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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异编
郑绍
商人郑绍者,丧妻后,方欲再娶。行经华阴,止于逆旅。因悦华山之秀峭,乃自店南行,可数里,忽见青衣谓绍曰:“有人令传意,欲暂邀君。”绍曰:“何人也?”青衣回:“南宅皇尚书女也。适于宅内登台望见君,遂令致意。”绍曰:“女未适人耶?何以止于此?”青衣曰:“女郎方自往求婿,故止此。”绍诣之。俄及一大宅,又有侍婢数人,出命绍入,延绍于馆舍。逡巡,有一女子出,容甚丽,年可初笄,从婢十余,并衣锦绣。既相见,即谓绍曰:“既遂披觌,当出形迹,冀稍从容。”绍唯唯随之。复入一门,见珠箔银屏,焕烂相照。闺阁之内,块然无侣。绍乃问女:“是何皇尚书家?何得孤居如是耶,尊亲焉在?嘉偶为谁?虽荷宠招,幸祛疑抱。”女曰:“妾是故皇公之幼女也。少丧二亲,久离城郭,故止于此。方求自适,不意良人惠然辱顾,既惬所愿,何乐如之!”女乃命绍升榻坐定,具酒肴,出妓乐,不觉向夕。女引一金献绍曰:“妾求佳婿已三年矣。今既遇君子,宁元自得。妾虽惭不称,敢以金合卺,愿求奉箕帚。可乎?”绍曰:“予一商耳,多游南北,惟利是求。岂敢与簪缨家为戚属也?然遭逢顾遇,谨以为荣,但恐异日为门下之辱。”女乃再献金,自弹筝以送之。绍闻曲音凄楚,感动于心,乃饮之。交献,誓为伉俪。女笑而起,时已夜久,左右侍婢以红烛前导,成礼。至曙,女复于前阁备芳醪美馔,与绍欢醉。经月余,绍曰:“我当暂出,以缉理南北货财。”女泣曰:“鸳鸯匹对,未闻经月离也。”绍不忍矣。经月余,绍复言曰:“我商人也,泛江湖,涉道途,盖是常分。虽深诚见挽,若不出行,亦心有所不乐,愿勿以此为嫌。当如期而至。”女以绍言切,方许之。遂于家园张祖席以送。绍乃橐货就路。至明年春,绍复至此,但见红花翠竹,流水青山,杳无人迹。绍号恸经日而返。
孟氏
维扬孟贞者,大商也,多在外贸易财宝。其妻孟氏,先寿春之妓人也,美容质,能歌舞,薄知书,稍有词藻。春日独游家园,四望而吟曰:
可惜春时节,依前独自游。
无端两行泪,长只对花流。
吟罢,泣下数行。忽有少年,容貌甚美,逾垣而入,笑曰:“何吟之苦耶?”孟氏大惊曰:“君谁家子,何得遂至于此,而复轻言也?”少年曰:“吾性落拓不拘检,惟爱高歌大醉。适闻吟咏,不觉喜动于心,所以逾垣而至。苟能容我花下一接良谈,我亦可以强攀清调也。”孟氏曰:“欲吟诗耶?”少年曰:“浮生如寄。少年时犹繁花正妍,黄叶又继,枉惹人间之恨,愁绪千端。岂如且偷顷刻之欢也。”孟氏曰:“妾有良人,去家数载,所恨当兹丽景,远在他乡。岂惟惋叹芳菲,固是伤嗟契阔。所以自吟拙句,略叙幽怀耳。不虞君之越涉吾地,而见侮如此也。宜速去,勿自取辱。”少年曰:“我向闻雅咏,今睹丽容,苟蒙见纳,虽死且不惜,况责言何害乎。”孟氏命笺,续赋诗曰:
谁家少年儿,心中暗自欺。
不道终不可,可即恐郎知。
少年得诗,喜不自胜,乃答之曰:
神女配张硕,文君遇长卿。
逢时两相得,聊足慰多情。
自是孟遂私之,挚归己舍。少年貌既妖艳,又善玄素,绸缪好合,乐可知也。逾年而夫自外归,孟氏优惧且泣。少年曰:“勿恐,吾固知其不久也。”言讫,腾身而去,阒无所见,不知其何怪也。
李章武
李章武,字子飞,其先中山人。生而敏博,遇事便了。工文好学,虽弘道自高,恶为洁饰,而容貌闲美,即之温然。少与清河崔信友善。信亦雅士,多聚古物。以章武精敏,每寻访辩论,皆洞达玄微,研究原本,时人比之张华。贞元七年,崔信任华州别驾,章武自长安诣之。数日,出行,于市北见一妇人,甚美。因绐信云:“须州外与亲故知闻。”遂僦舍于美人之家。主人姓王,此则其子妇也。乃悦而私焉。居月余,所计用值三万余,子妇所供费倍之。既而两心克谐,情好弥切。无何,章武系事,告归长安,殷勤叙别。章武留交颈锦绮一端,仍赠诗曰:
〖 鸳鸯绮,知结几千丝。
别后寻难见,翻伤未别时。
子妇答以白玉指环,曰:
念指环,相思重相忆。
愿君永持玩,循环无终极。
章武有仆杨杲,子妇赍钱一千,以奖其敬事之勤。既别,积八九年。章武游宦,亦无从与之闻。
至贞元十一年,因友人张元宗令下县,章武又自京师与元会。忽思曩好,乃回车涉渭水访之。日瞑,达华州,将舍于王氏之室。至其门,则阒无行迹,但外有宾榻而已。章武以为下里之民,或废业即农,暂居郊野,或宾邀聚,未始归复。但休止其门,且将别适他舍。见东邻之妇,就而访之。乃云王氏之长老,皆舍业而出游,其子妇殁已再周矣。又详与之谈,即云:“某姓杨,第六,为东邻妻。”复访郎何姓。章武具语之。又云:“曩曾有仆姓杨名杲乎?”曰:“有之。”因泣告曰:“某为里中妇五年,与王氏相善。尝云:我夫室犹如传舍,阅人多矣。其于往来见调者,皆殚财穷产,甘辞厚誓,未尝动心。顷岁有李十八郎,曾舍于我家。我初见之,不觉自失。后遂私侍枕席,实蒙欢爱。今与之别累年矣。思慕之心,或竟日不食,终夜无寝。我家人故不可托。复被彼夫东西,不时会遇。脱有至者,愿以物色名氏求之。如不参差,相托抵奉,并语深意。但有仆夫杨杲,即是,不二三年,子妇寝疾。临死,复见托曰:‘我本寒微,曾辱君子厚顾,心常感念。久以成疾,自料不治。曩所奉托,万一至此,愿申九泉衔恨,千古睽离之叹。仍乞留止此,冀神会于仿佛之中。’”章武乃求邻妇为开门,命从者治食物。方将具席,忽有一妇人,持帚,出房扫地。邻妇亦不之识。章武因访所从者,云是舍中人,又过而诘之,即徐曰:“王家亡妇感郎恩情,将见会。恐生怪怖,故使相闻。”章武许诺云:“章武所由来者,实为此也。虽显晦殊途,人皆忌惮,而思念情至,实所不疑。”言毕,执帚人欣然而去,逡巡映门,即不复见,乃具饮馔,呼自食。饮毕,安寝。
至二更许,篝灯在床之东南,忽尔稍暗,如此再三。章武心知有变,因命移烛背墙,置室东南隅。旋闻西北角,有声,如有人形,冉冉而至。五六步,即可辨其容色、衣服,乃主人子妇也。与昔见不异,但举止浮急,音调轻清耳,章武下床,迎拥携手,款若平生之欢。自云:“在冥录中,都忘亲戚。但思君子之心,如平昔耳。”章武倍与狎呢,间无他异。但数请令人视明星,若出,当须还,不可久住。每交欢之暇,即恳托谢邻妇杨氏,云:“非此人,谁达幽恨?”至五更,有人告可还。子妇泣下床,与章武连臂出门,仰望天汉,呜咽悲怨,却入室,自于裙带上解锦囊,囊中取一物似弹丸,其色绀碧,质又坚密,似玉而冷,状如小叶。章武不之识。子妇曰:“此所谓宝,出昆仑玄圃中。彼亦不可得。妾近与西岳玉京夫人戏,见此物在众宝上,爱而访之。夫人遂解以相授,云:‘洞天群仙,每得此一宝,皆为光荣。’以郎奉玄道,有精识,故以投赠。常愿宝之,此非人间之有。”遂吟诗曰:
河汉已倾斜,神魂欲超越。
愿郎更回抱,终天从此别。
章武取白玉宝簪一以酬之,并答诗曰:
分从幽显隔,岂谓有佳期。
宁辞重重别,所叹去何之。
因相持泣,良久,子妇复为诗曰:
昔辞怀复会,今别便终天。
新悲与旧恨,千古闭穷泉。
章武答曰:
后期杳无约,前恨已相寻。
别路行无信,何因得寄心。
款曲叙别讫,遂却赴西北隅。行数步,犹回顾拭泪。云:“李郎无舍,念此泉下人。”复哽咽伫立,视天欲明,急趋至角,即不复见。但空室然,寒灯半灭而已。
章武乃促装,自下归长安,复归安定。后复之下,与张元宗及群官携酒宴饮,酒酣,章武怀感,因即事赋诗曰:
水不西归月暂圆,令人怅望古城边。
萧条明早分歧路,知更相逢何岁年。
吟毕,与群官别。独行数里,又自讽诵,忽闻空中有叹赏,音调凄恻。更问之,乃王氏子妇也,自云:“冥中各有地分。今于此闻郎高咏,知郎思眷,故冒阴司之责,远来奉送,千万自珍!”章武愈感之。及至长安,与道友陇西李助话,助亦感其诚而赋诗曰:
石沉辽海阔,剑别楚天长,
会合知无日,离心满夕阳。
章武既事东平丞相府,因闲,召玉工视所得宝,工亦不知,不敢雕刻。后奉使大梁,又召玉工,粗能辨,乃因其形,雕作槲叶象。奉使上京,每以此物贮怀中。至市东街,偶见一胡僧,忽近马叩头云:“君有宝玉在怀,乞一见尔。”乃引于静处开怀视,僧捧玩移时,云:“此天上至物,非人间有也。”章武复来华州,访遗杨六娘,至今不绝。
艳异编卷三十八鬼部三
窦玉传
进士王胜、盖夷,元和中,求荐于同州。时宾馆填溢,假郡功曹王翥第以俟试。既而他室皆有客,惟正堂以草绳系门。自牖而窥其室,独床上有褐衾,床北有破笼,此外更无有,问其邻,曰:“处士窦三郎玉居也。”二客以西厢为窄,思与同居,甚喜其无姬仆也。及暮,窦处士者,一驴一仆,乘醉而来。胜、夷前谒,且曰:“胜求解于郡,以宾馆喧,故寓于此,所得西廊亦甚窄。君子既无姬仆,又是方外之人,愿略同此堂,以俟郡试。”玉固辞,接对之色甚傲。夜深将寝,忽闻异香。惊起寻之,则见堂中垂帘帏,喧然笑语。于是夷、胜突入。其堂中屏帏四合,奇香扑人。雕盘珍膳,不可名状。有一女,年可十八九,娇丽无比,与窦对食。侍婢十余人,亦皆端妙。银炉煮茗方熟。坐者起入西厢帷中,侍婢悉入。曰:“是何儿郎,冲突人家。”窦面色如土,端坐不语。夷、胜无以致辞,啜茗而出。既下阶,闻闭户之声,曰:“风狂儿郎,因何共止?古人所以卜邻者,岂虚语哉!”窦辞以“非己所居,难拒异客。必虑轻侮,岂无他宅。”因复欢笑。
及明,往觇之,尽复其旧。窦独偃于褐衾中,拭目方起。夷、胜诘之,不对。夷、胜曰:“君昼为布衣,夜会公侯,苟非妖幻,何以致丽人?不言其实,当即告郡。”窦曰:“此固秘事,言亦尤妨。比者玉薄游太原,晚发冷泉,将宿于孝义县。阴晦失道,夜投人庄。问其主,其仆曰:‘汾州崔司马庄也。’令入告焉,出曰:‘延入。’崔司马年可五十余,衣绯,仪貌可爱。问窦之先及伯叔昆弟。诘其中外亲族,乃玉旧亲,知其为表丈也。自幼亦尝闻此丈人,但不知官位。慰问殷勤,情意甚优重。因令报其妻曰:‘窦秀才乃是右卫将军七兄之子,是吾之重表侄,夫人亦是丈母,可见之。从宦异方,亲戚离阻,不因行李,岂得相逢?请即见。’有顷,一青衣曰:‘屈三郎入。’其中堂陈设之盛,严若王侯之居。盘馔珍奇,味穷海陆。既食,丈人曰:‘君今此游,将何所求?’曰:‘求举资耳。’曰:‘家在何郡?’曰:‘海内无家。’丈人曰:‘君生涯如此,身事落然,蓬游无抵,徒劳往复,丈人有女,年近长成,今便令奉事。衣食之给,不求于人,可乎?’玉起拜谢。夫人喜曰:‘今夕甚佳,又有牢馔。亲戚中配属,何必广召宾客。吉礼既具,便取今夕。”谢讫复坐,又进食,食毕,指玉憩于西厅。具沐浴讫,授衣巾。引相者三人来,皆聪明之士。一姓王,称郡法曹;一姓裴,称户曹;一姓韦,称郡督邮。相让而坐。俄而礼兴,香车皆具,花烛前引,自厅西至中门,展亲御之礼。因又绕庄一周,自南门入中堂。堂中帐帷已满。成礼讫,初三更。妻告玉曰:‘此非人间,乃神道也。所言汾州,阴道汾州,非人间也。相者数子,无非冥官。妾与君宿缘,合为夫妇,故得相遇。人神路殊,不可久住,君宜速去。’玉曰:‘人神既殊,安得配属?已为夫妇,便合相从,何为一夕而别也?’妻曰:‘妾身奉君,固无远近,但君生人,不合久居于此。君速命驾。常令君筐中有绢百匹,用尽复满。所到必求静室独居,少以存想,随念即至。十年之外,可以同行,今且昼别宵会耳。’玉乃入辞。崔曰:‘明晦虽殊,人神无二。小女子得奉巾栉,盖是宿缘。勿谓异类,遂猜薄之。亦不可言于人。公法讯问,言亦无妨。’言讫,得绢百匹而别。自夜独宿,思之则来,供帐馔具,悉其携也。若此者五年矣。”夷、胜开其箧,果有绢百匹。因各赠三十匹,求其秘言之。言讫遁去,不知所在焉。
曾季衡
太和四年春,监州防御使曾孝安,有孙曰季衡,居使宅西偏院。屋宇壮丽,而季衡独处之。有仆夫告曰:“昔王使君女暴终于此,乃国色也。昼日其魂或时出现,郎君慎之。”季衡少年好色,愿睹其灵异,终不以人鬼为间。频炷名香,颇疏凡俗,步游闲处,恍然凝思。
一日晡时,有双鬟前揖,曰:“王家小娘子遣某传达厚意,欲面拜郎君。”言讫瞥然而没。俄顷,有异香袭衣,季衡乃束带伺之,见向者双鬟引一女而至,乃神仙中人也。季衡揖之,问其姓氏。曰:“某姓王氏,字丽贞,父今为重镇。昔侍从大人牧此城,据此室,亡何物故。感君思深窈冥,情激幽壤,所以不间存没,颇思相会,其来久矣,但非吉日良时。今方契愿,幸垂留意。”季衡留之,款昵移时乃去。握季衡手曰:“翌日此时再会,慎勿泄于人。”遂与侍婢俱不见。自此每及晡一至,近六十余日,季衡不疑。因与大父麾下将校说及艳丽,误言之。将校惊欲实其事,曰:“郎君将及此时,愿一叩壁,某当与一二辈潜窥焉。”季衡亦终不肯叩壁。是日,女郎一见季衡,容色惨沮,语声嘶咽,握季衡手曰:“何为负约而泄于人,自此不可更接欢笑矣。”季衡追悔,无词以应。女曰:“殆非君之过,亦冥数尽耳。”乃留诗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