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学庵笔记

本朝康保裔,真庙时为高阳关都部署。契丹入寇,战死。祖志忠,后唐明宗时讨王都战死。父再遇,太祖时为将,讨李筠战死。三世皆死国事。
天圣初,宋元宪公在场屋日,梦魁天下。故事,四方举人集京师,当入见,而宋公姓名偶为众人之首,礼部奏举人宋郊等,公大恶之,以为梦徵止此矣,然其后卒为大魁。绍兴初,张子韶亦梦魁天下,比省试,类榜坐位图出,其第一人则张九成也。公殊怏怏。及廷试,唱名亦冠多士,与元宪事正同。
王冀公自金陵召还,不降诏,止于茶药合中赐御飞白“王钦若”三字,而中使口传密旨,冀公即上道。至国门,辅臣以下皆未知。政和中,蔡太师在钱塘,一日中使赐茶药,亦于合中得大玉,环径七寸,色如截肪。京拜赐,即治行。后二日,诏至,即日起发。二事略相似,然非二人者,必无此事也。
《孙策传》:张津常着绛帕头。帕头者,巾帻之类,犹今言幞头也。韩文公云“以红帕首”,已为失之。东坡云“绛帕蒙头读道书”。增一“蒙”字,其误尤甚。
贵臣有疾宣医及物故敕葬,本以为恩,然中使挟御医至,凡药必服,其家不敢问,盖有为医所误者。敕葬则丧家所费,至倾竭赀货,其地又未必善也。故都下谚曰:“宣医纳命,敕葬破家。”庆历中,始有诏:“已降指挥敕葬,而其家不愿者听之。”西人云:“姚麟敕葬乃绝地,故其家遂衰。”
范文正公喜弹琴,然平日止弹《履霜》一操,时人谓之范履霜。
韩子苍《和钱逊叔诗》云:“叩门忽送铜山句,知是赋诗人姓钱。”盖唐诗人钱起赋诗以姓为韵,有“铜山许铸钱”之句。
抚州紫府观真武殿像,设有六丁六甲神,而六丁皆为女子像。黄次山书殿榜曰:“感通之殿。”感通乃醴泉观旧名(至和二年十二月赐名),而像设亦醴泉旧制也。
东坡先生在中山作《戚氏乐府词》最得意,幕客李端叔三百四十余字,叙述甚备。欲刻石传后,为定武盛事,会谪去,不果,今乃不载集中。至有立论排诋,以为非公作者,识真之难如此哉。
予在成都,偶以事至犀浦,过松林甚茂,问驭卒:“此何处?”答曰:“师塔也。”盖谓僧所葬之塔。于是乃悟杜诗“黄师塔前江水东”之句。
南朝词人谓文为笔,故《沈约传》云:“谢玄晖善为诗,任彦升工于笔,约兼而有之。”又《庾肩吾传》,梁简文《与湘东王书》,论文章之弊曰:“诗既若此,笔又如之。”又曰:“谢□、沈约之诗,任□、陆□之笔。”《任□传》又有“沈诗”、“任笔”之语。老杜《寄贾至严武》诗云:“贾笔论孤愤,严诗赋几篇。”杜牧之亦云:“杜诗韩笔愁来读,似倩麻姑庠处抓。”亦袭南朝语尔。往时诸晁谓诗为诗笔,亦非也。
东蒙盖终南山峰名。杜诗云:“故人昔隐东蒙峰,已佩含景苍精龙。故人今居子午谷,独在阴崖结茅屋。”皆长安也。种明《东蒙新居诗》亦云:“登遍终南峰,东蒙最孤秀。”南士不知,故注杜诗者妄引颛臾为东蒙主,以为鲁地。
绍兴初,程氏之学始盛,言者排之,至讥其幅巾大袖。胡康侯力辨其不然,曰:“伊川衣冠,未尝与人异也。”然张文潜元初《赠赵景平主簿诗》曰:“明道新坟草已春,遗风犹得见门人。定知鲁国衣冠异,尽戴林宗折角巾。”则是自元初,为程学者幅巾已与人异矣。衣冠近古,正儒者事,讥者固非,辨者亦未然也。
晁氏世居都下昭德坊,其家以元党人及元符上书籍记,不许入国门者数人,之道其一也。尝于郑、洛道中,遇降羌,作诗云:“沙场尺棰致羌浑,玉陛俱承雨露恩。自笑百年家凤阙,一生肠断国西门。”方是时,士大夫失职如此,安得不兆乱乎?
郑介夫喜作诗,多至数千篇。谪英州,遇赦得归,有句云:“未言路上舟车费,尚欠城中酒药钱。”绝似王元之也。
元初,苏子由为户部侍郎,建言:“都水监本三司之河渠案,将作监本三司之修造案,军器监本三司之甲胄案。三司,今户部也,而三监乃属工部。请三监皆兼隶户部。凡有所为,户部定其事之可否,裁其费之多寡,而工部任其工之良□,程其作之迟速。”朝廷从其言,为立法。及绍圣中,以为害元丰官制,罢之。建中靖国中,或欲复从元,已施行矣,时丰相之为工部尚书,独持不可,曰:“设如都水监塞河,军器监造军器,而户部以为不可则已矣,若以为可,则并任其事可也。今若户部吝其费裁损之,乃令工部任河之决塞。器之利钝,为工部者不亦难乎?”议遂寝。相之本主元政事者,然其言公正不阿如此,可谓贤矣。
徵宗尝乘轻舟泛曲江,有宫嫔持宝扇乞书者。上揽笔亟作草书一联云:“渚莲参法驾,沙鸟犯钩陈。”俄复取笔涂去“犯钩陈”三字,曰:“此非佳语。”此联实李商隐《陈宫诗》,亦不祥也。李耕道云。
东坡在黄州时,作《西捷诗》曰:“汉家将军一丈佛,诏赐天闲八尺龙。露布朝驰玉关塞,捷烽夜到甘泉宫。似闻指麾筑上郡,已觉谈笑无西戎。放臣不见天颜喜,但觉草木皆春容。”一丈佛者,王中正也。以此诗为非东坡作耶,气格如此,孰能办之?以为果东坡作耶,此老岂誉王中正者?盖刺之也。以《三百篇》言之,“君子偕老”是矣。
南朝谓北人曰伧父,或谓之虏父。南齐王洪轨,上谷人,事齐高帝,为青冀二州刺史,励清节,州人呼为虏父使君。今蜀人谓中原人为虏子,东坡诗“久客厌虏馔”是也,因目北人仕蜀者为虏官。晁子止为三荣守,民有讼资官县尉者,曰:“县尉虏官,不通民情。”子止为穷治之,果负冤。民既得直,拜谢而去。子止笑谕之曰:“我亦虏官也,汝勿谓虏官不通民情。”闻者皆笑。
绍兴末,予见陈鲁公。留饭,未食,而杨郡王存中来白事,鲁公留予便坐而见之。存中方不为朝论所与,予年少,意亦轻之,趋幕后听其言。会鲁公与之言及边事,存中曰:“士大夫多谓当列兵淮北,为守淮计,即可守,因图进取中原;万一不能支,即守大江未晚。此说非也。士惟气全乃能坚守,若俟其败北,则士气已丧,非特不可守淮,亦不能守江矣。今据大江之险,以老彼师,则有可胜之理。若我师克捷,士气已倍,彼奔溃不暇,然后徐进而北,则中原有可取之理。然曲折尚多,兵岂易言哉!”予不觉太息曰:“老将要有所长。”然退以语朝士,多不解也。
东坡在岭海间,最喜读陶渊明、柳子厚二集,谓之南迁二友。予读宋白尚书《玉津杂诗》,有云:“坐卧将何物?陶诗与柳文。”则前人盖有与公暗合者矣。
凌霄花未有不依木而能生者,惟西京富郑公园中一株,挺然独立,高四丈,围三尺余,花大如杯,旁无所附。宣和初,景华苑成,移植于芳林殿前,画图进御。
政和、宣和间,妖言至多。织文及缬帛,有遍地桃冠,有并桃香,有佩香曲,有赛儿,而道流为公卿受。议者谓:桃者,逃也;佩香者,背乡也;赛者,塞也;者,戮也。蔡京书神霄玉清万寿宫及玉皇殿之类,玉字旁一点,笔势险急。有道士观之曰:“此点乃金笔,而锋芒侵王,岂吾教之福哉?”侍晨李德柔胜之亲闻其言,尝以语先君。又林灵素诋释教,谓之“金狄乱华”。当时“金狄”之语,虽诏令及士大夫章奏碑版亦多用之,或以为灵素前知金贼之祸,故欲废释氏以厌之。其实亦妖言耳。
近世士大夫多不练故事,或为之语曰:“上若问学校法制,当对曰:“有刘士祥在。”问典礼因革,当对曰:“有齐闻韶在。”士祥、闻韶,盖国子监太常寺老吏也。史院有窃议史官者,曰:“史官笔削有定本,个个一样。”或问何也,曰:“将吏人编出《日历》中,‘臣僚上言’字涂去‘上’字,其后‘奉圣旨依’字亦涂去,而从旁注‘从之’二字,即一日笔削了矣。”
政和后,道士有赐玉方符者,其次则金方符,长七寸,阔四寸,面为符,背铸御书曰:“赐某人,奉以行教。有违天律,罪不汝贷。”结于当心,每斋醮则服之。会稽天宁万寿观有老道士卢浩真者,尝被金符之赐。予少时亲见之。
世传《唐吕府君敕葬碑》。吕名惠恭,僧大济之父。大济,代宗时内道场僧也,官至殿中监,故惠恭赠官为兖州刺史,而官为营葬。宣和中,会稽天宁观道士张若水官为蕊珠殿校籍,赠其父为朝奉大夫,母封宜人。尝见其母赠诰云:“嘉其教子之勤,宠以宜家之号。”诗人林子来亦有《赠道官万大夫焚黄诗》诗。然二人者,品秩犹未高,若林灵素以侍晨,恩数视执政,则赠官必及三代矣。大抵当时道流,滥恩不可胜载,中更丧乱,史皆不得书,此偶因事见之耳。LLRR
北都有魏博书度使田绪《遗爱碑》,张弘靖书;何进滔《德政碑》,柳公权书,皆石刻之杰也。政和中,梁左丞子美为尹,皆毁之,以其石刻新颁《五礼新仪》。
近世名士:李泰发(光),一字泰定;晁以道(说之),一字伯以;潘义荣(良贵),一字子贱;张全真(守),一字子固;周子充(必大),一字洪道;芮国器(烨),一字仲蒙;林黄中(栗),一字宽夫;朱元晦(熹),一字仲晦。人称之,多以旧字,其作文题名之类必从后字,后世殆以疑矣。
王荆公熙宁初召还翰苑。初侍经筵之日,讲《礼记》“曾参易箦”一节,曰:“圣人以义制礼,其详见于床第之间。君子以仁行礼,其勤至于垂死之际。姑息者,且止之辞也,天下之害,未有不由于且止者也。”此说不见于文字,予得之于从伯父彦远。
●卷十
世多言白乐天用“相”字,多从俗语作思必切,如“为问长安月,如何不相离”是也。然北人大抵以“相”字作入声,至今犹然,不独乐天。老杜云:“恰似春风相欺得,夜来吹折数枝花。”亦从入声读,乃不失律。俗谓南人入京师,效北语,过相蓝,辄读其榜曰大厮国寺,传以为笑。
中贵杨戬,于堂后作一大池,环以廊庑,扃周密。每浴时,设浴具及澡豆之属于池上,乃尽屏人,跃入池中游泳,卒移时而出,人莫得窥,然但谓其性喜浴于池耳。一日,戬独寝堂中,有盗入其室,忽见床上乃一蛤蟆,大可一床,两目如金,光彩射人。盗为之惊仆,而蛤蟆已复变为人,乃戬也。起坐握剑,问曰:“汝为何人?”盗以实对。戬掷一银香球与之曰:“念汝迫贫,以此赐汝,切勿为人言所见也。”盗不敢受,拜而出。后以他事系开封狱,自道如此。
庙讳同音。“署”字常恕反,“树”字如遇反,然皆讳避,则以为一字也。《北史杜弼传》:“齐神武相魏时,相府法曹辛子炎咨事云:‘取署字。’子炎读‘署’为‘树’,神武怒其犯讳,杖之。”则“署”与“树”音不同,当时虽武人亦知之,而今学士大夫乃不能辨。方嘉、治平之间,朝士如宋次道、苏子容辈,皆精于字学,亦不以为言,何也?
东坡素知李□方叔。方叔赴省试,东坡知举,得一卷子,大喜,手批数十字,且语黄鲁直曰:“是必吾李□也。”及拆号,则章持致平,而□乃见黜。故东坡、山谷皆有诗在集中。初,□试罢归,语人曰:“苏公知举,吾之文必不在三名后。”及后黜,□有乳母年七十,大哭曰:“吾儿遇苏内翰知举不及第,它日尚奚望?”遂闭门睡,至夕不出。发壁视之,自缢死矣。□果终身不第以死,亦可哀也。
杨文公云:“岂朝游岱之魂,遂协生桑之梦。”世以其年四十八,故称其用“生桑之梦”为切当,不知“游岱之魂”出《河东记》韦齐休事,亦全句也。
闽中有习左道者,谓之明教。亦有《明教经》,甚多刻版摹印,妄取道藏中校定官名衔赘其后。烧必乳香,食必红蕈,故二物皆翔贵。至有士人宗子辈,众中自言:“今日赴明教斋。”予尝诘之:“此魔也,奈何与之游?”则对曰:“不然,男女无别者为魔,男女不亲授者为明教。明教,妇人所作食则不食。”然尝得所谓《明教经》观之,诞谩无可取,真俚俗习妖妄之所为耳。又或指名族士大夫家曰:“此亦明教也。”不知信否。偶读徐常侍《稽神录》云:“有善魔法者,名曰明教。”则明教亦久矣。
芰,菱也。今人谓卷荷为罢荷。罢,立也。卷荷出水面,亭亭植立,故谓之罢荷。或作爸,非是。白乐天《池上早秋诗》云:“荷爸绿参差,新秋水满池。”乃是言荷及菱二物耳。
蔡太师作相时,衣青道衣,谓之太师青。出入乘棕顶轿子,谓之太师轿子。秦太师作相时,裹头巾,当面偶作一折,谓之“太师错”;折样第中窗上下及中一二眼作方眼,馀作疏棂,谓之太师窗。
张魏公有重望,建炎以来置左右相多矣,而天下独目魏公为张右相;丞相带都督亦数人,而天下独目魏公为张都督,虽夷狄亦然。然魏公隆兴中再入,亦止于右相领都督,乃知有定数也。
东坡《绝句》云:“梨花澹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惆怅东阑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绍兴中,予在福州,见何晋之大著,自言尝从张文潜游,每见文潜哦此诗,以为不可及。余按杜牧之有句云:“砌下梨花一堆雪,明年谁此凭阑干。”东坡固非窃牧之诗者,然竟是前人已道之句,何文潜爱之深也,岂别有所谓乎?聊记之以俟识者。
今人谓后三日为“外后日”,意其俗语耳。偶读《唐逸史裴老传》,乃有此语。裴,大历中人也,则此语亦久矣。
严州建德县有崇胜院,藏天圣五年内降札子设道场云:“皇太后赐银三十两,皇太妃施钱二十贯,皇后施钱十贯,朱淑仪施钱五贯。”有仁庙飞白御书,今皆存。盖院有僧尝际遇真庙,召见赐衣及香烛故也。犹可想见祖宗恭俭之盛。予在郡初不闻,迫代归,始如之,不及刻石,至今为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