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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异编
他日,洙馆东偶过泮宫,因劝百禄曰:“令嗣每日一归,不胜匍匐,俾之仍宿寒舍,岂不便益。”百禄曰:“从开馆之后,一向只寓公家。前者因其母病,暂辍一季耳。后并不曾回。何言之谬也。”张大骇,不敢尽其辞而出。是晚洙亦告归,张潜使人视其所往,及途半,不复见矣。走报张,急遣人入城问百禄,无有也。意其少年放逸,必宿花柳。然思此处又无妓馆,大以为怪。明旦洙来,张问曰:“昨宵宿于何处?”曰:“家间耳。”张曰:“非也。某已令人踪迹先生,莫测所诣。学中亦不见。”洙诳曰:“因过一朋友处,谈话良久,抵家暮矣。”张知其诈,呼追洙仆,使面证之。洙叱曰:“汝到吾家,随即出城,比吾归,汝已去矣。何得妄言!”仆曰“我昨夜宿先生家,今日早饭罢方回。老广文亦甚惊讶,要自来相寻。”洙窘甚,颜色陡变。张曰:“先生如有私眷,当以实告,勿隐也。”洙弗能讳,乃具道本末,且愧谢曰:“此令亲见留,非贱子辄敢无礼。”张曰:“吾家何尝有亲戚在此。况诸房姊妹,亦无平姓者。必祟也。今肖自爱,不宜复往。”洙唯唯而已。私诣美人道此意。比至,美人已知,曰:“郎勿怨,盖冥数尽于此也。”与洙宿,且叙欢情。戒晓,美人谓洙曰:“从此一别,后会难期,无以将意。”乃出墨玉笔管一枝为贶。云:“此旧物也,郎慎藏之。”遂饮泣而别。张料洙是夕必复去,觇之,果不在馆。因入谓其妻曰:“西宾此事,不可不使其父母知之。”乃以洙所为,备告百禄。百禄大怒,呼归杖之。洙遂吐实,且出所得玉镇纸、玉笔管及联句诸诗。百禄取视管上,刻“渤海高氏文房清玩”。乃谓张曰:“物既珍奇,诗又俊逸,必非寻常作也。”呼诛同往穷之。将近,遥指曰:“在此。”至则漫非前景。屋字俱元,但水碧山青,桃林依旧。张谓百禄曰:“是矣。此地相传,唐妓薛涛所葬。后入因郑谷《蜀中》诗有‘小桃花绕薛涛坟’之句,遂树桃百株,为春时游赏之所。贤郎佳遇,必涛也。且所谓平幼子康者,乃‘平康巷’也。文孝坊者,城中亦无此额,而文与孝合,为教字,谓‘教坊’,唐妓女所居。涛为蜀乐妓,故居教坊也,非涛而谁哉?况管上字刻‘高氏清玩’,则唐西川节度使高骄千里所赠。当骄镇蜀,涛于诸妓中最蒙宠侍。笔与镇纸,皆骈所赐。兼用藏诸帖。又骄与元丞相杜紫微最名,盖元与杜尝有诗赠之,即‘锦江腻滑峨嵋秀,秀出文君与薛涛’是也。其为涛之灵无疑。而物出于骄者审矣,元必深究。”百禄甚以为然。然恐其终为所惑,急遣还广中。实藏数物,常以示人。后二年,诛亦入学为生员,中洪武甲戌进士,授山东曹县知县。竟亦无他焉。
艳异编(续集)卷一神部
未央老翁
汉武帝宴于未央,方啖黍,忽闻人语云:“老臣冒死自诉。”不见其形。寻觅良久,梁上见一老翁,长八九寸,面目皱,须发皓白,拄杖偻步,笃老之极。帝问曰:“叟姓字何,居在何处,何所病苦,而来诉朕?”翁缘柱而下,放杖稽首,嘿而不言。因仰头视屋,俯指帝脚,忽然不见。帝骇愕不知何等,乃曰:“东方朔必识之。”于是召方朔以告,朔曰:“其名为藻,水木之精,夏巢幽林,冬潜深河。陛下顷日,频兴造宫室,斩伐其居,故来诉耳。仰头看屋,而复俯指陛下脚者,足也,愿陛下宫室足于此。”帝感之,既而息役。
幸瓠子河,闻水底有弦歌声。前梁上翁及年少数人,绛衣素带,缨佩甚鲜,皆长八九寸,有一人,长尺余,凌波而出,衣不沾濡,或有挟乐器者。帝方食,为之辍膳,命列坐于食案前。帝问曰:“闻水底奏乐,为是君耶?”老翁对曰:“老臣前冒死归诉,幸蒙陛下天地之施,即息斧斤,得全其居,不胜欢喜,故私相庆乐耳。”帝曰:“可得奏乐否?“曰:“故赍乐来,安敢不奏。”其最长人便弦而歌,歌曰:
天地德兮垂至仁,悯幽魄兮停斧斤。
保窟宅兮庇微身,愿天子兮寿万春。
歌声小大,无异于人,清彻绕越梁栋。又二人鸣管抚节,调契声谐,帝欢悦,举觞并劝曰:“不德不足当雅贶。”老翁等并起,拜受爵,各饮数升,不醉。献帝一紫螺壳,中有物状如牛脂。帝曰:“朕暗,无以识此物。”曰:“东方生知之耳。”帝曰:“可更以珍异见贻。”老翁顾命取洞穴之宝。一人受命,下没渊底,倏忽还到,得一大珠,径数寸,明耀绝世。帝甚爱玩。翁等忽然而隐。帝问朔:“紫螺壳中何物?”朔曰:“是蛟龙髓。以傅面,令人好颜色。又女子在孕,产之必易。”会后宫产难者试之,殊有神效。帝以脂涂面,便悦泽。又曰:“何以此珠名洞穴珠?”朔曰:“河底有一穴,深数百丈。中有赤蚌,蚌生珠,故以名焉。”帝既深叹此事,又服朔之奇识。
花蕊夫人
舒大才,云问之逸士也。聪慧能文,尤长于诗。麒德二年春,因驾舟访友,抵中途,天已薄暮,时闻大鱼跳掷于波间,宿鸟飞鸣于岸际,云散月明,花香柳舞,忽兰麝风透,环佩铿锵, 大才异之。蛟舟谛视,一美人姿容妍丽,偕二婢嬉游于林下。生乃登岸揖曰:“娘子高居何处,夜行至此?”美人笑曰:“敝居僻陋,离此咫尺。君如不鄙,枉驾一顾。”大才情动于心中,不得已,遂与美人先后而行。不半里许,遥见竹户荆扉,花木掩映,明窗净几,亦甚整洁。美人逊生上坐,命侍姬献茶,继以酒馔, 杯盘精致,非世所有。壁间挂四时回文诗四绝,美人自制也。其曰:
花艳吐枝红傍雨,柳细垂绿绦迎风。
霞生远汉东升日,月落闲窗北近松。
其二曰:
凉生高阁虚檐冷,齿嚼冰丝雪藕寒。
香散榴花红灼灼的,露倾荷叶翠团团。
其三曰:
芦覆岸深秋水碧,木凋霜凛晓天苍。
孤眠夜永愁空馆,独立朝长远乡。
其四曰:
天堕雪花冰满户,雨飞风冽冻凝城。
鲜鲜蕊绽梅容瘦,滴滴香倾酒味清。
美人遽曰:“效颦鄙句,愧无好词。君无晒焉。”大才称赞不容 口。询以姓名居址。美人曰:“妾姓花,成都人。蕊真,小字也。”大才淫兴勃然,求与之合。美人变色曰:“男女配合,人之大伦。纵俗私通,谓之悖礼。与君萍水相逢,遽起穿窬之意,可乎不可乎?”大才跽而言曰:“律说大法,礼顺人情。之螽斯传声,“之草虫即应。何以人而不如微物乎?”美人始改容曰:“君能赓此四时词,是乃中雀之目,牵幕之丝也。”大才乃援笔而和之。其一曰:
花吐嫩红初着雨,絮飘轻白细惟风。
霞舒锦练光凝岭,月上圆盘影挂松。
其二曰:
凉风扇透朝肌冷,骤雨盆倾夜帐寒。
香栋出飞新燕小,翠池盈贴嫩荷团。
其三曰:
芦岸宿鸠秋寂寂,桂庭飞蝶晚苍苍。
孤灯剪尽挨长夜,独枕愁思梦远乡。
其四曰:
天冷夜清霜满野,月寒凤凛雪迷城。
鲜红烛影深闺静,淡白梅香暗阁清。
大才和讫,美人赞曰:“两韵并赓,真难得也。”是夜就寝,极尽幽欢。
天明起视,乃一古词。中塑一美人身,左右列待二婢。案上朱书木牌,题曰:“花蕊夫人。”大才惊讶失色,举身流汗。促舟还家,遂得疑疾。梦中,尝见美人与之同榻,联诗数篇,不及备述。
巫娥志
蜀之眉州,去城一舍许,小市濒江,人烟数百家。有古庙一区,相传为花蕊夫人费氏之祠,颇著灵迹。庙左大姓钟声远者,富而好礼,喜延名师。声远女兄有子曰谢生琏者,亦钜室, 来舅家就学。生仪容秀整,风韵清高。群从咸喜之,相与弈棋饮酒谈笑赋诗,惟恐生之或去也。
钟西塾后创一园,特盛。建漪筋堂、水月亭、玩芳亭、醉春馆、翠屏轩于其内。生爱园幽雅,寓息其间,将近期月矣。一日,偶自外回,忽见四女郎,年近初笄,娉婷窈窕,嬉戏于玩芳亭畔,生谓是诸表妹,遽前揖之,至则皆非也。女殊不羞避,笑语自若。生问之曰:“小姐辈误此来耶?”中一人应曰:“吾姊妹东邻花氏之女也。久闻芳园胜丽,奇卉纷敷,故相携就此一赏玩耳。不料为郎所窥,幸无深讶。”生意其邻居女子相往还,亦不似为怪。
至夜将睡,忽闻窗棂轧轧作声,若有人敲推者。起视,乃曰间所见诸女之一,闯然入户,向生施礼,和颜悦色,近语低声,云:“奴等蒲柳陋资,丹铅弱质。偶得一接于光范,□然忽动其柔情,莫或自持,是不可忍,故冒禁而相就,遂犯礼以私奔,肃抱衾稠,愿荐枕席。”言讫,即邀生人寝,”相与媾欢。生戏问曰:“彼三人何在,安得独来?”女曰:“姑候来宵,分此乐与诸妹耳。”遂口占一诗曰:
翠翘金凤锁尘埃,懒画长蛾对镜台。
谁束白茅求吉士,自题红叶托良媒。
兰缸未灭心先荡,莲步初移意已摧。
携手问郎何处好,绛帷深处玉山颓。
俄而兔魄将低,鸡声渐动,女揽衣起曰:“奴回也。”遂悄悄而 去。
翌晚,生麝焚兰,启窗相候。女果共一人至,笑抚生曰:“昨夕之欢,愿推小妹。”乃顾妹云:“汝善事郎君,好好做新人也。”缓步而出。其妹共生同衾并枕,亲呢绸缪,一如姊氏,性复慧黠,亦能吟诗,诗曰:
赤绳缘薄好音乖,姊妹相看共此怀。
偶伴娥辞月殿,忽逢僧孺拜云阶。
春生玉藻垂鸳帐,香喷金莲脱凤鞋。
鱼水交欢从此始,两情愿保百年谐。
吟罢,女迤逦告回。生嘱之再至。女曰:“勿多言,管不教郎独宿也。”
是夕,大姊又送三姨至。生欲俱留之。辞曰:“待君为四度新郎之后,妾姊妹当分侍房帏,周而复始耳。”生即与三妹狎,且索其诗。答曰:“愧无七步之才,又非二姊之敌,安有此能乎?”生固求之,乃吟曰:
兰房悄悄夜迢迢,独对残灯怅寂寥。
潮信有期应自觉,花容无媚为谁销。
愁颦柳叶凝新黛,笑看桃花上软绡。
夙世因缘今日合,天教长伴董娇娆。
须臾,雨散云收,河横斗落,敛袂而起。略整残妆,谓生曰:“今夕,四姨与郎为偶,吾姊妹不可俱出。大姊当送之至耳。”
次夜二鼓,四姨果盛饰偕姊就生。行夫妇之礼,设山海之盟,同诉幽情,亦成近体,曰:
每到春时懒倍添,红窗慵把绣针拈。
奇逢讵料谐鸳偶,吉卜宁期叶凤占。
鬓乱绿鬟云扰扰,手笼红袖玉纤纤。
明珠四颗皆无价,谁似郎君尽得兼。
由是之后,群女分番,每夕,二人侍寝。生以白面书生获此奇遇,浓情媚意,眷恋日深,倚翠偎红,应酬不暇。但愿学鸳鸯之老,不欲听子规之啼矣。
夫何好景难留,佳期易阻。将及月余,父母促生归娶,诸女闻之,皆来就别,会宿书斋。生一一温存,式均其惠。将晓,大姊谓生曰:“奴四人为堂姊妹,皆闺阁处子。昨偶窥园,遂沾多露,荷蒙不鄙,均辱深怜。方访伉俪,忽见仳离,悠悠长恨,此何极也。然使终念旧欢,幸莫遐弃。成亲之后,求便重来,奴 姊姝当企踵盱衡,候郎于翠屏轩下耳。”即拔金掩鬓一支致赆。 三妹亦以翠钿银镯耳奉上,曰:“归遗细君,少结殷勤之意。”各洒泪而别。
生收拾于书笼中。抵家,而婚期逼矣。宴而完毕,家室宜然。然四女之思,亦未尝置。满月后,妻归宁,生孤枕独宿。忽梦与四女相见,交会如常。三姨起曰:“与郎久别,无以为欢,请作回风之舞。”于是展翠衣,翻罗袖,虽飞燕之轻盈、公孙氏之神捷,未足以拟其奇妙也。舞罢,大姊乃作回风之曲,曰:
有淑人兮邦之媛,佩明月兮纫兰荃。
轻躯兮掌上翻,长袖兮筵前。
初鸿惊兮巧周旋,忽举兮何蹁跹。
云鬟坠兮玉珥,文席委兮珠钿。
羌宛转兮妖且妍,奇莫敌兮妙莫传。
倏低昂兮既罢,蹇良夜兮如年。
二姨因取玉箫付四姨,曰:“妹深善于此,愿勿靳焉。姊倚歌而和,不亦可乎?”妹跃然曰:“有是哉。”逡巡三奏其音,清而和,婉而娇,幽怨而阒寥,似夕露之凄寒蜩,如秋云之乘鲜飙也。姊亦敛黛讴而和焉。歌曰:
紫萧咽兮夜亡哗,宝篆惟袅兮烛垂花。
河欲没兮夜欲阑,聊逍遥兮暂为欢。
脱花钿兮收明,舒衾稠兮归洞房。
齐交颈兮如鸳鸯,银漏短兮兽娱长,
匡悲白日兮上扶桑。
正倾听间,忽角起谯楼,钟鸣其宇,推枕欠伸,乃是南柯一梦。而且具忆其词,因起而录之。
即托以卒业往舅家,诸女幸生再至,眷顾倍加于昔,生与说梦中事。女曰:“此夫妇想念之深,故形诸梦寐,无足怪者。”生女留恋凡半月余,不与舅相见,舅疑之。一夕,潜出窥生所为。见生共诸女玩月,谈笑方浓,遽入呼生,倏然惊散。舅加诘问,终不肯言其详。舅谓妗曰:“园圃宽阔,竹木繁多。宁无花月之妖,或有水石之怪?琏又英俊,岂不为其所惑?急须遣归,恐久则致疾也。”乃令仆送生还抵家。
不半载,以思女之故,果成重疾。神情恍惚,言语支离,伏枕奄奄,久而不愈。声远躬往视之,备以前事告于生父母。生父询问再三,生乃吐实,且出所得诗词,及金掩鬓等物。视之,皆泥捏成者。父知其被祟,乃偕舅访于园中,并无踪迹,因往花蕊庙卜签。过东廊一小室,帏幔敝亏,人迹稀到,揭而观之,题曰“巫山神女之位”,塑四美姬像于其中。东坐者失一掩鬓,右二人臂缺二镯,耳亡双。左一人面脱花钿一枚。其父大惊,取泥塑之物于旧处,皆吻合。即手碎其像,沉之江中而归。自此月余,生疾亦愈,怪魅遂绝。
龙神部
蔡霞传 唐,洛阳刘贯词,大历中,求丐于苏州。逢蔡霞秀才者,精彩俊爽。一相见,意颇殷勤,以兄呼贯词,既而携羊酒来宴。酒阑曰:“兄泛游江湖间,何为乎?”曰:“求丐耳。”霞曰:“有所抵耶,泛行郡国耶?”曰:“蓬行耳。”霞曰:“然则几获而止?”曰:“十万。”霞曰:“蓬行而获十万,乃无翼而思飞者也。设令必得,亦废数年。霞居洛中,左右亦不贫,以他故避地,音问久绝。有所恳祈,兄为回途蓬游之,望不掷日月而得,如何?”曰:“固所愿耳。”霞于是遗钱十万,授书一缄,白曰:“逆旅中遽蒙周念,既元形迹,辄露心诚。霞家长鳞虫,宅渭桥下,合眼叩桥柱,当有应者,必邀入宅。娘奉见时,必请与霞少妹相见。既为兄弟,情不合疏,书中亦令渠出拜。渠虽年幼,性颇慧聪。使渠助为主人百缗之赠,渠当必诺。”贯词遂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