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不语


  刘大魁丙午下场,请乩,乩仙批云:“壬子两榜。”刘不解,以为壬子非会试年,或者有恩科耶?后丙午中副榜,至壬子又中副榜。

  缪焕,苏州人,年十六入泮,遇乩仙,问科名,批云:“六十登科。”缪大恚,嫌其迟。后年未三十竟登科,题乃《六十而耳顺》也。

  有三人祈梦于于肃愍庙,两人无梦,一人梦肃愍谓曰:“汝往观庙外,照墙则知之。”其人醒,告二人。二人妒其有梦,伪溲焉者,即于夜间取笔向墙上书“不中”二字。天尚未明,写“不”字不甚连接。次早,三人同往视之,乃“一个中”三字,果得梦者中矣。

  ○百四十村阁学周公煌,四川人,自言其祖樵也,孤身居峨嵋山,年九十九未婚。每日入山打薪,卖与山下吴姓鬻豆腐翁。吴夫妻二人,一女,每日买周薪为炊,交易甚欢。

  吴年六旬,告周曰:“明日是吾生辰,叟早来饮酒。”周诺之,已而不至,吴之妻曰:“周叟颇喜饮,今不来卖薪,又不来称祝,毋乃病乎,盍往视之?”

  吴翌日往访,见周颜色甚和,问:“昨何不来?”叟笑曰:“我昨入山,将伐薪作寿礼,不意过一深溪,见黄白色累累,得无世所称金银者乎?余竭力运之,现堆床下。若下山,则谁为守者?”吴视之,果金银,因代为谋曰:“叟不可居此矣。叟孤身住空山而挟此物,保无盗贼虑耶?”周曰:“微君言,吾亦知之,盍为我入城寻一屋在人烟稠密处?”吴如其言,且助之迁居。

  未几,周又至,面赧然有惭色,手百金赠吴,揖曰:“吾有求于公。吾明年百岁矣,从未婚娶,自道将死,遑有他想?不料获此重资,一老身守之,复何所用?意欲求公作媒,代聘一妇。”吴睨其妻,相与笑吃吃不休,嫌其不知老也。

  周曰:“非但此也。我聘妻,非处子不可。若再醮二婚,非老人郑重结发之意。

  倘嫌我老者,请万金为聘,以三千金谢媒。“吴虽知其难,而心贪重谢,强应曰:”诺。“老人再拜去。月余,无人肯与老人婚。老人又来催促,吴支吾无计。

  时吴女才十九岁,忽跪请曰:“女愿婚周叟。”夫妇愕然。女曰:“父母之意,不过嫌周老,怜女少耳。女闻人各有命。儿如薄命,虽嫁年相若者,未必不作孀妇;儿如命好,或此叟尚有余年,幸获子嗣,足支门户,亦未可定。且父母无子,只生一女,女恨不能作男儿孝养报恩。如彼以万金来此,而又以三千金作谢,是生女愈于生男,而女心亦慰。女想此叟如许年纪,获此横财,恐天意未必遽从此终也。”吴夫妇以女言告叟,叟跪地连叩头呼岳父母者再。嫁,生一子,读书补廪,孙即阁学公也。

  老人年一百四十岁,吴女先卒,年已五十九矣。老人殡葬制服,哭泣甚哀。

  又四年,老人方卒。所居村,人题曰“百四十村”。

  ○人畜改常《搜神记》有“鸡不三年,犬不六载”之说,言禽兽之不可久畜也余家人孙会中,畜一黄狗,甚驯。常喂饭,狗摇尾乞怜,出入必相迎送,孙甚爱之。一日,手持肉与食,狗嚼其手,掌心皆穿,痛绝于地,乃棒狗杀之。

  扬州赵九善养虎,槛虎而行。路人观者先与十钱,便开槛出之,故意将头向虎口摩擦,虎涎满面,了无所伤,以为笑乐。如是者二年有馀。一日,在平山常下索钱,又将头擦虎口,虎张口一啮而颈断。众人报官,官召猎户以枪击虎杀之。

  人皆曰:“鸟兽不可与同群。”余曰:不然,人亦有之。乾隆丙寅,余宰江宁,有报杀死一家三人者。余往相验,凶手乃尸辛之妻弟刘某。平日郎舅姊弟甚和,并无嫌隙。其姊生子,年甫五岁。每舅氏来,代为哺抱,以为惯常。是年五月十三日,刘又来抱甥,姊便交与。刘乃掷甥水缸中,以石压杀之;姊惊走视,便持割麦刀砍姊,断其头;姊夫来救,又持刀刺其腹,出肠尺馀,尚未气绝。余问有何冤仇,伤者极言平日无冤,言终气绝。问刘,刘不言,两目斜视,向天大笑。余以此案难详,立时杖毙之,至今不解何故。

  又有寡妇某,守节二十馀年,内外无间言。忽年过五十,私通一奴,至于产难而亡。其改常之奇,皆虎狗类矣。

  ○梦葫芦尹秀才廷一,未第时,每逢下场,必梦神授一葫芦,放榜不中。自后遇入闱心恶,而每次必梦葫芦,然屡梦则葫芦愈大。雍正甲辰科,入闱前夕,尹恐又梦,乃坐而待旦,欲避梦也。其小奴方睡,大呼“梦见一个葫芦,与相公称等身。”

  尹懊恨不祥,亦无可奈何。已而榜发,尹竟中三十二名。其三十名姓胡,其三十一名姓卢,皆甚少年,方悟初梦之小葫芦,盖二公尚未长成故也。

  ○乩仙示题康熙戊辰,会试举子求乩仙示题,乩仙书“不知”二字。举子再拜求曰:“岂有神仙而不知之理?”乩仙乃大书曰:“不知不知又不知。”众人大笑,以仙为无知也。是科,题乃“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三节。又甲午乡试前,秀才求乩仙示题,仙书“不可语”三字。众秀才苦求不已,乃书曰:“正在‘不可语’上。”众愈不解,再求仙明示之,仙书一“署”字,再叩之,则不应矣。已而,题是“知之者,不如好之者”一章。

  ○神签预兆秦状元大士将散馆,求关圣签,得“静来也好把此心扪”之句,意郁郁不乐,以为神嗤其有亏心事也。已而,试《松柏有心赋》,限“心”字为韵,终篇忘点“心”字,阅卷者仍以高等上。上阅之,问:“‘心’韵何以不明押?”秦俯首谢罪,而阅卷者亦俱拜谢。上笑曰:“状元有无心之赋,主司无有眼之人。”

  ○奇骗骗术之巧者,愈出愈奇。金陵有老翁持数金至北门桥钱店易钱,故意较论银色,哓哓不休。一少年从外入,礼貌甚恭,呼翁为老伯,曰:“令郎贸易常州,与侄同事,有银信一封托侄寄老伯。将往尊府,不意侄之路遇也。”将银信交毕,一揖而去。

  老翁拆信谓钱店主人曰:“我眼昏,不能看家信,求君诵之。”店主人如其言,皆家常琐屑语,末云:“外纹银十两,为爷薪水需。”翁喜动颜色,曰:“还我前银,不必较论银色矣。儿所寄纹银,纸上书明十两,即以此兑钱何如?”

  主人接其银称之,十一两零三钱,疑其子发信时匆匆未检,故信上只言十两;老人又不能自称,可将错就错,获此余利,遽以九千钱与之。时价纹银十两,例兑钱九千。翁负钱去。

  少顷,一客笑于旁曰:“店主人得毋受欺乎?此老翁者积年骗棍用假银者也。

  我见其来换钱,已为主人忧,因此老在店,故未敢明言。“店主惊,剪其银,果铅胎,懊恼无已。再四谢客,且询此翁居址。曰:”翁住某年,离此十里余,君追之犹能及之。但我翁邻也,使翁知我破其法,将仇我,请告君以彼之门向,而自往追之。“店主人必欲与俱,曰:”君但偕行至彼地,君告我以彼门向,君即脱去,则老人不知是君所道,何仇这有?“客犹不肯,乃酬以三金,客若为不得已而强行者。

  同至汉西门外,远望见老人摊钱柜上,与数人饮酒,客指曰:“是也,汝速往擒,我行矣。”店主喜,直入酒肆,ㄏ老翁殴之曰:“汝积骗也,以十两铅胎银换我九千钱!”众人皆起问故,老翁夷然曰:“我以儿银十两换钱,并非铅胎。

  店主既云我用假银,我之原银可得见乎?“店主以剪破原银示众。翁笑曰:”此非我银。我止十两,故得钱九千。今此假银似不止十两者,非我原银,乃店主来骗我耳。“酒肆人为持戥称之,果十一两零三钱。众大怒,责店主,店主不能对。

  群起殴之。

  店主一念之贪,中老翁计,懊恨而归。

  ○骗术巧报骗术有巧报者。常州华客,挟三百金,将买货淮海间。舟过丹阳,见岸上客负行囊,呼搭船甚急。华怜之,命停船相待。船户摇手,虑匪人为累。华固命之,船户不得已,迎客入,宿于后舱尾。将抵丹徒,客负行囊出曰:“余为访戚来。

  今已至戚处,可以行矣。“谢华上岸去。顷之,华开箱取衣,箱中三百金尽变瓦石,知为客偷换,懊恨无已。

  俄而天雨,且寒风又逆,舟行不上,华私念:金已被窃,无买货资,不如归里摒挡,再赴淮海。乃呼篙工拖舟返,许其直如到淮之数。舟人从之,顺风张帆而归。

  过奔牛镇,又见有人冒雨负行李淋漓立,招呼搭船。舵工睨之,即窃银客也,急伏舱内,而伪令水手迎之。天晚雨大,其人不料此船仍回,急不及待,持行李先付水手,身跃入舱。见华在焉,大骇,狂奔而走。发其行囊,原银三百宛然尚存,外有珍珠数十粒,价可千金。华从此大富。

  ○香亭记梦香亭于乾隆壬辰冬赴都谒选,绕道东昌。十二月五日,宿冠城县东关客店。

  夜梦至一园亭,竹石萧疏,迥非人境。儿上横书一卷,字作蝇头小楷。阅之,载一事,云:“新野之渠有巨鱼,化为丽姝,名曰”乔如“。有李氏子惑焉,至三百六十日,而李氏子以溺死。宋氏子又惑焉,历三十六日,而宋氏子亦死。有杨氏子知其为怪也,故纳之,而特嬖之,绝其水饮,而乔如无所施术。三年,生三子,悉化为鱼。六年,杨氏子遍体生鳞甲,而乔如益冶艳。一夕暴风雨,乔如抱持杨氏子,两身合为一身,各自一首,鼓同飞,投洞庭湖。日出时,杨饮水;日入时,乔如饮水。杨氏子犹知与乔如交欢,不知为鱼在水也,而竟得不死寿。此之谓物其物,化其化。”

  自此以下,字模糊不可辨。钟鸣梦醒,枕上默诵,不遗一字。

  ○敦伦李刚主讲正心诚意之学,有日记一部,将所得行事,必据实书之。每与其妻交媾,必楷书“某月某日,与老到敦伦一次。”

  ○一字千金一咳万金商邱宰某,申详一案,有卑职勘得“毫无疑义”四字。臬使某怒其专擅,驳饬不已,并提经承宅门,将行枷责。杨急改“似无疑义”四字,再行申详,乃批允核转。然往返盘费、司房打点已至千金。

  汶上令某,见巡抚某。偶患寒疾,失声一咳。某怒其不敬,必欲提参。央中间人私献万金方免。人相传为“一字千金,一咳万金”。

  ○菩萨答拜余祖母柴太夫人常为余言,其外祖母杨氏老而无子,依其女洪夫人以终,年九十七而卒。居一楼奉佛诵经,三十年足不履地。性慈善,闻楼下笞奴婢声,便傍徨不能食。或奴婢有上楼者,必分己所食与食。九十以后拜佛,佛像志立答拜,太夫人大怖,时余祖母年尚幼,必拉之作伴,曰:“汝在此,佛不答我也。”卒前三日,索盆濯足。婢以向所用木盆进,曰:“不可,我此去踏莲花,须将浴面之铜盆来。”俄而,旃檀之气自空缭绕,端跏趺而逝。逝后,香三昼夜始散。

  ○暹罗妻驴暹罗俗最淫。男子年十四五时,其父母为娶一牝驴,使与交接。夜睡缚驴,以其势置驴阴中养之,则壮盛异常。如此三年,始娶正妻,迎此驴养之终身,当作侧室。不娶驴者,亦无妇子肯嫁之也。

  ○倭人以下窍服药倭人病不饮药。有老倭人能医者,熬药一桶,令病者覆身卧,以竹筒插入谷道中,将药水乘热灌入,用大气力吹之。少顷,腹中汩汩有声。拔出竹筒,一泻而病愈矣。

  ○狮子击蛇戈侍御涛云:某太翁名锦,为某邑令。适西洋贡狮子经过其邑。狮子于路有病,与解员在馆驿暂驻。狮子蹲伏大树下,少顷,昂首四顾,金光射人,伸爪击树,树中断,鲜血迸流,内有大蛇决折而毙。先是,驿中马多患病,往往致死,自此患除。厚待贡使。至京,献于阙廷,象见之不跪。狮子震怒。长吼一声,象皆俯伏。奉旨放归本国,后数日,陕抚奏至,云:“京中放狮,本日午时已过潼关。”

  ○贾士芳贾士芳,河南人,少似痴愚。有兄某读书,命士芳耕作。时时心念,欲往游天上。一日,有道人问曰:“尔欲上天耶?”曰:“然。”道士曰:“尔可闭目从我。”遂凌虚而起,耳畔但闻风涛声。少顷,命开目,见宫室壮丽,谓士芳曰:“尔少待,我入即至。”良久出谓曰:“尔腹馁耶?”授酒一杯。贾饮半而止,道人弗强,曰:“此非尔久留处。”仍令闭目,行如前风涛声。

  少顷开目,仍在原处。步至伊兄馆中,兄惊曰:“尔人耶?鬼耶?”曰:“我人耳,何以为鬼?”曰:“尔数年不归,曩在何处?”曰:“我同人至天上,往返不过半日,何云数年?”其兄以为痴,不之顾,与徒讲解《周易》。士芳坐于旁,闻之起摇手曰:“兄误矣!是卦繇词九五阳刚与六二相应,阴阳合德,得位乘时,水火相济,变为正月之卦。过此以往,刚者渐升,柔者渐降。至上九,数不可极,极则有悔,悔则潜藏,以待剥复之机矣。”其兄大惊,曰:“汝未读书,何得剖析《易》理如此精奥!”信其果遇异人。远近趋慕,叩以祸福,无不响应。田中丞奏闻,蒙召见。卒以不法伏诛。

  或云:贾所遇道人,姓王名紫珍,尤有神通,尝烹茶,招贾观之,指曰:“初烹时,茶叶乱浮,清浊不分,此混沌象也。少顷,水在上,叶在下,便是开辟象矣。十二万年,不过如此一霎耳。”

  嵇文敏公总督河道时,贾常在署中,人多崇奉之。有不相敬者,贾必拉至无人之处,将其生平隐事妻子所不知者一一语之,其人愧服乃已。又常问人:“可畏鬼否?”曰畏鬼便已,如云不畏,则是夜必有奇形恶状者入房作闹。

  ○石男“石妇”二字,见《太玄经》,其来久矣。至于半男半女之身,佛书亦屡言之,近复有所谓“石男”者。扬州严二官,貌甚美,而无人与狎。其谷道细如绿豆,下秽如线香。昼食粥一盂,酒数杯,蔬菜须而已,多则腹中暴胀,大便时痛苦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