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世说

  元稹为东台御史,召还京,宿敷水驿。内官刘士元后至争厅,士元怒排其户,稹袜而走厅后。士元追之,以棰击伤稹面,执政以稹年少后辈务作威福,贬为江陵府士曹参军。白居易为拾遗,上疏云:况闻士元躅破驿门,夺将鞍马,仍索弓箭,吓辱朝臣。承前已来未有此事。今中官有罪,未闻处置,御史无过,却先贬官。远近闻知,实损圣德。
  白居易为翰林学士,尝因论事,言:陛下错。宪宗色庄而罢,密召承旨李绛,谓曰:居易小臣不逊,须令出院。绛曰:陛下容纳直言,故群臣敢竭诚无隐。居易言虽少思,志在纳忠。陛下若罪之,臣恐天下各思钳口,非所以广聪明昭圣德也。上悦,待居易如初。
  裴度作相,五坊使杨朝汶,以贾人张陟负钱逃匿,于陟家得私簿,有负钱人卢载初,云是故西川节度使卢坦书迹,即捕坦家人拘之。坦男不敢申理,即以私钱偿之。及征验书迹,乃故郑滑节度使卢群手书也。坦男理其事,朝汶曰:钱已进过,不可复得。台谏上疏,陈其暴横。度与崔群因延英对,极言之。宪宗曰:且欲与卿商量东军,此小事,我自处置。度曰:用兵小事也,五坊追捕平人,大事也。兵事不理,只忧山东五坊,使暴横恐乱辇毂。上不悦,良久方省悟,召朝汶数之曰:向者为尔,使我羞见宰相。遽命诛之。
  李渤为谏大夫,长庆宝历中政出多门,事归邪幸。渤不顾患难,章疏论列,曾无虚日。敬宗虽昏纵,亦为之感悟。宝历中肆赦,先是鄠杜令崔发,以捕五坊内官被系,立在鸡竿下,内官五十余人持杖殴之。是日系囚皆释,发独不免。渤疏论之,云:县令所犯在恩前,中人所犯在恩后。中人横暴,一至于此。上以为朋党,出渤桂管。
  大和中,李中敏为司马员外郎。时王守澄方宠郑注,及诬构宋申锡后,人侧目畏之。上以久旱,诏求致雨之方。中敏上言曰:仍岁大旱,非圣旨不至,直以宋申锡之冤,滥郑注之奸蔽。今致雨之方,莫若斩郑注而雪申锡。士大夫皆危之,疏留中不下。
  穆宗不恤政事,喜游宴。即位之始,吐蕃寇边,谏议大夫郑覃与崔元亮廷奏:陛下宴乐过多,畋游无度,蕃寇在境,缓急奏报,不知乘舆所在。又云:娼优近习,赏赐太厚,况金银货币,皆生灵膏血,不可使无功之人滥沾赐与。帝初不悦其言,顾宰相萧俯曰:此辈何人?俯对曰:谏官也。帝意稍解,乃曰:朕之过失,臣下尽规忠也。乃谓覃曰:合中奏事殊不从容,今后有事面陈,朕与卿延英相见。时久无合中奏事,覃等抗论,人皆相贺。
  宪宗时王承宗叛,以吐突承璀为招讨使,谏官御史上疏相属,皆言自古无中贵人为兵马统帅者。补阙独孤郁段平仲尤激切,宪宗不获已,罢为招抚处置等,使师出无功。平仲抗疏,论承璀轻谋弊赋,请斩之以谢天下。宪宗不获已,降承璀为军器使。
  苏安恒谏则天曰:陛下蔽太子之元良,枉太子之神器,何以教天下母慈子孝焉?能使天下移风易俗,惟陛下思之,将何圣颜以见唐家宗庙,将何诰命以谒大帝坟陵?陛下何故日夜积忧,不知钟鸣漏尽?臣愚以天意人事,还归李家,陛下虽安天位,殊不知物极则反,器满则倾。则天不纳其言,亦能容之。
  则天时新丰因风雷山移,乃改县名曰庆山。四方毕贺,俞文俊诣阙上书曰:天气不和而寒暑并,人气不和而疣赘生,地气不和而堆阜生。今陛下以女主处阳位,反易刚柔故也。气隔塞而山变为灾,陛下谓之庆山,臣以为非庆也。则天大怒,流于岭外,后为六道使所杀。
  德宗时裴延龄李齐运韦渠年等以奸佞相次进用,诬谮时宰,毁诋大臣。陆贽等咸遭枉绌,无敢救者。谏议大夫阳城伏合上疏,与拾遗王仲舒共论延龄奸佞,贽等无罪。德宗大怒,召宰相入议,将加城等罪。顺宗在东宫为城开解之,城赖以免。时朝夕欲相延龄,城曰:脱以延龄为相,城当取白麻坏之。
  元宗东封征突厥大臣扈从,突厥遣阿史德颉利发入朝。元宗发都下,至嘉会顿,引颉利发及诸蕃酋长入仗,仍与之弓箭持,有兔起于御马之前,上引弓旁射,舍拔获之,颉利发下马捧兔蹈舞曰:圣人神武超绝若天上,则不知人间无也。上因令问饥否,对曰:仰观圣武如此,十日不食,犹为饱也。自是常令突厥入仗驰射。起居舍人吕向上疏谏曰:鸱枭不鸣,未为瑞鸟。猛虎虽伏,岂齐仁兽?突厥安忍残贼,赐以弓箭,同逐兽之乐,若荆卿诡动,何罗窃发,暂逼严跸,仰犯清尘。纵殪元方墟幽土单于为醢,穹庐为污。何塞过责?上纳其言,遂令诸蕃先发。
  太宗平高昌,将以为郡县,魏征谏曰:未若抚其人而立其子,所谓吊民伐罪,今若利其土,坏以为州县,常须千余人镇守。数年一易,每往交番,死者十有三四。十年之后,陇右空匮,陛下终不得高昌撮谷尺布以助中国。所谓散有用以事无用,未见其可。太宗不从,后亦悔之。
  宪宗谓宰臣曰:朕览国书,见文皇帝行事,少有过差,谏官论诤,往复数四。况朕之寡昧,涉道未明。令后事或未当,卿等每事十论,不可一二而止。
  开元五年,太庙四室坏,上素服避正殿。时将幸东都,元宗以问宋璟。璟陈天戒,请辍行。又问姚崇,曰:太庙屋材皆符坚时物,岁久朽坏,适与时会。上大喜,右散骑常侍褚无量上言,隋文富有天下,迁都之日,岂取符氏旧材以立太庙乎?此特谀臣之言耳。愿陛下克谨天戒,纳忠谏,远谄佞。上弗听。
  代宗时程元振专权自恣,天下畏之。吐蕃入寇,元振不以时奏,致上狼狈出幸。上发诏征诸道兵,李光弼等皆忌元振居中,莫有至者。中外切齿,莫敢发言。太常博士柳伉上疏,以为兵戎犯关度陇,不血刃而入京师,劫宫闱,焚陵寝,武士无一人力战者,此将帅叛陛下也。陛下疏元功,委近习,日引月长,以成大祸。群臣在廷,无一人犯颜回虑者,此公卿叛陛下也。陛下始出都,百姓填然,夺府库,相杀戮,此三辅叛陛下也。自十月朔召诸道兵,尽四十日无只轮入关,此四方叛陛下也。内外离叛,陛下以今日之势为安耶危耶?若以为危,岂得高枕,不为天下讨罪人乎?陛下视今日之病,何由至此乎?必欲存宗庙社稷,独斩元振首驰告天下,悉出内使,逮诸州持神策兵付大臣,然后削尊号,下诏引咎,曰天下其许朕自新改过,宜即募士西赴朝廷。若以朕恶未悛,则帝王大器,敢妨圣贤,其听天下所往。如此而兵不至,人不感,天下不服,臣请阖门并斩以谢陛下。帝以元振尝有保护功,但削官爵放归田里。
  后唐明宗时,大理少卿康澄上疏:国家有不足惧者五,深可畏者六,阴阳不调不足惧,三辰失行不足惧,小人讹言不足惧,山崩川涸不足惧,水旱虫蝗不足惧,此不足惧五也。贤人藏匿深可畏,四民迁业深可畏,上下相徇深可畏,廉耻道消深可畏,毁誉乱真深可畏,直言蔑闻深可畏。此深可畏六也。优诏奖之。澄言可畏六事,实中当时之病。
  后唐明宗时,太常丞史在德上疏言事,其略曰:朝廷任人,率多滥进。称武士者不闲计策,穷则背军。称文士者鲜有艺能,多无士行。问谋略则杜口,作文字则倩人,虚设具员,枉费国力。又欲一一考试。群臣宰相见其奏,不悦,班行亦多愤悱。谏官刘涛杨昭俭乞出,在德疏辨可否,帝召学士马裔孙,谓曰:在德语太凶,其实难容。朕初临天下,须开言路。若朝士以言获罪,谁敢言者尔?代朕作诏,勿加在德之罪也。于是诏引贞观中陕县令皇甫德参上书谤讪魏征奏曰:陛下思闻得失,只得恣其所陈。若所言不中,亦何损于国家?又云:昔魏征则请赏德参,今涛等请黜。在德事同言异,何相远哉。
  石晋高祖时,高行周奏修洛阳宫。谏议大夫薛融谏曰:今宫室虽经焚毁,犹侈于帝尧之茅茨,所费虽寡,犹多于汉文之露台。况魏城未下,公私窘困,诚非陛下修宫室之日,请俟海内平宁,营之未晚。上纳其言,仍赐诏褒之。
  湖南马希范用孔目官周陟,议常税之外,别令人输米。天策学士拓跋恒上书谏曰:殿下居深宫之中,藉已成之业,身不知稼穑之劳,耳不闻鼓鼙之音,驰骋遨游,雕墙玉食。府库尽矣,而浮费益甚。百姓困矣,而厚敛不息。今淮南为仇仇之国,番禺怀吞噬之心,荆渚日图窥伺,洞待我姑息。谚曰:足寒伤心,民怨伤国。愿罢输米之令,诛周陟以谢郡县,去不急之务,减兴作之役,无令一旦祸败,为四方所笑。希范览之大怒,以先王旧臣,为隐忍之。
  唐庄宗患宫中暑湿,思得高楼避暑。宦官进曰:臣见长安全盛时,大明兴庆宫楼阁百数,今大内不及故时卿相家。庄宗曰:吾富有天下,岂不能作一楼?乃遣宫苑使王允平营之。宦官曰:郭崇韬眉头不伸,常为租庸惜才用。陛下虽欲有作,其可得乎?崇韬时为侍中枢密使,庄宗乃问崇韬曰:昔吾与梁对垒于河上,虽祁寒盛暑,披甲跨马,不以为劳。今居深宫,荫广厦,不胜其热,何也?崇韬对曰:陛下昔以天下为心,今以一身为意。艰难逸豫,为虑不同,势自然也。愿陛下无忘创业之难,常如河上,则可使繁暑坐变清凉。庄宗默然。终遣允平起楼。崇韬果切谏,宦官曰:崇韬之第无异皇居,安知陛下之热?由是谗间愈入,后崇韬破蜀,竟以诬死,宦者为之也。
  周世宗深怒翰林学士窦仪,欲杀之。宰相范质入奏事,帝望见知其意,即起避之。质趋前伏地叩头,谏曰:仪罪不至死,臣为宰相,致陛下枉杀近臣,罪皆在臣。继之以泣,帝意解,乃释之。
  
  卷十一
  忿狷
  宋谢宏微性本宽博,无喜愠。末年尝与友人棋,西南有死势,一客曰:西南风急,或有覆舟者。友悟,乃救之。宏微大怒,投局于地。识者知其暮年之事,果次岁终。
  刘瑀与何偃不相得,瑀位本在偃上,孝武时偃迁吏部尚书,瑀犹为右卫将军司。从郊祀,偃乘车在前,瑀策驷在后。瑀追偃及之,曰:君辔何疾!偃曰:牛骏御精,所以疾耳。偃曰:君马何迟?曰:骐骥罹于羁绊,所以居后。偃曰:何不著鞭,使致千里?答曰:一蹴自造青云,何至与驽马争路?瑀偃同发背疽,瑀疾方笃,闻偃之亡,欢跃叫呼,于是亦卒。
  萧惠开除少府,加给事中,不得志,曰:大丈夫入管喉舌,出莅方面,乃复低头人中耶?寺内所住斋花草甚美惠开悉刬除,别种白杨,每谓人曰:人生不得行胸怀,虽寿百岁,犹为夭也。发病呕血,吐物如肺肝卒。
  陈傅縡负才使气,凌侮人物,毒恶傲慢,为人所疾,以强谏后主赐死。死后有屈尾恶蛇来上灵床,当前受祭酹,去而复来者百余日。时时有弹指声。
  齐邱灵鞠领骁骑将军,不乐武位,谓人曰:我应还东掘顾荣冢。江南地方数千里,士子风流皆出其中,顾荣忽引诸伧至,要妨我辈涂辙,死有余罪。
  隋贺若弼既平陈,自谓功名出朝臣之右,每以宰相自许。既而杨素为右仆射,弼仍为将军,甚不平,形于言色。由是免官居。弼怨望愈甚,后数载下狱,文帝曰:我以高颎杨素为宰相,汝每言此二人惟堪啖饭,尔是何意也?弼曰:颎臣之故人,素臣之舅子,臣并知其为人,诚有此语。上数之曰:公有三太猛,疾妒心太猛,自是非人心太猛,无上心太猛。至炀帝竟杀之。
  苏夔少有盛名,士大夫多归之。后议乐事,夔与何妥各有所持,于是夔妥俱为一议,使百寮署其所同。时夔父威方用事,朝廷多附威同夔者,十八九。妥恚曰:吾席间亟丈四十余年,反为昨暮儿之所屈也。遂奏威等朋党之罪。文帝令杂治之事,皆验,上以宋书谢晦传中朋党事,令威读之。威皇恐免冠顿首谢,上曰:谢已晚矣。
  唐萧瑀尝称房玄龄以下朋党比周,但未反尔。太宗为之信誓。瑀请出家,太宗曰:甚知公爱桑门,今者不能违意。瑀旋踵奏曰:臣顷思量,不能出家。太宗心不能平,于诏切责,出为商州剌史。后薨谥曰褊公。
  尉迟敬德与执政不平,尝侍宴庆善宫,有班在其上者,敬德怒曰:汝有何功,合坐我上!任城王道宗次其下,因解喻之。敬德勃然拳驱道宗,目几至眇,太宗不怿而罢。
  于公异吴人也,应举时已与陆贽不协,贽在翰苑,闻德宗称公异露布之文,尤不悦。及为相,乃摭公异不为后母所容事,下诏放归田里。公异竟名位不振,憾恨而卒。人惜其才,恶贽之褊急焉。
  李翱自负词艺,以为合知制诰,以久未如志,郁郁不乐。因入中书谒宰相,面数李逢吉之过失。逢吉不之校,翱心不自安,乃请告百日。有司准例停官。逢吉奏授庐州刺史。
  王遂为沂兖海观察使,性狷急,不存大体,而军州民吏,久染污俗,率多犷戾,而遂詈将卒曰反虏,将卒不胜其忿,遂被害。
  李逢吉欲逐李绅,以绅为中丞,以韩愈为京兆尹兼御史大夫,知绅刚褊,必与韩愈忿争。制出,果移牒往来论台府事体,而愈复性讦,言词不逊,大喧物论,乃两罢之。
  吴越王钱宏淙,民有杀牛者,吏按之,引人所市肉近千斤。宏悰问内牙统军使胡进思:牛大者肉几何?对曰:不过三百斤。宏悰曰:然则吏妄也。命按其罪。进思拜贺其明,宏悰曰:公何以知其详?进思踧踖对曰:臣昔未从军,亦尝从事于此。进思以宏悰知其素业故辱之,益恨怨。
  
  仇隙
  刘毅家在京口,酷贫,尝与乡曲士大夫往东堂共射,时庾悦为司徒右长史,要州府僚佐亦来东堂。毅以先至,进白悦曰:身贫并踬,营一游甚难,君如意人,何处不可为适,岂不能以此堂见让?悦素豪,径前不答。毅客并避,惟毅留射如故。悦厨馔甚丰,不以及毅。毅既不去,悦甚不欢,毅曰:今年未食子鹅,请以残灸见惠。悦又不答。后毅贵用事,悦不得志,疽发背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