂俎篇

  古之圣贤立心。至公无我。其官人之道。必曰禄罔及私。官惟其能。爵罔及恶。德惟其贤。此其所以能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也。元朝天下。长官皆其国人是用。至于风纪之司。又杜绝不用汉人南人。宥密之机。又绝不预闻矣。其海宇虽在混一之天。而肝胆实有胡越之间。不过视官爵为己私物。其视古圣立贤无方之道。果何如哉。不知天位天禄。天以命有德。岂能屯膏吝赏。久蔽于汉人南人哉。是以不及百年。大乱继踵。而爵禄皆归中原之人。盖祸福乘除。其数然也。由是观之。人谋岂能夺天造哉。孰若均平天施。无有南北之分。惟才是任。惟贤是使。譬之水泽。使百川分流。则大有所潴。小有所泄。滔滔汩汩。庶为悠久。若使壅并防遏。蓄而不泄。及其溃决。小则为灾。大则致败。必然之理也。
  治天下者。不使利遗一孔。亦必致败。岂惟名爵独然。末流之竭。当穷其源。枝叶之枯。必在根本。元朝末年。官贪吏污。始因蒙古色目人罔然不知廉耻之为何物。其问人讨钱。各有名目。所属始参曰拜见钱。无事白要曰撒花钱。逢节曰追节钱。生辰曰生日钱。管事而索曰常例钱。送迎曰人情钱。句追曰赍发钱。论诉曰公事钱。觅得钱多曰得手。除得州美曰好地分。补得职近曰好窠窟。漫不知忠君爱民之为何事也。
  元初法度犹明。尚有所惮。未至于泛滥。自秦王伯颜专政。台宪官皆谐价而得。往往至数千缗。及其分巡。竞以事势相渔猎。而偿其直。如唐债帅之比。于是有司承风。上下贿赂。公行如市。荡然无复纪纲矣。肃政廉访司官。所至州县。各带库子检钞秤银。殆同市道矣。春秋传曰。国家之败。由官邪也。官之失德。宠赂彰也。岂不信夫。
  仕途自木华黎王等四怯薛大根脚出身分任省台外。其余多是吏员。至于科目取士。止是万分之一耳。殆不过粉饰太平之具。世犹曰无益。直可废也。岂时运使然耶。何唐宋不侔之甚也。
  元末有危素太朴。江西人。游京师。专以倡鸣科举无人才为说。以耸动观听。人多信之。彼固以文章德行自居也。及夷考之。至正辛卯天下之乱。能死节者。惟彭城张桓安庆余阙江州李黻燕京陈子山。皆举人也。危是时已累位至参政。独首鼠皈降。上以其失节。屡辱之。决以夏楚。安置滁州而死。呜呼。科目虽非古。果不足以得人耶。岂尽如或人之言也。时人监此。则可以省已。
  元朝甲寅年开科取士。九成殿芝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