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说新语笺疏

  【校文】
  「符坚」「符」,景宋本俱作「苻」,是。
  【笺疏】
  〔一〕嘉锡案:晋书超传曰:「常谓其父名公之子,位遇应在谢安右。而安入掌机权,愔优游而已。恒怀愤愤,发言慷慨,由是与谢氏不穆。安亦深恨之。」超之与谢玄不善,盖亦由此。
  〔二〕程炎震云:「梁谓梁州。宁康元年冬,秦取梁、益二州。岐字无着,或益之误。」
  〔三〕程炎震云:「此十五年、十九年,并是苻坚建元之年,非始立之年也。车频本书,不应有误。盖本是『坚建元十五年』云云,今本出于后人妄改。坚之建元十五年,是为晋太元四年己卯,其十九年则太元八年癸未也。」
  〔四〕嘉锡案:善知人者观人于微,即其平居动静之间而知其才。吴志潘浚传注曰:「樊?颇能弄唇吻,而实无才略。臣所以知之者,?昔尝为州人设馔,比至日中,食不可得,而十余自起,此亦侏儒观一节之验也。」刘惔之论桓温,郗超之知谢玄,皆观其一节而已。
  〔五〕程炎震云:「据通鉴百零四:太元二年,谢玄以征西司马为兖州刺史,领广陵相。其年十二月,郗超卒。淝水之役,超固不及见。坚将彭超等攻彭城淮阴,亦后超卒一年。」嘉锡案:谢玄以太元二年冬十月为兖州刺史,已见晋书孝武帝纪。惟郗超之卒,本传不着年月,独见于通鉴耳。文选谢玄晖和王著作八公山诗注引中兴书曰:「时盗贼强盛,侵寇无已。朝议求文武良将可以镇北方者,卫将军谢安曰:『唯兄子玄可堪此任。』于是建武将军兖州刺史领广陵相,监江北诸军事。」孝标注与选注所引互有详略。太平御览五百一十二合为一条。观其言,则安之举玄与郗超之叹玄不负所举,皆在太元二年玄刺兖州之时可知矣。惟谢安之拜卫将军,据孝武纪在太元五年五月。中兴书于此时已称卫将军安,不免小有差互耳。唐修晋书(玄传)与何法盛悉合。世说云苻坚将问晋鼎,似是太元八年苻坚倾国入侵时事。然云虎视淮阴,则正是预指后来三、四年间秦据彭城,克淮阴,拔盱眙事也。虽遣玄时淮阴尚未失,而坚已有此谋矣。孝标引秦书「坚建元十九年大兴师伐晋」以注之,殊为失考。程氏颇疑其误,而言之未畅,故复考之如此。
  韩康伯与谢玄亦无深好。玄北征后,巷议疑其不振。康伯曰:「此人好名,必能战。」续晋阳秋曰:「玄识局贞正,有经国之才略。」玄闻之甚忿,常于众中厉色曰:「丈夫提千兵,入死地,以事君亲故发,不得复云为名。」
  褚期生少时,谢公甚知之,恒云:「褚期生若不佳者,仆不复相士。」期生,褚爽小字也。续晋阳秋曰:「爽字茂弘,〔一〕河南人。太傅裒之孙,秘书监韶之子。〔二〕太傅谢安见其少时,叹曰:『若期生不佳,我不复论士。』及长,果俊迈有风气。好老、庄之言,当世荣誉,弗之屑也。唯与殷仲堪善。累迁中书郎、义兴太守。女为恭帝皇后。」
  【笺疏】
  〔一〕程炎震云:「茂弘,晋书爽传作弘茂。」
  〔二〕程炎震云:「韶,爽传作歆,裒传亦作歆,云字幼安。则从音从欠为是。」
  郗超与傅瑗周旋,瑗见其二子并总发。〔一〕超观之良久,谓瑗曰:「小者才名皆胜,然保卿家,终当在兄。」〔二〕即傅亮兄弟也。傅氏谱曰:「瑗字叔玉,北地灵州人。历护军长史、安城太守。」宋书曰:「迪字长猷,瑗长子也。位至五兵尚书。赠太常。」丘渊之文章录曰:「亮字季友,迪弟也。历尚书令,仕光禄大夫〔三〕。元嘉三年,以罪伏诛。」
  【校文】
  注「仕光禄大夫」「仕」,景宋本及沈本作「左」。
  【笺疏】
  〔一〕程炎震云:「亮以宋元嘉三年死,年五十三。则生于晋孝武宁康二年。则当太元二年丁丑郗超卒时,年四岁耳。」
  〔二〕嘉锡案:宋书傅亮传云:「父瑗,与郗超善。超尝造瑗,瑗见其二子迪及亮。亮年四五岁,超令人解亮衣使左右持去,初无吝色。超谓瑗曰:『卿小儿才名位官当远踰于兄,然保家传祚,终在大者。』」其叙事较世说为详。盖超之品目二傅,亦验之于行事。犹见谢玄履屐间咸得其任,而知其必能立勋也。
  〔三〕李慈铭云:「案仕当作左。李本作任更误。宋书傅亮传:少帝时,亮为中书监、尚书令。太祖登阼,加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本官悉如故。」
  王恭随父在会稽,〔一〕王大自都来拜墓。恭父蕴、王忱,并已见。恭暂往墓下看之,二人素善,遂十余日方还。父问恭:「何故多日?」对曰:「与阿大语,蝉连不得归。」因语之曰:「恐阿大非尔之友。」终乖爱好,果如其言。忱与恭为王绪所闲,终成怨隙。别见。〔二〕
  【笺疏】
  〔一〕程炎震云:「王蕴为会稽内史,当在太元四年以后,九年以前。」
  〔二〕程炎震云:「恭、忱之隙,别见忿狷篇「王大王恭俱在何仆射坐」条。据赏誉篇「王恭始与王建武甚有情」条注引晋安帝纪,则闲之者乃袁悦,非因王绪也。此注微误。」嘉锡案:袁悦即袁悦之,王国宝之党也。事迹附见晋书国宝传。考唐写本世说规箴篇「王绪、王国宝相为唇齿」条注引晋安帝纪,绪为会稽王从事中郎,以佞邪亲幸,闲王珣、王恭于王。而赏誉篇注亦引晋安帝纪,谓恭忧孝武及会稽王之不咸,欲忱谏王。忱令袁悦言之,悦乃于王坐责让恭妄生同异。此即所谓间恭于王,与离间忱、恭正是一事。然则袁悦之谋,实发踪指使于绪。孝标之言,自有所本。特于赏誉篇注未及王绪,以致前后不相照,是其偶疏耳。然参互观之,情事自可见也。程氏未见唐本,故以此注为误。
  车胤父作南平郡功曹,太守王胡之避司马无忌之难,〔一〕置郡于酆阴。是时胤十余岁,胡之每出,尝于篱中见而异焉。谓胤父曰:「此儿当致高名。」后游集,恒命之。胤长,又为桓宣武所知。清通于多士之世,官至选曹尚书。续晋阳秋曰:「胤字武子,南平人。父育,为郡主簿。太守王胡之有知人识,裁见,谓其父曰:『此儿当成卿门户,宜资令学问。』胤就业恭勤,博览不倦。家贫不常得油,夏月则练囊盛数十萤火以继日焉。〔二〕及长,风姿美劭,机悟敏率。桓温在荆州取为从事,一岁至治中。胤既博学多闻,又善于激赏,当时每有盛坐,胤必同之,皆云:『无车公不乐。』太傅谢公游集之日,开筵以待之。累迁丹阳尹、护军将军、吏部尚书。」
  【校文】
  「酆阴」「酆」,景宋本作「沣」。
  【笺疏】
  〔一〕程炎震云:「王敦使胡之父廙杀谯王承,见仇隙篇『王大将军执司马愍王』条,无忌尝为南郡太守,盖与胡之同时,故胡之避之。」
  〔二〕康熙东华录卷一百七云:「六十年三月谕大学士等曰:『书册所载有不可尽信者,如云囊萤读书。朕曾于热河取萤数百,盛以大囊,照书字画,竟不能辨。此书之不可尽信者也。』」嘉锡案:萤火之光极微,又闪烁不定,而复隔练囊以照书,自不能辨点画,其理固可推而知之。桓道鸾之言,盖里巷之讹传,不免浮夸失实耳。
  王忱死,西镇未定,朝贵人人有望。时殷仲堪在门下,虽居机要,资名轻小,人情未以方岳相许。晋孝武欲拔亲近腹心,遂以殷为荆州。事定,诏未出。王珣问殷曰:〔一〕「陕西何故未有处分?」〔二〕殷曰:「已有人。」王历问公卿,咸云「非」。王自计才地必应在己,复问:「非我邪?」殷曰:「亦似非。」其夜诏出用殷。王语所亲曰:「岂有黄门郎而受如此任?仲堪此举乃是国之亡征。」〔三〕晋安帝纪曰:「孝武深为晏驾后计,擢仲堪代王忱为荆州。仲堪虽有美誉,议者未以方岳相许也。既受腹心之任,居上流之重,议者谓其殆矣。终为桓玄所败。」
  【笺疏】
  〔一〕程炎震云:「珣时为尚书左仆射。」
  〔二〕寰宇记百四十六引盛弘之荆州记云:「自晋室东迁,王居建业。则以荆、扬为京师根本之所寄。荆、楚为重镇,上流之所总,拟周之分陕,故有西陕之号焉。」
  〔三〕梁释宝唱比丘尼传一曰:「妙音,未详何许人也。晋孝武帝、太傅会稽王道子并相敬奉。每与帝及太傅中朝学士谈论属文。一时内外才义者,因之以自达。供嚫无穷,富倾都邑,贵贱宗事,门有车马日百余乘。荆州刺史王忱死,烈宗意欲以王恭代之。时桓玄在江陵,为忱所折挫,闻恭应往,素又惮恭。殷仲堪时为黄门侍郎,玄知仲堪弱才,亦易制御,意欲得之。乃遣使凭妙音尼为堪图州。既而烈宗问妙音尼:『荆州缺,外闻云谁应作者?』答曰:『贫道出家人,岂容及俗中论议。如闻内外谈者,并云无过殷仲堪,以其意虑深远,荆、楚所须。』帝然之,遂以代忱。权倾一朝,威行内外。」嘉锡案:此事奇秘,非惟史册所不载,抑亦学者所未闻。考其纪叙曲折,与当时情事悉合。晋书王国宝传曰:「中书郎范宁,国宝舅也。疾其阿谀,劝孝武帝黜之。国宝乃使陈郡袁悦之因尼支妙音致书与太子母陈淑媛,说国宝忠谨,宜见亲信。帝知之,托以他罪杀悦之。国宝大惧。」又会稽王道子传曰:「于时孝武帝不亲万机,但与道子酣歌为务,媒姆尼僧尤为亲昵,并窃弄其权。左卫领营将军会稽许荣上疏曰:『僧尼乳母,竞进亲党,又受货赂,辄临官领众。』」传中亦及王国宝尼妙音事,与国宝传同。是妙音之干预朝政,窃弄威权,实有其事。王忱传曰:「及镇荆州,威风肃然。桓玄时在江陵,既其本国,且奕叶故义,常以才雄驾物。忱每裁抑之。玄尝诣忱,通人未出,乘轝直进。忱对玄鞭门干。玄怒去之,忱亦不留。」则谓玄为忱所折挫,亦非虚语。孝武既发怒杀袁悦之,而仍以外事访之妙音者,或不知致书之事出于妙音。或知之而敬奉既深,宠信如故。?庸之主,不可以常理测也。惟考孝武纪太元十五年二月,以中书令王恭为都督青兖幽并冀五州诸军事、前将军、青兖二州刺史。十七年十月,荆州刺史王忱卒。十一月以黄门郎殷仲堪为都督荆、益、梁(本传作荆、益、宁)三州诸军事、荆州刺史。则王忱死时,王恭已出镇,而比丘尼传谓烈宗欲以恭代王忱者,盖恭虽镇京口,总北府强兵,号为雄剧,而所督五州,皆侨置无实地。(恭本传所督尚有徐州及晋陵郡,乃太元以后事,传未分析言之,详见二十二史考异二十二。)荆州地处上游,控制胡虏,为国藩屏,历来皆以重臣坐镇。孝武方为身后之计,故欲移恭当此巨任。而又虑无人代恭,乃访外论于妙音,而桓玄之计得行。玄之为此,必尝与仲堪相要约,虽所谋得遂,固已落其度内矣。宜乎为玄所制,听人穿鼻,随之俯仰,不敢少立异同。称兵作乱,狼狈相依。逮乎玄既得志,争权不协,情好渐乖,驯至举兵相图。而玄势已成,卒身死其手,而国亦亡。王珣之言,不幸而中矣。尤悔篇注引隆安记曰:「仲堪以人情注于玄,疑朝廷欲以玄代己。遣道人竺僧愆赍宝物遗相王宠幸媒尼左右,以罪状玄。玄知其谋而击灭之。」所谓媒尼疑即是妙音。既因玄纳交以得官,又欲师其故智以倾玄。成败皆出于一尼,所谓君以此始,必以此终者与?
  世说新语笺疏
  
  世说新语卷中之上
  方正第五
  陈太丘与友期行,期日中。过中不至,太丘舍去,去后乃至。元方时年七岁,〔一〕门外戏。陈寔及纪,并已见。客问元方:「尊君在不?」答曰:「待君久不至,已去。」友人便怒曰:「非人哉!与人期行,相委而去。」元方曰:「君与家君期日中。日中不至,则是无信;对子骂父,则是无礼。」友人惭,下车引之。元方入门不顾。
  【笺疏】
  〔一〕程炎震云:「古文苑邯郸淳撰陈纪碑云:『年七十一,建安四年卒。』则七岁是顺帝阳嘉四年乙亥,太丘年三十四。」嘉锡案:据后汉书陈寔传:寔为司空,黄琼所辟。始补闻喜长,当在桓帝元嘉以后(详见政事篇「陈元方年十一」条下),寔年已四十余矣。除太丘长,又在其后。元方七岁时,寔尚未出仕,此称太丘,盖追叙之辞。
  南阳宗世林,〔一〕魏武同时,而甚薄其为人,不与之交。及魏武作司空,总朝政,从容问宗曰:「可以交未?」答曰:「松柏之志犹存。」世林既以忤旨见疏,位不配德。文帝兄弟每造其门,皆独拜床下,其见礼如此。〔二〕楚国先贤传曰:「宗承字世林,南阳安众人。父资,〔三〕有美誉。承少而修德雅正,确然不群,征聘不就,闻德而至者如林。魏武弱冠,屡造其门,值宾客猥积,不能得言。乃伺承起,往要之,捉手请交,承拒而不纳。帝后为司空,辅汉朝,乃谓承曰:『卿昔不顾吾,今可为交未?』承曰:『松柏之志犹存。』帝不说,以其名贤,犹敬礼之。敕文帝修子弟礼,就家拜汉中太守。武帝平冀州,从至邺,陈群等皆为之拜。帝犹以旧情介意,薄其位而优其礼,就家访以朝政,居宾客之右。文帝征为直谏大夫。明帝欲引以为相,以老固辞。」
  【笺疏】
  〔一〕程炎震云:「御览三十七引宋躬孝子传曰:『宗承字世林,父资丧,葬旧茔,负土作坟,不役僮仆。一夕闲土壤高五尺,松竹生焉。』魏志十荀攸传注引汉末名士录曰:『袁术与南阳宗承会于阙下,术发怒曰:「何伯求凶德也,吾当杀之!」承曰:「何生英俊之士,足下善遇之,使延令名于天下。」术乃止。』」李详云:「详案:晋书七十五王述传称其『曾祖魏司空昶白笺于文帝曰:昔与南阳宗世林共为东宫官属。世林少得好名,州里瞻敬,及其年老,汲汲自厉,时人咸共笑之。』此疑是昶爱憎之言。」程炎震笺亦引此节,惟末云「当即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