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尺牍

　　琴弹别鹤，凄风送哀怨之音；镜舞孤鸾，冷月照单寒之影。是以江郎别赋，黯然销云；乐府离歌，潜焉陨涕。何况新月初圆，好花乍放．步帐之歌声甫转，妆台之烛影重摇。郎船一桨，依舸双桡，柳暗抱桥．花欹迎岸。映人面之田田，挹脂香之满满。乌鹊桥边，才逢牛女；红莲水上，刚戏鸳俦。定情诗细意推敲，合欢曲同心唱和。人间第一风流，得谐良匹；世上无双乐事，惟有新婚。洞房春暖，连朝之喜气犹多；远道尘飞，昨夜之欢情忽散。罢吟燕尔，听唱鹂歌。在卿固谓其不情，即仆亦嫌其过促。
　　惟是课程所缚，职务攸关。苜蓿之盘虽冷，臬比之座难虚。橐笔遨游，原非得已；征车况瘁，无可奈何。勿谓商人重利，最惯别离；勿云夫婿封侯，转多恼懊。辞婿而乡来客地，大是难堪；抛香闺而拥寒衾，谁能遣此。试想少年伉俪，孰不恋此温柔；回思半月夫妻，何忍遽教冷落。
　　仆本恨人，卿须怜我。割情忍爱．荡气回肠。花晨月夕，难忘故国之春；碧海青天，常绕深闺之梦。生涯累我，作嫁依人。只缘糊口于四方，遂隔同心于两地。阳台梦冷，闲停神女之云；银汉波横，愁织天孙之绵。犹幸砚田不恶，勿嗤舍己而芸人；若教租税有资，讵必离家而作客。今虽暂违妆阁，终傍瑶台。卿即多情，不必学善怀女子；仆诚无状，何至为薄幸男儿。陌头杨柳，勿牵少妇愁怀；客里梅花，定有离人消息。尚冀珍调玉体，善譬芳情。初日芙蓉．善韶华之尚少；百年琴瑟，计岁月以方长。纵使生离太苦，好留佳会于将来，譬诸久旱逢甘．且觉欢情之弥畅。他日者钗环细认，何殊却扇之时；琴剑归来，好叶同衾之梦。莫令春山蹙损，异时细与卿描；勿须秋水望穿，此日徒嗟人远。

妻答书
　　郧君青睐：
　　三星乍赋，百两初归。红烛摇花，紫萧吹月。结褵而述君子，却扇而认老奴。蒹葭幸倚．喜开并蒂之花；桃李齐芳，好种合欢之果。璈管则新声同奏，麝兰则香气犹浓。坐宝帐于九华，席犹未暖；作羹汤于三日，性不曾谙。何意彩云忽散，圆月已亏。少草剧怜独活，好花最苦将离。一双蝴蝶，才栖连理之枝，卅六鸳鸯，已作分飞之鸟。妾拈红豆，君遂青萍．望南浦以迢遥，对东风而惆怅。销魂桥畔，应飞倩女之魂；离恨天边，莫补娲皇之恨。遂使孤燕栖巢，一鸾羞镜；银河隔断，锦瑟空张。蝶梦不温，鸯衾转冷。讵人间美满姻缘，易招妒忌：抑天上神仙眷属，本惯别离。彗彼双星，谪居两地，恩情过笃，缘分转悭。此岂氤氲之狡狯，或亦造化之循环。
　　自披君札，实获我心。虽取譬于慰情，诚有关乎至理。妾非荡妇．讵怨轻离。君是丈夫．宜规远大。何敢以燕婉之私情．而泥鹏搏之健翮？虽同牢共食，只作平原十日之留；而比德俪心，巳遂裴航三年之约。所愿情天不老，恨海无波。蕙兰香永，松柏春长。勿为团扇之损，勿致回文之怨。青年匹偶，白首唱随。矢黾勉以同心，企久长而比翼。定教快婿王郎，百年偕老；何事远师裴泽，片刻难离。置而不御，料应无间瑟琴；迟以相期，未必遂辜星月。独念路上辛劳．客中寂寞，只身飘泊，孤影彷徨。曾不能侍奉衣裳，追随琴剑；代磨砚墨，替检缥鹊。只怜讲学河汾，帐后乏知诗之婢；安得赀春吴下，堂前来举案之人。是则心窃难安，事殊无奈也己。
　　金风多厉，玉体自珍！何日言旋，因风便覆。想陌上花开之候，正檐前鹊噪之时。重熏绣被之香，更续洞房之乐。异乐羊之废学，何事断机；慕冀缺之归耕，定当饷榼。

以食物寄与其新婚之妻简
　　爱卿妆次：
　　自别芳容．未通华翰。客情无赖，梦想为劳。每临风而惆怅，已匝月之睽违。回忆洞房春丽，绣阁风和。银烛灿花，玉箫吹月，垂帘熏百宝之香，却扇坐九华之帐。人醉合欢被内．真个销魂；花开连理枝头，自多喜色。何意诗吟燕尔，曲唱骊歌，牛女乍逢佳会，参商忽叹离居。房中罢奏．空张静好之琴瑟；客里凄清，辜负妍鲜之花月。得毋叹夫婚轻离，男儿薄幸乎？
　　仆也不敏，为人作嫁，负我新婚，卿种相思之草，必随浪迹之萍。兴言及此，能不黯然！犹幸俱在青年，相期白首。粱鸿庑下，虽无举案之人；陶潜山中，或有归耕之日。食物数种．辄先寄上。因驿使之梅传，当野人之芹献。荔枝本杨妃所爱，杜若惟美人是遗。讵里百烹雌，贻讥妻子，聊比东方割肉，归馈细君。食指料应动否，杂赜请尝试之。固知纤手调羹．珍馐不逮，试较并肩合卺，风味如何？惟兹微物，来自他乡，用慰别离，藉申爱敬。香阁消愁．亦堪佐酒；同牢乏伴．且劝加餐。香花谨供于佛前，桃李还投于妆次。博妻孥之一笑．试吟苏轼分酥；笃伉俪之深情，窃学谢元遗鲊。

妻答谢简
　　某某郎君青睐：
　　奁开玉镜，独灿珠帷。天上月明，人间春好。凤凰台上，含情脉脉之时；乌鹊桥边，私语喁喁之夜。梅妆乍试，菜奠未申，曲才谱夫合欢，诗忽赓夫送别。佳会重赊，欣情太促。怪兹苍昊，不予流连；嫁得黄姑，转多离别。遂使妾为思妇，君作离人。河汉不通，参商已隔。愁见陌头杨柳，妒他池畔鸳鸯。往往深闺独坐，镇日无聊。慵窥妆镜，久倚玉栏。远望白云，空拈红豆。画眉人去，远山底事重描；荐梦魂来，楚岫亦嫌遥隔。勉为新妇，曾入厨而作羹汤：只是思君，似闻韶而忘肉味。重念客居异地，未饫郇厨，寄食他人，徒弹冯铗。遗孟光于家内．何来伴食之人；阻阮肇于天台，谁供胡麻之饭。
　　正劳寤寐，忽奉馈遗。未有筐篚之将，先荷盘飧之赐。重烦眷爱，倍致缠绵。且劝加餐，莫教损食。承思非浅，荣于食邑之封；遗食何仁，大有东方之意。既珍远物．兼佩深情。托双鲤以飞来，作一鸾之舞抃。得毋玉真公主，逍遥贻素食之讥，几同东坡先生，妖美供老饕之嚼。见珍以罕，尽堪饱挹芬芳；每饭不忘，颇有相思滋味。愧无琼报，输将桃李之芳情；盼得珠还，领略纯莼之风味。

卷四
约女士至餐馆书
　　渔家春雨，红迎桃鳜之香；客路秋风，缘涨莼鲈之味。随园佳话，细检食单；郇氏丛谈，分罗厨品。近自欧风潜扇，海物纷陈。擘麟脯而进麻姑，调鱼羹而问宋嫂。吴盐越豉．别剂酸咸；春韭秋菘，自饶甘脆。不特窗明而几净，抑亦锦簇而花团。安排匕筋之时，停筝催酒；狼藉杯盘而后，解渴呼茶。何妨闲嚼槟榔，尽可分拈豆蔻。敢恳片席，用晋一觞。
　　务望俯鉴微忱，仰邀尊诺。毋落落而寡合，全姗姗以迟来。略贡近情，并无别客．地原近市，在亨台矗影之间；约不愆期，记楼阁上灯之候。用修鲤简，专候鱼轩。

答书
　　晨妆甫竟，午倦忽来。旬日之间，固已屏弃尘羹，扫除十饵矣。庖人不治．灶婢难炊。颇思染指尝鼋，去毛蒸鸭。倒梨花而买醉，捣菰米而含香。奈何坐小车，公究嫌不乐，墙非宋玉，何处能窥。忽奉来函，实偿我愿。
　　金簪玉脍，戏翻食谱于吴淞；雪藕冰桃，或纪胜游于杜牧。炮韩侯之鳖咸取鲜腴．膏太尉之羊何嫌滑腻。尉佗以桂蠹为馈，相如取蒟酱而归。为订晚餐，俾当异味。果然胜地．是高花绕室之中，莫笑老饕，当一骑飞尘而至。预通鸽使，特遣鸦鬟。且定心旌，再图面话。

赠女士糖果书
　　参横月落．烛烬炉残。中酒已多，呼茶不至。斯时已渴吻难消，馋涎欲滴矣。馝馚所溢．或脂饵而粉凌；鲜润可观．羌恣尖而茨实。舌本甘留之后，则崖密输甜，齿痕香散之时，则哀梨竟爽。回思此境，未免有情。
　　女士伏处深闺，未临远市，饧欲吹而谁卖，瓜因报以难投。若论茹苦之期，终当回蔗；每到溅酸之处，不止望梅。爰购糖霜，且媵果实，籍展葵倾之意，聊备芹献之需。果许哂存．得毋荣幸。羹材可借，何妨为人酪之调；物谱同珍，当不作盈车之掷。

答书
　　玉环病齿，惟甘斯和；西子颦眉，得冷乃隽。侬之徒倚于茗碗，困顿于药囊者有日矣。场同热恼，散少清凉，嚼橄榄而知回，饮葡萄而易醉。剥莲觉苦，搓橙识酸。心既如焚，口难同嗜。乃蒙伻来急急，珍赐累累。高从丹露之承，金茎巧浥；小试紫云之割，环叶交扶。色夺玫瑰，唾喷珠玉，瓶破而水浆欲迸，盘空而磊落俱堆。犀子偶临，也许领含饴之味；邻姬相赠，或小结报李之缘。敢达谢忱，并陈近状。
　　霜风多厉，日月其除。鱼炙两贯，鸡跖一器，用以伴简，藉劝加餐。

春日与女士书
　　云如粉暖，风比翦轻，燕寻旧巢，莺争早树。茶熟香温之地，那不撩人；花移月上之时，谁能遣此。恨非彩凤，御双翼而能飞；偏是春蚕，缚寸心而自茧。若逢晨沐，懒下书帷；每趁宵眠，偷然烛闇。扫出门看花之兴，辍寻庙步月之吟。斗酒双柑，何地再携处仲；扁舟一棹．此生莫问志和。不酒若酲，屡醒仍倦。愁耶？病耶？殊不自解。
　　女士惜花起早，拾草分研。横垂一桁之帘，小步双弓之屧。秋迁架畔，歘忽提尘；玳瑁梁边，呢喃解语。笑洧滨之谑女，赋长安之丽人。额解榻黄，赛梅还艳；唇欲点绛，赌樱更鲜。掠蝉翼而成鬟，仿鸦头而制袜。一搦则缣分腰瘦，六寸则鞵稳肤圆。如此可人，愧非吉士。莫道陌头杨柳，易感别离；未知人面桃花，兵容省识。辱有挚爱，惄如调肌。敬候起居．诸惟垂谅。

复书
　　金炉末熨，珠被不温。积泾雾于帘牙，漏斜阳于屋角。携梨同梦，闲书谁家；卖杏有声．离愁何处？南浦之波痕三尺，花朝之春色二分。绣到鸳鸯，强揩倦眼；飞来蝴蝶，若诉柔情。一日九回，君其知否？
　　况复小鬟多事，打枝上之莺儿；弱妹无知，待帘前之燕子。爽郊外踏青之约，笑倒邻姬；辞江湄拾翠之缘，羞呼游女。倚楼意远，对镜神驰。拆柳线而无聊，拾榆钱而暗卜。侬之近状．几类伤春。
　　郎君云想衣裳，风流裙屐。冠童沂水，趁风浴之言归；少长兰亭，偕咏觞而咸集。草长鹭飞之地，花开莺乱之天。尽可自娱，何须相忆。试问一池皱水，底事干卿；回思十里长亭，伊谁送别。果图觌面，幸弗愆期。姑假遨头同乐之名，约在婪尾初开之际。病余腕弱．不尽欲言。

七月七日与女士书
　　西王缥缈，远乘渡海之鸾；子普悲凉，闲控归山之鹤。讶神光于窦后，问指爪于麻姑。如此良辰，岂无佳遇？况乃画屏银烛，指天上之双星；檀板金尊，话人间之七夕。我生难再．卿意云何？
　　女士才冠针楼，名题粉席。豆棚瓜架，搜来结网之蛛；采旄桂旗，飞遍填河之鹊。联星娥而设供，邀月姊以证盟。纵教槎稳乘风，是谁赠石；即使庭空遇雨，只为洗车。灿灿七襄．匆匆一度。女士至此．得毋对明河而伫望，亘天汉以裹足乎？仆比阮咸之穷途，裤悬待晒；愧郝隆之腹笥，书俭难摊。然而默数佳期，尚怀旧恨。致向长生殿里，还叩太真；何须乞巧文中，重劳子厚。尚希颁复．俾免悬怀。

复书
　　一年嘉会，别泪何多；两岸分居，离情尔许。料美人之福薄，累之子兮神伤。果留未了之缘，何须钿合；只为难偿之债，在此聘钱。侬检点衣裳，倦于再晒；绸缪针线，懒说重穿。苦教同辈之粉呶，姑向上清而下拜。辉煌月烛，齿齿分排；灿烂桥星，鳞鳞交接。又有晋帅铸镜，一样团圆。记曾丁氏得梭，十分细密。
　　来书惓惓，无限牢愁，郎君何碍北贫，漫谈南富。卜霓裳之同咏，讵云锦之难裁。郭汾阳小驻银州，六字允苻贵寿；张博望遄蹄绝域，前身亦是神仙。离合本属不常，穷达俱宜各适。在天在地，但期无食前言；是女是牛，此后永坚成约。秋风加厉，珍重珍重！

中秋与女士书
　　秋到分时，一轮已满；月当明处，今宵独多。凄凉谪宦之歌，寥落孀娥之怨。谁家玉笛．与仙曲而同吹；可有金莲，因新诗而特撒。
　　仆遇不偶，随时辄悲。既愧庾亮之登楼，复谢袁宏之游渚。药铛何处，闲煞周生；文宴相将，且随苏子。然而听巫山之丝竹，毕竟魂销；幻紫府之裳衣，毋得心醉。客非好事，人不同圆。此意质卿，忍怛未已。不知浮云难蔽，弦管能催；紫霞既施，幔亭成贝。纵未得登梯之路，宜先化掷杖之桥。窃附文箫，听甲帐锦襦而去；愿从坡老，共琼楼玉宇而居。卿有何求？试为仆告！

复书
　　遥瞻彩幄．闻乐何曾；欲借仙槎，探源未便。指珠宫而贝阙，修到几生；被玉屑而金盘．件将千里。侬怀枨触，郎语缠绵。岂真可府到广寒，峰登天柱耶？停琴相伫．彻烛逾清。林下闲寻，有如匹练；坐隅交映，不借红纱。趁清赏而徘徊，忆苦吟而萧索。除非与素娥作伴，小舞桂官；或许借彩鸾同归．来穿松径。
　　奈何空违素节，徒寄秋思。望望兮九天，迢迢兮一水。丹如换骨，那不争餐；镜果驻颜，何妨先献。只较黄花而增瘦．莫从红叶以通词。郎幸能文，且预续广陵之笔；侬非解事，姑共探灵鹫之香。花好月圆，藉以为介。郎如怜侬，谨待后命。

约女士同往摄影书
　　雪肤花貌，白傅歌成；玉质艳姿，陈琳赋后。图潘夫人之影，何碍工愁；画王昭君之容．果然绝色。况复宫眉八字，仙髻九鬟，弥环写百练之兰．花子假三分之媚。甚至龙消制粉．鹤顶披梳，惟此新姿，迥非陈迹。
　　回想当年微步，犹生潘女之莲；往日纤腰，尚舞蛮姬之柳。明珰翠羽，摹绘洛妃；珊镜金钗，流传卢妇。似曾相识，苦不胜情。因拟再侍飞琼，重寻弄玉，斗经妆于时世．留小样于画图。不须落纸挥毫，离形得似，翻叹镂红裁翠．刻意求工。为传阿堵之神，当解相思之渴。鹣鹣鲽鲽，果然人是比肩；袅袅婷婷，无愧天生丽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