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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异编
解俊
保义郎解俊者,故荆南统制孙也。乾道七年,为南安军指使。有过客且至,郡守将往宝积寺迎之,俊主其供张,日暮,客不至,因留宿。夜方初更,烛未灭,一女子忽来,进趋娴冶,貌甚华艳。俊半醉,出微词挑之。欣然笑曰:“我所以来,正欲结绸缪之好耳。”遂升榻。问其姓氏居止,曰:“勿多言,只在寺后住。汝明夕尚能抵此否?”俊尤喜曰:“谨奉戒。”自是无日不来。乃从寺僧借一室,为久寓计。经月余,僧弗以为疑,外人固无知者。时以金银钗珥为赠。俊既获丽质,又得美财,欢惬过望。谓之曰:“吾未曾授室,欲凭媒妁,往汝家以礼市娶汝何如?”曰:“吾父官颇崇,安肯以汝为婿。但如是相从足矣。”俊信为诚然,而气干日瘠,初,货药人刘大用与之游善,亦讶之,俊不以告。尝两人同出郭,遇遮道卖符水者,引刘耳语曰:“俊官人何得挟伤亡鬼自随?不过三月死矣。”刘语俊,俊初尚抵讳,比而惊悟曰:“彼何由知?必有异。”便拉刘访之旅邸。其人笑曰:“官人肯寻我耶。不然,几坏性命。”留使同邸异室,并乞刘与之共处。书纸符十余道,使俊吞之。刘密窥之,见其作法摩河之状。一更后,闻门外女子哭声,三更乃寂。明旦俊辞去,戒令勿复往寺中。诸僧后知其事,曰:“寺之左右,素无妖魅之属。惟昔年邵宏渊太尉滴官时,丧一笄女,葬于后墙之外,必此也。”自是遂常出为僧患,僧甚苦之,遣仆诣武陵白邵,请改葬。邵许之,乃瘗于北门外五里田侧,复出扰居者。又徙于深山,其鬼始绝。
江渭逢二仙 绍兴七年上元夜,建康士人江渭元亮,偕一友出观,游历巷陌。迨至更阑,车马稍。见两美人各跨小驷,侍妾五六辈,肩随夹道,提绛纱笼,全如内家装束。频目江。江追蹑至闲坊,一妾来言:“仙子知君雅志。果欲相亲,便过杜家园中,临溪有楼阁,足可款晤。”江喜往,而不旋踵至彼,两鬟持灯球出迎,二士皆入,四人偶坐,展叙寒温。仙顾而笑曰:“袭我至此,勿问有缘无缘,且饮酒可也。”于是设席,杯觞肴馔,一一整洁。仙满酌劝客,酬之皆引满。至于三行,宾主意惬。一侍女曰:“天上月圆,人间月半,教人似月,正在今宵,不应留连,饮酒歌曲,只能动情,未畅真情;酌醴,只能助兴,未洽真兴;与其徒然笑语,何似罗帐交欢。”两仙大悦曰:“小姬解人意。”即起,同诣一阁,对设两榻,香烟如云。各就寝,使妾掩帐。妾曰:“灭烛乎?”一曰“好”,一日“留”。久之,闻鸡声。妾报曰:“东方且明,宜亟起。”仓皇着衣,就榻盥,相对恋恋。授 以丹两丸曰:“服之可以辟谷延年,别不再会。”江与友遽趋出。 一鬟曰:“未晓里,且缓步徐行。”仙送至门,凄怆而别。二士自此不茹烟火,惟餐水果,殊喜为得际上仙。三月往茅山,与道士刘法师语,自诧奇遇。刘曰:“以吾观之,二君精神索莫,大染妖气,若遇真仙,当不如此。我能为君去之。”始犹不可,刘开谕以死生之异,涣然而寤曰:“惟先生之命是听。”刘命具香案,择童子三四人立于旁,结印嘘呵,令重视案。而曰:“一圆光影。如日月。”曰:“是已。”令细窥光内,有吏兵。刘敕吏追土地至,遣擒元夕杜家园祟物。才食顷,童云:“两妇人脱去冠帔,伏地待罪,又有数婢侧立。”刘敕通姓名,一云张丽华,一云孔贵嫔,尽述向者之本末。刘曰:“本合科罪,念其尝列妃媛,生时遭刑,而于二君亦不致深害,只责状而释之足矣。”二士拜谢而去,复能饮馔如初。
艳异编卷三十九鬼部四
莲塘二姬
政和改元七月之望,士人杨彦采、陆升之载酒出游莲塘。舟回且夕,夜泊横桥下。月色明雾,酒各半醒。闻邻船有琵琶声,意其歌姬舟也,蹑而窥之。见灯下一姬,自弄弦索。二人径往见之。询其所由,答曰:“妾大都乐籍供奉女也。从人来游江南。值彼往云间收布,妾独处此候之,尚未回也。”二人命取舟中余肴核,就灯下同酌。姬举止闲雅,姿色媚丽。二人情动于中,稍挑谑之,姬亦不以为嫌。求其歌以侑觞,则曰:“妾近夕冒风,咽喉失音,不能奉命。”二人强之,乃曰:“近日游访西子陈迹,得古歌数首,敢奉清尘,不讶为荷。凡一歌,侑饮一觞。”歌曰:
风动荷花水殿香,姑苏台上宴吴玉。
西施醉舞娇无力,笑倚东窗白玉床。
再歌曰:
吴王旧国水烟空,香径无人兰叶红。
春色似怜歌舞地,年年称发馆娃官。
又曰:
馆娃宫外似苏台,郁郁芊芊草不开。
无风自偃君知否,西子裙裾拂过来。
又曰:
半夜娃官作战场,血腥犹杂宴时香。
西施不及烧残蜡,犹为君王泣数行。
又曰:
春入长洲草又生,鹧鸪飞起少人行。
年深不辨娃官处,夜夜苏台空月明。
又曰:
几多云树倚青冥,越焰烧来一片平。
此地最应沾恨血,至今春草不匀生。
又曰:
旧苑荒台杨柳新,菱歌清唱不胜春。
只今惟有西江月,曾照吴王官里人。
彦采曰:“歌韵悠柔,含悲耸怆,固云美矣。第西施乃亡人家国妖艳之流,不足道也。愿更他曲,以涤尘抱,何幸如之。”姬更歌曰:
家国兴亡来有以,吴人何苦怨西施。
西施若解亡吴国,越国亡来又是谁!
彦采曰:“此言固是,然皆古人陈言,素所厌闻者。大都才人,四山五岳,精灵间气之所聚会,有何新声,倾耳一听。”又歌曰:
家是红罗亭上仙,来尘世已多年。
君心既逐东流水,错把无缘当有缘。
歌竟,掀篷揽衣,跃入水中。彦采大惊,汗背而觉,一梦境也。寻升之共话,醉眠脚后,不能寐也。翌日,事传吴下。
钱履道
钱履道,字嘉贞,京兆咸阳人。北虏皇统中,游学商虢,过户县。贪程不止,独一仆相随。天曛黑,不复辨路,信马行,到一大宅,叩门将托宿。遇小妾从内出,惊语之曰:“此地近多狼虎,岂宜夜涉。”钱曰:“适不意迷途,敢求栖寓一席之地。但不知为何大官宅第?”妾曰:“是河中府尹张相公之居。相公薨,惟夫人在,须禀命乃可。”遂人白之。少顷,延客相见。高堂峻屋,明烛盈前,已罗列杯盘。夫人容色端妍,冠服华盛。便与同宴。侍儿歌舞之妙,目所未睹。钱自谓奇遇,若游清都,情思荡摇,莫知身世之所在。拱手敬坐,不轻交一谈,诸人以为野戆,相视笑侮。罢席就枕。俄而烛至,夫人者复来,众拥之登床。钱趋下辞避,强之再三,于是共寝。明旦,留之饭。钱本漂泊旅人,既称惬怀抱,累日不言去,一夕,正欢饮间,闻户外传呼声。忽报云:“相公且至。”夫人遽起,诸妾皆奔忙而散。钱窜伏暗室,不敢喘息。因假寐。久之,狐嗥鸦噪, 东方既明,人屋俱亡,但卧于疏丛古冢耳。狼狈而出,逢耕夫始得官道。衣上余香芬馥,经月乃歇。
绿衣人传
天水赵源,早丧父母,未有妻室,延间,游学至于杭州钱塘,侨居西湖葛岭之上,其侧即宋贾秋壑旧宅也。源独居无聊,尝日遇晚徙倚门外,忽有一女子从东而来,绿衣双鬟,年可十五六,虽不盛妆浓饰,而姿色过人。源注目久之。明日出门,又见如此,凡数度,日晚辄来。源戏而问之曰:“娘子家居何处?暮暮来此。”女笑而拜曰:“儿家与君为邻,君自不识尔。”源试挑之,女子欣然而应。因遂留宿,甚相亲昵。明日辞去,夜则复来。如此凡有月余,情爱甚至。源问其姓氏,居址何处。女子曰:“君但得美妇则已,何用强问我也!”叩之不已,则曰:“儿常衣绿,但呼我为‘绿衣人’可矣。”终不告以居止所在。源意其为巨室妾媵,夜出私奔,或恐事迹彰闻,故不肯言耳。信之不疑,宠念转密。
一夕,源被酒,戏谓绿衣曰:“此真所谓‘绿兮衣兮,绿衣黄裳’者也。”女子有惭色,数夕不至。及再来,源叩之,乃曰:“本欲相与郎君偕老,奈何以婢妾待之?令人扭促不安,故数日不敢侍君之侧。然君已知乎,今不复隐,请得备言之:儿与君旧相识也,今非至情相感,莫能及此。”源问其故,女惨然曰:“得无相难乎。儿实非今世人,亦非有祸于君者,盖其数当然,夙缘未尽尔。”源大惊曰:“愿闻其详。”女子曰:“儿故宋平章秋壑之侍女也。本临安良家子女,少善弈棋,年十五,以棋童入侍。每秋壑回朝,宴坐半闲堂,必召儿侍弈;备见宠爱。是时君为其家苍头,职主煎茶,每因供进茶瓯,得至后堂,君时少年美姿容,儿见而慕之。尝以绣罗钱箧乘暗投君,君亦以玳瑁指盒为赠,彼此虽各有意,而内外严密,莫能得其便。后为同辈所觉,谗于秋壑,遂与君同赐死于西湖断桥之下。君今已再世为人,而儿犹在鬼录,得非命钦!”言讫,呜咽泣下,源亦为之动容。久之,乃曰:“审如此,则吾与汝乃再世因缘也,当更加亲爱,以偿畴昔之愿。”自是遂留源舍,不复更去。源素不善棋,教之弈,尽得其妙。凡平日以棋称者,皆莫能敌也。每说秋壑旧事,其所目击者,历历甚详。尝言,秋壑一日倚楼闲望,诸姬皆侍,适有二人,乌巾素服,乘小舟由湖登岸。一姬曰:“美哉二少年!”秋壑曰:“愿事之耶?当令纳聘。”姬笑而无言。逾时,令人捧一盒,呼诸姬至前曰:“适为某姬纳聘,可启视之。”则姬之首也,诸姬皆战栗而退。又尝贩盐数百 艘至都市卖之,太学有诗曰:
昨夜江头涌碧波,满船都载相公鹾。
虽然要作调羹用,未必调羹用许多。
秋壑闻之,遂以士人付狱,论以诽谤罪。又尝于浙西行公田法,民受其苦,或题诗于路左云:
襄阳累岁困孤城,豢养湖山不出征。
不识咽喉形势去,公田枉自害苍生。
秋壑见之,捕得遭显戮。又尝斋云水千人,其数已足。又一道士,衣裾槛褛,至门求斋。主者以数足,不肯引入,道士坚求不去。不得已,于门侧斋焉。斋罢,覆其钵于案而去。众将钵力举之,不动。启于秋壑,自往举之,乃有诗二句云:“得好休时便好休,收花结子在绵州。”始知真仙降临而不识也。然终不喻绵州之意。嗟乎!孰知有漳州木绵庵之厄也?又尝有艄人泊舟苏堤,时方盛暑,卧于舟尾,终夜不寐,见三人长不盈尺,集于沙际,一曰:“张公至矣,如之奈何?”一曰:“贾平章非仁者,决不相恕。”一曰:“我则已矣,公等及见其败也。”相与哭入水中。次日,渔者张公获一鳖,径二尺余,纳之府第。不三年而祸作。盖物亦以先知数而不可逃也。
源曰:“吾今日与汝相遇,抑岂非数乎?”女曰:“是诚不妄矣。”源曰:“汝之精气,能久存于世耶?”女曰:“数至则散矣。”源曰:“然则何时?”女曰:“三年尔。”源固未之信。及其卧病不起,源为之延医,女不欲,曰:“曩固已与君言矣,因缘之契,夫妇之情,尽于此矣。”即以手握源臂,而与之诀,曰:“儿以幽阴之质,得事君子,荷蒙不弃,周旋许时。往者一念之私,俱蹈不测之祸。然而海枯石烂,此恨难消,地老天荒,此情不泯。今幸得续前生之好,践往世之盟,三载于兹,志愿足矣,请从此辞,毋更以为念也!”言讫,面壁而卧,呼之不应矣。源大伤恸,为治棺榇而敛之。将葬,怪其枢甚轻,启而视之,惟衣衾钗珥在耳,虚葬于北山之麓。源感其情,不复再娶,栖灵隐寺出家为僧,终其身云。
滕穆醉游聚景园记
延初,永嘉滕生名穆,年二十六,美风调,善吟咏,为众所推重。素闻临安山水之胜,思一游焉。甲寅岁科举之诏兴,遂以乡书赴荐。至则侨居涌金门外,无日不往来于南北两山及湖上诸刹,灵隐、天竺、净慈、宝石之类,以至玉泉、虎跑、天龙、灵鹫,石屋之洞,冷泉之亭,幽涧深林,悬崖绝壁,足迹殆将遍焉。
七月之望,于曲院赏莲,因而宿湖,泊舟雷峰塔下。是夜,月色如昼,荷香满身,时闻大鱼跳掷于波间,宿鸟飞鸣于崖际。生已大醉,寝不能寐,披衣而起,延堤观望。行至聚景园,信步而入。时宋亡已四十年,园中台馆,如会芳殿、清辉阁、翠光亭,皆已颓毁,惟瑶津西轩岿然独存。生至轩下,凭栏少憩。俄见一美人先行,一侍女随之,自外而入。风鬟云鬓,绰约多姿,望之殆若神仙。生于轩下屏息以观其所为。美人言曰:“湖山如故,风景不殊,但时移世换,令人有《黍离》之悲尔。”行至园北太湖石畔,遂咏诗曰:
湖上园亭好,重来忆旧游。
征歌调《王树》,阅舞按《梁州》。
径狭花迎辇,池深柳拂舟。
昔人皆已没,谁与话风流!
生放逸者,初见其貌,已不能定情,及闻此作,技痒不可复禁, 即于轩下续吟曰。
湖上园亭好,相逢绝代人。
娥辞月殿,织女下天津。
未会心中意,浑疑梦里身。
愿吹邹子律,幽谷发阳春。
吟已。趋出赴之。美人亦不惊讶,但徐言曰,“固知郎君在此, 特来寻访耳。”生问其姓名,美人曰:“妾弃人间已久,欲自陈叙,诚恐惊动郎君。”生闻此言,审其为鬼,亦无所惧,因问之。乃曰:“芳华,姓卫。故宋理宗朝宫人,年二十四而殁,殡此园之侧。今晚因往演福堂访贾贵妃,蒙延坐久,不觉归迟,致令郎君于此久待。”即命侍女曰:“翘翘可于舍中取席酒果来。今夜月色如此,郎君又至,不可虚度。可便于此赏月也。”翘翘应命而去。须臾,携紫氍毹铺于中庭,设白玉碾花樽,碧琉璃盏,醪醴馨香,非世所有。与生谈谑笑咏,词旨清婉。复命翘翘歌以侑酒。翘翘请歌柳耆卿《望海潮》词,美人曰:“对新人不宜歌旧曲。”即于座上自制《木兰花慢》一阂,命翘翘歌之。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