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滹南遗老集引
周智光传云,代宗命赵縦书帛内蜜丸召郭子仪。姜公辅传云,朱滔以宻褁书邀朱泚。刘季述传云,割带内蜜丸告孙徳昭。此本蜡书耳,蜜字何义也。
张荐救颜真卿疏云,去正月中云云。权徳舆贞元十九年上陈阙政曰:去十四年云云。按古今言去年去岁者,前一年耳。子京此语未见其例也。
李百药传云,转侧寇乱中,数被伪署,危得不死。张元素传云,切諌太子承干,承干夜遣户奴伹系,危脱死。安禄山传云,贼将类慓勇,无逺谋,日纵酒,嗜声色、财利,车驾危得入蜀,终无进蹑之患。按前史有曰危得之,危杀之,危犹参差几及之意,俗言则险也。子京殊不悟此,乃颠倒用之,何其悖也。
张元素谏太宗修洛阳宫,魏征名劲挺今监本作梗挺闻之,叹曰:张公论事,有回天之力。予谓魏征之直,世所共闻不必云名劲挺也。
刘仁轨为陈仓尉,有折冲都尉鲁寕,坐事系狱,自恃髙班,慢(谩)骂仁轨,仁轨杖杀之。太宗怒,命追至长安面诘之,仁轨曰:寕对百姓辱臣如此,臣实忿而杀之。上悦,擢为栎阳丞,此通鉴所载。新史但言,寕豪纵犯法,县莫敢屈,仁轨约不再犯。寕暴横自如,而无慢(谩)骂事,若止于蒙暴,何足为辱乎,又以栎阳为咸阳,不知是否。
裴子余举明经,累补鄂县尉,时同列李朝隠、程行谌,皆以文法著称,子余独以词学知名。或问陈崇业曰:子余与朝隠、行谌优劣?崇业曰:譬如春兰秋菊,俱不可废也。新史改云,兰菊异芬,胡可废者?不如旧语多矣。且异芬字何从得之哉。
成汭攻夔州,军人韩楚言尝谇辱汭,汭耻之曰:有如禽贼,当支觧以逞。及夔州不守,楚言妻李语夫曰:君尝辱军且支觧不如前死,楚言不决。李砺刀,席下方共食,复语之,夫曰:未可。知李取刀,断其首,并杀三子,乃自刭,二夫字止当作楚言。
则天传云,操奁具,坐重帏而国命移,何必操奁具字。
后妃传赞云,或称武、韦乱唐,同一辙,武持久,韦亟减,何哉?议者谓否。否字不安。
张九龄传云,徳宗贤其风烈。贤字不安。
刘子玄传云,年十二,父授古文尚书,业不退,父怒,楚督之,及闻为诸,凡讲春秋左氏冐徃聴之退,辄辨析所疑,叹曰:书如是儿何怠。予始读之不能晓。及见史通自叙则云,幼奉庭训,早游文学,年在纨绮,便爱古文尚书,每苦其辞艰琐,难为讽读,虽屡逄捶挞,而其业不成,尝闻家君为诸兄讲春秋左氏传,每废书而听逮讲毕,即为诸兄说之,因叹曰:若使书皆如此,吾不复怠,然后了然无疑,而觉子京踈畧之病,为恶也。
韦述传云,入元行冲室观书,不知寝食,言忘则可,不知则过矣。
王忠嗣传:上与论兵,应对蠭起。应对下不宜言蠭起二字。
张说传云,多引天下知名士,以佐佑王,化粉泽典章,成一王法,此誉之太过,兼不是史氏叙事语。
张说首倡封禅议,此謟谀之事,非正人所宜为,而传赞褒称以为文物之盛,岂良史体哉。
李泌传云,常持黄、老鬼神之说,为时人所讥切。讥切固有成言矣,而其赞复云,议者切而不与,一切字兼得讥字否。
禇遂良一代正人,其谮刘洎事,初不甚明,但洎尝诉之云尔。胡致堂疑李义府所教,理或然也。新史遂谓二人不相中,故遂良诬奏,洎引马周为左,而遂良执不已,帝感之,遂赐死。洎之赞曰:为媢忌所乗,卒陷罪诛。而其赞遂良示以此为疵病。至霍仁师传又云,被遇尤渥,禇遂良忌之,何行禇公之浅也。
李光颜传云,其师劲悍,常为诸军锋。锋字不安。
浑城射贼将李立节,贯其左眉死之,凡事死节则曰死之,古今成言也,致人死而曰死之,无此例也。
卢奕,懐慎少子也,拜御史中丞,自懐慎,奂及奕,三居其官,清节似之,似之道不得。
卢杞传云,父奕,见忠义传。杞不耻恶衣菲食,人未悟其不情,咸谓有祖风节,祖懐慎也。传首但言其父,而不见其祖,读者何以知之。(原做忠义杞传,不通)
陈少游传云,或欲对众切问,以屈之,少游据引淹该,问穷而对有余,夫对者随问而应者也,无问则无对,今曰问穷而对有余,何耶?
韦景骏为贵乡令,有母子相讼者,景骏曰:令少不天常自痛尔,幸有亲而忘孝耶?按左传郑伯曰:孤不天栾盈,曰:我实不天。凡言不天者,不为天所佑耳。非专指丧亲也,后人往往误用。
刘季述幽昭宗于少阳院,鎻其门,镕铁锢之,此甚明白,而子京乃云,液金以完鐍,若无旧文,何可晓耶。且锢者取其牢耳,岂谓阙而完之乎,诡异如此,宜其有札闼洪休之戏也。
魏氏春秋好用左传语,以易旧文。裴松之讥弹甚当。凡人文体固不必拘,至于记録他人之言,岂可过加润色,而失其本真?子京唐书虽诏勅章疏类皆变乱以从已意,至于诗句谚语古今成言,亦或芟改,不已甚乎。
滹南遗老集卷之二十五 君事实辨上
汉髙祖谓吴王濞状有反相,因附其背,云,汉后五十年,东南有乱,岂汝耶?应劭曰:髙祖有聪略,及相径可知,至于东南有乱,克期五十,占者所知也,斯言良是。然谓其能知反相,亦恐未必然,盖因占者而意之耳。列子所谓疑邻人之窃鈇者也。不然英彭、陈豨之徒,何为无所见耶?
李徳裕云:汉髙祖嬖戚姫爱如意,思其久安,至于悲歌不乐,岂不知除去吕后,必无后祸。实以惠帝闇弱,不能自揽权纲,其将相皆平生故人,俱起豊沛,非吕后刚强不能临制,所以存之为社稷计也。老苏、小宋皆袭此论。呜呼,使吕后当杀,虽为惠帝,不得不杀,如其不然,亦何名而杀之。后自布衣佐帝定天下,有功而无罪,奈何以戚姫、如意故,而遽置之死地哉。妬忌妇人之常,况吕氏之悍乎?而且以妾逼妻,以庶子而易长嫡,髙祖之过也。若又杀后,岂不益甚哉。故寕隐忍而委之,亦可谓能自克者矣。或曰:王诸吕而危刘氏,非后之罪乎?曰:身后之变,髙祖安知,就使能知,罪未发而逆诛之,在他人犹不可,而可施于妻子之间乎?为论不求义理之安,而惟诡异之贵。古人本分之事,而强以权术处之,是故恶夫曲辨之士也。
髙祖闻韩王信欲与匃奴谋攻汉,汉使人觇匃奴冒顿,匿其壮士肥牛马,但见老弱及羸畜使者十軰来,皆言可击。上使刘敬复往,还报曰:两国相击,此宜夸矜见所长,而今徒见羸瘠老弱,此必欲见短,伏竒兵以争利,而不可击也。上怒,械系敬于广武,既而果困于平城,及得觧,斩先使十軰,而封敬为侯。议者曰:是举也,髙祖实专之,盛气色期于必行,敬之言利害明甚,然不从,而械系焉;彼十使者,非佞则愚,其言可击,何足深恠,而皆杀之乎,使幸而得志,且复杀敬矣,何髙祖惟知杀人,而曽不罪已也。
髙祖使随何诱黥布去楚,既至,帝方踞床洗足,召使人见,布大怒,悔来,欲自杀。及出就舍帐,御食饮从官如汉王居,布又大喜过望。议者以为始折其气而终收其心,此盖鼓舞英雄之术。以予观之,帐御之具,素所处也。若夫踞洗而见,则平生常态,殆与见郦生无异,彼其傲慢凌侮,每每如是,人皆知之矣。溺冠骑项,靡所不至,而顾独谓此为术乎?使其诚出于是,亦非驾驭之道。吾方湏人之力以济其意,遣使说之,使之背主而灭族,及其至也乃迎辱之,此何理也?使布乗其悔,怒不就舍而就去,是又生一敌也,岂为得计哉?王者之于人,接之以礼,而待之以诚,然后可以获其用,髙祖惟其无礼而不诚,此诸侯所以相踵而叛也。而古今以为羙谈何耶。(直视其短,史家粉饰而已,不过一流氓耳。)
汉髙祖桮羮之语,天地所不容。项伯谓为天下者,不顾家,此姑以寛觧羽意耳。然世之议者,几何不如是非,惟不罪而或又为之说理。呜呼,天下之事有大于杀父者乎?幸而羽从项伯之諌,使羽当时遂杀之,帝虽成功,将何面目以立于人上哉。
汉髙祖初朝太公如家人父子礼,家令说太公曰:天亡二日,民无二王,皇帝虽子,人主也;太公虽父,人臣也,奈何令人主拜人臣,如此则威重不行,太公因谓髙祖,不可以我乱天下法,上心善家令言,于是下诏尊太公为太上皇。荀悦曰:虽天子,必有尊也,家令之言过矣。史记索隠表出之,予为广其说,曰:君臣之义,非所施于家;而父子之分,无时而可变也。所谓上亡二王者,此自以国法论耳,何与乎所生之亲?咸邱蒙以瞽叟朝为问,孟子斥之,以为齐东野人之语,且曰:孝子之至,莫大乎尊亲,尊亲之至,莫大乎以天下飬为天子,父尊之至也,以天下飬飬之至也。夫天下适足为飬亲之具,则人主之名,岂得而压父哉?舜既为天子而父瞽叟,自若瞽叟未尝为太上皇,帝子舜自若然,则君父并立于天下,国自国,家自家,两不相渉,本无窒碍。尊号之有无,初不足为轻重也。若曰父以子贵,子为天子,而父为匹夫,情所不安则可矣,而谓父无尊号,即为人臣,而不当受人主之拜,可乎?家令惟知主不可以拜臣,而不知子不可以臣父也。晋刘寳云,髙祖善家令者,善其发悟已心,因得尊崇父号,非善其令父敬己,未必然也。彼诚欲发悟上心,何不直以其意告之,而云威重不行耶?自鄙人所见,止于如是耳。其诏曰:人之至亲,莫亲于父子,故父有天下,传归于子,子有天下,尊归于父,此人道之极也。其言是矣。至谓平暴乱,安天下,皆太公之教训,则又非也。使太公无教训之功,遂不可尊崇乎?盖帝于天理本明而家令蔽之,故虽加尊崇而卒入于不善也。末流至于后世,遂专以家事为私,动持义掩恩之说,人主泰然享长上之朝觐。唐时,至有父母拜王妃、舅姑拜公主之令,而恬不知恠。又其甚者,故借亲属以明法,而市不狗(苟)之名,虽诛夷骨肉,而不以为慊,或反有徳色,天理人道灭絶无余,曽禽兽之不若,皆家令之遗意也。
髙祖以栎釡之故,怨其嫂。及即位,封诸亲属,而嫂之子独不得,太上皇以为言,帝曰:某非忘封之也,为其母不长者耳,乃封其子信为羮颉侯。君子曰:汉祖,小人也,以一飰之故,而蓄怨不忘,以及其子。太公有言,犹以丑名加之,羮颉是何称号哉?殆不若不封之愈也,而嫂不长者已,尚得为长者乎。
髙祖疑张敖反,吕后数言张王以鲁元公主故不宜有此。帝曰:使张敖据天下,岂少而女乎?是吕氏犹知有人情亲属之义,而帝直以寇盗视之,由已之贪得无恩,捐骨肉而不难,故量人如此耳。
丁谓尝言汉祖非英雄,至目为田舍翁,虽似太过,亦颇快人。近代诸儒以道学相髙尚,论古人毫厘必计,如汉祖者,何足多道,而毎称其天资不可及。张南轩直云,使其知学则汤、武之贤,亦不难到,愚之惑滋甚矣。
张安道题汉祖庙云,纵酒疎狂不治生,中阳有土不归畊,偶因世乱成功业,更向翁前与仲争。此虽诗人一时之言,实中其病。方帝始亡,頼时岂诚有取天下之计,而可必其成功者乎?顾乃对众矜衒以愧其父兄,甚矣,自欺而不知礼也。
汉祖之平生可考而知也,委太公于爼机而无营救意,弃孝恵、鲁元于道路而无顾。藉心饰亡頼之,非则夸示,其足懐栎釡之隙,则怒及其侄。嬖宠如意而几使冢嫡废。踞骂张敖而不以子婿畜。韩信元勲本无异志,而数施谲诈,畏偪而不终。萧何素契足谅雅,懐而未免猜嫌,至械系而后已。郑君以不忘故主而逐之,李布、雍齿以旧尝窘已而几杀之。其行事如此,而议者犹谓寛仁大度,诚信使人,吾不知其说也。
汉文帝却千里马,而光武以之驾鼓车。林少颕曰:华歆掷金,不若管寕挥锄而不顾,以是为二帝之优劣,陋哉斯言。人主之道,在于罢贡献、絶贪求,为天下后世法。孝文之虑逺矣,林氏乃以心术无碍律之,果如此说,则箕子之叹象箸,召公之戒旅?,其私忧过计也耶。且夫千里之骏而以驾皷车,亦非物理人情之正,固不若却之为愈也。(鼓、皷必有一误)
汉武老且死,意欲立昭帝,而忧其子少母壮,或至于乱也,遂杀钩弋大人,时暴风扬尘,百姓感伤,盖其违天理而拂人情耳,顾乃矜语左右,自以为明,史臣又曰:诸为武帝生子者,无男女,其母无不谴死,岂可谓非贤圣哉?昭然逺见为后世计虑,固非浅闻愚儒之所及。慵夫曰:汉武子是为不道矣,杀一不辜而得天下,君子不为无罪而杀人,无时可也,况以逆料未必然之事,而杀其所亲乎?彼诚以为治乱由人,自当别有所处,不然付之定数,一女子何与焉。母子天伦也,立其子必杀其母,是母乃子之贼,而子乃母之累也,其为戾不已甚乎?钓弋之事,借使行一时之权,而曰:凡生子者皆谴死,然则后宫谁敢举子者。匹夫之为其家虑,犹君之为其国虑也,使天下之人皆如武帝之用心杀人,其可胜计,而亲戚之间,岂复有恩义哉?故夫武帝之安其后者,乃所以絶其后,非惟不仁,抑亦不智矣。末流至于元魏之始,遂以此为定制,椒庭忧恐,皆祈祝不愿生冡嫡,有辄相劝为自安计。读之令人惨然,此固凶毒残酷之所为,殆禽兽之所不忍,而帝自为明,史臣又从而赞誉之,何其恠也。叶永嘉曰:汉武一生颠倒,临终一莭,却事事做得是。呜呼,立昭帝托霍光,是矣;钩弋之诛,安得为是?髙祖晚年使周勃为太尉,而属之以安刘氏,顾孝惠暗弱而吕后强暴,意亦忧其身后之变矣,然卒不杀后。而议者不以为过焉。则亦其情有所不能安,而理有不得不然者,孰谓武帝此举可为法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