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改斋漫录

○陈师道《春秋索隐》
馆中有陈师道《春秋索隐》三卷,士大夫以为陈无己所作,非也。师道,建安人,仕至殿中侍御史。吕南公所谓深于《春秋》,盖与泰山孙复齐能。而师道仕望并高,故不倚经以名者也。
○孙仲益《谢郡官启》
靖康元年,殿中侍御史孙仲益觌,以论事不合罢,出知和州,填见阙。和州已遣接人到临淮,遂舍舟由陆行三百里,至滁之全椒而交代。赵子铣乃移文及书,说韩驹子苍,虽替渠赴阙,而子苍已除召不宋。今所受见阙敕,盖朝廷契勘之误,实碍条制,又别无敕札可以遵守。孙既见却,遂留寓待报,尝作一《谢郡官小启》云:“固有文书衔袖,大人不以为疑。无何君命至门,将军为之不受。”又云:“谦光下烛,屈高论以借秦;兴尽欲还,已退飞而过宋。”盖述前意也。
○豫章休亭赋
豫章先生《休亭赋》,其卒章云:“盖尝闻伯夷之风,何能问詹生之卜。”洪驹父云:“晚年刊定云:‘是谓不蓍而筮从,无龟而卜吉’云。”
○张天觉《送凌戡归蜀记》
张天觉丞相,以赵谂谋逆伏诛,是其乡里,故因送凌戡归蜀,作记以自见云:“凌公济自蜀来谒。曰:‘戡周旋奉事公三十年矣。公今致身政府,戡志愿毕矣。请从此辞,耕青城山,击壤鼓腹,为太平民。愿得片言,刻石山中,传家为荣,足矣。’应之曰:‘君隐矣,奚以文为。且赵谂不轨,以辱乡邦,吾何敢怀士哉?’于是青城丈人夜梦曰:‘吾何负公而吾弃哉?吾以天地中和之气,生为灵苗,秀为异草。仙人饵以不死,而养命治疾之功,遍于天下。吾从古以来,世生忠臣义士。武王伐纣,所赖而胜者,微卢彭濮人也。公孙述据蜀,迫用蜀士,仰药不惧者,巴郡谯君黄也。漆身为厉者,犍为费贻也。饮毒而死者,广汉李业也。伏剑自刎者,蜀郡王皓也。托盲避世者,任求、冯信也。魏伐刘禅、而劝禅降魏者,西充谯周也。李唐二帝,避贼出狩,而勤王以迎銮舆者,蜀之父老吏民也。且李顺草寇,百日而已,乃孟昶后宫之遗息也;赵谂狂生,阴自推戴,乃南平夷界之獠雏也;奚预吾事哉?神宗作新法度,而元之臣,指为桀纣,终身贬死不负神宗者,双流邓绾也。哲宗绍述先烈,而建中靖国之臣斥为幽厉,汉东上表慷慨论列者,公也。废为编氓,始终不变者,安、蹇二公也。吾三川之灵,何负于世,而公见弃之速邪?’于是仆豁然悟,蹶然兴,急呼凌君而告之曰:‘勉矣行焉,为我谢青城丈人。上德不德,是以有德。吾之避谤,既失之矣;而丈人自辨,亦未为得也。君平生急义,气豪而善嗷,当持吾说而嗷于山中,万壑响应而震动,不亦快乎!’崇宁三年三月丁未,中大夫守尚书左丞上柱国张商英记。”今张集不载此文。予按,赵谂本赵庭臣之子。庭臣先,故渝州洞戎。与诸戎约降朝廷,庭臣乃醉诸酋杀之。扬言众叛,掩为己功。又尽得其财物,故庭臣高赀筮仕,被擢用。生子谂,少年登第,几为殿魁,未三十岁,升朝为国子博士。忽以谋叛伏法。庭臣自河东提刑配琼州。母妻妹分配岭外,家赀没官。盖报应之速如此。然渝州风俗,从古如此。杜诗:“前年渝州杀刺史,今年开州杀刺史。”此其验也。天觉序谓邓绾、安蹇为忠,而以元、建中靖国之臣,指上为桀纣幽厉,亦可谓无忌惮者矣。
○赋圆丘象天
内翰郑毅夫久负魁望,而滕甫元发名亦不在其下。暨试礼闱,郑为南宫第四场魁,滕为南庙别头魁。及入殿试:《圆丘象天赋》,未入殿门,已风闻此题,遂同论议,下笔皆得意。时留后李公端梦滕作第三人,服绯牙系鞋来谢;而郑亦有白龙之梦。将唱名,二公相遇,各举程文。滕破题云:“大礼必简,圆丘自然。”及闻郑赋“礼大必简,丘圆自然。”滕即叹服曰:“公在我先矣。”然未忘魁望,预为笏记云:“朝廷取士,唯求一日之长;畎亩望君,咸务积年之学。”及唱第,郑果第一,滕果第三,皆如素望。郑却无陛谢之备,遂用滕记。
○神宗御制《祭狄青文》
神宗自为文祭狄青曰:“惟天生贤,佑我仁祖。沉鸷有谋,重厚且武。昔居校联,功名自喜。既登筹帷,益奋忠义。惟是南荒,有盗猖獗。陵轹二广,震惊宫阙。群公瞻顾,莫肯先语。惟卿请行,万里跬步。首戮骑将,大振吾旅。金节一麾,孰敢龃龉。遇贼于原,亲按旗鼓。彼长排枪,我利刀斧。马驰于旁,捣厥背膂。驱攘歼絷,如手探取。奏功来朝,遂长右府。旋升外相,均逸邦畿。如何不淑,早弃盛时。逮予纂服,弗睹音仪。因览遗略,又观绘事,缅怀风徽,感叹无已。遣使临奠,用旌前。灵而有知,当体兹意。”初,青子谘奏事延和殿,神宗问:“青征南尝有遗书存否?”于是谘上《平蛮记》及《归仁铺战阵》二图。神宗乃自为是文祭之。方是时,神宗春秋正富,文已如此。
○李靖兵法
李靖兵法,世无全书,略见于《通典》。今《对问》出于阮逸家,或云,“逸因杜佑附益之也。”然予家有《李靖六军心镜》数卷,其文浅近,岂伪书邪?
○刘丞相谢启
天圣庚午岁殿试,赋题《藏珠于渊》。韵脚八字,君子非贵难得之物。是年,刘丞相沆中第二人,其谢启云:“对灵光之殿,难舍飞动之词;赋合浦之珠,莫叙去来之意。”
○陈后山李氏墓铭
陈后山为豫章先生铭母夫人李氏墓云:“李四女,有妇行,长为洪氏妇,其死不幸,校理是以赋毁璧也。”陈之意,盖叙豫章所作黄夫人碑所谓“毁璧兮陨珠”,此碑政为洪氏母而作。玉父建炎间为胡少编定豫章诗文,遂削,今洪州印本是已。迄今三十年,所在雕印豫章文,正以玉父所编为定,而毁璧之篇不存。后世将有读后山之铭不能晓者,今载之云:“夫人黄氏,先大夫之长女。生重瞳子,眉目如画,玉雪可念。其为女工,皆妙绝人。幼少能自珍重,常欲炼形仙去。先大夫弃诸孤早,太夫人为家世堙替,持孤女托,以夫人归南康洪民师。民师之母文成县君李氏,太夫人母弟也,治春秋,其文有权智,如士大夫。归洪氏,非先大夫意,怏怏逼之而后行焉。洪氏生四男子,曰朋、刍、炎、羽,年二十五而卒。民师亦孝谨,喜读书,登进士第,为石州司户参军,奔父丧,客死。文成君闻夫人初不愿行,心少之,故夫人归则得罪。及舅与夫皆葬,夫人不得藏骨于其域,焚而投诸江,是时朋、刍、炎、羽未成人也。其卒以熙宁庚戌,其举而弃之,以元奉甲子某月。夫人没后十有四年,太夫人始知不得葬,哭之不成声,曰:‘使是子安归乎?’其兄弟无以自解说,念夫人,建洪氏之庙南康庐山之下。故刻石于庐山,筑亭以庇之,仿佛其平生而妥之。毁璧兮陨珠,执手者兮问过。爱憎兮万事一轨,居物之忌兮固常以好为我。彼诅汝兮饭汝,有席兮不嫔汝坐。归来兮逍遥,采芸英兮御饿。淑善兮清明,阳春兮玉冰。畸于世兮天脱其缨,爱人兮生冥冥。弃汝阳侯兮,遇汝曾不如生。未可以去兮殆而其雏婴,众雏羽翼兮故巢倾。归来兮逍遥,西江浪波兮何时平?山岑岑兮猿鹤同社,瀑垂天兮雷霆在下。云月为书兮风雨为夜,得意山川兮不可绘画。寂寂无朋兮去道如咫,彼尔坎兮可谢。归来兮逍遥,增胶兮不聊此暇。”
○期期艾艾
世间事未有无对。周昌口吃,而言称期期;邓艾口吃,而言称艾艾。
○避羊祜孟浩然阳城名
羊祜,荆州人为祜讳名,屋室皆以门为称,改户曹为辞曹。初,王维过郢州,画孟浩然像于刺史亭,因曰浩然亭。咸通中,刺史郑П谓贤者名不可斥,更榜曰孟亭。商于有阳城驿,元稹以为名与阳道州同,当避其讳,改为避贤邮。乃知贤者为人爱慕如此。
○夫子鼓瑟蔡邕听琴
《韩诗外传》:“孔子鼓瑟,曾子、子贡侧门而听。曲终,曾子曰:‘夫子瑟声,殆有贪狼之志,邪僻之行。’子贡入,夫子释瑟而待之。子贡以曾子之言告之,子曰:‘乡者某鼓瑟,有鼠出游,狸见于屋,循梁微行,造焉而避,厌目曲脊,求而不得。某以瑟为其音,参以某为贪狼邪僻,不亦宜乎。’”后汉蔡邕在陈留,有弹琴于屏,邕听之,曰:“以酒召我,而有杀心,何也?”弹琴者曰:“向我鼓弦,见螳螂方向鸣蝉,将去而未飞,螳螂为之一前一却。吾心耸然,惟恐螳螂之失也,此岂为杀心而形于声乎?”邕莞然而笑曰:“此足以当之矣。”夫以孔子鼓瑟而知狸之捕鼠,蔡邕听琴而知螳螂之捕蝉。由此以进之,虽国之存亡可知也。
○白龙见青蛇降
李嗣业为疏勒镇使,白龙见而城不坏;杨朝晟为宁节度使,青蛇降而水从出;岂不异哉?
○枯松生枯柳荣
《唐明皇杂录》记肃宗中兴而枯松复生。《吕渭传》记德宗还梁,而枯柳复荣。非偶然也。
○射石饮羽
刘向《新序》记楚熊渠子夜行,见寝石,以为伏虎,关弓射之,灭矢饮羽,下视之,石也;复射之,矢跃无迹。熊渠子见其诚心,而金石为开,况人心乎。予乃知李广出猎,见草中石,以为虎而射之,中石没矢(《史记》作镞),视之石也;他日射之,终不能入。其事有不足怪者。《吕氏春秋》曰:“养由基射兕,中石,矢饮羽。”高诱曰:“饮羽,饮矢至羽也。”《文选》鲍昭《拟古诗》:“石梁有余劲。”注:“宋景公造弓,射石梁,饮羽。”
○舌柔齿刚
《子思子》载老莱子告子思曰:“不见夫齿乎,虽坚固足以相靡,舌柔顺终以不敝。”子思曰:“吾不能为舌,故不能事君。”《说苑》载常枞有疾,老子问曰:“先生疾甚,无遗教以语弟子乎?”枞曰:“过故乡而下车,子知之乎?”老子曰:“非谓其不忘故耶?”枞曰:“嘻,是已。过乔木而趋,子知之乎?”老子曰:“非谓其敬老耶?”枞曰:“是已。”张口曰:“吾舌存乎?”曰:“然。吾齿存乎?”曰:“亡。”“舌存以柔,齿亡以刚。”枞曰:“是已。天下之事已尽矣。”乃知老子之言,盖有所本也。《淮南子》乃云:“老子学商容,见舌而知守柔矣。”注目:“商容,神人也,吐舌示老子。”此又以常枞为商容,何也?又韩平子问叔向曰:“刚与软孰坚?”对曰:“臣年八十矣,齿再堕而舌尚在。”乃知常枞取此。
○有机事必有机心
《庄子》曰:“子贡过汉阴,一丈人方为圃畦,凿遂而入井,抱瓮而出灌。子贡曰:‘有机于此,日浸百畦。’园者笑曰:‘夫有机事,必有机心。吾羞不为。’”刘向《说苑》曰:“卫有五丈夫,负缶入井,灌韭终日一区。邓析过,下车教曰:‘为机事,后轻前重,命曰桔槔,终日灌百区。’五丈夫曰:‘吾师言:有机智之巧,必有机智之心。我不为也。’”乃知恶机心者,不独汉阴丈人也。
○今李膺仲舒何如昔
梁李膺有才辩,西昌侯藻为益州,以为主簿。使至都,武帝悦之,谓曰:“今李膺何如昔李膺?”对曰:“今胜昔。”问其故,对曰:“昔事桓灵之主,今逢尧舜之君。”帝嘉其对。齐鱼复侯子响,齐武第四子也,为荆州刺史,直阁将军董蛮有气力。上闻而不悦曰:“人名蛮,复何容得酝藉?”乃改名仲舒,谓曰:“今日仲舒,何如昔日仲舒?”答曰:“昔日仲舒,出自私庭;今日仲舒,降自天帝。以此言之,胜昔远矣;”夫取悦于一时,而忘讥于千载,可乎?
○倒用印
朱Г伪迎天子,段秀实倒用司农印,以追其兵。刘皇后遣人杀郭崇韬,李崧倒用都统印,以定人心。事所以贵乎权也。
○娄王之器过狄寇
狄仁杰之为宰相,以娄师德之荐,而狄不知也。非武后告之,则几于失人。寇莱公之为使相,以王文正之荐,而寇不知也。非真宗告之,则几为深恨。由是言之,娄、王之器,过乎狄、寇矣。莱公事见《王公神道碑》。
○楚蜀慰其军
《左传》:“楚子围萧,申公巫臣曰:‘师人多寒。’王巡三军拊而勉之,三军之士,皆如挟纩。”伪蜀孟知祥,其军战胜董璋,时军中暑热。知祥巡行抚问,三军欣然,如热而濯。以楚、蜀所以尉其军,一至于此,乃知为人上者,易与人为善也。
○二人得古意
王琳,字方庆,为相时,子为眉州司士参军。武后曰:“君在相位,何子之远?”对曰:“庐陵王陛下爱子,今尚在郧。臣之子,庸敢相近?”时以比仓唐悟文侯,虽造次,不忘悟君于善。杨洪武为司戎少常伯,迁西台侍郎,帝笑曰:“尔在戎司,授官多非其才,何耶?”洪武曰:“臣妻刚悍。”此其所托,不敢违,以讽帝用后言也。帝笑,不罪之,予曰:“二人托意有在,颇得古人之意。”
○讽棋取怒
晋王献之,年数岁,观门生ヅ蒲,曰:“南风不竞。”门生曰:“此郎亦管中窥豹,时见一斑。”献之怒曰:“远惭荀奉倩,近愧刘真长。”遂拂衣而去。宋谢密,字宏微,性宽博,无喜愠。末年尝与友人棋,友人西南棋有死势。复一客曰:“西南风急,或有覆舟者。”友悟,乃救之。宏微大怒,投局于地。吴子曰:“南风不竞之说,本于《左传》。而二人皆以讽于棋而取怒。”
○项羽神
萧琛,齐时为吴郡太守。郡有项羽庙,土人名为愤王,甚有灵验。遂于郡厅事安状幕为神坐,公私请祷,前后二千石皆于厅拜祠,以轭下牛充祭,而避居他室。琛至,著履登厅事,闻室中有叱声,琛厉色曰:“生不能与汉祖争中原,死据此厅事,何也!”因迁于庙。李安人,齐高帝时为吴兴太守。吴兴有项羽神据郡厅事,太守到郡,必须祀以轭下牛。安人奉佛法,不与神,着屐上厅事,又于厅上八关斋。俄而牛死,葬庙侧,今呼为李公牛冢;安人寻卒。吴子曰:“世言邪不干正,如萧琛是已。至李安人者,反如彼,何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