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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异编
亡何县有剧盗遁于襄阳,官遣胥吏康铧者往彼捕之。春鸿乃出娉缄白麟,惮因铧寄去与魏生。麟拆览之,乃集唐人诗成七言绝句十首与生为诀之辞也。麟以白母,夫人曰:“人已逝矣,勿违其意也。”遂命寄去。其诗曰:
两行清涕语前流,千里佳期一夕休。
倚柱寻思倍懊恨,寂寥灯下不胜愁。
其一:
相见时难别亦难,寒潮惟带夕阳还。
钿蝉金雁皆零落,离别烟波伤玉颜。 其二 倚栏无语备伤情,乡思撩人拨不平。寂寞闲庭春又晚,杏花零落过清明。
其三:
自从消瘦减容光,云雨巫山在断肠。
独宿孤房泪如雨,秋宵只为一人长。
其四:
纱窗日落渐黄昏,春梦无心只似云。
万里关山音信断,将身何处更逢君。
其五;
一身憔悴对花眠,零落残魂倍暗然。
人面不知何处去,悠悠生死别经年,
其六;
真成薄命久寻思,宛转蛾眉能几时?
汉水楚云千万里,留君不住益凄其。
其七
魂归冥漠魄归泉,却恨青蛾误少年。
三尺孤坟何处是,每逢寒食一潸然。
其八;
物换星移几度秋,鸟啼花落水空流。
人间何事堪惆怅,贵贱同归土一丘。
其九;
一封书寄数行啼,莫动哀吟易惨凄,
古往今来只如此,几多红粉委黄泥。
其十。
生家居苫块度日如年,追念;日欢,遽成陈迹。然犹不知娉之死也。因赋《摸鱼儿》一阕忆之,词曰:
记当年,浪游江海湖山,佳处频到。绊桃红杏春光媚,骏马娇嘶驰道。亲曾造,拜第一仙人,听鼓朝飞操。风流音耗,纵水隔蓬壶,浪翻银汉,青鸟解相报。徒自悼,忆杀那人情好。万千心事难告。天涯回首陈迹,还想绿依红靠。空洒泪,叹暑往寒来,疏鬓愁成皓,何时偎抱,把月下鸾箫,花间凤管,细写断肠套。
词成,盖略述与娉相遇颠未。方拟谋人寄去,忽康铧者自陕来,得娉凶闻并所集古句绝诗,读之哀怨,闷而复苏,乃于岘山堕泪碑旁,为位以哭,酹酒以祭。且出娉前时所赠破镜断弦,仰天誓曰:“子既为我捐生,我又何忍相负,惟当终身不娶,少慰芳魂。”其文云:
“呜呼,天地既判,即分阴阳,夫妇假合,人道之常,从一而终,是谓贤良。二三其德,是日淫荒。昔我参政,暨先平章,僚友之好,金兰其芳,施及寿母,与余先堂,义若姊妹,闺门颉顽,适同有妊,天启厥祥。指腹为誓,好音琅琅。乃生君我,二父继亡,君留水,我返荆襄,彼此阔别,各居一方。日月流迈,十五霜,千里跋涉,访君钱塘,佩服慈训,初言是将。冀遂曩约,得谐姬姜,姻缘浅薄,遂堕荒唐。一斥不复,竟尔参商。鸣呼!君为我死,我为君伤。天高地厚,莫诉衷肠。玉容月貌,死在谁旁。断弦破镜,零落无光。人非物是,徒有涕滂。悄悄寒夜,隆隆朝阳。佳人何在,令德难忘。曷以召子,谁为巫阳?易以慰予,鳏居空房。庶几斯语,间于泉乡。岘山郁郁,汉水汤汤。山倾水竭,此恨未央。鸣呼小姐,来举予觞。尚飨。”
未久,生服满赴都,升陕西儒学正提举,阶奉议大夫。而麟尹咸宁,瓜期尚未及,始复得相见。升堂拜母,而夫人益老矣。见生只加悲悔。旧仆若脱欢辈,亦有物故者。惟春鸿诸女,一一无恙。
生询知娉殡宫所在,即往痛哭。以手叩墓门曰:“云华,魏寓言在此。想子平生,精灵未散,岂不能为华山畿乎?”生是夕,宿公署,似梦非梦,仿佛见娉来,曰:“天果从人愿乎!”生忘其死也,遽拥抱之。娉曰:“兄勿见持,当有奉告。”生方悟其鬼也。因问之曰:“子已谢世,今安得来耶?”娉曰:“妾死后,宴司以我无过,命人金华宫,掌笺奏之任。阴君感子不娶之言,以为义高刘庭式。且曰,不可使先参政,盛德无后,将命我还魂。而屋舍己坏,今议假他尸,尚未有便,数在冬未,方可遂怀。彼时复得相聚也。”语毕,倏然飞去。生惊觉。但见淡月侵帘,冷风拂面,四顾凄然,泣两行下,遂成《疏帘淡月》词一阕,以吊娉,词云:
溶溶皓月,从前岁别来,几回圆缺。
何处凄凉怕近暮秋时节。
花颜一去成终诀,洒西风,泪流如血。
美人何在,忍看残镜,忍看残块。
忽今夕,梦里陡然相见,手携肩接。
微启朱唇,耳畔低声儿说,
冥君许我还魂也,教我同心,罗带重结。
醒来惊怪,还疑又信,枕寒灯灭。
生到任不觉雪花飘粉,梅蕊舒琼,兔走乌飞,又当腊月。有长安丞宋子璧者,一室女年及笄,姿艳绝世,忽暴死,已三日,复苏,不认其父母,曰:“我贾平章女云华,今咸宁县宣差贾麟姊也。死已二年,数当还魂。今借汝女之尸,其实非汝女也。”父母讶其声音不类,言语不伦。正疑怪间,女即径人贾尹宅,如素曾到者,见夫人及尹道还魂甚详。夫人与麟察之,声音语笑娉也,举止态度娉也,然尚未信。须臾,入其寝室,呼春鸿诸婢妾名字,索其存日遗物,丝发皆不谬,始深信之。盖咸宁与长安,俱西安在城属县,廨宇相邻。丞亦闻贾尹到任时,其姊氏亡故,然还魂之事,世所罕有。乃与其妻陈氏同诣贾宅取回。女子坚不肯出,且诟且骂曰:“何为妄认他人家女为女耶。”宋夫妇元计,遂叹息而还,夫人曰:“此天作之合也。”乃报魏生。生亦以梦中见娉事告贾母子。夫人欣欣唯言。于是,命媒妁通殷勤,再缔前盟,重行吉礼。生执雁帛,往亲迎焉。夫人及春鸿、兰、苕等往送。凤鸾花烛之夕,真处子也。枕上与生话旧,一事不遗。是日设宴于提举 公廨后堂。宋氏一门,亦与礼席。因询丞女何名,乃知呼为月娥。又得之老门子云:“廨宇后堂,旧有匾名洒雪,盖取李太白诗,清风洒兰雪之义。为前任提举取去,今无矣。”遂悟伍相庙梦中神云者,上句言成婚之地,下句言其妻之名。生遍以告座人,知神言之验。宣传关中,莫不叹异。有赋永乐词者,录于此:
倾国名姝,出尘才子,真个佳丽鱼水姻缘。鸾凤契合,事如人意。贝阙烟花,龙宫风月,谩诧传书柳毅,想传奇又添一段勾栏里做《还魂记》。稀稀罕罕,奇奇怪怪,得完完备备。梦叶神言,婚谐复耦,两姓非容易。牙床儿上,绣衾儿里,混似牡丹双蒂。问这番,怎如前度一般滋味。
生后与娥产三子,皆列显官。生仕为太禧宗院使兵部尚书,年八十三卒。娥封郡国夫人,寿七十九而殁,与生合葬焉。生与娥平昔吟咏赓和之作至千余篇,题曰:《唱随集》,酸斋贯云石为序于其前,生夫妇自序于其后,载于别录,此不著云。
艳异编卷二十二梦游部
樱桃青衣
天宝初,有范阳卢子,在都应举,频年不第,渐窘迫。尝暮乘驴游行,见一精舍,中有僧开讲,听徒甚众。卢子方诣讲筵,倦寝。梦至精舍门,见一青衣,携一篮樱桃在下坐。卢子访其谁家,因与青衣同餐樱桃。青衣云:“娘子姓卢,嫁崔家,今孀居在城。”因访近属,即卢子再从姑也。青衣曰:“岂有阿姑同在一都,郎君不往起居?”卢子便随之。过天津桥,人水南一坊。有一宅,门甚高大。卢子立于门下,青衣先人。
少顷,有四人出门,与卢子相见,皆姑之子也。一任户部郎中,一前任郑州司马,一任河南功曹,一任太常博士。二人衣绯,二人着绿。形貌甚美。相见言叙,颇极欢畅。斯须,引人北堂拜姑。姑衣紫衣,年可六十许,言词高朗,威严甚肃。卢子畏惧,莫敢仰视。令坐,悉访内外,备谙氏族,遂访儿婚姻未?卢子曰:“未!”姑曰;“吾有一外甥女,姓郑,早孤,遗吾妹鞠养,甚有容质,颇有令淑,当为儿妇,平章计必允遂。”卢子遽即拜谢,乃遣迎郑氏妹。有顷,一家并到,车马甚盛,遂检历择日,云后日吉,因与卢子定谢。姑云:“聘财函信礼物,儿并莫忧,吾悉与处置,儿在城有何亲故,并抄名姓,并其家第。”凡三十余家,并在台省及府县官。明日下函,其夕成婚,事事华盛,殆非人间。明日设席,大会都城亲长,拜礼毕,遂入一院。院中屏帷床席,皆极珍异。其妻年可十四五,容色美丽,宛若神仙,卢生心不胜喜,遂忘家属。
俄又及秋试之时,姑曰;“礼部侍郎与姑有亲,必合极力,更勿忧也。”明春遂擢第。又应宏词,姑曰;“吏部侍郎与儿子弟当家连官,情分偏洽,令渠为儿必取高第。”及榜出,又登甲科,受秘书郎。姑云;“河南尹是姑堂外甥,令渠奏畿县尉。”数月,敕授王屋尉,迁监察,转殿中,拜吏部员外郎,判南曹。铨毕,除郎中,余如故。知制诰,数月即真迁礼部侍郎。两载知举,赏鉴平允,朝廷称之,改河南尹。旋属车驾还京,迁兵部侍郎。扈从到京,除京兆尹,改吏部侍郎。三年掌铨,甚有美誉,遂拜黄门侍郎平章事。恩渥绸缪,赏赐甚厚,作相五年,因直谏忤旨,改左仆射,罢知政事。数月,为东都留守河南尹兼御史大夫。自婚媾后,至是经三十年,有七男三女,婚宦俱毕,内外诸孙十人。
后因出行,却到昔年逢携樱桃青衣精舍,复见其中有讲筵,遂下马礼谒。以故相之尊,处端揆居守之重,前后导从,颇极贵盛,高自简贵,辉映左右。升殿礼佛,忽然昏醉,良久不起。既而,梦觉,乃见著白衫服饰如故,前后官吏一人亦无。彷徨迷惑,徐徐出门。乃见小竖捉驴执帽在门外立,谓卢曰:“人饿驴饥,郎君何久不出?”卢访其时,奴曰:“日向午矣。”卢子罔然叹曰;“人世荣华,穷达富贵贫贱,亦当然也。而今而后,不更求官达矣。”遂寻仙访道,绝迹人世焉。
独孤遐叔
贞元中,进士独孤遐叔,家于长安崇贤里,新娶白氏女。家贫下第,将游剑南,与其妻诀曰:“迟可周岁归矣。”遇叔至蜀,羁栖不偶,逾二年乃归。至户县西,去城尚百里,归心迫速,取是夕到家,趋斜径疾行,人畜既怠。至金光门五六里,天色已瞑,绝元逆旅,惟路隅有佛堂,遐叔止焉。
时近清明,月色如昼。系驴于庭外,人空堂中。有桃杏十余株。夜深,施衾褥于西窗下偃卧。方思明晨到家,因吟旧诗曰:“近家心转切,不敢问来人。”至夜分不寐。忽闻墙外有十余人相呼,声若里胥田叟,将有供待迎接。须臾,有夫役数人,各持畚锸箕帚,于庭中粪除讫,复去。有顷,又持床席、牙盘、蜡烛之类,及酒具、乐器,阗咽而至。遐叔意谓贵族赏会,深虑为其迫逐,乃潜伏屏气,于佛堂梁上伺之。铺陈既毕,复有公子女郎共十数辈,青衣黄头亦十数人,步月徐来,言笑晏晏。遂于筵中间坐,献酬纵横,履局交错。中有一女郎,忧伤摧悴,侧身下坐,风韵若似遐叔之妻。窥之,大惊。即下屋,稍于暗处,迫而察焉,乃真是妻也。方见一少年,举杯属之曰:“一人向隅,满坐不乐,小人窃不自量,愿闻金玉之声。”其妻冤抑悲愁,若无所控诉,而强置于坐也。遂举金雀,收泣而歌曰:“今夕何夕,存耶殁耶?良人去兮天之涯,园树伤心兮三见花。”满坐倾听,诸女郎转面挥涕。一人曰:“良人非远,何天涯之谓乎?”少年相顾大笑。
逻叔惊愤。久之,计无所出,乃就阶间扪一大砖,向坐飞击,砖才至地,悄然一无所有。遐叔怅然悲惋,谓其妻死矣。速驾而归,前望其家,步步凄咽。比平明,至其所居,使苍头先入,家人并无恙,遐叔乃惊愕,疾走人门。青衣报娘子梦靥方悟。遐叔至寝,妻卧犹未兴。良久,乃曰:“向梦与姑妹之党,相与玩月,出金光门外,向一野寺,忽为凶暴者数十,胁与杂坐饮酒。”又说梦中聚会言语,与遐叔所见并同。又云:“方饮次,忽见大砖飞堕,因遂惊魇殆绝,才寤而君至。”岂幽愤之所感耶。
邢凤
元和十年,沈亚之始以记室从事陇西公,军泾州。而长安中贤士,皆来客之。五月十八日,陇西公与客期宴于东池便馆。既半,陇西公曰:“余少从邢凤游,记得其异,请言之。”客曰:“愿听。”公曰;“凤帅家子无他能,后寓居长安平康里南,以钱百万,质故豪洞门曲房之第,即其寝而昼偃,梦一美人自西楹来,环步从容,执卷且吟。为古妆,而高鬟长眉,衣方领绣带,被广袖之。凤大悦曰:‘丽者何自而临我哉?美人曰:‘此妾家也。妾好诗而常缀此。’凤曰:‘幸少留,得观览。’于是美人授诗。坐西床。凤发卷视其首篇,题之曰《春阳曲》,曲终四句。其后他篇,皆类此,凡数十篇。美人曰‘君必欲传,无令过一篇。’凤即起,从东庑下几上,取彩笺,传《春阳曲》,其词曰:
长安少女玩春阳,何处春阳不断肠;
舞袖弓弯浑忘却,罗帷空度九秋霜。
凤卒吟,请曰:‘何谓弓弯?’曰:‘妾昔年,父母使妾教此舞。’美人乃起,整衣张袖,舞数拍,为弓弯状,以示凤。既罢,美人低然良久,即辞去。凤曰:‘愿复少留。’须臾间,竟去。凤亦寻觉,昏然无有所记,及更于襦袖得其辞,惊视,复省所梦。事在贞元中,后,凤为余言如是。”是日,监军使与宾府群佐及宴,陇西独孤铉、范阳卢简辞、常山张又新、武功苏涤,皆叹息曰:“可记。”故亚之退而著录。
沈亚之
太和初,沈亚之将之,出长安城,客索泉邸舍。春时,昼梦入秦主内史廖家。内史廖举亚之,秦公召至殿前,促前席曰:“寡人欲强国,愿知其方,先生何以教寡人?”亚之以齐桓对,公悦,遂试补中涓。使佐西乞术伐河西。亚之帅将卒前攻,下五城。还报,公大悦,起劳曰:“大夫良苦,休矣。”
居久之,公幼女弄玉婿萧史先死,公谓亚之曰:“微大夫,晋五城非寡人有。甚德大夫。寡人有爱女,欲与大夫备洒扫,可乎?”亚之少自立,雅不欲遇幸臣蓄之,固辞不得。遂拜左庶长,尚公主,赐金二百斤。民间犹谓“萧家公主”。其日,有黄衣中贵骑疾马来,延亚之人,宫阙甚严,呼公主出,鬓发,着偏袖衣,妆不多饰。其芳妹明媚,笔不可模画。侍女祗承,分立左右者数百人,召见亚之便馆,居亚之于宫,题其门曰“翠微宫”。宫人呼为“沈郎院”。虽备位下大夫,由公主故,出入禁卫。公主喜凤萧,每吹萧必翠微宫高楼上,声调远逸,能悲人,闻者莫不自废。公主七月七日生,亚之尝元贶寿,内史廖先曾为秦以女乐遗西戎,戎王与之水犀小合,亚之从廖得,以献公主。主悦,尝爱重,结裙带上。穆公遇亚之礼兼同列,恩赐相望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