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槐岁钞

　　椓人妻
　　宣德中，赐太监陈芜两夫人。天顺初，赐故太监吴诚妻两京第宅庄田。见《水东日记》诸书。予按，《高力士传》，"河间男子吕玄晤吏京师，女国姝，力士娶之。玄晤擢自刀笔吏，至少卿。"《李辅国传》，"帝为娶元擢女为其妻，擢以故为梁州刺史。"《朱子语类》，"梁师成妻死，苏叔党、范温皆衰绖临哭"。由是观之，椓人有妻，古今所同也。京师人谓，此曹男性犹在，必须近女，岂其然乎？

　　双槐岁钞卷第九
　　南京科道
　　宪庙初政，昏椓尤张，在朝无敢公言者。彭教廷对策，引用接见贤士大夫之时，多截去下句是也。南京刑科给事中山阴王志默渊、金陵王尚文徽，气谊相得，乃率同官言五事："一日览史书。谓古昔得失，载于前史。昔唐仇士良语同列曰：'人主慎勿使之读书，彼见前代兴亡，心知忧惧，则吾辈疏斥矣。'乞经筵兼讲《通鉴纲目》，无所隐讳，朝夕取为法戒。二曰开言路。谏官之言，有可采者，乞戒有司勿令废滞。权幸者不得假托以中伤之。三曰重大臣。选任府部卿寺、在外方面总兵，宜隆体貌，大罪不可宥，小过不可辱，庶人知自重而名器尊。四曰选良将。近年将领，多以私昵进，繇本兵者非其人。先黜尚书昂，择人以进退之，则将可得。五曰保全内臣。宜遵旧制，使无与国政。否则，如王振、曹吉祥，始虽爱之，及其败而罪之，非保全之道也。近有无耻大臣与之交结，或行扣头之礼，或有翁父之称，因而嘱托鬻狱卖官，擅作威福。事迹败露，治以重刑。今后内臣不许管军管匠、置立田宅。其家人义男，悉究其来历，发回原籍当差。仍严交结之禁，凡大小政事，悉断自宸衷，惟与馆阁大臣计议。则天下睹清明之政，而宦竖亦享悠久之福矣。保全之道，岂有加于此哉？"上嘉纳之。先是，癸未七月，册吴氏为皇后，太监牛玉之力也。十月复下诏言："先帝临御之日，为朕简求贤淑，已定王氏，育于别宫以待期。不意内臣牛玉偏徇己私，朦胧奏请将已退吴氏册立。德不称位，不得已，请命母后，废黜吴氏，仍遵先帝成命，册立王氏为皇后。"然玉犹免死，惟谪南京。徽谂其故，谓渊曰："是可轻贳乎！"遂率同官上疏，请明刑罚，以正朝纲，监往事以防后患。数玉大不韪之罪四，乞置诸法。因指斥执政，奏入，群阉欲以危法中之。科道交章论救，俱调远州判官。徽，普安州。渊，茂州。馀不能尽忆也。初，副都御吏周铨掌南京院事，追憾董粮时诸御史劾其贪暴，数责之，置功过簿，诘旦而言，日晏不辍，如是者累日。十三道范霖、杨永等不平，乃合疏铨平日不法事，闻于朝，驿召铨诣狱，铨亦讦奏。既逮至，未白，而铨得心悸疾死。于是十三道或降、或谪，而霖、永以首建议，独得重罪。永忿死狱中，会恤刑，霖得减死，出狱，数日卒，正统丁卯六月也。舆论咸谓二王之罚，视前为薄，宪庙之仁至矣。然自是言路风力，北不如南。时人谣曰："南京科道如猛虎，九年考满升知府。北京科道如绵羊，九年考满升京堂。"
　　实因二事而发云。
　　庄定山
　　庄定山先生孔易昶，《记大梁书院》有云："善观经书者观吾心之经书。郢人之运斤，九方皋之相马，取乎内而忘乎外也。神交默契于不言，而圆融浑合于真静。往年陈白沙过余，论及心学，余以是质之。盖先生之学在是，而世以为禅。但吾之所谓无者，未尝不有，而不离于有；禅之所谓无者，未尝有有，而实滞于无。禅与吾相似而不同矣。他日，白沙《赠李世卿序》亦云：'优游自足无外慕，嗒乎若忘。在身忘身，在事忘事，在家忘家，在天下忘天下。世卿未必能与我合。'其意正相符也。学士张东白元桢寄诗曰：'有着真无妙，无涵万有粗。溺无宁有有，泥有定无无。口噤痴前梦，身劳醉里扶。若为逢有道，细与究图书。'盖指此尔。"昶善为诗，《咏包节妇》云："二十夫君弃妾身，诸郎痴小舅姑贫。已甘薄命同衰叶，不扫蛾眉别嫁人。化石未成犹有泪，舞鸾虽在不惊尘。锁窗独对东风树，岁岁花开他自春。"罗一峰伦见之曰："可以泣鬼神矣。"昶不以为然，惟《乾坤鸢鱼》、《老眼脚头》之类，自谓为佳。如"枝间鸟共天机语，江上梅担太极行"诸句是也，时称"陈庄体"。先是，伦抗疏论李贤夺情起复，谪福建副提举。及成化丁亥十一月，内阁分题，令翰林诸公赋诗为上元赏玩。昶时为检讨，与编修章枫山懋、黄未轩仲昭同疏言："去年以来，遣人造楮，国家旧制也。一闻大臣之言而遂寝。节令宴乐，每岁常例也，一因大臣之疏而遂罢。向因灾异，敕谕群臣，同加修省，陛下从善如流，改过不吝，禹、汤而后，未之有也。今日之举，或者两官在上，欲极孝养，然大孝在乎养志，岂以烟火为乐哉？北虏毛里孩窥伺间隙，所当深虑；江西、湖广，一旱数千里，民不聊生；其他灾伤，处所尤多，未易悉举。宜将烟火之事亦皆禁止，不使接于耳目，而移此视听为文王之视民如伤，为大舜之闻善若决江河。省此冗费以活流离困苦之民，赏征伐劳役之士，则干戈息、灾异消、百姓富庶、四夷宾服。奉养两宫，其孝岂有大于此哉！"盖懋笔也。奏入，上怒，杖之，调懋及仲昭知县，昶、判官。未行，用给事中毛弘言，改懋及仲昭南京大理寺评事，昶、南京行人司副。未几，伦亦召还，时谓"翰林四谏"。昶后养病，复起为郎中，考察去官。白沙闻其有疏，谓无一分可说，不知此际静如何也？
　　追复位号
　　天顺元年二月乙未朔，废景泰，仍为郕王，归西内，皇太后制谕也。戊戌命郕王所立皇太后吴氏仍号宣庙贤妃，皇后汪氏复为郕王妃，怀献太子见济为怀献世子，肃孝皇后杭氏及贵妃唐氏俱革其名号。钦天监奏革除其年号，上曰："朕心有所不忍，仍旧书之。"癸丑，郕王薨，葬祭礼如亲王，谥曰"戾"。唐氏等妃嫔俱赐红帛自尽以殉葬。成化初，追谥郕戾王为恭仁康定景皇帝。后汪妃薨，亦追谥景皇后。予按，建文之自焚也，祭葬以天子之礼，未尝被废。故驸马都尉梅殷军中发丧缟素，谥为"孝愍"。然非上意也，例宜追复位号，一如景泰，其当轴者之责与？
　　林玠降箕
　　侯官林廷琏玠，天顺壬午，年二十，领乡荐。至成化乙酉，弟廷玉瑭亦领荐，同赴会试。至鹅湖驿，玠得疾，瑭扶以归。甫及门，卒。其魂郁不散。家人每接之梦寐，仿佛闻其声迹，灵几间器物或自动。乃如紫姑神法，置箕，布灰于几，箕辄自举，遂令人扶之。箕运不休，就视。则皆诗文也。《别父母》有句云："如今我已终天别，何计能酬寸草心。"《别兄弟》云："鸿雁层云怜只影，池塘芳草忆残春。"《别妻》云："寄言与尔无他说，节义冰霜不可虚。"《赋书楼极目》云："清风摇动砚池云。飞鸿点破江山影。"《观莲》云："呼童泛美酒，对此红芳倾。若人已仙去，此花空自馨。"作文赠序凡七十余首，家人次以成编，自名之曰《静庵遗玉》，序之有曰："玉之体，虽藏于山，而其德自弗泯焉。"盖以自况也。初，箕动成文之时，亲友临者，毛发竦竖。久之，则答问如平生矣，如是年余乃已。瑭后为御史，提学南畿，语人如此。而其妻守志，果不虚冰霜之戒云。
　　伏阙泣谏
　　伏阙泣谏，自唐、宋以来有之。成化四年六月，慈懿皇太后钱氏崩，宪庙嫡母也，诏大臣议葬所。众相视，莫敢先发。大学士彭时谓同朝曰："梓宫当合葬裕陵，主当祔庙，无可议者。"即与札部尚书姚夔定议，具疏，引汉文帝合葬吕后、宋仁宗合葬刘后故事，"乞念纲常之大，体先帝之心，必求至当。此莫大典礼，万一有违，在廷百辟将有言之，宗室亲王将有言之，天下万世亦将有言之，岂能保其终无据理改而从正者乎？"上犹重违母后之意，未允。时率群臣伏文华殿以请，号哭不起。上闻之使中官宣谕，使众官退翰林中。有呵中官使还者，众官皆曰："死不敢奉诏，且不得命，不敢退。"时与学士商辂、刘定之进曰："人心如此，实天理所在，望朝廷俯从。"于是中官入奏，上感动，母后亦悟，即传旨谕群臣曰："卿等昨者会议大行慈懿皇太后合祔陵庙，固朕素志。但圣母疑事有相妨，未即俞允。朕心终不自安，再三据礼，所幸圣慈开喻，特赐允诺，卿等其如前议施行，勿有所疑，故谕。"众闻命，咸呼"万岁"而退。盖此事，非上曲全孝道，何以至此？真盛德主也！
　　咏竹言志
　　枣阳王良璧琰初领荐至京，与予谈论，辄相契合。自是，日相往来。及予授官，追送至张家湾，然后返。成化乙未，第进士，授行人，擢御史，巡按苏、松有声。吴地号繁剧，遍询舆台，巨奸宿蠹，一剔而尽。平生清苦，人所不堪。卒之日，衾榇不备，合台助焉。尝题夏太常■〈曰上永下〉墨竹赠予，曰："幽人研玉露，写此青琅玕。清标正相似，翛然同岁寒。"盖言志也。■〈曰上永下〉，本名昶，字仲昭，东吴人。登进士时，冒姓朱，后复其姓，以善书征入翰林。文皇以所书为第一，顾见其名，谓曰："太阳丽天，照临万国，日宜书在永上。"■〈曰上永下〉顿首受命。士夫以为荣，一时同名者皆改焉。国朝画竹，自毗陵王中舍孟端绂后，惟■〈曰上永下〉精绝。
　　建州女直
　　女直，金之后也，洪武初降附。永乐中，设奴儿于都司，统建州等卫所二百有四，世受官赏，为不侵不叛之臣。初，建州、海西、兀者等卫夷人，先居斡木河，与七姓野人有仇，投奔朝鲜。复为所戕，乃复归附朝廷，处之辽阳迤东苏子河一带，递年往来朝贡。成化丙戌，背义，抢掠人畜数万。天威震怒，将元恶董山等二百五十余人俱留广宁，监禁致死。乃调大军抵巢征剿，未有成功。己亥九月，贼首刺达等犹为边患。巡抚都御吏陈钺、总兵欧信，从馒头山、硷口等处攻之，斩获贼首二百余级，全军丽还。复分兵于辽阳迤东五堡，北接抚顺城，南连凤凰山，林木稠密处按伏，以守之。己亥，贼首伏当加纠三卫入寇，命抚宁侯朱永总兵，中官汪直监其军，陈钺赞画，往讨。破其营五百余所，焚庐舍二千余间，获马及军械倍之。永由是进封保国公。然其后仇我大邦，益肆猖獗，女直自此叛矣。
　　彭陆论韵
　　古人用韵，大率因六书谐声而来，往往通而不拘，如《六经》可见已。宋昊棫才老《韵补》乃据唐、宋诸文士以律古人，是不足为准也。成化初，陆谕德鼎仪釴大不然之，彭学士彦实华与之书曰："夫有声而后有字，合字与声，而后有韵书。韵也者，类其声之叶者也。使古韵书尽存，则古人字音固可尽得矣。古韵至魏、晋时尚多知之，宋、齐而下，浸以湮灭。然有博雅好古之士，若唐韩退之、柳宗元、自居易，宋欧阳永叔、苏子瞻、子由，犹能深考古韵而用之。夫谓之古韵，则古人字音与后人有不同明矣。《诗三百篇》，强半出于闺门里巷，其所韵非当时语而何？且一字而有两音者，如左右之类；三音者，如乐、恶之类；四音者。如行与洚之类。古今人皆然，何独谓明、鸣二字，古人未必读为芒，特叶韵时强转其声邪？足下谓明、鸣等字，今人未尝读为芒，古人之音不应大相绝如此。夫沈约距今才几时，而今之韵，于支与微之类，合其二而为一。麻与遮之类，分其一而为二。其不同已如此，而况数千百年欲其一一若自一口出，得乎？如今人读服为房六切，而服之见于诗者，皆当为蒲北，无与房六叶者，古人未尝读为房六也。今读庆为丘正切，而庆之见于《易》、《诗》者，皆当为驱羊，无与丘正叶者，古人未尝读为丘正也。《左传》以皮叶多，坡以皮得声，则皮初读为蒲波切。转而为蒲糜耳。颜延年以霾叶施，霾以狸得声，则霾初读为陵之切，转而为亡皆耳。莫之取义。日在茻中也，后人乃妄加以日字。薹之取义，筑土坚高，能自胜特也，后人乃讹转为苔音。若此者，未可遽以一二数，姑就足下所及者而言之。夫古今人不同多矣，试以字文韵语观之。字自仓颉古文变而为籀，篆文变而为小篆，又变而为隶，又变而为楷、为草。以今之草，律石鼓之古文，吾不知同邪、异邪？诗自《三百篇》变而为《离骚》，又变而为五言，又变而为七言．又变而为近体，为小词，以今之词律雅颂之古句，吾不知同邪、异邪？凡古之礼乐制度，后世废易殆尽。所幸存而未泯者，赖有载籍之传焉。字之音韵亦犹是也，于今可见古人音考者，独赖经传中韵语耳。足下因古人之叶韵，非今人之所读，遂谓古人强转其声，何溺于今而诬古人也？"彭所论如此，惜陆所与书无闻焉。
　　龙洲魁谶
　　泰和，古名西昌，芳洲陈阁老德遵循家于东城。永乐甲午，乡试第一，明年礼部会试第二、廷试第一。先是尝有谶云："龙洲过县前，泰和出状元。"至是，杨文贞公士奇为谕德，在南京，寄二绝，其一云："龙洲过县千年谶，黄甲初登第一名。从此累累题榜首，东城迎喜过西城。"其后，六年辛丑科，城西曾鹤龄举进士第一。后十八年，为宣德癸丑，真定曹鼐为泰和典史，亦进士第一。文贞以为诗谶，而其初则为芳洲发也。至成化十四年戊戌科，曾彦复为进士第一，丘文庄公濬时为祭酒，以其门下士也，为彩联以迎之，云："江右贤科十回虎榜魁天下，西昌文运三应龙洲过县前。"盖不数曹者，以曹乃宦游人故耳。龙洲在县治南，三人登魁时，亦未尝见其过县前也。民之讹言，遂成谶耳。
　　妻救夫刑
　　国朝妻救夫刑，蒙恩获宥者，二人。永乐甲申十一月，江浦知县周益以罪当刑，其妻杨氏诉益母老，愿代益死。上悯其情，特宥益。成化丁酉三月，河东驿丞王伫奏知州徐孚妖言律斩。孚妻李氏奏言翁姑年老，愿代孚斩首抵罪。奉旨俱释之。此二妇，可谓义烈，而朝廷宽宥不疑，真尧舜之仁也。予闻洪武中，给事中侯庸请代其父，监生程通请代其祖。永乐中，举人郭鲁请代其父，皆削军伍以全其孝。世犹侈为美谈，而况妇人当死生之际哉？可以为难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