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无邪小记

  “寞盦游戏诗”泳季所作也。因友人有用陇俗,剃去阴毛者,诗以调之曰:雲霄万古付轻鸿,濯濯牛山木尽童。皮相英雄归胯下,髡钳名士处裈中。吹求尚有居官习,洗伐纔知入道功。一片顿成干净土,悠然坦[按:原作担]腹卧床东。
  年来杨子亦肤挠,刮垢磨光足自豪。荐遂囊中真脱颖,遣嫱图上不添毫。异人事迹惊关髪,官样文章等弁髦。虚有老僧名义在,实行披剃始今朝。
  称戈眇帅渡泸师,群盗纷纷尽削之。壮志应伤鸡锻羽,名心休想豹留皮。失时漫叹乌骓逝,戏水还推白鸟宜。一曲梨涡零暮雨,肉声终竟胜繁丝。
  玉女吹箫味道腴,秋毫不犯总非夫。蜡臣无须攀龙髯,鸟爪空思捋[按:原作将]虎鬚。锄草何须留绿意,诛茅正好关[按:关为平声,不合律。疑误]莱芜。凤池飞白饶修洁,未许旁人笑墨猪。
  得折叟书,典故纷陈,触我痒技,再用前题赋四律。
  也同羽化解凡尺[按:“尺”字不叶韵,疑误。我意当作“尸”],群玉峰头采肉芝。放下屠刀圆佛果,挥将慧剑斩情丝。不留谏草夸高调,尽剪甘棠省去思,此树婆娑生意尽,阳乌应亦叹无枝。
  披罗剔藓识行藏,三径萧[按:原作箫]条慨就荒。漫道德齐凭地丑,合教筮短让龟长。论文枉自矜鸾凤,品鞹何须辨虎羊。扫尽墙茨甘割爱,摧残不用惜兰当。
  平平王道喜新开,没羽凌空一箭来。岂有蛟龙依草泽,更无风鹤警江淮。落旄属国甘持节,拾翠佳人怅堕钗。十日平原空痛饮,红罗辜[按:原作孤]负踏青鞋。
  霓羽飘零赤脚仙,轻挥玉麈谢尘缘。蜉蝣撼树归虚绕,乌鹊成桥许再填。燕尾参差难掠水,翰音冥渺已登天。春风吹处还滋蔓,诗思池塘恼惠连。
  又有咏角先生诗四首,录之于後:
  人伦代表数林宗(亦曰“郭先生”),作椽[按:“椽”为平声,不合律,疑误]筹帷事毋同。强项居然同豸触,虚心原自逊犀通。岸巾穿屋成干雀,尺木升天好假龙。道貌俨然终伪学,不言温室退从容(亦名子宫保温器)。
  总髪英贤是旧交,纤葱消乏不须劳。捣来玉杵思何巧,关到桐轮气也豪。挥洒情形同握管,沉酣风味胜持螯。从今可废工倕指,那羡麻姑痒处搔。
  峥嵘枪冒露头时,饥设藤津自一奇。蛮触交争原战士,羚羊偶挂亦禅师。弓招实现杯蛇影,枕荐虚摹鹬蚌姿。锐钝算来知幾度,玉人勾股(锐角、钝角、角度、勾股皆算学名词)费推移。
  霜天晓奏一声声,人事周旋亦有情。稜为常摸皆好好(好好先生),竽因滥用总平平(南郭先生滥竽)。汾阳不惜轻来去(郭汾阳巧[按:“巧”字疑误或此处另有脱漏]甚高,然呼之未尝不来,遣之未尝不去),甪里多惭误姓名(“四皓”中之甪里先生,多误为角字)。床笫[按:原作第]功劳自隗始,紫袍(此物为红皮制)底事号儒生。
  闲人有“春风廿四印谱”,跋云,顷得一印谱,题曰春风廿四,秘戏图也。往者闻陈师曾言,曾见一本,图绘精妙,镌刻足以發之。惜未之见。今无意中获此,虽其本不全,仅得二十有二,要亦极好事者之能事已。册前有落魄公子一跋,“图仿歙西程氏本,略有同异。题咏照原刻节录,缋者清溪樵子,镌者柳溪钓叟也。光绪戊子荷花生日,落魄公子购藏并识。时客沪上。”城东七十七翁题曰,“乾坤大父母,二气相氤氲。洪炉虽未开,橐钥先具陈。摩荡任其势,玄牝丹水温。否泰会有时,融液身中春。一丝绝不挂,圣贤露其真。无此大撮弄,世界焉有人。鸿蒙开辟初,造化费经纶。奈何痴儿女,昧兹生死根。”可山题曰,“点逗春风笔一枝,笑拈红豆种相思。竟罗旷代惊人句,都作名家本事诗。花信速于摧羯鼓,印文巧比界蛛丝。此中更有蝉嫣话,卷裡能传解者知。”又有道光乙未龙山遮居士七绝四首,曰,“妙手通灵细意镌,印泥红晕玉肌鲜。戏拈三[按:後用“三生石”典故,此处“三”字疑误]寸昆吾铁,幻结三生石上缘”。“莫将芳讯错披寻,空色真能印佛心。蝶乱蜂忙春正好,穿花浅浅更深深”。“本不相谋适相合,拈来成句作题辞。曾看妙制司空品,又喜匡衡善解颐”。“描摹曲尽意云何,花事匆匆只刹那。腻白繁红零乱处,春风至竟亦无多”。诗颇可诵,每叶镌一印,对题古诗一句,亦印谱中之别开生面者。
  《海上花列传》,清季著名之说部也。其五十一回载有尹痴鸳所著《秽史外编》一则(张秀英房中取出一本破烂春册,计七幅,仿佛玉壶山人手迹。分出次序,照叙事体,做一篇记,须典雅)。其文曰:高唐氏有二女焉,家习朋淫,人求野合,登徒子趋之如归市。一石婢充氤氲使,操玉尺于门之右,以旌别其上下床。东墙生闻而造之曰,“窃比大阴之嫪毐,技擅关车;愿为禁脔之昌宗,官除控鹤。”以翘翘者示石。丹之刃磨厉以须,毛之锥脱颖而出。石睨而笑曰,“贱形而小,具体而微,人何以良,婿真是赘”。生曰,“不然。仆闻精多者物宏,体充者用腓。屠牛担解十二年,而芒刃不赖者,其批郤导窾,皆众理解也。卿毋皮相,仆试身尝”。石曰,“招我由房,请君入瓮”。乃见二女,喜而款之。有酒如淮旨且多,其人如玉美而艳。为武瞾设无遮会,俾刘鋹观大体双。既酣,石趋进曰,“寡君有不腆之溪毛,敢以荐不下执事”。生惶恐避席而对曰,“三女成粲,一夫当关。恐陨越以贻羞,将厌覆之是惧。请以淫筹,参之觞政,按徐熙之院本,演王建之宫词。三珠张翠鸟之巢,大样斗蛾眉之谱。不亦可乎?”皆曰,“善”。尔乃屏四筵,陈六簿。高氏振臂呼之,则风月三分,水天一色。生曰,“此秋千戏也”。高裂帛缚踝,悬诸两楹,重门洞开,严阵以待。生及锋而试,不戒而驰,挟颖考叔之[车府],穿养由基之札。高知其易与也,强者弱之,实者虚之;若合若离,且迎且拒。鞭之长不及于腹,皮之存不傅于毛。生惊退三舍,高微哂,放踵而摩顶焉。龙已潜而勿用,蠖亦屈而不伸。无臭无声,恍比丘之入定;或推或挽,俨傀儡之登场。壁上观者揶[按:原作椰]揄之,生内懊,不暇辨,以胥臣之虎皮蒙其马,以郈氏之金距介其鸡。善元之甲,弃而复来;堇父之布,苏而复上。于是一张一弛,再接再厉,七擒七纵,十荡十决。王勃乘马当之风,浩浩然不知其所止,陆逊迷鱼复之阵,伥伥然不知其何之。高嘤咛乞休曰,“可矣,今而後知死所矣”。生大笑。次为唐氏,着手成春。厥象曰,“後庭花”。唐曰,“舍正路而不由,纵下流而忘返。不可。”生曰,“吕之射戟也辕门,奡之行舟也陆地。夫何伤。”强唐两手据地,而自其後乘之。大开月窟,横看成岭侧成峰;倒挂天瓢,翻手为雲覆手雨。高挠之曰,“勿尔。雌虽伏矣,牝可虚乎?”生乃止。唐愠曰,“背有刺,毡有针,殆哉。”生令石博,石未及应,唐曰,“嘻,守如瓶口,困在垓中。石兮石兮,乃如之人兮。”生不信,染指于鼎,草萋萋兮未长,泉涓涓兮始流。叶底芙蓉,花深不露;梢头豆蔻,苞吐犹含。扼腕叹曰,“涅而不缁白乎,钻之弥坚卓尔。除非力士,鸟道可以生开;安得霸王,鸿沟为之分割。”聿及高,高博而辗然曰,“由来玉杵下捣元霜,岂有弯茎仰承甘露。”生曰,“得毋为倒垂莲乎?有术在,仆也皤其腹,卿鞠其躬。”遂战。交绥,生暇甚,顾[按:原作願]谓石曰,“大嚼于屠门,熟闻于鲍肆,何以为情?”石曰,“不度玉门关,负我青春长已矣;直至黄龙府,与君痛饮复何如。”生谨诺。拔帜而濠中突起,背水称兵;探珠而海底重来,尾闾扫穴。石创巨深痛,如兔斯脱。高曰,“姮娥奔矣,居士亦闻木樨香否?”生为鼓掌。会唐博,得弄玉箫之象。谋于石曰,“既兽畜而不能豕交,宁鸡口而毋为牛後。子盍为我图之?”石受命,掏之以手,豕之以口。双丸跳荡,一气而卷舒,呜呜然犹蚯蚓窍之苍蝇声也。高曰,“未病而呻,虽糙亦醉。浑敦也而饕餮乎。”唐曰,“扪烛而明其形,尝鼎而知其味。娲皇有灵,能无首肯?”石亦忍俊不自禁焉。生既刮垢磨光,伐毛洗髓,新硎乍發,游刃有馀。高度不敌,得弓弯舞而让于唐。生战益力,中强外肆,阴合阳开,左旋右抽,大含细入。如猛虎之咆哮,如神龙之夭矫。如急雨飘风之骤至,如轻车骏马之交驰。俄而津津乎其味,汩汩然而来。浃髓沦肌,揉若无骨;撑肠拄腹,扪之有稜。就其浅就其深,丹成九转;旅而进旅而退,曲奏三终。盖下视其辙,而唐且血染漂杵矣。生曰,“乞灵于媚药,请命于淫符,昼日犹可接三,背城何妨借一。”高唐皆曰,“休矣,先生。嗣诸异日。”生冠带兴辞,二女歌“采葑”之首章以送之。三肃使者而退(小说中人异口同声皆道,洵不愧为绝世奇文。最妙者,鞭刺鸡锥,马牝沟札,多少龌龊物事,竟然极为雅致。批云,试问开天辟地,往古来今,有如此一篇洋洋洒洒,空空洞洞,怪怪奇奇文字否?普天下才子读之,皆当瞠目愕顾,钳口结舌,倒地百拜,不知所为)。
  春宫册页中有破烂一本,虽丹青暗淡,而神采飞扬。残缺不全,仅存七幅。因为之搜讨一遍,始末两幅,若迎若送,中五幅一男三女,面目[按:原作日]差同。大约是画小说故事(第四十回)。
  《脂楼琐事》,青城居士撰,光绪三十二年刻本。皆冶游纪载,评花小品。有妓女留髡诗。
  其“晚粧”云:傅粉涂脂到夜阑,艳粧初竟始承欢。殷勤描就双眉妩,留与檀郎被底看。
  “澡牝”云:榴矾汤暖注银盆,轻蘸罗巾褪亵裈。倚枕宵深偷[按:原作愉]听候,水声浙浙[按:疑应作“淅淅”]最销魂。
  “漱口”云:薇露频浇齿颊香,口含鸡舌侍襄王。鸳黄三寸凭郎索,吮尽芳津畅品尝。
  “诃梨”云:抹胸顾绣色猩红,掩映琼肌兴倍浓。待到风流香汗透,霞绡轻解抚双峰。
  “换鞋”云:睡鞋换就软如棉,窄窄红菱两瓣尖。最是动人怜爱处,凤翘高举搁郎肩。
  “移灯”云:移得兰灯入绣帏,银灯如雪照更衣。当前便是无遮会,任看阿环玉体肥。
  “垫枕”云:暗将角枕衬蛮腰,高蹙莲台态更娇。自是桃源容易到,渔郎得意恣探篙。
  “润唾”云:乍觉春风滞玉关,长蛾微蹙诉艰难。累侬香唾从头润,只为鸿沟浪不宽。
  “春声”云:泥夜秋娘善笑啼,枕边软语足情迷。尤雲殢雨春无限,也等沙场奏鼓鼙。
  “玩莲”云:牙床高踞有闲情,手把莲钩快品评。香软何曾盈一握,红鞋三寸可怜生。
  “解缠”云:便鬆罗襪解行缠,有客偏参玉笋禅。剥到莹然新角黍,柔肌一捻一堪怜。
  “烧烟”云:横陈玉体裸无丝,烧得莺膏劝客吹。如此春宵真易度,翻雲覆雨不知疲。
  “品箫”云:紫箫低品忒风流,媚态嫣然送睡眸。小吻今宵应刺破,可无玉液润珠喉。
  “扶茎”云:绕指春蚕兴未降,柔荑轻握替扶将。摩挲享尽温存福,重挺哥舒半段枪。
  “拭沥”云:牡丹露滴罢行雲,交颈栖鸳体暂分。绕是纨巾勤拭遍,儿家湿透藕丝裙。
  明昭阳沈弘宇(元甫)《浑如篇》(原名已佚,刘半农以“开首世事浑如春梦”句为名),所记都青楼事,与《嫖经》、《嫖赌机关》及幽闲玩味夺趣群芳为一类笔墨。其“嫖”有“五要三不可”,四要“有本事”云,妇性淫,都喜干,十个常有九个贱。果然泼战遂他心,这好[按:好字似不通。疑应作回]休把寻常看。其做姊妹有“八清”,五“阴户”云,香者百无一二,臭者十常八九。在人收拾何如。频浴则香,懒浴则臭。遇钻痨子弟,未雲雨先密闻之,少有不洁,出则形容。所以清客姊妹留心检点,定不为人嫌鄙。若本来秽气者,则未[按:原作末]如之何矣。观姊妹之“十全”,八“风情”云,姊妹要稳重,又要飘飏;要沉潜,又要活泼。槁木匏瓜,人都恶其死石。若枕席间被窝中,此正欢娱之际,尤当操弄风骚,勾引子弟迷恋。不然一宿再宿而已,依依不舍者能幾何?
  《栖流略》原名《风月闲评》,忏绮主人郭氏撰。统篇叙游客。内篇叙女伎,外篇叙男优。改字记为叶氏传易氏斠三篇。为“斠改”、“斠笺”、“斠略”,“杂记”上下篇。其书略曰,《金瓶梅》一百篇,明王世贞作。《红楼梦》一百二十篇,曹雪芹作。倪鸿曰,常州举人,秘戏图七十二具。仇英,《平旦钟声》三卷。不知作者,《不可录》一卷。万九沙,《八段锦》。慎独曰,非讲玄门者。黄白镒做手假地元真诀做手三家,无卷数。
  惊雷:月令雷将發声。不戒容止,必有凶灾。
  愁雨:徒行则不良。舆以往抑甚不适,故人多苦之。
  向晨:瞷妓卧未起,往申绸缪。谓之“赶热被”。
  来暮:花间月下,与践幽会。为欢交为禽构者也。
  鹬争:俗所谓“争风”者也。相私相忌,至有操戈以逐者矣。
  鹰掠:匪人侦客。微行往诈金帛,俗语谓之“打围”。
  鞋卜:
  牌占:
  鹣盟:心所至眷,惧不见答,则盟誓以要之。
  蝶化:妓剪纸象蝶,以己月经涂其上,密纫为囊。佩之三日,解以赠所私。魇制之术也。
  问影:看秘戏图。盖以习其事也。
  听春:听淫声。盖以荡其意也。
  鹅圈:所谓“鹅稜圈”者也。盖以补修其形。
  龟帽:使毒不致上蒸,精不致下凝。俗所谓“风流套”者也。
  花椒:服椒七,则男女之毒不相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