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座赘语


客座赘语卷二
 两都
之谓,物无两大,权以一尊。故谓南吏部不与铨选,礼部不知贡举,户部无敛散之实,兵部无调遣之行,视古若为冗员。呜呼,是岂知国家之深计长虑哉!夫宫阙陵寝所在,六军城守之事,府库图籍之所储偫,东南财赋之所辐辏,虽设六卿以分理之,犹惧不给也,可以为冗员而轻议之!呜乎,丘文庄公有言:「天下财赋,出于东南,而金陵为其会;戎马盛于西北,而金台为其枢。并建两京,所以宅中图治,足食足兵,据形势之要,而为四方之极者也。」呜呼,得之矣!考永乐十九年,始称南京,洪熙元年去之,正统六年复称南京,一时印信皆新铸给,然龟鼎虽奠于北,神居终表于南。且水殿之舟楫犹供,陪京之省寺不改,所以维万世之安,意固远也。岂前代旧邦可得而并论哉!即丘公亦特举其一端而言之耳。户部郎龙溪谢彬志其部事,论曰:商迁五都,不别置员。周营雒邑,惟命保厘。汉、唐旧邦,止设京尹。宋于西京,仅命留守。保厘、京兆,即今府尹是已。未闻两都并建六卿如今日也。说者以为京师者大
 佛会道场
宋景濂学士记蒋山广荐佛会有云:洪武五年正月辛酉昧爽,上服皮弁服,临奉天前殿,群臣朝衣左右侍。尚宝卿启御撰章疏,识以「皇帝之宝」。上再拜,燎香,复再拜,躬视疏已,授礼部尚书陶凯,凯捧从黄道出午门,置龙舆中,备法仗鼓吹,导驾至蒋山。癸亥日,时加申,诸浮屠行祠毕。上服皮弁服,搢玉珪,上殿,面大雄氏北向立,群臣法服以从,举行佛事。乐凡七奏,初世曲,再昭信曲,三延慈曲,四法喜曲,五禅悦曲,六遍应曲,七成曲。间以悦佛之舞,舞二十人,手各有所执,或香,或灯,或珠玉、明水,或青莲花、冰桃、名荈、衣食之物。事毕,上还大次,解严。先是,诏征江南有道名僧来复等十人诣京师,举行兹会。永乐中,上征尚师哈立麻于西番,寻命同灌顶大国师哈思巴啰等于灵谷寺建大斋,为高皇帝后资福,又命于山西五台寺资度仁孝皇后。哈立麻颇通法事,工咒术,其两会俱有佛光、庆云、金莲华、狮子瑞像之异。而上所自着灵谷寺塔影记,二日之内凡现七影,其色或黄、或青,流丹炫紫,绀绿间施,锦绣错综。若琉璃映彻,水晶洞明;若琥珀光,若珊瑚色;若玛瑙散辉,文彩晃耀。若渊澄而珠朗,若山辉而玉润。若丹砂聚鼎,若空青出穴。若凤羽之陆离,若龙章之焱灼。若蜺旌孔盖之飘摇,金支翠旗之掩映;若景星庆云之炳焕,紫芝瑶草之斓斑。若阳燧之迎太阳,方诸之透明水。若日出而霞彩丽也,雨霁而虹光吐也,岩空而电影掣也,闪烁荡漾,神动光溢。虽极丹青之巧,莫能图其万一;言语形容,莫能状其万一。至于铃索撞摇,宝轮层迭,溜瓦之鳞比,阑槛之纵横,玲珑疏透,一一可数。人之行走舞蹈,所服衣色,各随见于光中,若鸟雀冲过,树动花飞,悉皆可见。而天花雨虚,悠扬交舞,大者如杯,小者如钱。夫以二祖之神武戡乱,而独于世法门,第一禅林。大报恩寺表章构造,务极工力,其必有独契圣心,不可思议者矣。
 铁冠道人
僧迎诉。上问何以知之,曰:「铁纪闻言:太祖尝游鸡鸣寺,见剎宇高瞰大内,欲毁而更置之。铁冠道人令冠道人语。」上异之,遂止。因召道人问曰:「今日我有何事?」对曰:「太子某时进饼。」时中秋日也,上命锁于房以验。及时,太子果进饼。上方食,思道人,遂以口所食饼赐之。比启鐍,道人已失所在矣。留蒸饼歌于案以献,歌辞于靖难、土木之事,一一明验。案道人姓张,名中,临川人也。史载上初起兵之日,道人见上,备陈天表之异,应在一千日内,而不言此。且鸡鸣寺乃上即位二十年,命崇山侯就晋永康遗址重创,改名鸡鸣寺。其三门曰秘密关、观由所、出尘径,皆上命名。迁灵谷寺宝公法函瘗于山(山全),建塔五级,每岁遣官谕祭。然则此寺之创,固圣心所经营者,何以又欲毁而更之,不可知也。
 施食台
鸡鸣寺有施食台,石表高揭,前临大道,可以下瞰太学。俗传太学成,高皇帝于宫中喜其宏丽,孝慈欲一观之,以翟车不便幸学,乃建此台以备临眺。案此地自六代为战场,而太学之左右又为万人坑,前代刑人者投其尸于此,故地多鬼祟。既建寺,僧徒出入,晦冥风雨,黑气弥漫,往往有为所魇者。迎西番僧惺吉坚藏等七人,建此台,结坛施食以度之,幽灵遂尔解散。嘉靖中,寺僧道果着台记甚详。夫祖训圣祖内政甚严,宁有中宫得幸佛剎之理?齐东野人之言不足信也。
 海水雪景
海水雪景画壁在灵谷寺。胡文穆公广以永乐三年至阳山观孝陵碑石归,至寺,同解学士大绅、金侍讲幼孜阅此,记称当时绘画者所图,不知出何人笔。今殿与画廊俱圮。余于万历甲申曾阅之,其廊之壁上,荒葛断藤中犹有遗迹,第寺僧谓是小仙伟笔,不知何所据也。至吕泾野柟记言,西廊观道子画折芦渡江及鸟巢佛印画壁,则又为无据矣。文穆公又言,寺僧出东坡诗翰,有元诸名公品题,又宋璲篆书金刚经,今亦不复闻,不知存否。画壁应是初建寺所有,不应至正、嘉间伟始为之画,云云者相沿误传耳。
 王谢居址
刘禹锡诗:「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案朱雀桥即朱雀桁也,地在今聚宝门内镇淮桥稍东,乌衣巷当剪子巷至武定桥一带是。盖桃叶渡在武定桥之东,而大令有渡江迎接之歌,知其家于此也。今周子隐读书台下,旧为光宅寺,乃梁武帝故居。六朝士大夫故多家此,其地又名南冈。武帝评书语曰:「南冈士夫徒尚风轨,不免寒乞。」正指是耳。偶闻友人论古事,以乌衣巷在今报恩寺右,西天寺前,傍重译桥者是,不知西天寺门所临之河,乃杨所凿之城壕,六代时未有此也。晋人多阻淮水南北而居,故郭璞为始兴公占宅,有「淮水竭,王氏灭」之谶。陈末,淮涸而王氏之衣冠文物始尽。据此诸书,王、谢故巷故不应远淮而向长干也。
 陶镇葛乡
贞白先生,史记为秣陵人,今秣陵镇西有陶镇,云先生所生之地。又有吴姓与陶氏世居于此,故以名其乡。葛仙公亦生于此,今镇之东北,乡名葛仙,塘名葛塘,是其证也。葛仙公与陶先生俱栖真句曲,而方山又别有葛公炼丹池。自晋、宋而后,仙迹彰显,惟二公为最,乃俱产自秣陵。金陵地肺,仙灵窟宅,岂独茅山而已。
 稚川贞白相类
稚川与贞白志趣既同,博洽复伍,考其生平,多所符合。晋书稚川传云:「洪少好学,家贫,躬自伐薪以贸纸笔,夜辄写书诵习。寻书问义,不远数千里,尤好神仙导养之法。既传玄业,兼综医术,凡所著撰,皆精核是非。有抱朴子百六十篇。所著碑、诔、诗、赋百卷,移檄、章表三十卷,神仙、良吏、隐逸、集异等传各十卷,又钞五经史汉百家之言、方伎杂事三百一十卷,金匮药方一百卷,肘后要急方四卷」 【肘后要急方四卷 「方」原作「刀」,据万历本改。】 。别传又言洪贫无童仆,篱落不修,常披榛出门,排草入室。屡遭火,典籍尽,乃负笈徒步,借书钞写,卖薪买纸,然火披览,所写皆反复,人少能读之。传又言洪博闻深洽,江左绝伦,著述篇章,富于班、马,精辨玄赜,析理入微。又云稚川束发从师,老而忘倦。紬奇册府,总百代之遗编;纪化仙都,穷九丹之秘术。游德栖真,超然事外,全生之道,其最优乎。南史贞白传云:「生三四岁,恒以荻为笔,灰上学书。读书万余卷,一事不知,以为深耻。虽在朱门,闭影不交外物,惟以披阅为务。朝仪故事,多所取焉。」又上梁武帝书云:「昔患无书可看,乃愿作主书史;晚爱隶法,又羡典掌之人。」尝言:「人生数纪之内,识解不能周流天壤,惟充恣五欲,实为可耻。」每以为「得作才鬼,亦当胜于顽仙。」又梁史载弘景所著学苑百卷,孝经论语集注,帝代年历,本草集注,集验方,肘后百一方,古今州郡记,图像集要,玉匮记,七曜新旧,术疏占候,合丹法式。又记有文集三十卷,内集十五卷。今有华阳真诰、冥通记、登真隐诀、古今刀剑录见行于世。梁邵陵王萧纶碑铭云先生宝惜光景,爱好坟籍。若乃淮南鸿宝之诀,陇西地动之仪,太乙遁甲之书,九章历象之术,幼安银钩之敏,允南风角之妙,太仓素问之方,中散琴操之法,咸悉搜求,靡不精诣。爰乃羿射、荀碁、苏卜、管筮一见便晓,皆不用心。张华之博物,马均之巧思,刘向之知微,葛洪之养性,兼此数贤,一人而已。陈江总文集序云:「德行博敏,孔室四科,经术深长,郑门六艺,先生备斯矣。至如紫台青简、绿帙丹经、玉版秘文、瑶坛怪牒,靡不贯彼精微,殚其旨趣。」又司马子微碑阴记云:「心若明镜,洞鉴无遗;器犹洪钟,虚受必应。是以天经真传,备集于昭台;奥义微言,咸诀于灵府。纂类篇简,悉成部帙。广金书之凤篆,益琅函之龙章。阐幽前秘,击蒙后学。若诸真之下教,为百代之名师焉。」与稚川博涉,大都相似。而史载稚川化时,年八十有一,视其颜色如生,体亦柔软,举尸入棺,轻如空衣,世以为尸解得仙。而昭明太子为贞白墓铭碑言:贞白以大同二年三月十二日蝉蜕于茅山朱阳馆,春秋八十有一,屈伸如恒,颜色不变。始终与稚川殆无一不同者。独稚川晚求句漏,贞白早辞神武,稍为有间耳。尚书故实载:司马子微形状类陶弘景,唐玄宗谓人曰:「承祯,弘景后身也。」
 王顾二公像赞
弇州先生集中往哲像赞,于太保襄敏王公曰:「王徙金陵,而始吾。积庆百年,始锺夫夫。厥才有余,而识亦如。宽然长者,不疾不徐。孝养既终,端公服除。膴仕华阶,悬席若虚。玄圭告成,遂参庙谟。控制万里,为国储胥。师中三锡,围玉纡朱。高冢祁连,返魂故都。既以全归,复永令誉。」于司寇顾公曰:「弘、正之间,天昌厥辞。李、何倡之,边、王翼之。必跋中原,江左其谁。昌谷后劲,公乃先驰。绵丽才情,纡徐矩规。六季风流,鲍、庾庶几。」二公之家皆产,国初以富户闾右徙实京师者也。
 旧扁字
清凉广慧寺德庆堂榜,南唐后主撮襟书 【南唐后主撮襟书 「唐」原作「堂」,据文意改。】 。
摄山妙因寺额,南唐徐铉书。
金陵幕山楼台榜,关蔚宗书。米芾云:「想六朝宫殿牓皆如是。」
王荆公定林昭文斋,米芾书。
钟山第一山亭额,米芾行书。
栖霞寺扁,宋人书,或云仁宗赐额。
雨花台总秀堂扁,宋王埜书。
府学「泮宫」二字,朱文公行书。
凤皇台揽辉亭榜,朱希真隶书。
景定、清化诸桥榜,皆马光祖书。
博雅堂扁,宋张即之书。在今何参岳湛之所。
多福寺额,元翰林学士赵孟俯书。
宁寿堂扁,前二字赵松雪书,「堂」字金元玉补,在姚元白家。
畲村玉皇观壁间「松庵」二隶字,大德间状元王龙泽书。
国初宫殿诸榜,詹希源正书。
府部列寺寺观及诸牌坊,皆詹希源书。
太学门堂榜,詹希源正书。
大报恩寺榜,朱孔旸正书。
碧峰禅寺榜,乃紫芝黄谦正书。
燕子矶水云亭、大观亭扁,中允景旸篆书。
天界寺万松庵扁,仲山王问行书。
许奉常家会元坊二字,徐霖书。
许奉常家诒谷堂扁,金综书。
孙茂林家壶隐堂扁,邢一凤篆书。
报恩寺三藏殿、娑罗馆扁,济宁于若瀛书。
永庆寺招隐堂扁,李登钟鼎篆书。
 樱桃园
嘉靖乙卯夏,倭三十六人抵南郭外之樱桃园。部遣官兵数百人,帅以指挥蒋钦、朱湘御之。时天暑,士皆解衣甲避暍庐中,若大树下,官袒呼卢饮,不虞倭之猝至也。倭徐以数人衣丐者服,若荷担者来,官兵问:「倭至乎?」应曰:「远未至。」益弛而不为备。已数十人突持刃大呼而前,其便旋如风,士袒跽而受歼。先是二官掘大坎,深丈数尺者于营后,防卒之奔。至是,奔者皆堕坎中,累累积几满。倭不及刃,取所贮火药倾其上爇之,须臾皆糜烂死,倭徐徐引去。二兵官以阵亡闻。承平久,人不知兵,执殳而出,声嘶股战,势固然也。矧将又不知兵,何惑其以卒予敌。何元朗四友斋丛说备纪其事。虽然,兵岂有不战而自精者哉!
 营兵
如此,是可不为深虑哉。旧制京营兵十万有奇,今大教场营见存兵止六千有奇,小教场营兵止九千一百有奇,神机营兵止二千五百有奇,巡逻游巡营兵止三千六百有奇,新江口营兵止五千八百有奇,皆旧所立营也。倭变朝鲜,添设陆兵营兵一千八百,水兵营一千七百。又因妖人刘天绪变,兵部添设标营,颛属参赞,营兵一千三百有奇,此近年所立营也。大都旧营徒手寄操居什之二,老稚疲癃居什之九。新营近亦强弱居半,概不足恃。若江北浦口营兵二千名,池河营兵三千名,皆名存实亡。以国家根本重地,营
 勾军可罢
,除祖军有人充当外,一遇缺伍,出榜招募所,官识又以需索困苦之,故不病且死,亦多以苦需索而窜。少冶先生尝议:「法穷必变,弊久当更。诸军在国初以什伍隶籍京畿者毋论,即当年为法佥充。今历二百四十余年,法已不啻尽矣,何必株累其故土之族属,与无辜之亲戚为也!执亲戚佥补之议,遂使钱荷赵枷,李戴张帽,转攀郡邑,苦累不堪,是岂可不为长计哉?」余私谓今日生齿最繁,军民之家膂力强壮者尽军在伍者,余尝于送表日见之,尪羸饥疲色可怜,与老稚不胜衣甲者,居其大半。平居以壮仪范,备国容犹不足,脱有事而责其效一臂力,何可得哉!其原繇尺籍皆系祖军,死则必其子孙或族人充之,非盲瞽废疾,未有不编于伍者。又户绝必清勾,勾军多不乐轻去其乡,中道辄逃匿。比至,又往往不耐水土而病且死。以故勾军无虚岁,而什伍日亏。且勾军之害最大,勾军之文至邑,一户而株累数十户不止。比勾者至南都各 【出榜招募 「募」原作「幕」,据万历本改。】 所剥削之禁,久之当什伍不患于减炊,而壁垒必为之变色矣。,不问军余民丁,但有能投石超距,弮弩蹶张者,即以所缺军粮廪之。分别名色,祖军为老军,召募为新军,相间而成伍。五年一小阅,十年一大阅,有老病者汰之,作奸犯科者汰之,重为召补。有不愿充而告退者听,而又密队伍教练之法,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