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学庵笔记

处士李璞居寿春县,一日登楼,见淮滩雷雨中一龙腾□而上。雨霁,行滩上,得一蚌颇大。偶拾视之,其中有龙蟠之迹宛然,鳞鬣爪角悉具。先君尝亲见之。
晏安恭为越州教授,张子韶为佥判。晏美髯,人目之为晏胡。一日,同赴郡集,晏最末至,张戏之曰:“来何晏乎?”满座皆笑。
晏景初尚书请僧住院,僧辞以穷陋不可为。景初曰:“高才固易耳。”僧曰:“巧妇安能作无面汤饼乎?”景初曰:“有面则拙妇亦办矣。”僧惭而退。
蜀俗厚。何耕类省试卷中有云:“是何道也夫。”道夫,耕字也。初未必有心,耕有时名,会有司亦自奇其文,遂以冠蜀士。士亦皆以得人相贺,而不议其偶近暗号也。师浑甫本名某,字浑浦。既拔解,志高退,不赴省试。其弟乃冒其名以行,不以告浑甫也。俄遂登第,浑甫因以字为名,而字伯浑,人人尽知之。弟仕亦至郡□,无一人议之者。此事若在闽、浙,讼诉纷然矣。
杜起莘自蜀入朝,不以家行。高庙闻其清修独处,甚爱之。一日因得对,褒谕曰:“闻卿出局,即蒲团、纸帐,如一行脚僧,真难及也。”起莘顿首谢。未几,遂擢为谏官。张真父戏之曰:“吾蜀人如刘韶美、冯圜仲及仆,盖皆无妻妾,块然独处,与君等耳。君乃独以此见知得拔擢,何也?当挝登闻鼓诉之。”因相与大笑而罢。起莘方为言事官,而真父戏之如此,虽真父豪气盖一时,亦可见向来风俗之厚。
吴人谓杜宇为“谢豹”。杜宇初啼时,渔人得虾曰“谢豹虾”,市中卖笋曰“谢豹笋”。唐顾况《送张卫尉》诗曰:“绿树村中谢豹啼。”若非吴人,殆不知谢豹为何物也。
徽宗南幸还,至泗州僧伽塔下,问主僧曰:“僧伽旁白衣持锡杖者何人?”对曰:“是名木义,盖僧伽行者。”上曰:“可赐度牒与披剃。”
宣和中,保和殿下种荔枝成实,徽庙手摘以赐燕帅王安中,且赐以诗曰:“保和殿下荔枝丹,文武衣冠被百蛮。思与近臣同此味,红尘飞□过燕山。”
泸州自州治东出芙蕖桥,至大楼曰南定,气象轩豁。楼之右,缭子城数十步,有亭,盖梁子辅作守时所创,正面南下临大江,名曰来风亭。亭成,子辅日枕簟其上,得末疾,归双流。蜀人谓亭名有徵云。
筇竹杖蜀中无之,乃出徼外蛮峒。蛮人持至泸、叙间卖之,一枝才四五钱。以坚润细瘦,九节而直者为上品。蛮人言语不通,郡中有蛮判官者为之贸易。蛮判官盖郡吏,然蛮人慑服,惟其言是听。太不直则亦能群讼于郡庭而易之。予过叙,访山谷故迹于无等佛殿。西庑有一堂,群蛮聚博其上。骰子亦以骨为之,长寸余而匾,状若牌子,折竹为筹,以记胜负。剧呼大笑,声如野兽,宛转毡上,其意甚乐。椎髻獠面,几不类人。见人亦不顾省。时方五月中,皆被毡毳,臭不可迩。
孔安国《尚书序》言:“为隶古定,更以竹简写之。”隶为隶书,古为科斗。盖前一简作科斗,后一简作隶书,释之以便读诵。近有善隶者,辄自谓所书为隶古,可笑也。
宣和间,虽风俗已尚谄谀,然犹趣简便,久之,乃有以骈俪笺启与手书俱行者。主于笺启,故谓手书为小简,然犹各为一缄。已而或厄于书吏,不能俱达,于是骈缄之,谓之双书。绍兴初,赵相元镇贵重,时方多故,人恐其不暇尽观双书,乃以爵里或更作一单纸,直叙所请而并上之,谓之品字封。后复止用双书,而小简多其幅至十幅。秦太师当国,有谄者尝执政矣,出为建康留守,每发一书,则书百幅,择十之一用之。于是不胜其烦,人情厌患,忽变而为札子,众稍便之。俄而札子自二幅增至十幅,每幅皆具衔,其烦弥甚。而谢贺之类为双书自若。绍兴末,史魏公为参政,始命书吏镂版从邸吏告报,不受双书,后来者皆循为例,政府双书遂绝。然笺启不废,但用一二矮纸密行细书,与札子同,博封之,至今犹然。然外郡则犹用双书也。
元丰中,王荆公居半山,好观佛书,每以故金漆版书藏经名,遣人就蒋山寺取之。人士因有用金漆版代书帖与朋侪往来者。已而苦其露泄,遂有作两版相合,以片纸封其际者。久之,其制渐精,或又以缣囊盛而封之。南人谓之简版,北人谓之牌子。后又通谓之简版,或简牌。予淳熙末还朝,则朝士乃以小纸高四五寸、阔尺余相往来,谓之手简。简版几废,市中遂无卖者。而纸肆作手简卖之,甚售。
士大夫交谒,祖宗时用门状,后结牒“右件如前谨牒”,若今公文,后以为烦而去之。元丰后,又盛行手刺,前不具衔,止云“某谨上。谒某官。某月日”。结衔姓名,刺或云状。亦或不结衔,止书郡名,然皆手书,苏、黄、晁、张诸公皆然。今犹有藏之者。后又止行门状,或不能一一作门状,则但留语阍人云:“某官来见。”而苦于阍人匿而不告,绍兴初乃用榜子,直书衔及姓名,至今不废。
石藏用名用之,高医也。尝言今人禀赋怯薄,故按古方用药多不能愈病;非独人也,金石草木之药亦皆比古力弱,非倍用之不能取效。故藏用以喜用热药得谤,群医至为谣言曰:“藏用檐头三斗火。”人或畏之。惟晁之道大喜其说,每见亲友蓄丹,无多寡,尽取食之,或不待告主人。主人惊骇,急告以不宜多服。之道大笑不顾,然亦不为害。此盖禀赋之偏,他人不可效也。晚乃以盛冬伏石上书丹,为石冷所逼,得阴毒伤寒而死。
予族子相,少服兔丝子凡数年,所服至多,饮食倍常,气血充盛。忽因浴,去背垢者告以背肿。急视之,随视随长,赤异常,盖大疽也。适四、五月间,金银藤开花时,乃大取,依良方所载法饮之。两日至数斤,背肿消尽。以此知非独金石不可妄服,兔丝过饵亦能作疽如此,不可不戒。
初虞世字和甫,以医名天下。元符中,皇子邓王生月余,得痫疾,危甚,群医束手,虞世独以为必无可虑。不三日,王薨。信乎医之难也。
佛经戒比丘非时食,盖其法过午则不食也。而蜀僧招客,暮食谓之非时。董仲舒三年不窥园,谓勤苦不游嬉也。馆中著庭有园,每会饭罢,辄相语曰:“今日窥园乎?”此二事甚相类。
范丞相觉民,拜参知政事时,历任未尝满一考。
宣和中,百司庶府悉有内侍官为承受,实专其事,长贰皆取决焉。梁师成为秘书省承受,坐于长贰之上。所不置承受者,三省、密院、学士院而已。
赵高为中丞相,龚澄枢为内太师,犹稍与外庭异。童贯真为太师,领枢密院,振古所无。
吴□守蜀,如和尚原、杀金平、仙人原、潭毒阙之类,皆创为控扼之地,古人所未尝知,可谓名将矣。
蜀孟氏时,苑中忽生百合花一本,数百房,皆并蒂。图其状于圣寿寺门楼之东颊壁间,谓之《瑞百合图》,至今尚存。乃知草木之妖,无世无之。
曹孝忠者,以医得幸。政和、宣和间,其子以翰林医官换武官,俄又换文,遂除馆职。初,蜀人谓气风者为云,画家所谓赵云子是矣。至是京师市人亦有此语。馆中会语及宸翰,或谓曹氏子曰:“计公家富有去汉之章也。”曹忽大怒曰:“尔便云汉!”坐皆惘然,而曹肆骂不已。事闻,复还右选,除阁门官。
宣和末,妇人鞋底尖以二色合成,名“错到底”;竹骨扇以木为柄,旧矣,LLRR忽变为短柄,止插至扇半,名“不彻头”。皆服妖也。
种彝叔,靖康初以保静节钺致仕,居长安村墅。一夕,旌节有声,甚异,旦而中使至,遂起。五代时,安重诲、王峻皆尝有此异,见《周太祖实录》,二人者皆得祸。彝叔虽自是登枢府,然功名不成,亦非吉兆也。方彝叔赴召时,有华山道人献诗曰:“北蕃群犬窥篱落,惊起南朝老大虫。”
崇宁中,长星出,推步躔度长七十二万里。
●卷四
谒丞相,虽三公亦入客次。故相入朝,以经筵或内祠奉朝请;班退,亦与从官同,卷班而出。三公无班,若不秉政,惟立使相班,与贵戚诸人杂立。
故相、前执政入朝,当张盖,史魏公始撤去。见任执政为宣抚使,旧用札子,关三省、枢密院押字而已,王公明参政始改用申状。
百官入殿门,阁门辄仲之曰:“那行。”(那去声,若云糯)予去国二十七年复还,朝仪□有不同,唯此声尚存。
四川宣抚使置司利州或兴元府,以见任执政为之,而成都自置四川制置使。制置使移文宣抚司,当用申状,而倔强不伏。又以见任执政无用牒之理,于是但为申宣抚某官,不肯申宣抚司。此当拒而不受,或闻之朝廷,而宣抚使依违不能问也。
李公择、孙莘老平时至相亲厚,皆终于御史中丞。元五年二月二日,公择卒,三日,莘老卒,先后才一日。
曾子宣以大观元年八月二日卒,其弟子开以三日卒,先后才一日。
蔡京祖某、父□及京,皆以七月二十一日卒,三世同忌日。
张文潜三子,□、秸、和,皆中进士第。□、秸在陈死于兵,和为陕府教官,归葬二兄,复遇盗见杀,文潜遂亡后,可哀也。
予年十余岁时,见郊野间鬼火至多,麦苗稻穗之杪往往出火,色正青,俄复不见。盖是时去兵乱未久,所谓人血为磷者,信不妄也。今则绝不复见,见者辄以为怪矣。
太母,祖母也,犹谓祖为大父。熙宁、元丰间称曹太皇为太母。元中,称高太皇为太母,皆谓帝之祖母尔。元符中谓向太后为太母,绍兴中谓韦太后为太母,则非矣。
宣和末,郑伸自检校太师,忽落检校为真太师,国初以来所无有也。
曹佾以太皇太后之弟,且英宗受天下于仁祖,故神庙所以养慈圣、光献者,备极隆厚。佾官至中书令,会慈圣上仙,佾解官行服。服阕,当还故官,而官制行使相不带三省长官,例换开府仪同三司,于是特封佾济阳郡王。及薨,追封沂王。外戚封王自佾始。然佾之例,后岂可用哉。
建炎大驾南渡后,每边事危急,则住常程,谓专治军旅,其他皆权止施行。又急则放百司,谓官吏权听自便。幸明州时,吕相欲并从官听自便,高宗不可,乃止。
建炎初,大驾驻跸南京、扬州,而东京置留守司。则百司庶府为二:其一曰“在京某司”,其一曰“行在某司”。其后大驾幸建康、会稽,而六宫往江西,是亦分为二:曰“行在某司”、“行宫某司”。已而大驾幸建康,六宫留临安,则建康为行在,临安为行宫。今东京阻隔,而临安官司犹曰“行在某司”,示不忘恢复也。
郭子仪三十年无缌麻服,人或疑其不然。安厚卿枢密逾二纪无功缌之戚,乃近岁事也。
故都紫霞殿有二金狻猊,盖香兽也。故晏公《冬宴诗》云:“狻猊对立香烟度,交飞组绣明。”今宝玉大弓之盗未得,而奉使至虏庭,率见之,真卿大夫之辱也。
南齐胡谐之谮梁州刺史范柏年于武帝曰:“欲擅一州。”柏年已受代,帝欲不问。谐之曰:“见虎格得而放上山。”于是赐死。绍圣中,谪元大臣过岭,吕吉甫闻之,嘻笑曰:“捕得黄巢,笞而遣之。”
颜夷仲为少蓬,尚无出身,久之乃赐第,除西掖。
予在严州时,得陆海军节度使印,藏军资库,盖节度使郑翼之所赐印也。翼之南渡后死。
辰、沅、靖州蛮有仡伶,有仡僚,有仡榄,有仡偻,有山徭,俗亦土著,外愚内黠,皆焚山而耕,所种粟豆而已。食不足则猎野兽,至烧龟蛇啖之。其负物则少者轻,老者重,率皆束于背,妇人负者尤多。男未娶者,以金鸡羽插髻;女未嫁者,以海螺为数珠挂颈上。嫁娶先密约,乃伺女于路,劫缚以归。亦忿争叫号求救,其实皆伪也。生子乃持牛酒拜女父母,初亦阳怒却之,邻里共劝,乃受。饮酒以鼻,一饮至数升,名钩藤酒,不知何物。醉则男女聚而踏歌。农隙时至一二百人为曹,手相握而歌,数人吹笙在前导之。贮缸酒于树阴,饥不复食,惟就缸取酒恣饮,已而复歌。夜疲则野宿。至三日未厌,则五日,或七日方散归。上元则入城市观灯。呼郡县官曰大官,欲人谓己为足下,否则怒。其歌有曰:“小娘子,叶底花,无事出来吃盏茶。”盖《竹枝》之类也。诸蛮惟仡伶颇强,习战斗,他时或能为边患。
童贯平方寇时,受富民献遗。文臣曰“上书可采”,武臣曰“军前有劳”,并补官,仍许磨勘,封赠为官户。比事平,有司计之,凡四千七百人有奇。
吴元中丞相在辟雍,试经义五篇,尽用《字说》,援据精博。蔡京为进呈,特免省赴廷试,以为学《字说》之功。及作相,上章乞复《春秋》科,反攻王氏。徐择之时为左相,语人曰:“吴相此举,虽汤、武不能过。”客不解。择之曰:“逆取而顺守。”元中甚不能平。
姚平仲谋劫虏寨,饮庙以询种彝叔,彝叔持不可甚坚。及平仲败,彝叔乃请速再击之,曰:“今必胜矣。”或问:“平仲之举为虏所笑,奈何再出?”彝叔曰:“此所以必胜也”然朝廷方上下震惧,无能用者。彝叔可谓知兵矣。
綦翰林叔厚《谢宫祠表》云:“杂宫锦于渔蓑,敢忘君赐;话玉堂于茆舍,更觉身荣。”时叹其工。又有一表云:“欲挂衣冠,尚低回于末路;未先犬马,傥邂逅于初心。”尤佳。
秘书新省成,徽庙临幸,孙叔诸参政作贺表云:“蓬莱道山,一新群玉之构;勾陈羽卫,共仰六飞之临。”同时无能及者。
钱逊叔侍郎,少时溯汴,舟败溺水,流二十里,遇救得不死,旬日犹苦腰痛,不悟其故。视之,有手迹大如扇,色正青,五指及掌宛然可识,若擎其腰间者。此其所以不死也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