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异编

既明,乃召家童,于西牖掘地五尺余,得蚁穴如三石缶。因纵火焚之,靡有于遗。自此宅不复凶矣。
木师古
贞元初,游士木师古,行金陵村落,投古精舍,僧乃送一陋室。师古怒责僧。僧曰:“诚非敢慢也,实因客厅向有妖怪,三十年内,伤三十人矣。是以不敢。”师古不允。僧不得已,令启户洒扫,内之。师古亦自惶惑。遂取箧中便手刀一口,置于床头。寝至二更,忽觉增寒,漂沸风冷,如有扇焉。师古乃抽刀一挥,状如中物,堕声床左。寝至四更,前扇又至,师古亦挥刀如故。僧及侧近天明叩户,师古乃朗言告之。僧徒视床左,则二死蝙蝠也。翅长一尺八寸,珠眼圆大,爪银色。按《神异秘经法》云:“百岁蝙幅,于人口上,服人精气,以求长生。至三百岁,能化人形,飞游诸天。”今据师古能制,神力犹浅,尚且杀人。毙之不亦宜乎。
科斗郎君
隋炀帝征辽,十二军尽没,总管(来护)坐法受戮。炀帝欲尽诛其家,子君绰忧惧,与秀才罗巡、罗逖、李万进结为奔友,共亡命。至海州,夜黑迷路,路旁有灯火,因与共趋之。叩门,有一苍头迎拜曰:“此是科斗郎君,姓威,即当府秀才也。”遂启门秉烛,引客入。床塌茵褥甚备,主人辞采朗然,文辩纷错。自通姓名威污蠖,曰:“污蠖忝以本州乡试,得与足下同声。清宵良会,殊是欣愿。”即命酒洽坐,渐至酣畅,谈谑交至,众所不能及。君绰颇不能平,欲挫之无计,因举觞曰:“请起一令,以座中姓名双声者罚。”乃曰“威污蠖”,众皆柑手大笑,以为得言。污蠖改令曰:“以座中人姓为歌声,自二字至三字。”令曰“罗李、罗来李”。罗巡曰:“君声足比云龙,何玉名之自贬耶?”污蠖曰:“仆久为主司所屈,既后于群士,何异尺蠖于污池乎。”巡曰:“君何氏族?”污蠖曰:“我本出于齐威王,亦犹桓丁之类耳。”既蜗儿举方丈盘至,水陆珍羞,无有不备。君绰 等及仆□元不饱饫。夜阑彻烛,连榻而寝。
迟明叙别,恨怅俱不自胜。君绰等行数里,犹念污蠖,复来昨所,了无人居。惟污池边有大,长数尺。又有鳃螺,皆大异常。方知污蠖及二竖,皆此物也。各呕吐不已,出青泥及 污水数升。
石宪
长庆二年夏,太原石宪尝商于代北,往雁门关,中途暑盛,但大木下。忽见一僧,蜂目褐衲,谓宪曰:“我庐于五台山之南,有穷林积水,出尘俗甚远,实群憎清暑之地。可偕我游乎?”宪遂与西去。数里,果有穷林积水,群僧在水中。宪怪而问之,僧曰:“此玄阴池。我徒浴于中,以荡炎燠。”引宪环池行。宪独怪群僧在水中,服饰森然,其状貌又无一异者。日暮,僧曰:“可听吾徒之梵音也。”于是宪立池上,群僧即于水中合声而噪。少顷,僧挈手曰:“可与我偕浴于池,慎无畏也。”宪随僧入池,忽觉一身尽冷,噤而战。由是惊悟,因亟趋于大木下。衣湿寒栗,抵宿村舍。
明日,往寻之,果有玄阴池,穷林积水,其蛙甚多。宪曰: “此能易形以惑人,岂非怪乎。”乃尽杀之而去。
蝎魔
西安有蝎魔寺,塑大蝎于栋间。相传国初有女子,素不慧。病死复生,遂明敏,以文史知名。时有布政适丧偶,娶之。后布政方视事,使阍人入谒夫人。夫人不应,但见老蝎大如车轮,卧于榻。阍出以白,布政怒叱之。阍请曰:“他日相公下堂,愿无发声,必可见也。”如其言,果见老蝎伏榻上,展转间,又成好女子矣。是夕人定,乃出拜灯下曰:“妾本蝎魔。所以夤缘见公者,非敢为幻惑,欲有求耳。公不终拒,乃也输情。”许之。乃曰:“我昔为魔,得罪冥道,赖观音大士救拔免死。因假女尸为人,获侍左右。觊公建一像宇,以报大士之德耳。今丑迹已彰,幸公哀怜。”布政颔之,女子遂隐。他日命司建寺,至今存 焉。
王双
宋文帝元嘉初,盂州王双,忽不欲见明。常取水沃地,覆以菰,荐席眠焉。恒称:“有女着青裙白,来就寝。”荐下常历历有声。发之,有青色白缨(颈)蚯蚓,长二尺许。
朱诞给使
淮南朱诞,字永长,吴孙皓时,为建安太守。有给使疑妻为人所奸者,隐身穿壁窥之,见妻遥瞻树上笑语。给使仰视树上,有青衣少年人。给使射之,化为鸣蝉,其大如箕,翔然飞去。给使怪其故。
后又见二儿于陌上相语曰:“何以久不见兄?”答曰:“为人所射,病耳。赖朱府君梁上膏以敷之,然后得愈。”给使乃白诞曰:“人盗君膏药,颇知之否?”诞曰:“吾膏久致梁上,人安盗之。”给使请诞视之。视之封如故。给使曰:“试开之。”则膏已去过半,掊刮趾迹存焉。诞奇而问之,给使具告。自是树间之人亦绝迹矣。
瘦腰郎君
天宝中,桃源女子足甚小,因呼名吴寸趾。夜恒梦与书生合。问其姓氏,曰:“仆瘦腰郎君也。”始而梦,久之若非梦矣。一日昼寝,书生忽入帐,既合而去,出户渐小,化蜂飞入花丛中。女取而养之。自后恒引蜜蜂至,甚众。后女家竟以作蜜,富甲里中。

艳异编(续集)卷十二兽部
山庄夜怪录
大中年,有宁菌秀才,假大僚庄于南山下。栋宇半坏,墙垣又缺。因夜风清月朗,吟咏庭际。俄闻叩门声,称“桃林班特处士相访”。菌启门,睹处士形质瑰玮,言词廓落,曰:“某田野之士,力耕之徒。向畎亩而辛勤,与农夫而齐类。巢居侧近。睹风月皎洁,闻君吟讽,故来奉谒。”菌曰:“某山居甚僻,农具为邻;蓬荜既深,轮蹄罕至。幸此见访,颇慰羁怀。愿闻处士之业如何。”特曰:“某年少时,兄弟竟生头角。每读《春秋》,至颖考叔挟辕以走,恨不得佐助其间。读《史记》至田单破燕之计,恨不得奋击其间。读《东汉》至光武新野之战,恨不得腾跃其间。此三事快意,俱不能逢,但恨恨耳。今则老倒,又无嗣子,空怀舐犊之悲耳。又慕徐孺子吊郭林宗言曰:‘生刍一束,其人如玉。’其人加玉,即不敢当;生刍一束,堪令讽咏。”
俄闻人叩门曰:“南山班寅将军奉谒。”菌遂延入。气貌严耸,旨趣刚猛。及二班相见,亦甚慰意。寅曰:“老兄知得姓之 根本否?”特曰:“昔吴太伯逃荆蛮,断发文身,因兹遂有班姓。”寅曰:“老兄大妄,殊不知根本。且班氏出自斗谷于菟,有文班之象,因以命姓。远祖姑婕妤好辞章,大有称于汉,皆有传于史。其后英杰间生,蝉联不绝。后汉有班超,立功万里外,封定远侯。某为虎贲中郎将,官在武班。因有过窜于山林,昼伏夜游,露迹隐形,但偷生耳。适闻松吹月高,墙外闲步,闻君吟咏,因来追谒。况遇当家,尤增慰悦。”寅因睹棋局在床,谓特曰:“愿接老兄一局。”特遂欣然为之。良久未有胜负。菌玩之,教特一两着。寅曰:“主人莫是高手否?”菌曰:“若管中窥豹,时见一斑两斑。”寅笑曰:“大有微机,真一发两豹。”遂倾菌壶请饮。及罢局,而饮数巡。寅请备脯修以送酒,菌出鹿脯,寅啮决,须臾而尽。特即不如。茵诘曰:“何故不食?”特曰:“无上齿,不能咀嚼故也。”
数巡后,二班使酒作剧,言语纷。特曰:“弟倚爪牙之士,而苦相凌耶!”寅曰:“老凭轼之士,苦相低何也!”特曰:“弟夸猛毅之躯,若值人如卞庄子,子当为粉矣。”寅曰:“兄夸壮勇之力,若值人如庖丁,当碎头皮耳。”菌前有削脯刀,长尺余。菌怒而言曰:“吾有尺刀在是,二客不得喧竞,但旦饮酒,勿喧也。”二客怀悚久之。特举曹植诗曰:“‘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位’,此一联甚不恶。”寅曰:“鄙诗云:‘鹊鸠树上鸣,意在麻子地。’”俱大笑。菌曰:“无多言,各请赋诗一章。”菌曰:
晓读云水静,夜吟山月高。
焉能履虎尾,岂用学牛刀。

寅继之曰:
但得居林啸,焉能当路蹲。
渡河何所适,终是怯刘琨。

特曰:
无非怜宁戚,终是怯庖丁。
若遇龚为守,蹄向北溟。

菌览之曰:“大是奇才。”寅见菌称特奇才,大怒,拂衣而起曰:“宁生何党此辈。自古只有班马之才,岂有班牛之才。且我生三日,便欲噬人。此人况偷我姓氏。但未能共语者,盖恶伤其类耳。”遂曰:“终不能摇尾于君门下。”乃长揖而去。特亦怒曰:“古人重者白眉,君今白额,岂复有人延誉耶!何相怒如斯。”特遂告辞。
及明,视其门外,惟虎迹牛踪而已。宁生方悟。寻之数百步,人家废庄内,有一老瘦牛卧,而犹带酒气。虎即入山。菌后更不居此而归京。
陈丰
成化年,长乐士人陈丰,独坐山斋。梁上忽坠二鼠相斗。
俄化两老翁,长可五六寸,对坐剧谈,声如小儿。合复为鼠,分复为老翁,回此者四三遍。既而由两而四,由四而八,由八而 十六,合坐共饮。中有两女子歌舞劝酬。其歌词曰:

天地小如喉,红轮自吞吐。
多少世间人,都被红轮误。

又歌曰:

去去去,此中不是侬住处。
侬住三十三天天外天, 玉皇为侬养男女。

酒既阑,乃合为一大鼠,向士人供揖而去。
淮南猎者
张景伯之为和州也,州有猎者,常逐兽山中。忽有群象来,围猎者,令不得去。一大象独前,鼻绞猎夫,置之于背。猎夫刀仗坠地,象皆衔送还之。驮猎夫入深山。经五六十里,有大盘石,石际无他物,尽象之皮骨血肉存焉。猎夫私念曰:“得无于此啖我乎。”象仍驮过之,至五十步外,有大松树。象以背依树,猎夫因得登木焉。弓坠于地,象又鼻取仰送之,猎夫深怪其故。象亦驰去。俄而一青兽,自树南细草中出,毳衣,爪牙可畏,其大如室,电目雷音,来止盘石,若有所待。有顷,一小象自北而来,遥见之,俯伏膝行,既至,恐栗战惧。兽手取之,投于空中,随即接取,如是再三。猎夫叹曰:“向来将予于山,欲予毙此兽也。畜类尚求救于人,予曷可不救。”于是引毒箭射兽,中左腋。兽即释象,来取猎夫。又迎射贯心,兽始踣焉,展转而死。小象驰还。既而有象二百余头,来至树下跪伏。大象复驮猎夫出山,诸象围绕喧号,将猎夫至一所,奋鼻破阜,出所藏之牙,凡三百余茎,猎夫尽取之,象乃跪谢而去。
嵩山老僧
嵩山一僧,修持不出。忽一儿求为弟子,僧诵经不顾。自旦至暮。僧伶而问之,其意甚真,其辞甚恳,僧为之祝发。精进勤劬,聪明颖慧,演法悟道,僧一不如。
后数年,秋日凄凉,木凋溪清。忽慨然四望,朗吟曰:
我本生深山,何更入他门。
争如访旧伴,朝夕休劳神。

吟讫,长啸。有群鹿过,即脱衣化鹿,跳跃而去。
冀州刺史子
唐冀州刺史令子之京。未出境,见贵家女,容美丽,心悦而问之。老婢怒曰:“我幽州卢长史家娘子,因丧夫在此。君非州县,何由得问。”子曰:“吾父现任冀州,欲求婚好。”女甚惊,佛然其阴动□缱绻情者,笔不能述也。子留恋不已,终成野合。遂与同归。刺史爱子心胜,亦不究其不之京矣。其妇仆从甚盛, 且兼应答如流,刺史亦不之疑矣。
夫妻欢乐仅逾月,忽妇马相踢。刺史使婢等往视,妇遂禁婢等不之出。及晓,房中不见奴婢,枥中又不见马。家人疑之,白刺史。刺史至房前,呼子不应。令人坏门入之,止有一大白狼冲人走去,其子被食略尽矣。
巴西侯传
开元中,吴郡卢溪尉张罢秩,调选不补,竟归成都,行次巴西,日暮。方促马前,忽一人道左山径中出,拜而请曰:“吾君闻客暮无所止,将欲奉邀,命某以请。愿随某去。”因问曰:“尔君为谁,得非太守见召乎?”曰:“非也,乃巴西候耳。” 
挺即随之入山。行数里,望见朱门甚高,人物甚多,甲士环卫,虽侯伯家不如也。及至,使者止于门曰:“愿先以白吾君,客当伺焉。”入久之而出,乃引曰:“客且人矣。” 
既入,见一人立于堂上,衣褐革之裘,貌及(甚)异。绮罗珠翠,拥侍左右。趋而拜。既拜,乃揖升,谓曰:“吾乃巴西侯也 ,居此数十年矣。适知君暮无所止,故辄奉邀。幸少留以尽欢。” 
拜谢。命开宴致酒。其所玩用,皆华丽珍具。又令左右邀六雄将军、白额侯、沧浪君、五豹将军、巨鹿侯、玄丘校尉,且传命曰:“今日贵客来,愿得尽欢,故命奉请。”使者难(诺)而去。久之乃至。有六人皆黑衣,然其状,曰六雄将军。巴西侯起而拜,六雄将军亦拜。又一人锦衣白冠,貌甚狰狞,曰白额侯也。巴西侯起而拜,白额侯亦拜。又一人衣苍,其质魁岸,日沧浪君也。巴西侯起而拜,沧浪君亦拜。又一人斑衣,似白额侯而稍小,曰五豹将军也。巴西侯又拜,五豹将军亦拜。又一人衣褐,首有三角,曰巨鹿侯也。巴西侯揖之。又一人亦异状,类沧浪君,曰玄丘校尉也。巴西侯揖之。然后延坐。巴西候南向坐,北向,六雄、白额、沧浪处于东,五豹、巨鹿、玄丘处于西。既坐,饮酒、命乐,美人歌者舞者十数,丝竹既发,穷极其妙。白额侯酒酣,顾谓曰:“吾今尚未夜食,君能为吾致一饱耶?”曰:“未卜君侯所以食者,愿教之。”白额侯曰:“君之躯,可以饱吾腹,亦何贵他味乎。”惧,悚然而退。巴西侯曰:“无此理。奈何宴席之上,有忤贵客耶?”白额侯笑曰:“吾之言乃戏耳,安有是哉。”久之,有报洞玄先生谒事。其人黑衣,头长而身甚广。拜,巴西侯揖之,与坐。且问曰:“何为而来乎?”对曰:“某善卜者也。知君将有甚忧,故辄奉白。”巴西侯曰:“所忧者何也?”曰:“席上人将有图君。君不除之,将必为害。愿君详之。”巴西侯怒曰:“吾欢宴方洽,何处有怪。”命杀之。其人曰:“用吾言,皆得安。不用吾言,则吾死君亦死,将若之何。虽有后悔,其可追乎。”巴西侯遂杀之,致于堂下。时夜将半,众尽醉,而卧于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