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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色天香
胜以词使素兰寄生,且嘱生将几上诗毁之。生见词甚喜,然几上诗未之有也。生语兰曰:“向曾许桂红,代偿金钏一双。”并和前词,以复胜:
“蝶醉花心飞不起。转过春亭,又把花枝睡。昔因采桂羞难洗,归家掬尽相思水。----今日好花开到底。苦尽甘来,尽在心儿里。又愿春光同两地,胜如云路平生计。”
兰笑曰:“‘春光两地’,君得陇又望蜀耶?”生曰:“非子不能知此趣也。”兰复胜,胜以为几上诗生匿之矣。
不意毓秀以诗示丽贞,贞亦以胜假书之故告秀。二人谋,欲露之。丽贞又念败生之德,不复在坐,欲行欲止,持于两疑。秀曰:“今母昼寝,以书置母枕旁,母起见之,但知姊之私荡耳,不复知我计也。况纸上又无称号,亦岂累祁生耶?”丽贞曰:“善。”秀往置之,立侯母醒。文娥窃知秀事,私达于生。生曰:“事急矣!”入告于胜。胜曰:“秀立闲前,何以窃之?”生曰:“秀之所为,贞使之也。文娥,则贞好也,托文娥以贞命呼秀,秀必出矣。使先使素兰隐于门后,俟秀出,兰即入取之。”胜曰:“计虽妙,奈文娥不肯何!”生曰:“娥之母,我故人也。彼念其母,必肯念我。”呼文娥语之,果如命诣秀,曰:“贞姐有言,急请一面。”秀出见贞,贞亦昼寝;秀急候母,诗已去矣。秀以文娥诱之,使贞责之。文娥惧,乘夜而逃,不知所之。玉胜得诗而恨二妹之共计也,作《风雨恨》一篇,以记其怒:
“风何狂,雨何骤,妒花不管花枝瘦。花瘦亦何妨,深嗟风雨忙。风不歇,雨不竭,同枝花,自摇折。幸得东皇巧护遮,风风雨雨曲栏斜。花枝不放春光漏,依旧清香到碧纱。”
一日,丽贞在碧云轩独坐凭栏,放声长叹。生自外执荷花一枝过轩,见贞长叹,缓步踵其后。贞低首微诵曰:“本待将心托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生轻抚其背,曰:“明月是谁?”贞惊,起拜,遮以别言,但问曰:“此花何来?”生曰:“自碧波深处,爱其清香万种,故下手采之。”贞曰:“兄但能摘水中花耳。如天上碧桃,日中红杏,不与兄矣。”生曰:“碧桃、红杏,恨未开耳。倘香心少放,敢不效峰蝶凭虚向花间一饱耶?”贞曰:“饱则饱矣,但恐饱后忘花耳。”生以荷花掷地,誓曰:“如有所忘,即如此花横地。”贞含笑以手拾花,戏曰:“映月荷花,自有别样红矣。兄何弃之?”正谈笑间,玉胜自门后见之,欲坏丽贞,报母曰:“碧云轩甚有风,娘可往坐。”岑至轩,见生与贞笑语迎戏,乃发声大怒。自是,贞不复出,生亦远避西园矣。
生依依此情,每日入梦寐之态,形之于诗:
长夜如年客里身,短衾消尽枕边春;
晴江寂寞无心月,乡梦流连得意人。
几度觉来浑不见,却才眠去又相亲;
空亲恍惚非真会,赢得相思泪满巾。
又五言一绝,又梦丽贞所作也:
闲题心上事,空忆梦中人。哪得温如玉,殷勤一抱春。
胜既败贞,尤不能忘秀也,乃诱秀曰:“西园莲实茂盛,妹肯往一采乎?”秀未老成,乐于游戏,即欲往。胜曰:“妹与东儿先往,我收拾针线即来。”秀果先去。胜度秀与生会,不免接谈,乃告其母曰:“秀往采莲,乞令人一看。”岑每溺爱秀,闻秀出,即呼丽贞,同往西园。及至,见生与秀共拍一蝶,奔驰谑笑;生将得蝶,秀与东儿就生共夺之,岑骂曰:“此岂儿女事耶!”生大惭,知岑必见疑,乃告归。
秀见贞随母,以为贞计也,甚恨之。反诉于玉胜。胜以为得计,复执之,秀深信矣。自是,秀以心腹待胜,事事皆胜听矣。
胜是夜招生共寝,生以屡败,不敢往,以诗别之:
花开漏尽十分春,更有何颜见玉人?
明明马蹄谁是伴,野桥流水闷愁云。
胜得诗,知生决行,以玉臂一副、簪一根、琴一囊、锦一匹,并和生诗以赠之:
细雨斜风促去春,有情人送有情人。
偷闲须办来时计,莫使红妆盼白云。
生回,虽感胜厚情,尤以丽贞为念,心甚怏怏,居家无聊,饮食俱废,临风对月,凄惨不胜。有一友,姓霍,名希贤。见生不快,扯生往妓家一乐。妓者王琼仙,生旧人也,见生至,甚喜,戏曰:“贵人郑重,何人不求?”生不答。琼仙又叩之,生唯唯而已,虽樽俎间琼仙以百计挑之,生但低首吟哦,情思恍惚。琼仙固留生宿,生不得已,应之。枕席间,生毫不措意。琼仙欲动其心,夜半呼义妹等,并作一床,恣意承顺。生虽云雨,意自茫然。琼仙曰:“君似有心事,何不对妾一言?”生曰告以丽贞未就之故。琼仙曰:“非廉氏阿凤乎?”生曰:“何以知之?”曰:“昨在竹副使家侍宴,有一客欲为竹公子作媒,是以知之。今君遇此,妾等不敢近矣。”生曰:“廉有三女,长女未受聘,何先及次女?”曰:“必欲求之,多在长女。”言未毕,溜儿驰报曰:“宗师案临,宜往就试。”
生归,即赴试。廉知之,遣人馈赆。三女皆私有所赠。生登领,作词分谢之。词名《画堂春》,谢廉尚参军:
“孤身常托旧门墙,此恩海样难量。又须丰赆实行囊,书剑生光。----深夏暂违颜范,新秋便揖华堂,时来倘试绿罗裳,展草垂缰。”
谢玉胜词,名曰《玉楼春》:
“含春笑解香罗结,相思只恐旁人说。腰肢轻展血倾衣,朱唇私语香生舌。----无端又为功名别,几回梦转肝肠裂。嘱卿休作倚门妆,新秋共泛归舟月。”
谢丽贞词,名曰《小重山》:
“杨柳垂帘绿正浓。碧去轩内,情语喁喁。玉人长叹倚栏东。知音语,惹动芰荷风。----猛地见慈容。总然好多意,也成空。相思今隔小山重。承佳贶,尽在不言中。”
谢毓秀词,名曰《卜算子》:
“惜别似伤春,春住人难住。蝴蝶纷纷最恼人,总把春推去。记取碧苔阴,胜似青云路。愁压行边忆心人,未走先回顾。”
生择日与溜儿就程。行至中途,天色已晚,寄宿一旅中。溜儿先睡,生温习经书。夜分时,闻隔墙啼泣悲切;四鼓后,闻启门声。生疑,先潜出俟之,见一女子,年可十五六,掩泪而行。生尾之。至河上,其女举身赴水。生执之,叩其故。女曰:“妾家本陆氏,小字娇元,为继母所逼,控诉无门,惟死而已。”言罢,又欲赴水。生解之曰:“芳年淑女,何自苦如此!吾劝若母,当归自爱。”女曰:“如不死,有逃而已。”生怜之,欲与俱去。但溜儿在本家,欲还呼之。女曰:“一还则事泄矣,则妾不可救矣。顾此失彼,理之常也,愿君速行。”生见其哀苦迫遽,乃弃溜儿,与女僦一小舟,从小路而行。
一日,天色将晚,舟人曰:“天黑路生,不宜前往。”生从之。停舟芦沙中,与女互衣而寝,情若不禁,生委曲慰之。女曰:“妾避死从君,此身已玷,幸勿以淫奔待之,庶得终身所托矣。”生指天日为誓。女喜,作诗谢之:
啼愁欲赴水晶宫,天遣多情午夜逢;
枕上许言如不改,愿公一举到三公。
吟毕,生方欲和韵,女侧耳闻船后磨斧声急,与生听之,惊起。问曰:“磨斧为何?”舟人应曰:“汝只身何人?乃拐人女子。天使我诛汝。”盖舟人爱娇元之美,欲诛生以夺之也。生惊怖,计无所出。乃舟人已有持斧向生状。生跃入水,口呼:“救命!”忽芦丛旁有人应声而起,即以长竿挽生之发救之。生不得死。舟人见生救起,随弃舟下水逃去。而娇元亦无恙,反得一舟矣。
二舟相并,举火问名。舟中有一妇,问曰:“君非祁生乎?”生曰:“何以知之?”妇出舟相见,乃吴妙娘也。妙娘丧夫,改适一巨商,商与妙娘载货过湖,亦宿于此。商问妙娘曰:“汝何识祁?”妙娘曰:“亲也。”商以为真,遂相款焉。
明早,妙娘私馈生白金一锭,生谢别。然不能操舟,与娇元坐帆下,惟风之所之。行一日,止十余里。
近晚,泊湖上。娇元方淅米为餐,岸上忽呼曰:“死奴!至此耶?”生起而视之,乃昨逃去舟人也。生知不免,即跳岸疾驰,几为追及,舟人尾生终日,饥不能前,故得免焉。
生纵步忙投,不知所之,遥见一丛林,急投之,乃道院也。生扣门入,见一道姑,挑白莲灯迎问所自来。生具述其故,道姑曰:“此女院,恐不便。”生曰:“殿宇下少憩,明早即行。”既而,又一青衣至,附耳曰:“此生颇飘逸,半夜留之,人无知者。”道姑怃然,乃曰:“先生请进内坐。”生进揖,问姓,道姑曰:“下姓沙,法名宗净,年二十有七。”有道妹曰涵师,年二十有二,亦令见生。因与共坐,清气袭人,香风满席。生见涵师谈倾珠玉,笑落琼瑶,思欲自露其才,乃请曰:“仆避难相投,自幸得所,皆神力也。欲作疏词,少陈庆扼,不亦可乎?涵师曰:“先生有速才能即构乎?”生曰:“跪诵而已,何假构耶?”涵师喜,即引生拜于禅灯之下。生起焚香,应口而读,声如玉磬,清韵悠然。
伏以
乾坤大象,罗万籁以成一虚;日月重光,溥八方而回四序。尘中山立,去外花明。掷玄鹤于九天,遥迎圣驾;跨青牛于十岛,近拜仙旌。羽狄一介书生,五湖逸士。欲向金门射策,逆旅奇逢;谁知画舫无情,暴徒祸作。幸中流之得救,苦既迫而不追。四野云迷,一身无奈;两间局促,一死何辞。不意天启宿缘竟得路投胜院,清淡淡坐,山皓齿之素书。绿鬓挑灯,指黄冠之羽扇。俨乎仙境,恍若洞天。拘禁不祥,瞻仰日星之照耀。消磨多瘴,恭逢雅妙以周旋。谨拜清辞,上于天听。祈求禄佑,下护愚生。
读毕,师等赞曰:“君奇才也。”因举酒酌赓,稍及亵语。宗净举手托生腮曰:“君虽男子,宛若妇人。”涵师曰:“夜深矣!”共起邀生同入共枕云雨,各自温存,不惜精力。而涵师肌肤莹腻,风致尤高。自是昼以次陪生,夜则连衾共寝。重门扃固,绝无人知。
生一夕月下步西墙,闻诵经声甚娇,乃吟诗以戏之曰:
沙门清月水花多,读罢禅经夜几何?
娇舌强随空色转,其心皆作死灰磨。
玄机参透青莲偶,悔悟应和白苎歌。
却与维摩作相识,不怜墙外病东坡。
隔墙诵经者即文娥也。昔外出,入此庵为西院主兴锡之弟。闻生吟诗,惊曰:“此祁郎声也!何以至此。”追思往事,不觉长吁,亦朗吟一诗以试之:
为君偷出枕边情,玉胜愁消毓秀嗔。
脱却红尘今到此,隔墙好似旧时人。
生闻诗甚疑。明早潜访之,见文娥,相持悲咽,各问来历。生曰:“仆累卿逃,不意又复见卿,真夙世缘也!”文娥之师兴锡见生闲雅,悦而匿之。生过几日又到宗净处,西院羁留,乐而忘返。
不意溜儿为陆氏失女,执送于官。而生为色所迷,试期已过,不复他念。日与涵师等剧饮赋诗,不能尽述。姑记与兴锡等诗云:
苦海回头便是家,春惊铁树报琼花。
日光飞出尘中马,风力平收水底霞。
丹炉有烟终是火,蓝田无玉岂生芽。
从今氵迭髓留玄骨,不向玄门觅艳葩。
《题性纟玄斋壁》
不是凡民不是仙,壶中日月壶中天。
青山绿水皆为友,野鸟名花尽有缘。
林壑寄身闲似鹤,斋居养性莫如纟玄。
羽衣华发成潇洒,坐看芳溪放白莲。
《题宗净山房》
两两山离报好音,垒垒白石点疏林。
谷中鹿豕防人眼,壁上藤萝碍日阴。
无伴空悬徐孺榻,有香还抚伯牙琴。
冯渠海沸天雷发,净拂蒲园抱膝吟。
一日,两院道姑皆往一寡妇家作斋事,独留文娥伴生。生欲私之,娥曰:“妾见众道姑日夜纵淫,唯妾居此甚苦。得君带归,敢惜一共枕耶?”生曰:“我在此甚无益,思归亦切矣!岂忍弃卿?”因搂娥,撤其衣,举身就之。时文娥年十七,一近一避,畏如见敌,十生九死,痛欲消魂,不觉雨润菩提,花飞法界好事毕,生曰:“卿他日肯为丽贞作媒乎?”娥曰:“贞甚有情,况今年长,亦易乱之,君肯归,不必虑也!”自是,生与娥密为归计矣。
众姑自斋回,见生有归意,百计留之,无以悦生者,适有女童持礼来,揖众姑而去,生问何人,宗净曰:“是前作斋事家使女金菊也。”生微笑。宗净疑生悦菊,即歆之曰:“君肯安心寓此,当及其主母,况此婢耶?”生问主母为谁,净曰:“辛太守之妻陈氏也。年虽四十而貌甚少年,今寡居数月矣。今择本月十五日来院炷香,我辈当以酒醉之,强留宿院。睡熟时,君即近之。倘事谐,则太守有一妾名孔姬,亦以网跨下矣。”生如其言。
至十五日,陈果被酒,假宿院中。宗净以鸡子清轻轻污其便处,如受感状。陈觉醒之,疑为男子所淫。开帐急呼金菊,不意菊亦被诱别寝。但见一灯在几,生笑而前。陈叹曰:“妾欲守志终身,不意为人所诱。”生捧其面劝曰:“青春不再,卿何自苦如此?”即解衣逼之,陈亦动情,竟纳焉。生多疲于色,而精力不长。陈久寡空房,而所欲未足。乃约生曰:“妾夹间暗归,君可随我混入。”
生如其言,至陈家。孔姬尚睡中,陈欲并乱之,以杜其口,即枕前语曰:“汝觉吾?我带一伴客相赠。”孔醒见主,即有怒状。陈以势压之,终不从。生与陈处,凡十余日,终亦碍孔,不得肆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