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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间续话
谢郎中泌《福州诗》有:“城里三山千簇寺,夜间七塔万枝灯。”七塔之名之址已详于陈恭甫先生之《七塔考》。先生并云:“今城中独净光、定光二塔岿然存,余并毁也。”唐季,闽中佛寺甚繁,王氏复增二百有奇,穷极土木,国随以亡。况浮图雄丽,若鬼神为之,存之诚不如其毁之为愈也。然而词人墨客,流连风景,犹不能不以之俯仰慨怀,古今一致,其意趣殆出乎埃之表者也。
今之白塔,名曰定光多宝塔,亦称万岁塔也。唐黄滔有记,载在《黄御史集》,今之石塔,名曰“崇妙保圣坚牢塔。”世每以净光塔称之,其实非也。唐贞元十五年,德宗诞节,观察使柳冕以石建塔,赐名贞元无垢净光塔,庾承宣记之。五代晋天福六年,王延曦重建,名曰“崇妙保圣坚牢塔”,林同颖记之。此净光与坚牢之别也。惟考庾碑文有“异夫经营之始,恳凿⒂之初,始周其基址,下现五色盘石”云云。道光初年,塔微有倾欹,官绅饬南匠蒋某入视塔基。据云盘石翘出,致全塔倾欹,若在平土之上,于强处灌注,可使复旧,遂不果修。按:此则崇妙保圣坚牢塔即建于无垢净光塔旧基石盘上无疑。而世故亦即以净光旧名呼之也。承宣撰《无垢净光塔铭》,碑高约一丈二尺、宽四尺四寸、额篆“贞元无垢净光塔铭”九字,碑中分二十三行,行二十四字,文末段颇剥落。《金石萃编》载,贞元己卯年五十八寺僧为皇帝诞辰建造浮图,仅见此碑。当时佛教流行,天下以建塔寓祝厘之意,当不止一处,而福州距京师远数千里,僻处海隅,此碑独流传至今云,是亦希世之珍矣。今按:塔凡七层,第一层中为南无金轮王佛,第二层中为南无当来下生弥勒尊佛,第三层中为南无无量寿佛,第四层中为南无多宝佛,第五层中为南无药师琉璃光佛,第六层中为南无龙自在王佛,第七层中为南无释迦牟尼佛。每层八面,每面皆嵌石镌佛相,表以佛号。旁列闽王以下及诸臣衔名。第四层中有题塔名碑一,崇五尺、广三尺,中书“崇妙保圣坚牢之塔”八字,字宽广径尺,第五层中又有塔记碑一,崇广约如前碑,额篆“崇妙保圣坚牢塔记”八字,为林同颖撰文,而僧元逸所书也。庾碑及塔内各石刻,均详于《注韩居石塔碑刻记》。尝闻父老言:道光十八年五月,雷震石塔,塔石下坠。至光绪九年六月,震处又复圯坏,砖石零落,定光、坚牢二塔,有关形势,所谓龙角,不可不修也。
徐《笔精》云:闽城内外,古人石刻尚存者:唐李阳冰《华严岩篆》、庾承宣《石塔寺碑》、林同颖《坚牢塔碑》、王倜书《王审知德政碑》、宋钱昱《忠懿王庙碑》、蔡襄书《刘蒙伯墓碑》按:在铜盘麓南台《沙合桥碑》、《东台庙碑》、《造潘渡桥碑》,皆书法端整,犹可拓印。至于鼓山、乌石山,唐宋名迹尤多,不及悉载。
乌石山李阳冰《书般若台》,为吾闽摩崖石刻之最古者,凡大字二十四字,笔法淳劲。盖阳冰晚年所篆也。《舆地碑记》谓,与处州《新驿记》、缙云县《城隍庙记》、丽水《忘归台铭》,世宝之为四绝。按:三碑皆经翻刻,惟此二十四字犹是原刻者,不在李斯碑下也。是刻摹拓之始,孟屏庵先生发其端。《瓶庵文钞》有《跋》云:“昔周侍郎亮工尝言,《瘗鹤铭》、《般若台篆》,人间至宝,一在深渊之下,一在高山之巅,苦不可得。栎园嗜金石文,又尝为吾闽方伯,可谓好而有力之强矣。而未尝拓此篆。乡先辈好古者,莫如林鹿原、谢古梅、周瑞峰、黄莘田诸先生,各集汉唐碑版数百种,而此篆近在福州城中乌石山,无从得也。乾隆二十四年冬,吾师王西庄先生过仙霞关,贻书问《般若篆》可得否,余问之莘田先生。先生曰:“此必不能,五十年前曾与周瑞峰、林苍岩坐山下,遥望太息而已。”越二日,余亲至其地,谋诸工,工曰“可”。时族人方为巨室,乃倩匠氏架木为梯,悬縆以上,日可得二幅。山下老人告余曰:“旧有翠岩寺在崖,崖石去地远,故陡险。三十年前翠岩毁于火,化为瓦砾。故山趾渐高,去地稍近。越三日,巡抚吴公闻之,遂亦拓数纸。自是,《般若篆》,人间有数十本矣。自栎园至今百余年,海内鉴古之士皆以不见《般若篆》为恨,而偶自余始之。物之显晦,固有时耶!翠岩火而铭乃出。则其火固可贺也。余拓得十本,携其五至京师。西庄先生受二本,其一归何念修给谏,余藏二本,青浦王琴德郎中闻之,以何义门楷书及诗数种易其一。按:民国二十八年,陈丈几士、沈友祖牟集同人募拓十余本,并及石塔诸像记。篆文尚不少损,信有鬼神呵护之也。
庆城寺有二碑:一为《琅琊王德政碑》,一为宋开宝七年刺史钱昱《重修庙碑》,皆备述闽王事迹。《兰修庵消寒录》云:《唐琅琊王德政碑》,于兢撰,在今郡城东庆城寺左,志以为王故宅是也。王有善政于闽,故当时请于朝,立碑颂其德。字学颜体,窃叹五季之乱,群雄争长一隅,王独愿为开门节度,贡献不绝,而又能保障其民,则此碑纪功颂德,固可与《表忠观》并传不巧也。按:钱昱碑,林操书。
乌石双骖园荒草中藏一碑,其文曰:“大闽国石街白塔天王院比丘师干,乃劝同缘弟子、检授尚书、右仆射、守右街长史兼御史大夫林隩、弟子检校太子宾客、兼监察御史殷晟、并僧尼男女弟子等共舍钱开此义井。所冀神泉普济,永傎皇都,千百年间,庶无倾侧。当愿生生常逢诸佛国界,世世常感皇帝深恩。今世同缘,不昧普提之果。时通文三年岁次戊戌三月十八日题记讲经。”大德廷敏书,兼监察御史林欢刊石。碑之边缘刻《闽县龚易图藏石》七字。通文为五代闽王昶年号,盖即《大闽义井碑》。
马渎江罗星塔附近江浒大磹下,有摩崖古刻数十字,字大径尺,恒湮没,惟首“元和六年”字可见。相传惟潮甚缩,始露此四字,寻常只一二字耳。为唐刻无疑,惜全文不能知,而志书亦无之者。
余尝藏《雪峰枯木庵木刻》拓本,正书凡三行,字径五寸,体似柳诚悬,左行文曰:“维唐天祐乙丑岁,造庵子及作水池,约伍仟余功。于时廉王大王。”凡二十有六字,末细字一行曰:“枕子一枚,雀觜杖一条,元自庵中。”凡一十有四字,字刻于树腹。树非楩非楠,大可十围,外嵌中枵,皮剥殆尽。色如黄金,相传唐真觉禅师跌坐⒃处。自唐以来,枝干虽尽而本根不巧,亦金石外之奇珍也。《雪峰志》载:庵距寺百步,木裹外俱唐宋游人刻名。成化己亥,吴兴刘瓒书《枯木庵》三字。
罗星塔下有宋程师孟篆“中流砥柱”四大字,潮落始见,郡志未载。
洪江金山塔寺四十四先生祠,有匾额题“挟仙”二字,有跋云:洪之通谷山,宋潘庭坚先生读书处。山中多石刻,皆先生真迹。此“挟仙”二字为端平三年书,历六百余载而风度宛然,爰命工摹拓,悬额塔江金山寺。所以摅怀旧之蓄念,益令人憬然兴起矣。道光乙丑鄂汀徐让济立。
鼓山之麓,有刻“张佩纶避兵处”六字。按:光绪甲申马江中法之战,已见先光禄公《竹间十日话》。是时有粤人副将李麟阁者,本隶江南水师旧部,年逾六十。是役亦充船长,驻于马江。船有道光间旧炮三尊,方法舰炮击船政厂时,法帅戈拔立司令台,扬旗指挥。李船距离法舰颇近,连发二炮,适中戈拔。法人秘之,迨和议成始发丧,而督抚以阅时久,不敢奏。李麟阁之功亦湮没无闻焉。时当局者张佩纶、张兆栋、何如璋、何璟,皆有一时之望。何璟终日礼佛,兆栋终日奔走询人。时人谑之曰:“制台不要头,抚台不要脚。”既丧师,八闽儿童连臂踏歌曰:“福州真无福,法人原无法,两何没奈何,两张没主张。”张佩纶时会辨福建军务,在闽垣候旨。陈韬庵太傅适以母忧奔丧回籍。张挽以联云:“狄梁公奉使念吾亲,白云孤□,将母有怀悲陟屺;孙伯符同年少一月,东风不便,吊丧无面愧登堂。”乡人闻而愤极,谓败溃至此,尚以孔明、鲁肃自居。一时京官联名奏劾,奉旨革职,发放军台,太傅亦为所累。乡人遂摩崖刻此六字以剌之。
黄莘田先生《鼓山志》云:谢氏前志谓:“宇内名山铭刻之多,未有逾是山者。入灵源洞三里许,削壁林立,殆无寸隙。岂非前人自爱其名而思有传于后欤!”又云:“自曹能始往录其十一,陈汝翔往录其十二,最后武林自与徐兴公、周乔卿往录其十七,而漫灭不可辨、险绝不能至、与创庵围垣所蔽而毁者,尚居其三。何其多欤!”自是以后,续前贤遗踪,摩崖而记者又何少耶!曩观《金石录》与《墨池篇》所载,凡山岩镌铭识刻,靡不收录。惜乎兹山晚出,昔贤墨迹不备载其中,与之后先辉映也。按:鼓山石刻如麻,唐刻无一字,山志所录,自宋至清,清代只二三耳。曩五游石鼓,搜罗逸刻,悉载《鼓山揽胜》集中,尚未穷也。
韩子舟先生其楫云:幼闻父老言,开元寺之初建也,议铸钟事。有高僧(失其名,又不详其世代)为监铸。合五金而成,工竣,告其徒曰:“三日内勿鸣钟。”遂云游去,至小北岭石碑。寺徒不待三日而急试之。僧闻钟,叹曰:“止于此矣!”石碑寺遂相传为闻钟处。余里居,距寺不远,奇其言,往观之。登楼摩娑,见其旁有裂痕两三处,长尺许。其声清越无比,诚为至宝。光绪二十六年,开元寺不戒于火,大雄宝殿成为焦土。殿前钟楼巍然独存。僧众无所栖止,寺几废于斯时也。钟之不鸣久矣。及二十九年,改寺址为监狱。涌泉寺僧移钟去。余途遇而细察之,裂痕皆满。俨如天衣无缝焉。岂钟之神妙不测,有关于寺之盛衰耶?近游涌泉寺,耳钟声,犹恍然前日事也。按:涌泉寺钟为康熙时,僧为霖以精铜参白金铸。高约二丈许,外刻金刚经全部,撞钟僧每念南无阿弥佛一百零八遍,敲钟一杵。俗传鼓山不打五更钟。询之寺僧亦云然,子舟先生所谓开元寺钟,殆庋之他处矣。
校 注:
⑴原文为“东南曰水部门”,“曰”字误,应为“自”。
⑵原文为“士”,“士”字误,应为“仕”。
⑶原文作“罗源太姥”。误,太姥山不在罗源。
⑷原文作“杨雪菽”,“菽”字误,应为“椒”。
⑸原文作“陈卸史”,“卸”字误,应为“御”。
⑹原文作“侍制”,“侍”字误,应为“待”。
⑺原文作“王审时”,缺一“知”字,应为“王审知时”。
⑻原文作“传玉露”,“玉”字误,应为“王”。
⑼原文作“赵壁”,“壁”字误,应为“璧”。
⑽原文作“若慰联床听雨晴”,“晴”字误,应为“情”。
⑾原文作“已忘”,“忘”字误,应为“亡”。
⑿原文作“斯上”,“上”字误,应为“土”。
⒀原文作“香火之甚”,“甚”字误,应为“盛”。
⒁原文作“鼓生”,应为“鼓山”。
⒂原文作“恳凿”,“恳”字误,应为“垦”。
⒃原文作“跌坐”,“跌”字误,应为“趺”。
卷三
唐韩偓诗:“四序有花长见雨,一冬无雪却闻雷。”明黄景昉诗:“莫愁良夜杵声稀,海国秋深尚葛衣。”萨天锡诗:“三山一夜雨,四月满城秋。”福州气候,于此三诗可见。然寒燠晴雨无序,盖地处炎方而临海,不如北平气候之正也。
《稗史汇编》载:立冬后遇壬日,为之“入液”,至小雪“出液”。《琐碎录》载:闽人以立夏后逢庚日为“入梅”,芒种后逢壬为“出梅”。叶毅庵先生有诗云:“候近入梅先惮暑,旬逢出液始成冬。两潮水到乌篷集,四序花开翠馆秾。”
昔人谓闽中无雪。非无雪,但不积耳。父老云:光绪甲子正月十五夜,福州大雪彻晓。壬辰十一月二十八夜大雪,厚尺许,不数见也。谚云:“春寒多雨。”福州入春多严寒,朔风凛冽裂肤,有重裘拥炉,犹齿龁手战、作苦寒色者。而旗、鼓二峰,遥望若玉山然。
福州夏热,多雷雨,俗谓之“晡霾雨”。亦曰“过云雨”。谚有:“六月初三雨,七月多晡霾”及“六月晡,不过路”之说,谓雨不普及、随云所聚耳。
施鸿保《闽杂记》云:“延平府城外石磡水小上,不至、露建宁府城外石磡,则舟行最利,俗谓之“菩萨水”。有“大菩萨”、“小菩萨”之分。按:福州夏四、五月间多淫雨为灾,或水患至数次。其大者皆由上游溪洪下泻也。上游水位涨至菩萨水,则福州须防水患。至无名水,则立即成灾矣。惟水至夏至则力大,逢初三、十八则潮大。闻父老言:会城水灾,以光绪丙子五月为最大。茶亭金斗桥居民避水皆从瓦檐登舟,历五昼夜始退去。又俗称“延平水与鼓山齐”,言延平福州地势之高低也。
飓风,吾闽谓之风台。六七月之交常有之。大者拔树掀瓦,得雨则解,谓之回南。俗云:“六月防初,七月防半。”又云:“六月得雷而止,七月闻雷愈烈。”又云:“六月风台生九仔,七月风台毛回南。”均农家经验之谈。
太武山,在海澄镇海卫山,上有太武夫人坛。《图经》谓闽中未有生人时,夫人拓土以居,称为八闽人祖。
福州岭上,有称畲民者。其姓凡五:曰钟、曰苟、曰雷、曰盘、曰蓝。多结帚为业。其俗称女曰“公主”,盖闽之土民也。林子鱼先生尝作《畲民谣》云:“畲中女儿年十七,跣足蓬头面如漆。红巾覆额著峨峨,窄袖称身缝密密。百合山丹插满头,见人欲语却含羞。阿爷斫柴入山里,赚待钱归百不爱。东家婚男西家女,乡民争看迎公主。亲朋五姓自朱陈,走贺纷纷具鸡黍。入门先自拜翁姑,洞房烛爛闻欢呼。三朝突过天未曙,早向城中卖柴去。”闻畲民尝绘其祖先于手卷,乃一狗头人。自传为犬戎之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