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槐岁钞

　　山阜变占
　　成化庚子，闽之长乐十八都昆由里，平地突起小阜，高三四尺，人畜践之辄陷，乡民聚观以为异。明年，复于其左涌起一山，广袤五丈余。占者曰："女主为男之兆。武后时有此变，幸其小耳。"时裕陵官人万氏册为贵妃，最被宠幸。每侍宸游，戎服男饰以从，上益爱之。此其应也。乙巳二月丁巳四鼓，泰山微震。三月壬午朔四鼓，大震，入夜复震。丙戌四鼓，复震。甲午、乙未，相继震。庚子，连震二次。有司奏闻。时椒寝渐繁，上有易树意，而未宣露。会内台奏言泰山震动，应在东宫，上大惊，意遂已。其验如此。
　　瑞梦堂
　　祁阳甯竑，有"瑞梦堂"，谕德王德辉华记之。记曰："成化甲午，岁当大比。于时，大司马松江张公时敏，方为吾浙提学，首以华与今大学士谢公于乔，荐于主司。其年，谢公遂发解第一，华独见黜。复归，读书龙泉山中。方伯祁阳甯公元善，忽以书币来聘予为其子竑讲学。乃自浙抵祁阳，居于梅庄书屋。明年乙未，谢公状元及第。公闻之，以书来贺，曰：'先生与谢君齐名于时，今谢君及第，此亦汇进之兆也。良不佞，敢为先生贺。'华阅书，谓竑曰：'尊公此言，慰余客中落莫之怀耳，岂真谓余能然。'置书箧中，初亦不念动也。是夜，余就寝，忽梦归吾邑，如童稚时逐众迎春东郭门外，众舁白色土牛一，覆以赭盖，旌纛旖节，鼓吹前导。方伯昌黎杜公益之肩舆随于后，迤■〈辶里〉自东门入，至予家乃止。既寤，未解所梦。质明，是为端阳前一日。竑侍余晨铺，因语之梦。竑俯不应，久，已乃屈指回轮者再，作而复余曰：'是状元之兆也。家君之贺非诬矣。'余曰：'何居？'竑曰：'牛，一元大武也。春，岁之首，而试之期也。夫状元，时亦谓春元也。金色白，其神为辛，牛之神丑也，中之岁，其以辛丑乎？'余曰：'鼓吹前导者何？'曰：'是盖恩荣次第，所谓伞盖仪从送归第者也。'余曰：'奚为而杜公随之？'曰：'以伞盖从者，实京兆尹。昔江西李公裕以方伯尹京兆，是岁也，京兆尹其杜公乎？'余闻而笑曰：'嘻！有是哉，子之言殆隍中之鹿也。'竑遂请为记。余曰：'征而为之，其既晚乎？'竑乃私识于《礼经》之卷末，而以复余曰：'愿先生无忘今日之言。'余曰：'诺。'岁丁酉，余复黜于主司，奔走江湖，日斯迈而月斯征，梦之真妄，不复记忆。庚子，乃领荐乡闱。明年辛丑，试春官，得隽，入奉临轩之对，果叨进士第一，传胪毕，承制送予归长安私第者，又果杜公也。一时湖、湘章逢之士，遂盛传是梦以为祥。竑乃易扁'梅庄书屋'为'瑞梦堂'，而数书请如约为记，且曰：'先君之书，亦庶几知言者。梅庄地灵，实与闻先生之言，敢固以请。'余惟昼之所思，夜之所梦。商宗之梦见傅说，思得良弼也；孔子之梦见周公，思行其道也。近世科目之士，虽以状元及第为荣，而余之心思则未尝及此。然此梦征于六年之后，若合符节，毫厘不爽，岂所谓祯祥之先见者邪？余自及第迄今，具员侍从，几二十年，曾未能如傅如周，以对扬明天子之休命，顾徒夸诩于一梦之荣，以为之瑞而记之，亦且陋矣。第以竑之请屡至益勤，而夙昔之约有不能以终违者，遂为备录颠末，以塞其请，且以见夫人之穷通迟速，固有一定之数，而不可以趋避为也。竑亦丙午贡元。不愿禄仕，诏授散官。其占是梦，人称其颖悟云。"
　　文武换易官秩
　　宪庙悯于少保之死，赐谥立祠，擢其子千户冕为应天府尹，此以武秩换文也。永乐中，祥符张信自乡举积官侍郎，与英国公张辅同族，改四川都指挥佥事。近则成化辛丑进士夏邑梅纯，以驸马殷之后，为中都留守，此以文秩换武也。举人为武官尤多。如驸马周景之子贤，中丙午乡试，赴礼部场屋，太后遣人畀酒食入视之。及下第，授指挥同知，世亦诧以为异。
　　会试论表
　　会试录洪武初惟刻序及执事、与中式姓名、暨三场题目而已。乙丑、戊辰，始刻文而录不可见。辛未，惟传许观《经义》一篇，其论题，洪武则《大德受命》甲戌、《持心操节》丁丑、〈春秋大一统》建文庚展。永乐．则《治国平天下》甲申、《礼乐明备》丙戌、《洪范九畴》己丑、《君子笃恭而天下平》壬辰、《大人与天地合德》乙未、《正谊明道》戊戌、《经纶大经》辛丑、《天人一理》甲辰。宣德，则《圣人之大宝》丁未、《圣人法天立道》庚戌、《圣人以仁育万民》癸丑。正统，则《圣人人伦之至》丙辰、《诚者圣人之本》己未、《仁统天下之善》壬戌、《至诚立天下之大本》乙丑、《舜为法于天下》戊辰。景泰，则《孟子功不在禹下》辛未、《大舜善与人同》甲戌。天顺，则《中正仁义而主静》丁丑、《心妙性情之德》庚辰、《圣人在天子之位》甲申。成化，则《天子建中和之极》丙戌、《孔子立万世常行之道》己丑。予授官后，不能忆其余也，所拟表，洪武、永乐中，祥瑞称贺为多，如"野蚕成茧"、"五色卿云"之类，近始易以进书授官，渐与昔异矣。
　　援例入监
　　祖宗以来，最重国学，慎选贡徒文行兼备者，积分自广业堂升至率性堂，即得铨选京职、方面，与进士等。洪武乙丑，会试下第举人、与赴礼部不及试，及辞乙榜不就职者，皆得入监。永乐初，翰林庶吉士沈升建言："滥预中式者，近年数多，宜加精选，方升国学。"盖亦选俊法也。景泰改元，诏以边圉孔棘，凡生员纳粟上马者，许入监，限千人而止，然不与馔饩，人甚轻之。成化己丑，进士安邑张璲当在首甲，以援例抑置二甲第一。成化甲辰，山西、陕西大饥，复令纳粟入监，两阅月放回依亲。有告愿自备薪米寄监读书者，听。寻令监生年二十五岁以上方准食粮收拨，其省费如此。丘文庄以礼侍掌监事，季考以南城罗玘为首，曰："此解元才也，取之者其惟李宾之、程克勤乎？"是年丙午京闱，果二公主文柄，论题《仁者与物为体》。玘以"无我则视天下无非我"立说，理既明畅，词益奇古，参以前后场，俱称，遂置首选，连第入史馆，文名震于海内，于是援例之士增价矣。
　　龙与蜘蛛斗
　　《酉阳杂俎》载蜘蛛有大如车轮者，人多不信。成化七年，蓟州盘山有大蜘蛛与龙斗，为龙所毙，野人献其皮，如车轮然。乃知段氏所云不我诬也，天壤间亦何所不有哉？人局于见闻，则陋矣。盘山，一名盘龙山，在蓟城西北二十．五里，高二千余仞，周百余里，其高峰曰上盘，绝顶有二龙潭，祷雨辄应，盖灵境也。
　　京官折俸
　　高皇帝时，京官支全俸外，尚多岁时赏赐，正旦、元夕、冬至，例赐酒米钱。永乐间，营建北京，乃定每岁京官之俸，春夏折钞，秋冬则苏木胡椒。五品以上折支十之七，以下则十之六，其十之三若四，米也。是时钞重物轻，公私两便。宣德中，礼书胡淡摄户部事，始请米一石，折钞二千。然物日以重，钞日以轻，军国之需益繁，折支旷数，岁仅一给。成化五年，御史李瑢监内帑出纳，见纻、丝、绫罗、纱、褐、缯、布之衣、帨、衾、褥以及书、画、几、案、铜、锡、磁、木诸器皿，皆委积尘土中，日久腐坏，将归于亡用，乃请以充俸钞。制曰："可。"以是藏吏检会，驵侩估直，枚识之，听各衙门具数，委官领出，分授各属。然自后亦数岁一行，有终任弗及支者。若钞则支者日益罕矣。
　　援溺得子
　　成化初，高邮卫有张百户者备漕运差使。将过家料理，别顾小舟而行。道湖风作，舟覆，仅获免，乃惩险，从湖堤陆行。至半途，望见一覆舟浮沉波上，有人踞舟背呼号求援，烟雾中了不可辨其为谁。张心怜之，呼岸傍小渔艇俾往援，不肯。则解装出白金十星与之，乃行援之。至，则其子也，因候父而来，遭风溺者半日。出自水，尚振掉不能言者久之，稍迟则葬鱼腹矣。人诧为异事，岂父子天性默相感通邪？不然，行旅络绎，宁无一人恻隐者，而援之乃独张邪7
　　六臣忠谠
　　语曰："日月欲明，浮云蔽之。"成化间，俭邪杂进，左道乱政，然赖有六臣焉。内阁商公辂、刘公珝，都台王公恕、郑公时，府丞杨公守随，刑曹林公俊。忠谠格君，其何伤日月之明哉？丙申七月，黑眚伤人，京城骚动，人持兵刃，昼眠夜作。说者曰阴盛之状，又曰胡虏之兆，旬余，无敢建言者，刘公首请开言路，上嘉纳之。已而妖狐夜出，山西妄男子侯得权诡姓名李子龙，谋入内为逆，伏诛。乃开西厂灵济宫前，诏太监汪直领官校百余人刺事，立威恣肆，京官三品以上，擅自抄札，内外■〈忄匈〉■〈忄匈〉。商公疏直十罪以闯，上不省。刘公复疏言："东厂之设，实自建立北京之初，专为缉访谋逆妖言大奸大恶等事。止令内臣提督，若干犯法典，仍下所司究治。一时权宜，因而不易。
　　今增设西厂，非旧制也。立厂之后，事情纷扰，于国家安危，关系非小。伏望革罢，以安人心，不避震怒，再此申渎。"上使怀恩诘责，二公力辩。始诏革去，而商公遂见几告归。太监梁芳进淫巧以荡上心，收买奇玩、引用方术，以录呈异书为名，夤缘传旨与官，已官者辄加超擢，不择儒、吏、兵、民、工、贾、囚、奴。
　　至有脱白除太常卿者，名曰传奉官，多至数千人。而僧、道、乐工之躐其侪者，又不足数。李孜省、僧继晓，尤尊显用事。妖人王臣，尝为奸盗，被楚伤胫号"王瘸子"，凡物经其目，即能窃去，或手取人财物投水中，辄自袖出。内竖王敬，挟臣采药江南，横索货宝，痛棰吏民，吴、越大被其害。尝觅金蜈蚣，拷讯无有，里胥通贿，乃喜，令置酒游山，酒半，烨烨树间皆此物也，其幻类此。至苏州，拘诸生录妖书，陆完辈忿，欲击之。走匿以免。敬方具奏，适王公以巡抚至，疏其罪恶大，致激变，攫取财物元宝至二千余锭。诏窜敬，僇臣于市，传首江南，人皆快之。陕西大饥，郑公巡抚赈济，多所全活。因疏利国保民五事，尽诚敬以回天意、明理义以杜妖妄、减进贡以苏民困、息传奉以抑侥幸、重名器以待有功，辞多切直。上命谪贵州参政，陕西人哭送，若失父母。传闻至京，上稍厌芳所为。癸卯冬旱，百祷不应，科道交章论芳。上命中官袁琦传旨，今后内官传奉除官，不问有无敕书，俱复奏明白方行。即日，召吏部，降四人、黜九人、下六人于狱，皆逃自军囚者，余尚未斥，而人已称快。厥明大雪，人益欢，谓纳谏绌邪、格天之应，十二月廿八日也。孜省者，江西人，为吏坐赃，杨公以御史巡按，逮问充军，孜省逃至京师，以符水得幸，授太常丞。比公还朝，即劾孜省罪恶，不宜典郊庙百神之祀，命改上林苑监。久之，擢礼部侍郎，掌通政事，受密访察百官贤否，书小帖，以所赐图书封进，因谮杨公。会公以应天府丞述职，既辞朝行矣，忽中官传旨，问吏部何不黜守随，部以廉能对，乃令具履历揭帖。明日，又问吏部服阕添注之由，复令奏闻，乃调外任，左迁知南宁府。
　　孜省自是引进奸党，排摈忠良，后以工部尚书伏诛。僧继晓者，始以淫术欺诳楚府，事败，走匿京师。其术得售，尊为法王，出入禁御，赐美姝十余，金宝不可胜纪，发内库银数十万两，西华门外拆毁民居，盖大镇国永昌寺。大臣谏官默默，林公以刑部员外郎备劾芳荐进继晓过恶。上怒，下锦衣狱，责三十，降云南姚州判官。后府经历吉水张兼素黻论救，亦下狱，贬石州，寻改师宗知州。乙巳正月元日，星变，王公为吏书，言俊、黻忠直。上悟，传旨俱复原职南京用，而黻已卒于家矣。
　　林公今为云南按察副使，行部至鹤庆，活佛寺岁久放光，男女争施金箔，即拽而熔之，得金八百两，归诸库，其持正此类也。
　　刘公在内阁有酒德，善讲经，多谈论，不知者或目为狂躁，然实刚介敢言，默格君心。后为同官万安、刘吉所诬，使逻卒吓之求退，即疏致仕归养，乙已九月也。父母没，各庐墓三年，竟得疾卒，人称其孝。郑公亦尝庐墓，有白兔驯扰之异。忠孝大节，世鲜知之，《诗》曰："有冯有翼，有孝有德，以引以翼。"其诸公之谓与？
　　简除保举
　　祖宗时，君臣旦夕相见，其于用人尤谨。每吏部具缺，或简除、或保举，皆公朝传旨行之，非中官所敢专也。按，永乐七年闰四月，尚书赵羾传奉圣旨："方宾授兵部尚书，今日便到任。"所谓简除者，此类是也。宣德七年三月，敕谕："自今布政按察司及知府有缺，吏部行移在京三品以上保举。吏部审其所保，果当，奏闻，量授一职。后犯赃罪，并罚举者。其绩满不及荐者，会官议其贤否，定黜陟。"正统初，有言令不便者，内阁杨文贞公疏谓："浮薄不肖之徒，畏不得荐，造为谤语，欲隳坏先帝之良法，冀得循资格迁转耳。"于是仍旧令景泰、天顺以来，或各荐、或会举，中间归于吏部者，无几。成化二年，有举不当上意者，乃命吏部专行之。四年，又有言其非政体者，上命："今后京堂四品以上，吏部具缺，朕自简除，方面官照正统年间保举。"人疑为中官意也。御史戴用诤令吏部会同内阁，或多官计议，或径自推举，从而裁断之。上曰："此祖宗旧规也，乃敢徇私背公、妄言沮止乎？"于是吏科给事中沈瑶等合题，谓："两京四品以上官，陛下既亲简除矣。在外方面，又各保举，则吏部所司者何事？宜令吏部遇京堂员缺，会同内阁推举。若方面员缺，会同三品以上官保举。"上命吏部通查典故，十二月，覆题以闻。上曰："祖宗旧规如此，御史给事中乃不欲朕举行，何邪？中间显有情弊，其究治之。"自是不复有言。既数月，荐擢者成惬舆论，乃知文贞之确见也。然近日简除权归吏部，荐举惟据抚按，皆不过循资格耳。早朝后，君臣不复相见，故中官传奉，人以为耻。然则用人出于至公，其必上下交而成泰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