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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异编
生感念嗟叹,遂呼二客而语之。惊骇。因与生出外,寻槐下穴,生指曰:“此即梦中所经入处。”二客将谓狐狸木媚之所为祟。遂命仆夫荷斤斧,断拥肿,折查,寻穴究源。旁可袤丈,有大穴洞。洞然明朗,可容一榻,上有积土壤,以为城郭台殿之状。有蚁数斛,隐聚其中。中有小台,其色若丹。一大蚁处之,素翼朱首,长可三寸。左右大蚁数十辅之,诸蚁不敢近,是其王矣。即槐安国都也。又旁一穴,直上南枝,可四丈,宛转方中,亦有土城小楼,群蚁亦处其中,即生所领南柯郡也。又一穴,西去二丈,磅礴空墟,嵌异状。中有一腐龟壳,大如斗。积雨浸润,小草丛生,繁茂翳荟,掩映振壳,即生所猎灵龟山也。又旁一穴,东去丈余,古根盘屈,若龙虺之状。中有小土壤,高尺余,即生所葬妻盘龙冈之墓也。追想前事,感叹于怀,披阅穷迹,皆符所梦。不欲二客坏之,还令掩塞如旧。是夕,风雨暴发。旦视其穴,遂失群蚁,莫知所去。故先言“国有大恐,都邑迁徙”,此其验矣。复念檀萝征伐之事,又请二客访迹于外。宅东一里有古涸涧,侧有大檀树一株,藤萝拥织,上不见日。旁有小穴,亦有群蚁隐聚其间。檀萝之国,岂非此耶?嗟乎!蚁之灵异,犹不可穷,况山藏木伏之大者所变化乎?时生酒徒周弁、田子华并居六合县,不与生过从旬日矣。生遽遣家童疾往候之。周生暴疾已逝,田子华亦寝疾于床。生感南柯之浮虚,悟人世之倏忽,遂栖心道门,绝弃酒色。后三年,岁在丁丑,亦终于家。时年四十七,将符宿契之限矣。
公佐贞元十八年秋八月,自吴之洛,泊淮浦。偶觌淳于生貌楚,询访遗迹,反复再三,事皆摭实,辄编寻成传,以资好事。虽稽神语怪,事涉非经,而窃位著生,翼将为戒。后之君子,幸以南柯为偶然,无以名位骄于天壤间云。
前华州参军李肇赞曰:贵极禄位,权倾国都,达人视此,蚁聚何殊。
刘景复
吴泰伯庙,在东阊门之西。每春秋季,市肆皆率其党,合牢礼,祈福于三让王。多图善马、彩舆、子女以献之。非其月,亦无虚日。
乙丑春,有金银行首,纠合其徒,以轻绡画美人,侍女捧胡琴以从,其貌出于旧绘者,名美人为胜儿。盖户牖壁,会前后所献者,无以匹也。女巫方舞,有进士刘景复送客之会陵,置酒于庙之东通波馆。而欠伸思寝,乃就榻。方寐,见紫衣冠者言曰:“让王奉屈。”刘生随而至庙。周旋揖让而坐。
王语刘生曰:“适纳一胡,琴艺甚精,而色姝丽,知吾子善歌,故奉邀作胡琴一章,以宠其艺。”初,生颇不甘,命酌人间酒一杯与歌,逡巡酒至,并献酒物。视之,乃适馆中祖筵者也。生饮数杯,微醉,而作歌曰:
繁弦已停杂吹歇,胜儿调弄逻娑发。
四弦摆捻三四声,唤起边风驻寒月。
大声漕洁奔泥况,浪蹙波翻倒溟渤。
小弦切切怨,鬼泣神悲低赛。
侧腕斜挑掣流电,当秋直戛腾秋鹘。
汉妃徒得端正名,秦女虚夸有仙骨。
我闻天宝年前事,凉州水西作城窟。
麻衣左衽皆汉民,不幸胡尘暂蓬勃。
太平之未狂胡乱,犬豕奔腾恣唐突。
玄宗未到万里桥,东洛西京一时没。
一朝汉民没为虏,饮恨吞声空呜咽。
时看汉日望汉天,怨气冲星成彗孛。
国门之西八九镇,高城深垒闲闭卒。
河惶咫尺不能收,挽索推车徒。
今朝闻奏凉州曲,使我心魂暗超忽。
胜儿若向边塞弹,征人血泪应阑干。
歌成,刘生乘醉落笔,草札而献。王寻绎数四,召胜儿以授之。王之侍儿有不乐者,怒色形于面。生恃酒,以金如意击胜儿,破,血淋襟袖,生乃惊起。
明日,视绘,果有损痕。歌今传于吴中。
安西张氏女
安西布帛肆,有贩鬻求利而为之平者,姓张。家富于财,居光德里。其女国色。女尝昼寝,梦至一处,朱门大户,戟森然。由之而入,望其中堂,若设宴张乐。左右廊皆施帷幄。有紫衣吏引张氏于西廊幕次,见少女如张等辈十许人,皆花容绰约,钗钿照耀。既至,吏促张妆饰,诸女迭助之理泽傅粉。
有顷,自外传呼:“侍郎来!”竞隙间窥之。见一紫绶大官,张氏之兄尝为其小吏,识之,乃吏部沈公也,俄又呼曰:“尚书来!”又有识者,并帅王公也,逡巡复连呼曰:“某来”,皆郎官 以上六七人。坐毕,前紫衣吏曰:“可出矣。”群女旋进金石丝竹,铿震响,中宵酒酣。并帅见张氏而视之,尤属意焉。谓曰:“汝习何技能?”对曰:“未尝学声音。”使与之琴,辞不能。曰:“第操之。”乃抚之而成曲。予之筝亦然,琵琶亦然,皆平生所不习也。王公曰:“恐汝或遗。”乃今口授,吟曰:
环梳闹扫学宫妆,独立闲庭纳夜凉。
手把玉簪敲砌竹,清歌一曲月如霜。
谓张曰:“其归辞父母,异日复来。”忽惊啼而寤,手扪衣带曰:“尚书命我矣。”索笔录之。间其故,泣对所梦,且曰:“吾将死乎?”母怒曰:“汝梦魇尔,何乃出不祥言如是!”因卧病累日。外亲有持酒肴者,又有将食来者,女曰:“且须膏沐澡瀹。”母听之。良久妆盛饰而至。食毕,乃遍拜父母及坐客曰:“时不可留,某今往矣。”因援衾而寝。父母环伺之,俄遂卒。会昌二年六月十五日也。
司马才仲
司马才仲,初在洛下,昼寝,梦一美姝,牵帷而歌曰:
妾本钱塘江上住,花开花落,不管流年度。燕子衔将春色去,纱窗几阵黄梅雨。
才仲爱其词。因询曲名,云是《黄金缕》。且曰:“后日相见于钱塘江上。”
及才仲以东坡先生荐应制,举中等,遂为钱塘幕官。其廨舍后堂,苏小墓在焉。时秦少章为钱塘尉,为续其词后云:
斜插犀梳云半吐,檀板轻敲,唱彻《黄金缕》。梦断彩云无觅处,夜凉明月生春浦。
不逾年,而才仲得疾。所乘画水舆,舣泊河塘。柁工遽见才仲携一丽人登舟,即前声喏,而火起舟尾,仓忙走报,家已恸哭矣。
渭塘奇遇
至顺中,有王生者,本士族子,居于金陵。貌莹寒玉,神凝秋水,姿状甚美,众以奇俊王家郎称之。年二十未娶。有田在松江,固往收秋租。回船过渭塘,见一新肆,青旗出于檐外。 朱栏曲槛,缥缈如画。高柳古槐,黄叶交堕。芙蓉十数株,颜色或深或浅,红葩绿水,相映上下。白鹅一群,游泳其间。生泊舟岸侧,登肆沽酒而饮。斫巨螯之蟹,胺细鳞之鲈。果则绿樯黄橙,莲池之藕,公坡之栗。以花磁盏酌真珠红酒而饮之。
肆主亦富家,其女年一十八,而知音识字,态度不凡。见生在座,频于幕间窥之。或出半面,或露全体,去而复来,终莫能舍。生亦留神注意。彼此目视久之。已而酒尽出肆,怏怏登舟,如有所失。
是夜,遂梦至肆中,人门数重,直抵舍后,始至女室,乃一小轩也。轩之前,有葡萄架。架下凿池,方圆盈丈。以石之,养金鱼于中,池左右植垂丝桧一株,绿荫婆娑。靠墙结一翠柏屏,屏下设石假山三峰,岌然竞秀。草则金线绣墩之属,霜露不变色。窗间挂一雕花笼,笼内畜一绿鹦鹉,见人能言,轩下垂小木鹤二只,衔线香焚之。案上立二古铜瓶,插孔雀尾数茎,其旁设笔砚之类,皆极济楚。架上横一碧玉萧,女所吹也。壁上贴金花笺四幅,题诗于其上,诗体皆效东坡。四时词字画, 则似赵松雪,不知何人所作也。其一云:
春风吹花落红雪,杨柳阴浓啼百舌;
东家蝴蝶西家飞,前岁樱桃今岁结。
秋千蹴罢鬓,粉汗凝香沁绿纱;
侍女亦知心内事,银瓶汲水煮新茶。
其二云:
芭蕉叶展青鸾尾,萱草花含金凤嘴;
一双乳燕出雕梁,数点新荷浮绿水。
困人天气日长时,针线慵拈午漏迟;
起向石榴阴畔立,戏将梅子打莺儿。
其三云:
铁马声暄风力紧,云窗梦破鸳鸯冷;
玉炉烧麝有余香,罗扇扑萤无定影。
洞萧一曲是谁家,河汉西流月半斜;
要染纤纤红指甲,金盆夜捣凤仙花。
其四云:
山茶未开梅半吐,风动帘旌雪花舞;
金盘冒冷塑狻猊,绣幕围春护鹦鹉。
倩人呵笔尽双眉,脂水凝寒上脸迟;
妆罢扶头重照镜,凤钗斜压瑞香枝。
女见生至,与之承迎,执手入室,极其欢谑,会宿于寝,鸡鸣始觉,乃困卧蓬窗底尔。是后归家,元夕而不梦焉。
一夕,见架上玉萧,索女吹之。女为吹《落梅凤》数阕,音调浏亮,响彻云际。
一夕,女于灯下绣红罗鞋,生剔灯,误落灯花于上,遂成油晕。
一夕,女以紫金碧钿指环赠生。生解水晶双鱼扇坠酬之。即觉,则指环宛然在手,视扇坠,则元有矣。生大以为奇,遂效 元稹体赋“会真诗”三十韵,以记其事。诗曰:
有美闺房秀,天人谪降来。
风流元有种,慧黠更多才。
碾玉成仙骨,调脂作艳腮。
腰肢风外柳,标格雪中梅。
合置千金屋,宜登七宝台。
娇姿应自许,妙质孰能陪。
小小乘浊壁,真真醉彩灰。
轻尘生洛浦,远道接天台。
放燕帘高卷,迎人户半开。
菖蒲难见面,豆寇易含胎。
不待金屏射,何劳玉手栽。
偷香浑似贾,待月又如崔。
萧许秦宫夺,琴从卓氏猜。
莺声传缥缈,烛影照徘徊。
窗薄涵鱼,炉深喷麝煤。
眉横青岫远,鬓绿云堆。
权玉轻轻制,衫罗窄窄裁。
文鸯游浩荡,瑞凤舞。
恨积鲛帕,欢传琥珀杯。
孤眠怜月妹,多忌笑河魁。
化蝶能通梦,游蜂浪作媒。
雕栏行共倚,绣褥坐相偎。
啖蔗逢佳境,留环获异财。
绿阴驾并宿,紫气剑双埋。
良夜难虚度,芳心未肯摧。
残妆犹在臂,别泪已凝腮。
漏滴何须促,钟音且莫催。
峡中行雨过,岭上看花回。
才子能知尔,愚夫可语哉。
多生曾种福,亲得到天台。
诗讫,好事者多传诵之。
明岁,复往收租,再过其处,则肆翁甚喜,延之人内,生不知其意,逡巡辞避。坐定,翁以诚告之曰:“老拙惟一女,未曾适人。去岁君子所至,于此饮酒,偶有所睹,不能定情,因遂染疾,长眠独语,如醉如痴,饵药无效。昨夕忽语曰:‘明日郎君至矣,宜往候之。’初以为妄,固未之信。今日而君子果涉吾地,是天假其灵,而赐之便也。”因问生婚娶未曾,又问其阀阅氏族。大喜。肆翁即握生手入于内室,至女子所居轩下,门窗户闼,则皆梦中所历也。草木台沼,器用什物,又皆梦中所见也。
女闻生至,盛妆而出,衣服之丽,簪洱之华,又皆梦中所识也。女言:“去岁自君去后,思念切至,每夜梦中与君相会,不知何故?”生曰:“吾梦亦如之耳。”女历叙吹萧之曲,绣鞋之事,无不吻合者。又出水晶双鱼扇坠示生,生亦举紫金碧钿指环,两相表订以证之。彼此大惊,以为神契。遂与生同居偕老,乃为夫妇于飞而还。终以团圆,可谓奇遇矣。艳异编卷二十三义侠部一
乐昌公主
陈太子舍人徐德言之妻,后主叔宝之妹,封乐昌公主,才色冠绝。时陈政方乱,德言知不相保,谓其妻曰:“以君之才容,国亡必入权豪之家,斯永绝矣。倘情缘未断,犹冀相见,宜有以信之。”乃破一镜,人执其半,约曰:“他日必以正月望日,卖于都市,我当在,即以是日访之。”及陈亡,其妻果入越公杨素之家,宠嬖殊厚。德言流离辛苦,仅能至京。遂以正月望日访于都市。有苍头卖半镜者,大高其价,皆笑之。德言直引至其居,设食,具言其故,出半镜以合之,乃题诗曰:
镜与人俱去,镜归人不归,
无复媳娥影,空留明月辉。
陈氏得诗,涕泣不食。
素知之,枪然改容,即召德言,还其妻,仍厚遗之。闻者无不感叹。仍与德言陈氏偕饮,令陈氏为诗,曰:
今日何迁次,新官与旧官,
笑啼俱不敢,方验做人难。
遂与德言归江南,竟以终老。
虬髯客传
隋扬帝之幸江都,命司空杨素守西京。素骄贵,又以时乱,天下之权重望崇者,莫我若也,奢贵自奉,礼异人臣。每公卿入言,宾客上谒,未尝不踞床而见,令美人捧出,侍婢罗列,颇僭于上。未年愈甚,无复知所负荷,有扶危持颠之心。
一日,卫国公李靖以布衣上谒,献奇策。素亦踞见。公前揖曰:“天下方乱,英雄竟起。公为帝室重臣,须以收罗豪杰为心,不宜踞见宾客。”素敛容而起,谢公,与语,大悦,收其策而退。当公之骋辩也,一伎有殊色,执红拂,立于前,独目公。公既去,而执拂者监轩指吏曰:“问去者处士第几?住何处?”公具以对。伎诵而去。
公归逆旅。其夜五更初,忽闻叩门而声低者,公起问焉,乃紫衣戴帽人,杖一囊。公问谁?曰:“妾,杨家之红拂伎也。”公遽延入,脱衣去帽,乃十八九佳丽人也。素面画衣而拜。公惊答拜。曰:“妾恃杨司空久,阅天下之人多矣,无如公者。丝萝非独生,愿托乔木,故来奔耳。”公曰:“杨司空权重京师,如何?”曰:“彼尸居余气,不足畏也。诸妓知其无成,去者甚众矣。彼亦不甚逐也,计之详矣。幸元疑焉。”问其姓,曰:“张。”问其伯仲之次。曰:“最长。”观其肌肤、仪状、言词、气语,真天人也。公不自意获之,愈喜愈惧,瞬息万虑不安。而窥户者无停履。数日,亦闻追讨之声,意亦非峻。乃雄服乘马,排闼而去,将归太原。
行次灵右旅舍,既设床,炉中烹肉且熟,张氏以发长委地,立梳床前。公方刷马。忽有一人,中形,赤髯如虬,乘蹇驴而来。投革囊于炉前,取枕欹卧,看张梳头。公怒甚,未决,犹亲刷马。张熟视其面,一手映身摇示公,令勿怒。急急梳头毕,敛衽前问其姓,卧客答曰:“姓张。”对曰:“妾亦姓张。合是妹。”遽拜之。问第几。曰:“第三。”因问:“妹第几?”曰:“最长。”遂喜曰:“今夕幸逢一妹。”张氏遥呼:“李郎且来见三兄!”公骤拜之。遂环坐。曰:“煮者何肉?”曰:“羊肉,计已熟矣。”客曰:“饥。”公出市胡饼,客抽腰间匕首,切肉共食。食竟,余肉乱切送驴前,食之甚速。客曰:“观李郎之行,贫士也。何以致斯异人?”曰:“靖虽贫,亦有心者焉。他人见问,固不言。兄之问,则不隐耳。”具言其由。曰:“然则将何之?”曰:“将避 地太原。”曰:“然故非君所致也。”曰:“有酒乎?”曰:“主人西,则酒肆也。”公取酒一斗。既巡,客曰:“吾有少下酒物,李郎能同之乎?”曰:“不敢,”于是开革囊,取出一人首并心肝。却头囊中,以匕首切心肝,共食之。曰:“此人乃天下负心者也,衔之十年,今始获之。吾憾释矣。”又曰:“观李郎仪容气宇,真丈夫也。抑知太原有异人乎?”靖曰:“尝见一人,愚谓之真人。 其余,将相而已。”“其人何姓?”曰:“靖之同姓。”“年几何?”曰:“年仅二十。”“今何为?”曰:“州将之子。”曰:“似矣。亦须见之。李郎能致我见否?”曰:“靖之友刘文静者,与之狎。因文静见之可也。兄欲何为?”曰:“望气者言太原有奇气,吾将访之。李郎何日到太原?”靖计之,某日当到。曰:“达之日,方曙,我于汾阳桥待耳。”言讫,乘驴而去,其行若飞,回顾已远。 靖与张氏且惊且喜,久之曰:“烈士不欺人,固无伤也。”但速鞭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