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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改斋漫录
○铸钱
王观国《学林新编》云:“唐三百年,皆铸开元通宝,无怪乎此钱之多。至五代有天、天福、唐国等钱。而本朝专以年号铸钱。然宋通元宝、皇宋元宝,非年号者。宋通乃开宝时所铸,皇宋乃宝元时所铸。盖钱文不可用二宝字,故变其文也。”以上皆王说。予考后魏孝庄时,用钱稍薄。高道穆曰:“论今据古,宜改铸大钱。又载年号,以记其始。”然则以年号铸钱久矣,王说非也。
○无恙
高承《事物纪原》,论无恙云:“《苏氏演义》曰:‘时人以无忧疾,谓之无恙。’《神异经》云:‘北方大荒中,有兽食人,咋人则病,罹人则疾,名曰犭恙。犭恙,恙也。常近人村落,入人屋室,皆患之。黄帝杀之,由是北方人得无忧疾,谓之无恙。’此乃始也。”以上皆高承说。予按颜师古破应仲远《风俗通》曰:“上古之时,草居露宿。恙,噬人虫也,善食人心。大患苦之,必相问云,无恙。”《尔雅》云:“恙,忧也。”《楚辞九辨》曰,“还及君之无恙”,此言及君之无忧。汉元帝诏贡禹云:“今生有恙,何至不已。”乃上疏乞骸骨。此言病何忧不差而乞骸骨,岂如被虫食心邪?凡言无恙,谓无忧耳。《战国策》:“齐威后问使者曰:‘岁亦无恙邪?民亦无恙邪?’”《说苑》:“魏文侯语仓唐曰:‘击无恙乎?’又曰:‘子之君无恙乎?’”《聘礼》亦曰:“公问君,宾对,公再拜。”郑注曰:“拜其无恙。”
○子规
鲍彪《少陵诗谱论》,引陈正敏曰:“飞鸣之族:所在名呼不同。有所谓脱了布裤,东坡云北人呼为布谷,误矣。此鸟昼夜鸣。土人云:不能自营巢,寄巢生子。细详其声,乃是云不如归去,此正所谓子规也。今人往往认杜鹃为子规,杜鹃一名杜宇,子美亦言其寄巢生子,此盖禽鸟性有相类者。柳子厚作《永州游山诗》云:‘多秭归之禽。’然秭归又是蜀中地名,疑其地多此禽也。”以上皆鲍说。予按,《史记历书》曰:“昔自在古,历建正作于孟春。于时冰泮发蛰,百草奋兴,秭先氵皋。”注:“徐广曰:秭音姊,音规。子规鸟也,一名鹎圭。”乃知子厚以子规作秭归,不为无所本矣。郦道元《水经注》引袁崧曰:“楚屈原有贤姊,闻原放逐亦来归,喻令自宽全。乡人冀其见从,因名秭归。县北有原故宅,宅之东北有女须庙,捣衣石犹存。”秭与姊同。然则县之得名秭归,正以屈原。而鲍以为因禽得名,非也。然晋志建平郡有秭归县,注云:“故子国。”
○仲舒策之误
西汉《董仲舒传》:“对策曰:‘曾子曰:尊其所闻,则高明矣;行其所知,则光大矣。高明光大,不在乎他,在乎加之意而已。愿陛下因用所闻,设诚于内,而致行之,则三王何异哉。’”予按,曾子书《疾病篇》曰:“言不远身,言之主也;行不远身,行之本也。言有主,行有本,谓之有闻。君子尊其所闻,则高明矣;行其所闻,则广大矣。高明广大,不在乎他,在乎加之至而已。”然则既称高,而以明继之矣,岂可以复言光邪?兼本书首尾,一以闻为主,知字非是。虽仲舒策亦称“因用所闻”以结之,则知字其误尤分明。如一称“加之意”,与“至”字不内,不计利害。惟“知”字、“光”字,于义不可也。曾子书不显于世,故董策无有知其误者,不可不辨也。
土偶人与桃梗相语
《战国策》:“孟尝君将入秦,止者千数而弗听。苏秦欲止之,孟尝君曰:‘人事者,吾已尽知之矣。吾所未闻者,独鬼事耳。’苏秦曰:‘臣之来也,固不敢言人事也,固且以鬼事见君。’孟尝君见之,谓孟尝君曰:‘今者臣来,过于淄上,有土偶人与桃梗相与语。桃梗谓土偶人曰:子,西岑之土也。埏子以为人,至岁八月,降雨下,淄水至,则汝残矣。土偶人曰:不然。吾西岑之土也,土则复西岑耳。今子,东国之桃梗也。刻削子以为人,降雨下,淄水至,流子而去,则子漂漂者将何如耳。今秦四塞之国,譬若虎口,而君入之,则臣不知君所出矣。’孟尝君乃止。”又《战国策》:“苏秦说李兑曰:‘愿见于前,口道天下之事。’李兑曰:‘先生以鬼之言见我则可,若以人事,兑尽知之矣。’苏秦对曰:‘臣固以鬼之言见君,非以人之言也。’李兑见之,苏秦曰:‘今日臣之来也暮,后郭门藉席无所得。寄宿人田中,旁有大丛。夜半,土梗与木梗斗。曰,汝不如我,我者乃土也。使我逢疾风淋雨坏沮,乃复归土。今汝非木之根,则木之枝耳。汝逢疾风淋雨,漂入漳河,东流至海,泛滥无所止,臣窃以为土梗胜也’”云云。按,二事俱载《战国策》,俱以为苏秦。以予考之,刘向学博而无统,记乱而不专,是以若此之驳也。方苏秦为纵时,乃齐宣王在位;孟尝君为相时,乃齐氵昏王在位。氵昏王乃宣王子,秦不及见氵昏王,审矣。安有说孟尝君之事乎?以此言之,前说之妄可知矣。按《史记》:“孟尝君将入秦,宾客莫欲其行,谏不听。苏代谓曰:‘今旦代从外来,见木偶人与土偶人相与语。木偶人曰:天雨,子将败矣。土偶人曰:我生于土,败则归土。今天雨,流子而行,未知所止息也。今秦,虎狼之国也,而君欲往。如有不得还,君得无为土偶人所笑乎?’孟尝君乃止。”以此知说孟尝君者,苏代也,非秦也。代袭秦说李兑之辞耳,刘向失于卤莽故也。
○喻氏姓
《芸阁姓苑》云:“喻氏,出汝南。其先帝颛顼之苗裔,周文王之裔绪。《左传》:‘郑公子渝弥为周司徒。’后立别族为渝氏。历秦汉至景帝,皇后讳志,字阿渝。中元二年,避讳,改水为口,因为喻氏。”《元和姓纂》云:“喻见《姓苑》,亦音树。”《南昌姓苑》云:“南昌有喻氏,东晋有喻归,撰《西河记》三卷。”予按,《南史陈庆之传》云:“梁世寒门达者,唯庆之与俞药。药初为武帝左右,帝谓曰:‘俞氏无先贤,世人云俞贱,非君子所宜,改姓喻。’药曰:‘当令姓自于臣。’”然药竟不知中元二年避讳改喻邪?
○蔡字有四义
王观国《学林新编》,辨蔡字有四义:“大蔡,龟名也。蔡叔,国名也。《左传昭公元年》:‘周公杀管叔而蔡蔡叔。’杜预曰:‘蔡,放也。’《禹贡》曰:‘二百里蔡。’孔安国曰:‘蔡,法也。’”予按,孔颖达曰:“周公杀管叔而蔡蔡叔。蔡字,[B16p]字耳。隶书改作,遂失本体。《说文》曰:‘[B16p],散之也。从米,杀声。’然则[B16p]字,杀下米也。[B16p]为放散之义,故训为放也。后世[B16p]字不可识,写者转而为蔡字,至重为两蔡字以读之,故音为素葛切。《尚书蔡仲之命》云:‘周公乃致辟管叔于商,囚蔡叔于郭邻。’孔安国云:‘囚谓制其出入。郭邻,中国之外地名。’是放蔡叔之地。”然则王观国之见,雷同以[B16p]为蔡,不可不辨也。
○介鸡
王观国《学林新编》曰:“《春秋昭公二十五年左氏传》:‘季后阝之鸡斗。季氏介其鸡,后阝氏为之金距。’杜预注曰:‘捣芥子播其羽。或曰:以胶沙播之为介鸡。’观国按,《史记鲁世家》曰:‘季氏与后阝氏斗鸡,季氏芥鸡羽,后阝氏金距。’司马迁改介为芥,而杜预用其说以训《左传》耳。观国案,介与芥不相通用。介者,介胄之介也。其介鸡者,为甲以蔽鸡之臆,则可以御彼之金距矣。司马迁误改介为芥,而杜预循其误。既自以为疑,又增胶沙之说。夫以胶夹沙而播其羽,是自累也,又乌能胜彼鸡?”以上皆王说。予按,杜预以介为芥,盖用司马迁之说,贾逵亦尝取此说。至于以胶沙播羽,则孔颖达以为“以胶涂鸡之足爪,然后以沙糁之令其涩,得伤彼鸡也。”然其说皆非是。予按,高诱注《吕氏春秋》云:“铠著鸡头。郑众曰:介,甲也。为鸡著甲。”盖鸡之斗,所伤者头,以铠介著之,是矣。而观国谓为甲以蔽鸡之臆,盖不知高诱之注,及不知物理。夫鸡之斗,其利害不在于臆也。兼亦不见郑注。
○精舍
王观国《学林新编》曰:“晋书:‘孝武帝初奉佛法,立精舍于殿内,引沙门居之,因此世俗谓佛寺为精舍。’观国按,古之儒者,教授生徒,其所居皆谓之精舍。故《后汉包咸传》曰:‘咸往东海,立精舍讲授。’又《刘淑传》曰:‘隐居立精舍讲授。’又《檀敷传》曰:‘立精舍教授。’又《姜肱传》曰:‘盗就精庐求见。’注曰:‘精庐,即精舍也。’以此观之,精舍本为儒士设。至晋孝武立精舍以居沙门,亦谓之精舍,非有儒释之别也。”以上皆王说。予按,《三国志注》引《江表传》曰:“于吉来吴,立精舍,烧香读道书,制作符水以疗病。”然则晋武以前,道士亦立精舍矣。
●卷五辨误
○羊舌族氏
欧阳询《艺文类聚羊门》记一事云:“昔有攘羊者,以羊头遗晋叔向,向母埋之不食。后三年,攘羊事发。追捕向家,检羊骨肉都尽,惟有舌存。国人异之,遂以羊舌为族。”不记所出。予按,叔向得姓久矣,盖询所闻之误也。《春秋左氏传》:“闵公二年,晋羊舌大夫为军尉。”杜预注曰:“羊舌大夫,叔向祖父也。”孔颖达曰:“此人生羊舌职,职生叔向,故为叔向祖父。《谱》云:羊舌氏,晋之公族。羊舌,其所食邑也。或曰:羊舌氏,姓李,名果。有人盗羊而遗其头,不敢不受,受而埋之。后盗羊事发,辞连李氏。李氏掘羊头而示之,以明己不食。惟识其舌,舌存因得免,号曰羊舌氏也。”
○胡笳十八拍
王观国《学林新编》曰:“秦再思《纪异录》云:‘琴谱《胡笳曲》者。本昭君见胡人卷芦叶而吹之,昭君感焉,为制曲,凡十八拍。’观国以为董祀妻蔡琰文姬为胡骑所获,归作诗二章。今世所传《胡笳曲十八拍》,亦用文姬诗中语,盖非文姬所撰。乃后人所撰,以咏文姬也。《纪异》谓昭君制曲,则误矣。王荆公作《集句胡笳曲十八拍》,首言“中郎有女能传业”者,亦咏蔡文姬也。王昭君未尝有《胡笳曲》传于世。”以上皆王说。予按,《琴集》曰:“《大胡笳十八拍》,《小胡笳十九拍》,并蔡琰作。”及案蔡翼琴曲,有大小胡笳十八拍。大胡笳十八拍,沈辽集,世名沈家声。小胡笳又有契声一拍,共十九拍,谓之祝家声。祝氏不详何代人。李良辅《广陵止息谱》序曰:“契者,明会合之至理,殷勤之余也。”李肇《国史补》曰:“唐有董庭兰,善沈声,盖大小胡笳云。”以此校之,观国谓非文姬所撰,亦非矣。予又按,谢希逸《琴论》曰:“平调,明君三十六拍。胡笳,明君二十八拍。清调,明君十三拍。间弦,明君十九拍。蜀调,明君十二拍。吴调,明君十四拍。杜琼,明君二十一拍。凡有七曲。”然则明君亦有胡笳,但拍数不同耳。庾信诗云:“方调琴上曲,变入胡笳声。”观国谓昭君不能制曲,又非也。
○羽林名军
《汉书》:“武帝太初元年,初置建章营骑。后更名羽林骑,属光禄勋。又取从军死事之子孙,养羽林官,教以五兵,号羽林孤儿。”颜师古曰:“羽林,宿卫之官。言其如羽之疾,如林之多。一说,羽所以为主之羽翼也。”予以颜说为非。按《晋志》:“羽林军四十五星,在营室南。一曰天军,主军骑。”则汉名军以羽林,法天文耳。
○行李
唐李济翁《资暇集》论行李云:“李字除果名、地名、人姓之外,更无别训义也。《左传》:‘行李之往来。’杜不研穷意义,遂注云:‘行李,使人也。’遂俾今见远行约束次第谓之行李,而不悟是行使尔。按旧文使字作[B08C],传写之误,误作李焉。旧文使字,山下人,人下子。”以上皆济翁说。予按,《左氏僖公三十年》:“若舍郑以为东道主,行李之往来,共其乏困。”杜预注云:“行李,使人。”襄公八年:“亦不使一介行李,告于寡君。”杜预注云:“一介,独使也。行李,行人也。”昭公十三年:“行理之命,无月不至。”杜预注云:“行理,使人通聘问者。”盖李理字异,为义则同。《周语》:“行理以节逆之。”贾逵云:“理,吏也。小行人也。”孔晁注《国语》,其本亦作李字,注云:“行李,行人之官也。”然则两字通用,本多作理。训之为吏,故为行人、使人。济翁以[B08C]字作使,而专以为使,是矣。若行理之命,亦可以一例作[B08C]字乎?殊不知李理字通用,故《管子五行篇》曰:“黄帝得后上而辨于北方,故使为李。”又曰:“冬李也。”注云:“李,狱官也。”乃知古昔多以李为理。
○以言饣甘之
王观国《学林新编》以“孟子曰:‘是以言饣舌之也’,赵岐曰:‘饣舌,取也’,孙《音义》以古书等并无此饣舌字。郭璞《方言注》:‘音忝,谓挑取物也。’观国以《玉篇》有之,达兼切,古甜字。字书非无此字。第于孙义不合尔。”予以为不然,璞文在前,则《玉篇》不足道矣。《玉篇》所收字,乃晋魏以来续撰者。按《管子地数篇》:“管子曰:‘十口之家,十人舌盐;百口之家,百人舌盐。’”此舌字与舌字虽异,其义则一。何者?均以口舌取物而已。古书字多借用,难可一概论也。广韵乃以舌“音火舌切,息也”,尤无义。
○湘君湘夫人
《乐府叙篇》云:“洞庭之山,帝之二女居之。郭璞云:‘天帝之女,处江为神,即《列仙传》所谓江妃二女也。’刘向《列女传》:‘帝尧之二女,长曰娥皇,次日女英,尧以妻舜于妫。舜既为天子,娥皇为后,女英为妃。舜死于苍梧,二妃死于江湘之间,俗谓之湘君。’《湘中记》曰:‘舜二妃,死为湘水神,故曰湘妃。’韩愈《黄陵庙碑》曰‘秦博士对始皇帝云,湘君者,尧之二女,舜妃者也。刘向、郑康成,亦皆以二妃为湘君。而《离骚九歌》,既有湘君,又有湘夫人。王逸以为湘君者,自其水神;而言湘夫人乃二妃。璞与逸俱失也。尧之长女娥皇,为舜正妃,故曰君。其次女女英,自宜降曰夫人也。故《九歌》谓娥皇为君,女英为帝子,各以其盛者推言之也。礼有小君,明其正,自得称君也。’”以上皆《乐府叙篇》。余尝考之,若《叙篇》以郭璞、王逸为失者,甚当。然《山海经》、《列仙传》、《湘中记》、韩愈碑亦未为得。按《礼檀弓》曰:“舜葬于苍梧之野,盖三妃未之从也。”故康成注曰:“帝喾立四妃,象后妃四星。其一明者为正妃,余三小者为次妃,帝尧因焉。至舜不告而娶,不立正妃,但三妃而已,谓之三夫人。《离骚》所歌湘夫人,舜妃也。夏后氏增以三,三而九,合十二人。《春秋说》云:天子娶十二。即夏制也。”凡康成之论,本取《帝王世纪》耳。《世纪》云:“长妃娥皇无子。次妃女英生商均。次妃癸比生二女,宵明、烛光是也,”乃知康成所注为有据依。又按《秦纪》云:“死而葬焉。”今王逸乃以为溺死,益非矣。诸人皆以为二女,当以檀弓、世纪有三妃为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