苌楚斋四笔

　　
　　秦良玉一门忠义
　　秦葵字载扬，忠州人，郡学贡生，石砫土司秦良玉之父。好读书，不汲汲于荣名，尤长于兵法。尝谓其二子曰：「天下将有事矣，尔曹能执干戈以卫社稷者，方称为吾子也。」后良玉以一妇人，晋职太保，子邦屏、民屏，孙拱明、翼明，皆以武功名，皆葵庭训有以致之。自号为鸣玉逸老。又云：秦良玉者，忠州贡生秦葵女，石砫宣抚使马千乘妻。兄邦屏、邦翰，皆以援辽力战死。千乘为部民所讼，病死狱中，良玉代领其众。良玉为人饶胆智，善骑射，兼通词翰，仪度娴雅而驭下严峻。每行军发令，戎伍肃然，所部号白杆兵，为远近所惮。逊之按行其营，与论兵事，误曳其袖，良玉引佩刀自断之，其贞操如此。张献忠僭号四川，良玉号咷曰：「吾兄弟二人，皆死王事，吾以一妇人，受国恩二十年，不幸至此，其敢以余年事逆贼哉！」悉召其部，约曰：「有从贼者杀无赦。」献忠铸金印，赍之易其官，不为屈。贼党无敢入其境者，于是秦良玉亦死。又云：秦邦屏，《明史·秦良玉传》：泰昌时，征兵援辽，良玉遣兄邦屏、弟民屏，先以数千人往。朝命授邦屏都司佥书，民屏守备。天启元年，邦屏渡浑河战死，民屏突围出。兵部尚书张鹤言：浑河血战，首功数千，实石砫、酉阳二土司功，宜录邦屏子，进民屏官。乃赠邦屏都督佥事，锡世荫，与陈策等合祠。又云：秦民屏，《明史·秦良玉传》：天启元年，部议再征兵，良玉与民屏驰还，而奢崇明党樊龙反重庆。良玉率民屏及邦屏子翼明、拱明，扼贼归路，贼出战，即败归，擢民屏参将，翼明、拱明守备。已而成都解围，良玉还军，攻二郎关。民屏先登，已克佛图关，复重庆，民屏进副总兵，翼明、拱明进参将。三年冬，民屏从战大方，屡捷。明年正月，退师，贼来袭，战死，二子佐明、祚明得脱，皆重伤。良玉请恤，赠都督同知，立祠赐祭，官二子，而翼明、拱明皆进官至副总兵。拱明值普名声之乱，与斗死，赠恤如例。又云：秦拱明，《胜朝殉节诸臣录》：副总兵秦拱明，忠州人，都司邦屏子，普名声之乱，与贼力斗死。乾隆四十一年，赐谥烈愍，祀忠义祠。又云：秦翼明，《明史·秦良玉传》：忠州人，兄邦屏。天启元年，奢崇明党樊龙反重庆，良玉率邦屏子翼明至重庆南坪关，扼贼归路。贼出战，即败归，擢翼明守备，进参将。明年，进副总兵。崇祯三年，永平四城失守，良玉与翼明奉诏勤王。会四城复，乃命良玉归，而翼明驻近畿。明年，筑大凌河城，翼明以万人护筑。城成，命撤兵还镇。七年，流贼陷河南，加翼明总兵官，督军赴讨。明年，邓死，以所部皆蜀人，命翼明将之。连破贼于青岩河、吴家堰、袁家坪，扼贼走郧西路。部将败，不以实闻，革都督衔，贬二秩。已从卢象升逐贼谷城，贼走均州，翼明败之青石铺，贼入山自保，翼明攻破之。连破贼界山、三道河、花园沟，擒黑煞神、飞山虎。贼出没郧襄间，抚治郧阳苗胙土遣使招降，翼明赞其事，为贼所持，卒不降，翼明、胙土俱被劾。已而贼犯襄阳，翼明连战得利，屯兵庙滩，以扼汉江之浅，而罗汝才、刘国能自深水以渡，遂大扰蕲黄间。卒以郧襄属邑尽残，罢胙土，切责翼明，寻亦被劾解官。崇祯十六年冬，起四川总兵，道梗，命不达云云。以上均见同治十二年八月，特授忠州直隶州事渤海高菊坡刺史若源等监修《忠州直隶州志》。声木谨案：明季女将军秦良玉，已见《三笔》卷拾，兹更录《忠州志》。其父子兄弟，子侄媳妇，皆勤于王事，以死报国。其忠贞节概，洵属间气所锺，非偶然矣，故复录之。
　　
　　江藩古书疑义
　　德清俞荫甫太史樾，撰《古书疑义举例》七卷，刊入《□□杂纂》中。南皮张文襄公之洞云，「此书甚有益于学者」云云，见《书目答问》自注中。声木谨案：我朝经术昌明，人材辈出，超越两代。古书疑义，干嘉诸儒屡有发见于所撰各书中，至高邮王氏，更历举义例于《王氏四种·经义述闻》各书中。嘉道间，甘泉江子屏茂才藩，撰《经解入门》八卷，成于晚年。书虽付刻，尚未竣工，而茂才遽卒，是以传本绝少。光绪年间，于越徐仪吉以重金购得其副本，爰为斠雠。于光绪戊子首夏，由上海鸿宝斋石印写字本。复于光绪□□□□□[庚寅槐荫书屋]石印写字本，惟后出字迹较小。虽系石印本，转瞬间已石印二次，是当时士林重视其书可知。予于十六七岁时，即得见此书。当时慕经师之名，颇欲有志于经学，宝此不啻珍秘，无异得一导师。后以微言大义，实难窥测，注释训诂，已尽见《经籍纂诂》，多陈陈相因，不易出前人窠臼，遂辍而弗为。全书为茂才自撰解经义例，共伍拾贰篇。末一卷系辑录周中孚等拾伍家释经之文。其第柒篇，为茂才自撰之《古书疑义例》，开示涂径，尤属有益经训。太史后撰《古书疑义举例》，体例全从此出，兹将全文录之。文云：「读书求信也，而求信必自求疑始。古书之疑不可不明，即古书之例不可不审，今为约举可疑之例如左：古书有倒句例，有倒序例。有错综成文例，有参互见义例。有上下文异字同例，有上下文同字异例。有两事连类并称例，有两事传疑并存例。有两语似平实侧例，有两句似异实同例。有以重言释一言例，有以一字作两读例。有语急例，有语缓例。有倒文就韵例，有变文协韵例。有蒙上文而省例，有称下文而省例。有因彼见此例，有因此见彼例。有一人之辞自加『曰』字例，有两人之词反省『曰』字例。有文具于前而略于后例，有文没于前而见于后例。古人行文不嫌疏略，不可以疏略而疑。古人行文不避重复，不可以重复而疑。古书传述每有异同，不可以其异同而疑。古人引书每有增损，不可以其增损而疑。古人称谓与今人不同，不可据今以疑古。古书称名常有寄寓，不可以假而疑真。古有以双声迭韵代本字，不可以其代而妄改。古有以读若字代本字，不可以其代而疑岐。古有以大名冠小名，又有以大名代小名，复有以小名代大名，不可以执一论也。古有以美恶而同词，又有以高下而(同)[相]形，复有以反言而见意，不可以偏见拘也。若乃有以叙论并行者，皆以为叙，则失矣。有以实字活用者，皆以为实，则失矣。有以语词迭用者，误易焉，则失矣。有以语词复用者，误改焉，则失矣。有于句中用虚字者，倒易之，则失矣。有于上下文变换虚字者，妄疑为误，则失矣。有反言而省『乎』，增之则失。有助语而用『不』字，删之则失。古书『邪』『也』通用，『虽』『唯』通用，分之则失。古书发端之词不同，连及之词不同，泥之则失。又有衍之一例。有因两字义同而衍，有因两字形同而衍。有涉上下文而衍，有涉注文而衍。有衍即有误，有因误衍而误删者，有因误衍而误倒者，有因误衍而误改者，有因误衍而误读者，此因衍而误者也。又有一字而误为两字者，有两字而误为一字者。有重文作二画而致误者，有重文不省而致误者。有因注文而误者。有因阙文作空闱而误者，有本无阙文而误加空闱者。有上下两句而倒误者，有上下两字而互误者。有两字平列而误易者，有两句相因而误倒者。有字以两句相连而误迭者，有文以两句相连而误脱者。有因误夺而误补者，有因误字而误改者。有因误补而误删者，有因误删而误增者。有不识古字而误改者，有不达古义而误解者。有两字一义而两解者，有两字对文而误解者。有两字平列而误倒者，有两文疑复而误删者。有据他书误改者，有据他书误解者。有分章错误者，有分篇错误者。以上各条，王伯申尝为我略言之，其《经义述闻·通说》中，间亦说及。余因推广其说，以示有志于经者。」云云。细玩太史撰《古书疑义举例》，实以此篇为蓝本，而书中无一语道及，迹近攘善，诚为太史惜也。
　　
　　论官场规矩
　　庚午九月初三日，《晶报》云：「宁波巨商周湘云，为前清江苏候补道，衙参日诣官厅。时藩臬两司均至，向例藩居上首，学臬次之。湘云向藩司陆申甫问贵姓，臬司朱竹石代答曰：「此是方伯。」湘云遂称「方翁」，阖座哄然。湘云乃自此返沪，不作宦海生涯矣。」云云。声木谨案：闻复有□□□□□观察□因公衙参，所服者为女子黼黻。同官厅者笑之，告之以故，观察傲然不信。言时涡阳周静渔方伯儒臣在座，闻之，笑曰：「连雀子牝牡尚未能认识清，亦思作官乎！」方伯因言：有某部郎，考取军机章京，初次到差时，□□沈叔眉侍郎源深，以三品京堂，充军机领班章京，适于本日奉上谕，署理□部□侍郎。旧例：领班章京坐处，与他章京有别。某部郎直前问姓名，侍郎不答，叫出苏拉，谓之曰：「你将某老爷请出去，告以我之姓名可也。」凡军机处当差用人，例谓之苏拉。某部郎以正途出身，尚有此误，亦何怪两观察如此。侍郎后任□部□侍郎，即欲充军机大臣。俗谓由小军机径充大军机，谓之上堂，国朝由是迁擢，有一二人。同僚挤之，出为福建正主试官，未及出，闻复简任福建学政。侍郎终不怿，疽发于背，即卒于福建试院。侍郎若外任，回旋三年，还朝后，终有上堂之一日。因急于一时，致遭不幸，深为可惜。侍郎以年十六捷南宫，与先文庄公为咸丰庚申会榜同年。少年科第，仕宦复称意，先文庄公尝称之，又尝惜之也。
　　
　　金荣镐论辞达二字
　　韩阳陈瀛士孝廉从潮，撰《韩川文集》十卷、《文外集》二卷、《诗集》七卷，嘉庆庚申九月，梧阴书屋自刊本，目录予已录入《续补汇刻书目》及《苌楚斋书目》中。其文集前，建宁金芑汀孝廉荣镐序云：「自欧阳庐陵学韩昌黎而以古文名世，后之学者，因奉昌黎为古文大宗。昌黎论文，莫详于《答李翊书》，而荣镐窃谓是书之旨，有可以一言蔽之者，如夫子所谓辞达而已者是也。其言取心注手，汩汩其来，浩乎沛焉者，达之义也。言非三代两汉之书不敢观，非圣人之志不敢存者，所以正达之本也。言不可不养气，气盛而言之短长，声之高下皆宜者，所以裕达之才也。又言平心察之，醇而后肆者，则欲人慎其所以达，使所言不谬于圣人也。夫子生羣圣后，特揭言为文之旨，以树学者之鹄。昌黎生夫子后，能发明所揭之旨，以正学者之趋，此其所以为古文大宗者与。然则不有庐陵其人，不可谓之能学韩也。庐陵曰：道胜者，文不难而自至。若子云、仲淹，方勉焉以模言语，此道未足而强言也。盖道胜而文至者，达也，取心注手焉已矣。道未足而强言者，非达也，模言语焉已矣。自子云、仲淹犹不免此，故曰不有若庐陵其人，不可谓之能学韩也。」云云。声木谨案：金孝廉夙从建宁朱梅崖广文仕琇受古文法，与同邑朱和鸣茂才雝、余羽皋□□仕翱、新城鲁絜非明府九皋，皆以工古文词鸣一时，语见宁化吴清夫广文贤湘《甚德堂文集》中，予已录入《桐城文学渊源考》。金孝廉所撰《芑汀古今文》□卷、《遗诗》□卷，已刊，未见。此文专解「辞达」二字意义，最为深切着明，能发明韩欧为文之旨，亦学人所宜知也。
　　
　　万首唐人绝句增删本
　　南宋鄱阳洪文敏公迈，于淳熙间，编辑《万首唐人绝句》一百卷，于绍熙元年十一月，自刊于蓬莱阁。三年三月，复进呈寿皇圣帝，即当时高宗之称，甚为嘉纳，赐茶一百夸、清馥香一十贴、熏香二十贴、金器一百两。至明万历丙午秋月，灵岩黄习远伯传为之窜补，重编为四十卷、目录四卷。卷中于补者注明「补」字，去者则无从查考。据其凡例所云，虽为窜乱，尚有体例，较之明人窜乱他书，犹有间焉。吴郡赵宦光凡夫寒山小宛堂为之刊定，在近时亦甚不易觏。声木谨案：卷首有《唐风四始考》，颇为简明，因录之于此。文云：「初唐自高祖武德至玄宗先天，凡玖拾伍年。盛唐自玄宗开元至代宗永泰，凡伍拾叁年。中唐自代宗大历至文宗太和，凡柒拾年。晚唐自文宗开成至哀宗末年，凡柒拾壹年。四唐自高祖武德戊寅至哀宗末年乙丑，凡贰百玖拾年。」云云。卷中文敏重华宫投进札自称「么余生」。当时文敏官焕章阁学士、宣奉大夫、提举隆兴府五隆万寿宫、魏[郡]开国(郡)公，食邑贰千伍百户，食实封贰百户，而以「么余生」自称，殊不可解。
　　
　　杨希闵论诗文
　　新城杨息斋舍人希闵《读书举要》云：「诗文之事，止要不入魔道。其高下浅深，自关根本，发见者诗文，所蕴蓄不在诗文也。」云云。声木谨案：舍人从新城鲁絜非明府九皋受古文法，故言之亲切有味若此。舍人生平复精于考证，勇于撰述，刊行者约数十种，已见于《桐城文学渊源考》及《撰述考》中。
　　
　　四笔卷六
　　
　　论文臆说转录文翼语
　　四学使名节
　　通志堂经解节本
　　论有庳
　　英轺日记等代撰人
　　元代学田
　　袭韩非子语
　　明海瑞无忌惮
　　北宋黄庭坚读书法
　　赵新撰述
　　吴德旋论诗
　　各国废皇财产
　　论史载闺门丑恶事
　　延澄友劝善
　　冯煦论男女
　　钱馥撰述
　　楚人论直
　　明韩邦靖撰述
　　许遇家学
　　
　　苌楚斋四笔卷六
　　庐江刘声木十枝撰
　　论文臆说转录文翼语
　　湘乡曾文正公国藩，撰《论文臆说》二卷，未刊。文正致同邑刘孟容中丞蓉书，自云「只四十页」，见于文正书牍。光绪甲午阳月，萧山陈根儒观察光淞，手钞其外舅无锡薛叔耘副宪福成所编之《论文集要》四卷，石印写字袖珍本，其卷三一卷共廿二页，即为文正论文之语。自注谓据张廉卿手钞本摘录者，言明摘录，决非文正原本可知。惟其中颇多钞录阳湖吴耶溪茂才铤《文翼》三卷中语，然文正亦非盗取他人书者，当是文正当时实见《文翼》刊本，爱其论文之语，录于《论文臆说》中，然未尝书明名氏及书名于卷中，仍未脱明季山人撰述不注出典之恶习，亦不必曲为之讳。茂才文学，已略着于《桐城文学渊源考》中。其所撰《文翼》三卷，论文之语，最为精凿，中多述其师宜兴吴仲伦茂才德旋等往复论辨，发古人所未发，实可卓立千古，无怪文正录入《论文臆说》者独多。予自少时，即欲编辑《桐城文学渊源考》及《撰述考》二书，征引必须依据原书，不能向壁虚造，搜罗桐城文学家撰述，费尽心力，始获《文翼》一帙，为道光十六年，同里刘廉方□□晓华、歙县王守静上舍国栋刊行印本。至为难得，予已编入《桐城文学丛刊》中。惟窭人绵力至薄，尚未能为之印行，以为研究古文词之用。文正《论文臆说》二卷原本，录入茂才语必更多，俟他日见之，再行覆勘。兹先以副宪摘录之本中录茂才《文翼》之语条列于后，以供后人考核，庶亦不没两茂才师弟相承，讲习古文词意，欲传之无穷也。「退之以扬子云化《史记》」一段，见《文翼》卷一第四页。「八家惟韩、欧、东坡门径最大」一段，见同上。「柳、王、老泉、子固，精与谨细，而未能自然神妙者也」一段，见同上。「长于《易》者，其言精深而奥洁」一段，见《文翼》卷一第十七页。「望溪规模极大，而未能妙远不测，风韵绝少」一段，见《文翼》卷一第十五页。「史公之洁，在捭落千端」一段，见《文翼》卷二第七页。「曾子曰出辞气，斯远鄙倍矣」一段，见《文翼》卷二第十页。「孙可之云词必高，然后为奇」(二)[一]段，见《文翼》卷一第廿二页。「惜抱云文士之效法古人，莫善于退之」一段，见《文翼》卷二第十五页。「凡作文从四面写来，似无伦次」一段，见《文翼》卷二第廿八页。「欧公《惟俨集序》，纯以转掉作起落之势」见《文翼》卷一第十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