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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改斋漫录
○北苑茶
丁晋公有《北苑茶录》三卷。世多指建州茶焙为北苑,故姚宽《丛语》谓:“建州龙焙,面北,遂谓之北苑。”此说非也。以予观之,宫苑非人主不可称,何以言之?按,建茶供御,自江南李氏始。故杨文公《谈苑》云:“建州,陆羽《茶经》尚未知之。但言‘福建等十二州未详,往往得之,其味极佳。’江左近日,方有蜡面之号。李氏别令取其乳作片,或号曰京挺、的乳及骨子等,每岁不过五六万斤。迄今岁出三十余万斤。”以文公之言考之,其曰京挺、的乳,则茶以京挺为名。又称北苑,亦以供奉得名,可知矣。李氏都于建业,其苑在北,故得称北苑。水心有清辉殿,张洎为清辉殿学士。别置一殿于内,谓之澄心堂,故李氏有澄心堂纸。其曰“北苑茶”者,是犹“澄心堂纸”耳。李氏集有《翰林学士陈乔作北苑侍宴赋诗序》曰:“北苑,皇居之胜概也。掩映丹阙,萦回绿波。珍禽异兽充其中,修竹茂林森其后。北山苍翠,遥临复道之阴;南内深严,近在帷宫之外。陋周王之平圃,小汉武之上林”云云。而李氏亦有《御制北苑侍宴赋诗序》,其略云:“偷闲养高,亦有其所。城之北有故苑焉,遇林因薮,未愧于离宫;均乐同欢,尚惭于灵沼”云云。以二序观之,因知李氏有北苑。而建州造挺茶又始之,因此取名,无可疑者。
○琵琶洲
饶州余干水口有州,其形如琵琶,谓之琵琶洲。有亭在岸,谓之琵琶亭。过客留诗,非一人也。予按《洽闻记》:“吴太平二年,长沙大饥,杀人不可胜数。孙权使赵达占之,云:‘天地川泽相通,如人四体,鼻衄炙脚而愈。今余干水口尝暴起一洲,形如鳖,食彼郡风气。可祠而掘之。’权乃遣人祭以太牢,断其背。故老传云:‘饥遂止。’其洲在饶州余干县。”予乃知洲形如鳖,转以为琵琶。盖肇于吴也。
○修水
修水在分宁县北,东南经县治。又经武宁县东北,流六百里至海昏,又东流一百里入彭蠡湖。世传郭璞记曰:“有鱼名修,有水名氵。天下大乱,此地无忧。”言可避乱也。予按,《阴阳书》云:“水宜东流,盖巽居东方。其次则北,北乃艮方”耳。所以分宁虽深僻险绝,然代出伟人。至若赣水,皆西流,所以自南朝以至今日,人物殊少。然则璞记氵字从水,何耶?按,《史记》,徐广以氵音先纠反,或恐通用。
○利夔路置帅维蜀之险
熙宁九年,原州临泾县令鲜于师中言:“蜀有剑门栈道之险,瞿唐三峡之隘。今朝廷命帅,举利、益二路以付之。万一中国多事,奸雄恃险,无以分制。乞于利、夔两路置帅,以维西蜀之势。”于是诏自今中书选官知兴元府,枢密院选官知夔州。
○慨口
豫章大江之口,距海昏县十三里,地名慨口。今往来者不究其义,以海口称之,如云江海之口也。予按,《豫章记》曰:“海昏侯国,在昌邑《今建昌县》城东十三里。县列江边,名慨口,出豫章大江之口也。昌邑王每乘流东望,辄愤慨而还,故谓之慨口。”
○五松山
李太白诗:“要须回舞袖,拂尽五松山。”按,五松山在今池州铜陵县,山有宝云寺,旧曰五松院。南唐江延义有记。
○阁皂山
《玉堂闲话》云:“南中有阁皂山,山形如阁,山色如皂,故号阁皂山。乃葛仙翁得道之所,七十二福地。”予按,陶弼诗云:“葛仞天然闺阁形,阴阴不似众山青。”洪驹父诗云:“爰有福地直斗牛,厥名阁皂形色收。”盖以《闲话》所谓形色而言也。今属临江军,为福地之一。
○天姥山
会稽剡县,自晋、宋以来,人始称传。故沃州天姥,号称山水奇绝处。自吴僧帛道猷来自西天竺,赋诗云:“连峰数十里,修竹带平津。茅茨隐不见,鸡鸣知有人。”其后支道林之徒,相断而居,凡十八僧。而名流如戴逵、王羲之者,又十八人。大概白乐天记之为详。盖《道经》云:“两火一刀可以逃。”以其名山之多,可以避世。故晋、宋之世,隐逸之为多,亦为阳明洞天也。
○蓬莱何似水晶宫
东坡谓:“骊山温汤,以妃子之故,后世耻言之。余以是知物之轻重显晦,必以其人也。”李太白以青阳九子山为九华山,以武昌南湖为郎官湖。元微之在越州赋诗云:“我是玉皇香案吏,谪居犹得小蓬莱。”其后州治有阁名蓬莱。杨汉公守湖州,赋诗云:“溪上玉楼楼上月,清光合作水晶宫。”其后遂以湖州为水晶宫。古今皆因之。由是言之,岂不以人哉。范文正守越,滕元发守湖,滕寄诗云:“江山千里接仁风,都在东南秀气中。为问玉皇香案吏,蓬莱何似水晶宫?”
○弋阳县山
信州弋阳县,距县三十里有山,亭亭耸立,如几如笏。李翱《来南录》云:“至信州。甲午,望君阳山,怪峰直耸,似华山。”君字误也。按,《通典》:“弋阳县,旧葛溪县。隋改为弋阳。有弋水。”
○唐宋三河改隶
三河者,河东、河内、河南也。《货殖传》曰:“唐人都河东,商人都河内,周人都河南。夫三河在天下之中,若鼎足,王者所更居也。”李唐以蒲州为河东郡,河东县为理所《汉蒲阪县》;本朝隶陕西路,为河中府河东郡。李唐以怀州为河内郡,河内县为理所《汉野王县》;本朝隶河北西路,为怀州河内郡。李唐以洛州为河南府,河南县为理所《古郏辱阝地》;本朝隶西京,为河南府河南郡。盖本朝建都汴州,所以与唐屏翰不同,故三河亦从而改隶。
○梁园
《诗事录》云:“近世武人,如节度使柴宗庆作诗云:‘曾观大海难为水,除去梁园总是村。’梁园,战国时魏惠王徙治大梁,即其地,今京师之东城是也。”余以为非是。汴州与宋州接境,汉梁孝王有兔园、平台、雁鹜池在焉,故梁园之称以此。
○白矾楼
京师东华门外景明坊,有酒楼,人谓之矾楼。或者以为楼主之姓,非也。本商贾鬻矾于此,后为酒楼。本名白矾楼。
○两兰溪县
兰溪在唐,为两县名。一属蕲州《沛水改为兰溪》,一属婺州。杜牧之诗:“兰溪春尽水泱泱”,盖蕲州之兰溪也。杜守黄州作此诗,黄承兰溪下流故耳。
○水中高土名曰洲
或曰:“州,畴也。畴其土而生之也。”余按,《说文》曰:“尧遭洪水,民居水中高土,故名曰洲。”所以今之近水之滩岸皆曰洲。
○鲁澹台墓
洪州东湖总持院之侧,有一旧坟,极高大,无铭志,无敢樵采者。好事者以巨碑镌径尺字,曰“呜呼!有鲁澹台子羽之墓。”余按,《汴州记》及《九域志》,开封有澹台子羽墓,其庙亦存。以理推之,或可信焉。盖子羽鲁人,去梁、宋不远。若洪州之墓,恐失于稽考也。
○烂柯亭
李宗谔云:“达州烂柯亭,在州治之西四里。古有樵者,观仙弈棋不去,至斧柯烂于腰间,即此地也。”乃知观棋烂柯,不止衙州。
○姑射山
《新唐书地理志》:“姑射山”。窦苹《音训》云:“一名平山,又名壶口山。射,音亦。”予按《列于》、《庄子》音释,射皆音夜,不音亦。
○连州以山名
刘禹锡云:“连之为州,以山得名。”盖未指其所出。按,州西南百五十里有黄连岭,隋文帝取以名州。今连州所纂《湟州集》,不载所始。止云“唐武德四年,平萧铣,置连州。”盖亦不善考者也。
○滦河县
窦苹《新唐书音训本纪滦河》云:“滦,力官切。滦水,出奚国都山。诸书《山海经》并无此字,唯见于切韵。”又《忠义列传滦河》云:“音栾。今大辽平州,东临滦河是也。”予按,《北鄙须知》:“大辽有滦州,西至燕京五百里。有滦河县,西至滦州四十里。平州,西至燕京八百里。”以此见滦河县在平州之西;窦以为在东,非也。
●卷十议论
○周子醇《乐府拾遗》出塞诗
周子醇作《乐府抬遗》,谓孔子删诗,有全篇删去者,有删去两句者,有删去一句者。如传所谓“客去歌株离”,则删去全篇者也。“月离于毕,俾滂沱矣;月离于箕,风扬沙矣。”则删去两句者也。“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则删去一句者也。子醇之论如此。尝为《出塞诗》云:“雉堞高临榆柳长,汉家旧垒遥相望。狼山弄碧围平野,易水流寒入大荒;千里封疆连草木,百年民物自农桑。传闻漠北尚锋镝,吾与胡沙塞傍。”
○诗非富贵语
《归田录》谓:“晏元献曰:‘老觉腰金重,慵便枕玉凉,未是富贵语。不如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此善言富贵者也。’”然此乃乐天诗。乐天又有一诗类此,云:“归来未放笙歌散,画戟门前蜡烛红。”陈无己皆所不取,以为非富贵语,看人富贵者也。
○荆公以《北山移文》为不然
王荆公《草堂》诗,盖以《北山移文》为不然。“丛条嗔胆,叠颖怒魄。或飞柯以折轮,乍抵枝而扫迹。请回俗士驾,为君谢逋客。”故卒章云:“叠颖何劳怒,东风汝自摇。”
○《侠客行》寓意不同
李太白《侠客行》云:“事子拂衣去,深藏身与名。”元微之《侠客行》云:“侠客不怕死,怕死事不成,事成不肯藏姓名。”二公寓意不同。
○惠连宋武诗
谢惠连《七夕》诗:“落日隐檐楹,升月照帘栊。团团满叶露,淅淅振条风。”萧氏取以入选。然予观宋孝武云:“白日倾晚照,弦月升初光。泫泫叶满露,萧萧庭风扬。”意虽类之,而雄浑顿挫,过惠连远矣。至惠连“昔离秋已两,今聚夕无双”,亦不可掩也。
○乐天二诗相反
白乐天《思竹窗》诗:“不忆西窗松,不忆南宫菊。惟忆新昌堂,萧萧北窗竹。”又《题沈子明壁》云:“不爱君池东十丛菊,不爱君池南万竿竹。爱君帘下唱歌人,色似芙蓉声似玉。”二诗相反如此。
○渊明二诗相反张季鹰诗与渊明类
陶渊明诗云:“虽留身后名,生前亦枯槁。死者何所知,称心固为好。”又作《拟古》诗云:“生有高世名,既没传无穷。”二意相反如此。季鹰云:“与我身后名,不如生前一杯酒。”与陶前诗相类。
○陈公辅黄鲁直诗
王直方《诗话》记陈公辅《题湖阴先生壁》云:“身似旧时王谢燕,一年一度到君家。”荆公见而笑曰:“戏君为寻常百姓耳。”古诗云:“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然以予观之,山谷有诗《答直方送并蒂牡丹》云:“不如王谢堂前燕,曾见新妆并倚栏。”若以荆公之言为然,则直方未免为山谷之戏,政苦不自觉尔。
○崔李诗语同意异
崔信明有“枫落吴江冷”之句,李太白亦有“枫落吴江雪,纷纷入酒杯。”语同而意异。
○杜子美鲍照李颀白鸥波浪句
东坡以杜诗“白鸥波浩荡”,波乃没字,谓出没于浩荡间耳。然予观鲍照诗有“翻浪扬白鸥”,唐李颀诗有“沧浪双白鸥”。二公言白鸥而继以波浪,此又何耶?
○支遁臂鹰走马
《世说》载支遁道林常养马数匹,或言道人畜马不韵。支云:“贫道重其神骏。”《高僧传》载支遁常养一鹰,人问之何以?答曰:“赏其神骏。”然世但称其赏马,不称其赏鹰。惟东坡有《谢云师无着遗支遁鹰马图》诗,所谓:“莫学王郎与支遁,臂鹰走马怜神骏。还君画图君自收,不如木人骑土牛。”
○荆公山谷诗意同事同
荆公《咏淮阴侯》:“将军北面师降虏,此事人间久寂寥。”山谷亦云:“功成千金募降虏,东面置座师广武。谁云晚计太疏略,此事已足垂千古。”二诗意同。荆公《送望之出守临江》云:“黄雀有头颅,长行万里余。”山谷《黄雀》诗:“牛大垂天且割烹,细微黄雀莫贪生。头颅虽复行万里,犹和盐梅傅说羹。’二诗使袁谭事亦同。
○陈无己王荆公孙莘老论韩文嗜好不同
陈无己《记秦少游》云:“元和圣德诗,于韩文为下,与《淮西碑》如出两手,盖其少作也。”然荆公于《淮西碑》不以为是,其《和董伯懿咏晋公淮西碑佐题名》诗云:“退之道此尤俊伟,当镂玉版东燔柴。欲编诗书播后嗣,笔墨虽巧终类俳。”而孙莘老又谓《淮西碑》“序如书,铭如诗。”何耶?信知前辈嗜好不同如此。
○荆公不以退之为是
荆公不以退之为是,故其诗云:“力去陈言夸末俗,可怜无补费精神。”《送吕使君潮州》诗云:“不必移鳄鱼,诡怪以疑民。有若大颠者,高材能动人。亦勿与为礼,听之汩彝伦。”故其《答文忠公》诗云:“他日倘能窥孟子,终身何敢望韩公。”
○文贵自然
文之所以贵对偶者,为出于自然,非假于牵强也。潘子真《诗话》记王禹玉元丰间以钱二万、酒十壶饷吕梦得。梦得作启谢之,有所谓“白水真人,青州从事”,禹玉叹赏之为切题。后毛达可有《谢人惠酒启》云:“食穷三岁,曾无白水之真人;出饯百壶,安得青州之从事。”此用梦得语,尤为无功。非特出于剽窃,又且白水真人为虚设也。至若东坡得章质夫书,遗酒六瓶,书至而酒亡。因作诗寄之云:“岂意青州六从事,化为乌有一先生。”二句浑然一意,无斧凿痕,更觉其工。
○蓄家妓示客而致祸
蓄家妓以为欢,主人之本意也,然古今反以取祸者有之。晋石崇有妓绿珠,孙秀使人求之不得,遂劝赵王伦诛崇。五代安重诲尝过任圜,圜为出妓,善歌而有色。重诲欲之,而圜不与。由是二人相恶,重诲诬以反而杀之。二人皆以家妓示客而致祸。唐人李清《咏石季伦》诗云:“金谷繁华石季伦,只能谋富不谋身。当时纵与绿珠去,犹有无穷歌舞人。”若李清之言,则宜若季伦、任圜之失。及观《外史祷杌》记潘沆事,则又不然。沆事伪蜀王建为内枢密使,有美妾曰解愁,善为新声,及工小诗。建至沆第,见而欲取之,而沆不肯。弟谓沆曰:“绿珠之祸,可不戒哉?”沆曰:“人生贵于适意,岂能爱死而自不足于心耶?”人皆服其守。以予观之,沆之不死,盖幸耳,何足以有守服之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