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学纪闻

  
  为天吏则可以伐燕,于汉、楚见之。董公未说汉王之前,以强弱角胜负,所谓以燕伐燕也。三军缟素之后,则为天吏矣。仁义之言,齐、梁以为迂阔者,董公一言而汉、楚之兴亡决焉。可谓豪杰之士。
  
  弱而不可轻者民也,古先哲王曰“敬民”,曰“畏民”。石守道谓:汤以七十里亡夏,文王以百里亡商,陈胜以匹夫亡秦,民可不畏乎?故曰:“民为贵。”太史公以陈涉与汤、武并言,涉岂能为汤、武哉?盖楚、汉间豪杰之馀论也。
  
  善推其所为,此心之充拓也;求其放心,此心之收敛也。致堂曰:“心无理不该,去而不能推,则视之不见,听之不闻,痒痾疾痛之不知;存而善推,则潜天地,抚四海,致千岁之日至,知百世之损益。”此言充拓之功也。西山曰:“心一而已。由义理而发,无以害之,可使与天地参;由形气而发,无以检之,至于违禽兽不远。”此言收敛之功也。不阖则无辟,不涵养则不能推广。
  
  守孰为大?守身为大。有猷有为矣,必曰有守;不亏其义矣,必曰不更其守。何德将叹习曰:“入时愈深,则趋正愈远。”以守身为法,以入时为戒,可谓士矣。
  
  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为也。诸葛武侯谓汉贼不两立,其义正矣,然取刘璋之事,可谓义乎?
  
  君子可欺以其方,难罔以非其道。日无再中之理,而新垣平言之;日无渐长之理,而袁充言之。汉文、隋文皆以是改元。汉文悟平之诈,而隋文终受充之欺,此存亡之判欤!
  
  夫道一而已矣。为善而杂于利者,非善也;为儒而杂于异端者,非儒也。
  
  尧使契为司徒,教以人伦,学所以明人伦。舜察于人伦,居中国。去人伦,无君子,如之何其可也。孟子道性善,称尧、舜,莫大于人伦。此正人心之本原也。
  
  《晏子春秋》曰:“有贤而不知,一不祥;知而不用,二不祥;用而不任,三不祥。”《孟子》谓:言无实不祥,不祥之实,蔽贤者当之。盖古有此言也。
  
  孺子《沧浪之歌》,亦见于《楚辞?渔父》。考之《禹贡》:汉水东为沧浪之水,则此歌楚声也。《文子》亦云:“混混之水浊,可以濯吾足乎!泠泠之水清,可以濯吾缨乎!”
  
  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古之士所以异于民也。苏秦无二顷田,而奔走游说,岂所谓士哉?水心叶氏云:“周衰不复取士,孔、孟不以其不取而不教也;孔、孟之徒不以其不取而不学也。道在焉故也。”
  
  不得志,修身见于世。上蔡谢子曰:“天下皆乱而己独治,不害为太平。”蜀士杨肩吾曰:“天下虽不治平,而吾国未尝不治且平者,岐周是也。一国虽不治平,而吾家未尝不治且平者,曾、闵是也。一家虽不治平,而吾身吾心未尝不治且平者,舜与周公是也。”《文子》亦云:“不忧天下之乱,而乐其身治者,可与言道矣。”
  
  《盐铁论》引《孟子》曰:“居今之朝,不易其俗,而成千乘之势,不能一朝居也。”又云:“今之士,今之大夫,皆罪人也。”又云:“王者与人同,而如彼者,居使然也。”与今本不同。
  
  民心之得失,此兴亡之大几也。林少颖云:“民之思汉,则王莽不能胁之使忘;民之忘汉,则先主不能强之使思。”唐与政云:“民心思汉,王郎假之而有馀;民心去汉,孔明扶之而不足。”
  
  《论语》终于《尧曰篇》,《孟子》终于尧、舜、汤、文、孔子,而《荀子》亦终于《尧问》,其意一也。
  
  利与善之间,君子必审择而明辨焉。此天理人欲之几,善恶正邪之分界也。孟子之言公。不夷不惠,可否之间,材与不材之间,杨、庄之言私。
  
  若将终身焉,穷不失义;若固有之,达不离道。能处穷,斯能处达。
  
  养心莫善于寡欲,注云:“欲,利也。”虽非本指,“廉者招福,浊者速祸”,亦名言也。道家者流谓:丹经万卷,不如守一。愚谓:不如《孟子》之七字。不养其心而言养生,所谓“舍尔灵龟,观我朵颐”也。
  
  《吕氏春秋?开春论》云:“《神农之教》曰:‘士有当年而不耕者,则天下或受其饥矣;女有当年而不绩者,则天下或受其寒矣。’故身亲耕,妻亲绩,所以见致民利也。”《管子》引《神农之数》,《文子》亦引《神农之法》,此即许行所为《神农之言》欤?《汉?艺文志》农家,有《神农》二十篇,刘向《别录》云:“疑李悝、商君所说。”
  
  孔子、孟子皆不之秦。荀子尝入秦而讥其无儒。孔子顺曰:“秦为不义,义所不入。”其志如鲁仲连。
  
  句容有盗,改置社稷而盗止。下邳多盗,迁社稷于南山之上,盗亦衰息。见陈后山《谈丛》。岳州田鼠害稼,雍明远曰:“迎猫之祭不修也。”命祭之,鼠随以毙。见《范蜀公集》。《孟子》有变置社稷,《礼记》有八蜡,孰谓古制不可行于今乎?
  
  求在我者,尽性于己;求在外者,听命于天。李成季曰:“与其有求于人,曷若无欲于己?与其使人可贱,不若以贱自安?”吕居仁亦以见人有求为非。
  
  宿于画,《水经注》云:“澅水出时水东,去临淄城十八里,所谓澅中也。俗以澅水为宿留水,以孟子三宿出澅。”[或云:当作画,后汉耿弇进军画中。《史记》画邑人王蠋,《通鉴》作昼邑。]
  
  以刃与政,有以异乎?邵子之论秦曰:“杀人之多,不必以刃。谓天下之人,无生路可趋也。”
  
  商鞅富强之术,诱三晋之民力耕于内,而使秦民应敌于外。使梁王用孟子之言,施仁政于民,秦焉得诱之?仁胜不仁,如春融冰泮,故曰:“仁者无敌。”
  
  盖大夫王驩,汉泰山郡盖县故城,在沂州沂水县西北。
  
  赵氏《春秋论》曰:“五伯者,三王之罪人,谓其三代而春秋之也,齐桓其作俑也。今之诸侯,五伯之罪人,谓其春秋而战国之也,晋定其作俑也。今之大夫,今之诸侯之罪人,谓其战国而七国之也,晋之韩、赵、魏其作俑也。”
  
  止斋曰:“人多言常平出汉耿中丞,颜师古以寿昌为权道,岂知常平盖古法?孟氏言‘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检,涂有饿莩而不知发’,今文作‘检’,班氏《食货志》作‘敛’是也。夫丰岁不敛,饥岁不发,岂所谓无常平乎?”
  
  陈烈读“求其放心”,而悟曰:“我心不曾收,如何记书?”遂闭门静坐,不读书百馀日,以收放心。然后读书,遂一览无遗。前贤之读书如此。
  
  “若民则无恒产,因无恒心”,孟子言战国之民也。周之盛时,以井牧授田,以乡遂设教,攸介攸止,烝我髦士,士亦田野之秀民也。不惟士有常心,民亦有常心矣。故曰:“文、武兴,而民好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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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尔雅注》:汉武帝时,得豹文鼮鼠,孝廉郎终军知之,赐绢百匹。《文选注》引《窦氏家传》,以为窦攸,世祖诏诸侯子弟从攸受《尔雅》。二说不同。
  
  《尔雅》:西至于邠国,谓之四极。朱文公曰:“邠国近在秦陇,非绝远之地。”愚按:《说文》引《尔雅》曰:“西至汃国,谓四极。汃,西极之水也。”府巾切。
  
  《尔雅疏》:案《尸子?广泽篇》云:“墨子贵兼,孔子贵公,皇子贵衷,田子贵均,列子贵虚,料子贵别囿。其学之相非也,数世矣而已,皆弇于私也。天、帝、后、皇、辟、公、弘、廓、闳、博、介、忳、夏、幙、蒙、赎、昄,皆大也,十有馀名而实一也。若使兼、公、虚、均、衷、平易、别囿一实也,则无相非也。”《仁意篇》述太平之事云:“烛于玉烛,饮于醴泉,畅于永风。春为青阳,夏为朱明,秋为白藏,冬为玄英。四气和正光照,此之谓玉烛。甘雨时降,万物以嘉,高者不少,下者不多,此之谓醴泉。其风,春为发生,夏为长嬴,秋为方盛,冬为安静。四气和为通正,此之谓永风。”
  
  《尔雅疏》引舍人云:“按《经典序录》:《尔雅》有犍为文学注二卷。”一云:“犍为郡文学,卒史臣舍人,汉武帝时待诏。”
  
  《白虎通》引《亲属记》,即《尔雅?释亲》也。《通典》颜延之曰:“伯叔有父名,则兄弟之子不得称侄。从母有母名,则姊妹之子不可言甥。且甥侄唯施于姑舅耳。”雷次宗曰:“侄字有女,明不及伯叔。甥字有男,见不及从母。”刘共父刊《二程先生集》,改“侄”为“犹子”,朱文公谓:古人固不谓兄弟之子为侄,亦无云“犹子”者,记礼者言犹己之子。但云兄之子、弟之子。然从俗称侄,亦无害于义理也。
  
  傅负版,郭璞注:未详。即柳子所为作《蝜蝂传》者也。《西京赋》戎葵怀羊,《尔雅》葵怀羊,璞亦曰未详。
  
  陆玑为《诗草木疏》,刘杳为《离骚草木疏》,王方庆有《园庭草木疏》,李文饶有《山居草木记》,君子所以贵乎多识也。然《尔雅》不释蔝蔜,字书不见栮桤,学者耻一物之不知,其可忽诸?
  
  槚苦荼,注:今呼早采者为荼,晚取者为茗,一名荈。《说文》:茗,荼芽也。东坡诗:“周诗记苦荼,茗饮出近世。”
  
  《急就篇注》:牡蒙,一名黄昏。后山诗“黄昏汤”,疑即此也。
  
  终军之对“鼮鼠”,卢若虚之辩“鼨鼠”,江南进士之问“天鸡”,刘原父之识“六驳”,可谓善读《尔雅》矣。蔡谟不识“彭蜞”,人谓读《尔雅》不熟。田敏不知“日及”,学之陋也。
  
  唐玄度《十体书》曰:“周宣王太史籀,始变古文,著大篆十五篇。秦焚《诗》、《书》,唯《易》与史篇得全。逮王莽乱,此篇亡失,建武中获九篇。章帝时王育为作解说,所不通者十有二三。”按《说文》多引王育说,如“天屈西北为无”,“苍颉出见秃人伏禾中,因以制字”。
  
  《说文叙》:尉律试八体,大篆、小篆、刻符、虫书、摹印、署书、殳书、隶书。亡新使甄丰等改定古文,时有六书。古文、奇字、篆书、佐书、缪篆、鸟虫书。佐即隶也。《书正义》亦云:“秦有八体,亡新六书。”去大篆、刻符、殳书、署书,加古文、奇字。《艺文志》谓:汉兴,萧何《草律》著其法,曰:“太史试学童,以六体试之。”古文、奇字、篆书、隶书、缪篆、虫书。律即尉律也。六体非汉兴之法,当从《说文叙》,改六为八。
  
  《急就篇》“长乐无极老复丁”,颜氏解为“蠲其子孙之役”,非也,即《参同契》所谓“老翁复丁壮”。朱文公诗:“自庆樽前老复丁。”《黄庭经》亦有此三字。
  
  董彦远《除正字谢启》,叙字学,涉猎该洽,其略云:“残经不悟于郭亡,阙文徒存于夏有。马不足一者,既失其全;虎多于六者,自乖其数。书残武殪,颂乱汤齐;乌写混淆,鱼鲁杂糅。增河南之邑为雒,减汉东之国为隋;避上则辠不从辛,绝下则对因去口。棗合而棘氏微,足省而踈姓绝。定文于六穗之禾,训同于导;分序于八寸之策,执异为宗。丁尾乱真,钩须失实。书立书肖,而既谬国名;为卷为端,而遂乖服制。篆形误伪,谁正云兴之祁祁;隶体散亡,共守鸾声之钺钺。锁定银铛之名,车改金根之目;知一束二缝之为來,指二首六身之为亥。郡章立信,救时唯正于四羊;国史传疑,考义共惑于三豕。傅会作九禾之秀,离析为三刀之州。合乐之奏,妄加文武之为斌;定经之名,误合日月之为易。字失部居,改白水真人之兆;书忘形象,作非衣小儿之谣。四十八安取于桑?三十七未足语世。梁父七十二家,名虽俱在;尉律四十九类,书盖已亡。误存舟二间之为航,安识门五日之为闰?”学者遍观异书而求其事之所出,亦多识之一也。彦远有《古文集类叙》云:“孔安国以隶古易科斗,故汉人不识古字。开元又废汉隶,易以今文,故唐人不识隶古。”
  
  宋景文公云:“萧何自题苍龙、白虎二阙,后世署书由何始。”《说文》篇,署也,从户册。户册者,署门户之文也。
  
  夹漈《金石略》云:“祀巫咸《大湫文》,李斯篆。”愚按:方氏跋《诅楚文》,以为秦惠文王二十六年。石湖亦谓:当惠文王之世,后百馀年,东巡泰山刻石。则小篆非出于李斯。
  
  古器铭云“十有三月”、“十有四月”、“十有九月”,云“正月乙子”,或云“丁子”。吕与叔《考古图》谓:嗣王逾年未改元,故以月数乙子即甲子,丁子即丙子。世质人淳,取其同类,不然,殆不可考。曾子固谓:古字皆重出,此文作丶三者,特二字耳。
  
  《毛伯敦》“祝”下一字,刘原父以为“郑”,曰:“文、武时,毛叔郑也。”而吕与叔以为“弁阝”。《簠铭》“中”上一字,欧阳公以为“张”,曰:“宣王时,张仲也。”而与叔以为“弡”。《周姜敦》“伯”下一字,欧阳公以为“冏”,曰:“穆王时,伯冏也。”而与叔以为“百”。古文难考,几于郢书燕说。
  
  《博古图》:《晋姜鼎铭》用蕲绰绾眉寿,《伯硕父鼎铭》用祈丐百禄眉寿绾绰,《孟姜敦铭》绾绰眉寿,石湖云:“似是古人祝延常语。”愚谓:《汉书?安世房中歌》云“克绰永福”,颜氏注:绰,缓也。亦谓延长。
  
  张燕公《谢碑额表》云:“孔篆吴札之坟,秦存展季之垅。”言孔子篆者,始见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