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世说

  韦陟,安石之子,门地豪华,早践清列,侍儿阉阍列侍左右者千数。衣书药石,咸有掌典。舆马僮奴,势逾王家主第。
  裴冕性奢侈,名马在枥,直数百金者常十数。自创巾子号仆射巾。初代杜鸿渐为相,小吏以俸钱文簿白之,冕顾视喜见于色。其嗜利若此。
  元宗幸蜀,所居后以为道观。节度至,皆先拜而后视事。郭英乂镇蜀,移去元宗铸金真容,自居之,颇恣狂荡,取女人骑驴击毬,制钿驴鞍及诸服,用皆侈靡,装饰日费数万,以为笑乐。众畔而奔,为人所杀。
  江南风俗,春中有竞渡之戏,方舟并进,以急趋疾进者为胜。杜亚在淮南,乃令以漆涂船底,贵其速进。又为绮罗之服,涂之以油,令舟子衣,入水不濡。亚本书生,奢纵如此。
  安史大乱之后,法度隳弛,内臣戎帅竞务豪奢,亭馆第宅力穷乃止。时谓水妖。马璘之第经始中堂,费钱二十万贯。及璘卒,京师士庶观其中堂,或假称故吏,争往赴第者数十百人。德宗即位,诏毁璘中堂。及中官刘忠翼之第,仍命马氏献其园,谓之凑成园。
  潘孟阳气尚豪俊,不拘小节,居第颇极华峻。宪宗微行至乐游原,见其宏敞工犹未已,问之左右,以孟阳对。孟阳惧而罢工作。
  王起富于文学,而理家无法。俸料入门,即为仆妾所有。文宗以师友之恩,恤其家贫,持诏每月割仙韶院月料钱三百千添给,议者以与伶官分给,可为耻之。
  段文昌布素之时,所向不偶。及其达也,扬历显重,出入将相,洎二十年。其服饰玩好,歌童妓女,苟说于心,无所爱惜。乃至奢侈过度,物议贬之。文宗素恭俭,谓宰臣曰:朕闻前时内库惟二锦袍饰以金乌,一袍元宗幸温泉御之,一即与贵妃。当时贵重如此,今奢靡岂复贵之!料今富家往往皆可有。左卫副使张元昌用金唾壶,昨因李训已诛之矣。
  中宗安乐公主与长宁公主,竞起第舍,以侈丽相高。拟于宫掖而精巧过之。安乐公主请昆明池上,以百姓蒲鱼所资,不许,公主不悦,乃更夺民田作定昆池,广袤数里,累石象华山,引水象天津,欲以胜昆明,故名定昆。安乐有织成裙,直钱一亿。花卉鸟兽,皆如粟粒,正视旁视,日月影中,各为一色。
  懿宗咸通十年,以同昌公主适拾遗韦保衡。公主郭淑妃之女,上特爱之,倾宫中珍玩以为资送,赐第于广化里,窗户皆饰之以杂宝,并杵药臼,槽柜亦以金银为之,编金缕为箕筐,赐五百万缗。他物称是。十一年以保衡为相,是年公主薨,明年葬。韦氏之人争取庭祭之灰,汰其金银。凡服玩每服皆百二十舆,以锦绣珠玉为仪卫,明器辉焕三十余里。赐酒百斛,饼馅四十橐驼,以饲幸夫。上与郭淑妃思公主不已,乐工李可及作叹百年曲舞者,数百人发内库杂宝为首饰,以绫八百匹为地衣。舞罢,珠玑覆地。十四年秋,懿宗上仙。是冬,保衡赐自尽。
  后唐李存审,近代良将也。常谓诸子曰:予本寒家,少小携一剑而违乡里。四十年间位极将帅,其间屯危患难,履锋冒刃,入万死而博一生。身方及此。前后中矢仅百余,乃出镞以示诸子。因以奢侈为戒。
  淮南杨渥居丧,昼夜酣饮作乐,然十围之烛以击毬,一烛费钱数万。
  朱梁朱瑾有所乘名马,冬以锦帐贮之,夏以罗帱护之。
  石晋张篯在雍州,因春景舒和,出游近郊,憩于大冢之上,忽有黄雀衔一铜钱置于前而去。归复于衙院,昼卧见二燕相斗毕,各衔一钱落于篯首。前后所获三钱,常秘于中箱,识者以为大富之兆。篯后为富家,积白金万缢,藏之窟室,出入以庖者十余人从行,食皆水陆之珍鲜,厚自奉养,无与为比。
  孙晟仕江南二十年间,财货邸第颇适其意,以家妓甚众,每食不设食机,令众妓各执一食器,周侍于其侧,谓之肉台盘,其自奉养如此。
  蜀主王衍奢纵无度,常列锦步障,击毬其中。往往远适而外人不知,爇诸香昼夜不绝。久而厌之,更爇皂荚以乱其气。结缯为山及宫殿楼,观于其上,或为风雨所败,则更以新者易之。或乐饮缯山,经旬不下。山前穿渠通禁中,或乘船夜归,令宫女秉烛炬千余居前船却立,照之水面如昼。或酣饮禁中,鼓吹沸腾,以至达旦。以是为常。自度歌曲云:者边走,那边走,只是寻花柳。 那边走,者边走,莫厌金杯酒。
  湖南马希范奢欲无厌,宫室园囿服用之物,务穷侈靡。作九龙殿,刻沉香为八龙,饰以金宝,长十余丈,抱柱相向。希范居其中,自为一龙,其朴头脚长丈余,以象龙角。
  石晋吐谷浑酋长白承福,家甚富,饲马用银槽。
  
  卷十
  直谏
  魏主畋于河西,尚书令古弼留守,诏以肥马给猎骑,弼悉以弱马给之。帝大怒曰:笔头奴,敢裁量朕!朕还台先斩此奴!弼头锐,故帝常以笔目之。弼官属皇怖恐并坐诛,弼曰:吾为人臣,不使人主盘于游田,其罪小。不备不虞乏军国之用,其罪大。今蠕蠕方强,南寇未灭,吾以肥马供军,弱马供猎,为国远虑,虽死何伤?帝闻之叹息,赐之以裘马。他日魏主复畋于山北,获麋鹿数千头,诏尚书发牛车五百乘载之。诏使已去,魏主谓左右曰:笔公必不与我,汝辈不如自以马运之。遂还行百余里,得弼表曰:今秋谷悬黄,麻菽布野,猪鹿窃食,鸟雁侵费,风雨所耗,朝夕三倍。乞赐矜缓,使得收载。帝曰:笔公可谓社稷之臣矣。
  齐文惠太子幸东田,观获稻,谓范云曰:此割甚快。云曰:三时之务,亦其勤劳。愿知稼穑之艰难,无徇一朝之宴逸。文惠改容谢之。侍中萧缅先不相识,就车握云手曰:不谓今日,复闻谠言!
  傅縡谏陈后主曰:夫人君者,恭事上帝,子爱黔黎。省嗜欲,远谄佞,未明求衣,日旰忘食,是以泽被区宇,庆流子孙。陛下顷来酒色过度,不虔郊庙之神,专媚淫昏之鬼。小人在侧,宦竖弄权,恶忠直若仇仇,视百姓如草芥,后宫曳绮罗,厩马余菽粟,兆庶流离,僵尸蔽野,贿赂公行,帑藏虚耗,神怒人怨,众叛亲离。恐东南王气,因兹而尽。后主大怒,竟被赐死。
  章华谏后主曰:陛下即位于今五年,不思先帝之艰难,不知天命之可畏,溺于嬖宠,惑于酒色,祠七庙而不出,拜妃嫔而临轩。老臣宿将弃之草莽,谄佞谗邪升之朝廷。今疆场日蹙,隋军压境,陛下如不改弦易辙,臣见麋鹿复游姑苏矣。后主大怒,即日斩之。
  宋明帝起湘宫寺,曰:此寺是大功德。虞愿曰:陛下起此寺,皆是百姓卖儿鬻妇。佛若有知,当悲哭哀愍罪高,佛图有何功德!袁粲在坐,为之失色。帝大怒,使人驰曳下殿。愿徐去,无异容。
  后周宣帝德政不修,数行赦宥。乐运上疏曰:臣案周官,国君过市刑人赦,此谓市者交利之所,君子无故不游观焉。则施惠以悦之也。尚书曰眚灾肆赦,此谓过误为害虽大,当缓赦之。谨寻经典,未有罪无轻重,溥天大赦之文。故管仲曰,有赦者奔马之委辔,不赦者痤疽之砺石,又曰惠者人之仇仇,法者人之父母。吴汉遗言犹云,惟愿无赦。王符著论,亦云赦者非明世之所宜有。至尊岂可数施非常之惠,以肆奸宄之恶乎?
  隋苏威,高祖尝怒一人,欲杀之。威伏阁进谏,不纳。上怒甚,将自出斩之。威当上前不去,上避之而出。威又遮止。上拂衣而入,良久乃解,召威谢曰:公能若是,吾无忧矣。赐马二匹钱十余万。
  隋刘行本,高祖尝怒一郎,于殿前笞之。行本曰:此人素清,其过又小,愿陛下少宽假之。上不顾,行本于是正当上前,曰:陛下不以臣不肖,置臣左右。臣言是,陛下安得不听?臣言若非,当致之于理,以明国法,岂得轻臣言而不顾也?臣所言非私。因置笏于地而退,上敛容谢之。
  刑部侍郎辛亶,常衣绯裤,俗云利于官。隋高祖以为厌蛊,将斩之。刑部侍郎赵绰曰:据法不当死。臣不敢奉诏。上怒甚,谓绰曰:卿惜辛亶而不自惜也?命左仆射高颎将绰斩之。绰曰:陛下宁可杀臣,不得杀辛亶。至朝堂,解衣当斩。上使人谓绰曰:竟如何?对曰:执法一心,不敢惜死。上拂衣而入,良久释之。明日谢绰,劳勉之,赐物三百段。
  魏郑公容貌不逾中人,而有胆略,善回人主意。每犯颜苦谏,或逢上怒甚,郑公神色不移。太宗亦为之霁威。尝谒告上冢,还言于上曰:人言陛下欲幸南山,外皆严装已毕,而竟不行,何也?上笑曰:初实有此心,畏卿嗔,故中辍尔。上尝得佳鹞,自臂之,望见征来,匿怀中。征论事故久不已,鹞死怀中。太宗尝罢朝怒曰:会须杀此田舍翁!后问为谁,上曰:魏征每廷辱我。后退,具朝服立于庭上。惊问其故,后曰:主明臣直,由陛下之明。故妾敢不贺?上乃悦。魏王泰有宠于上,或言三品以上多轻魏王,上怒,引三品以上作色让之曰:隋文时一品以下皆为诸王所顿踬,彼岂非天子儿耶?朕但不听诸子纵横耳。闻三品以上皆轻之,我若纵之,岂不能折辱公辈邪?房玄龄等皆皇恐,流汗拜谢。魏征独正色曰:臣窃计当今群臣,必无敢轻魏王者。在礼,臣子一也。春秋:王人虽微,序于诸侯之上。三品以上皆公卿,陛下所尊礼,若纪纲大坏,固所不论。圣明在上,魏王必无顿辱群臣之理。隋文骄其诸子,使多行无礼,卒皆夷灭,又足法乎?上悦曰:理到之语,不得不服。朕以私爱忘公义,及闻征言,方知理屈。
  唐俭从太宗幸洛阳苑射,猛兽群豕突出林中,太宗引弓,四发殪四豕。有雄彘突其马镫,俭投马搏之,太宗拔剑断豕首,顾笑曰:天策长史,不见上将击贼耶?何惧之甚!俭曰:汉祖以马上得之,不以马上治。陛下以神武定四方,岂复逞雄必于一兽?太宗纳之,为之罢猎。
  隋文帝遣屈突通往陇西检覆群牧,得隐藏马二万匹。帝盛怒,欲斩太仆卿以下一千五百人。通谏曰:岂容以畜产之故戮千有余人?敢以死请。帝嗔目叱之,通顿首曰:臣一身就死,望免千余人。帝悟曰:朕之不明,以至于此。今从所请。以旌练诤诸人,竟得减死论。
  李大亮为凉州都督,有台使到州,见有名鹰,讽大亮献之。亮密表言之,太宗下书嘉叹云:古人称一言之重比于千金,今赐卿故瓶一枚,虽无千镒之重,是朕自用之物也。
  太宗即位,务止奸吏。遣人以财物试之有司,门吏受绢一疋,太宗怒将杀之。裴矩谏曰:此人受赂,诚合重诛,但陛下不应以物试之,即行极法。所谓陷人以罪,恐非道德齐礼之义。太宗从之,因召百寮谓曰:裴矩遂能庭折,不肯面从。每事如此,天下何忧不治。
  房玄龄病笃,谓诸子曰:当今天下清谧,咸得其宜。惟东讨高丽,方为国患。主上含怒意决,臣下莫敢犯颜。吾知而不言,则衔恨入地。遂抗表切谏,云:陛下决一死囚,必令三覆五奏,进素食,停音乐。今兵士之徒,无罪乃驱之行阵之间,委之锋镝之下,使肝脑涂地,魂魄无归,令其老父孤儿寡妻慈母,望轊车而掩泣,抱枯木以摧心,足以变动阴阳,感伤和气。且兵者凶器,不得已而用之。向使高丽违失臣节,诛之可也。侵扰百姓,灭之可也。久长能为国患,除之可也。今无此三者,乃坐敝中国,所存者小,所损者大。谨罄残魂余息,预代结草之诚。太宗省表曰:此人危惙如此,尚能忧我国事。
  太宗闲居,与王圭宴语。时有美人侍侧,本庐江王媛之姬。媛败藉没入宫。太宗指示之曰:庐江不道,贼杀其夫而纳其室。圭避席曰:陛下以庐江取此妇人为,是邪非邪?太宗曰:杀人而取其妻,卿乃问朕是非,何也?圭曰:齐桓公之郭,问其父老曰:郭何故亡?父老曰:以其善善而恶恶也。桓公曰:若子之言,乃贤君也,何至于亡?父老曰:善善不能用,恶恶不能去,所以亡也。今此妇人尚在左右,窃以圣心为是之。陛下若以为非,此所谓知恶而不能去也。太宗虽不去此美人,而心甚重之。太常少卿祖孝孙以教宫人声乐不称旨,为太宗所让,王圭温彦博谏曰:孝孙雅士,陛下忽为教女乐而怪之。臣恐天下慑愕。太宗怒曰:卿皆我之腹心,当进忠献直,何乃附下罔上,反为孝孙言也?彦博拜谢,圭独不拜,曰:臣本事前宫,罪已当死,陛下置之枢廷,待以忠直。今臣所言,岂是为私?不意陛下忽以疑事诮臣,是陛下负臣,臣不负陛下。帝默然而罢。明日,帝谓房玄龄曰:昨日责彦博王圭,朕甚悔之。
  太宗遣使诣西域立叶护可汗,未还,又遣使历诸国市马。魏征谏曰:今以立可汗为名,可汗未定,又往市马。彼必以为意在市马,不为专立可汗。可汗得立,则不甚怀惠,诸蕃闻之,以中国薄义重利,未必得马而已失义矣。昔汉文时有献千里马者,曰吾吉行五十,凶行三十,銮舆在前,属车在后,吾独乘千里马,将安之?乃偿其道路所费之直而遣之。汉光武有献千里马及宝剑者,以马驾鼓车,剑赐骑士。凡陛下所为,皆邈逾三王之上,奈何此事欲为孝文光武之下乎!魏文帝欲求市西域之大珠,苏则曰:若陛下惠及四海,则不求自至。求而得之,不足贵也。陛下纵不能慕汉帝之高行,可不畏苏则之言乎?太宗乃止。
  刘洎竦峻敢言,太宗每与公卿持论,必诘难往复。洎谏曰:以至愚对至圣,以极卑对至尊,陛下降恩旨,假慈颜,凝旒以听其言,虚襟以纳其说,犹恐群下未敢对扬,况动神机,纵天辩,饰词以折其理,援古以排其义,欲令凡庶何皆应答?今日升平,皆陛下力行所致,欲其长久,匪由辩博。但当忘彼爱憎,慎兹取舍,每事敦朴,无非至公,若贞观之初则可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