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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修类稿
此正月十九日也,呜呼冤哉!
○散粥施药嘉靖二十年起,朝廷每岁一月,日散粥米二百石,丸药六千囊。粥则人给一杓,可三五口供也;药则衣金者百丸,并符篆汤方各一纸,银五分,铜钱十五文,共贮绫锦,计价三钱。惠下之心甚矣。
○本朝内官忠能洪武间,云奇,南粤人,守西华门,知丞相胡惟庸谋逆,冀其因隙以发。未几,胡诳上所居井涌醴泉,邀上观之,车驾当西出。公闻,虑上及祸,奔冲跸道,勒马衔以言,气喘舌,不能达,上怒不敬,左右挝扌追乱下;公垂死,忍痛指贼第。上悟,遂命左右回驾;登城,近胡第而观之,见其内伏壮士于屏帷间数匝,亟还。则罪人就缚,时召公,则息绝矣。遂赠官,赐葬地于钟山之西,至今春秋祭焉。
又沐敬,建文朝太监,从永乐征北,逾月不与虏遇,人马困顿,上犹未已也。敬谏再四,上詈之曰:“反蛮敢尔!”敬仰视曰:“固不知谁是反蛮!”上怒,命曳斩之,颜色不动。上曰:“我家养人皆若人,岂不有益!”释之。
又阮安,交趾人,清介善谋,尤长于工作之事。北京城池、九门、两宫、三殿、五府、六部及塞杨村驿诸河,凡语诸役,一受成算而已。后为治张秋河道卒,平生赐予,悉上之。
又金英,不知何许人,正统己巳,虏骑薄都城,廷议有欲南迁者,英大言曰:“死则君臣一处死,尔敢有迁都为言者,上命必诛之!”众心稍定,惜不知英始终也。
天顺间,东宫典玺局郎覃吉,广西人,读书识大体,宪宗尝赐东宫五庄,吉告不当受,曰:“天下山河,皆主所有,何以庄为?徒为左右利而已。”东宫尝念《高里经》,吉至殿下,骇曰:“老伴来矣!”即以《孝经》自携,吉跪曰:“得无念经乎?”曰:“否,吾才读《孝经》。”见畏如此。
怀恩,不知何许人,成化间,御史林俊劾季晓,诏下狱,且不测;恩叩头,极言救解。上大怒曰:“汝与林俊合谋讪我!不然,彼何知宫中事?”以砚掷之,不中;复扑以笔,脱帽俯伏不起。上命扶出,至东华门,遇镇抚,曰:“若等谄梁芳倾俊,俊死,若等不得独生!”章瑾,以宝石得幸,上命其传旨进锦衣镇抚。恩曰:“镇抚掌天下狱,极武臣之美选也,奈何以小人得之?”不肯传。上曰:“汝违我?”对曰:“非敢违命,恐遭法也!”都御史王公恕屡上疏切直,恩每阴扶之,免祸。弘治初,大开言路,言官指内臣为刀锯之余,太监覃昌等大怒。恩曰:“彼言是也,吾等本刑余之人,何为怒之也?”
又常随何鼎,余杭人,性俭,素好读书,冬夏衣服,止是数袭。弘治间,目见张后兄弟出入宫中,心甚忿之,以为祖宗法度,不许外人到此。一日,孝宗与张饮,偶起如厕,除御冠于执事者,张戏之,又带酒污宫人。鼎遂持瓜候宫门击之,赖太监李广传露得脱。明日上疏,随被张后杖死海子。时翰林某有诗曰:“外戚擅权天下有,内臣抗疏古今无;道合比干惟异世,心于巷伯却同符”之句。又萧敬,闽人,知累朝制度,而且勤学善书。弘治间当国,甚慊时宜。正德间,内臣用事,萧不与其党。以至景泰间,兴安刚直,亦俱可取。
○土木之败正统间,自宦官王振专权,上下受害,灾异迭见:丁卯、戊辰年,浙江绍兴,山移地动,白毛遍生;陕西二处山崩,一处有声叫,三日移数里。皆不敢详奏。又黄河改流东向,淹没千家;南京之殿,一火而尽。是夜大雨,明日殿基生荆棘,高尺余,方始下诏,则四方盗起矣。
至己巳七月八日以后,胡虏入寇之报,一日数次,振乃不与人谋,而遂挟天子亲征。九卿科道上章留之,不从。连夜传旨驾出,总兵官以下亦弗预知,军士俱无备,文武大臣匆匆随焉。初至龙虎台札营,一鼓即虚惊,众以为不祥;明日,过居庸关,建牙枭来集上,人心愈疑;又明日,过怀来;又二日,过宣府;日去一日,非风即雨,声息愈急,人情汹汹。大臣七奏班师,皆不报,亦王振主之也。时虏逼近,遣成国公率五万兵迎之,奈公有勇无谋,冒入鹞儿岭,寇则两翼夹攻,杀之殆尽。时方移营土木,近水草也。盖此山旧有泉,流入浑河,未尝干涩,至此适涸。军士二日无水,掘地至二丈不得。寇见不行,亦退围。我军因抬营南就浑河,行未三里,寇见之,遂群噪而冲,我军颠顿,无一人执戈,相与枕藉,任胡骑蹴踏之矣。由是车驾蒙尘,太师英国公、兵部邝尚书,竟不知死所也。盖北虏临敌,必待人动而后来冲;使我师坚壁,未必如此速。奈何天绝其水耶!幸而胡虏贪利,不专于杀,二十余万人,伤者半而死者三之一,骡马衣甲器械,尽为胡所得,岂偶然耶?时八月十五日。
○平头巾网巾今里老所戴黑漆方巾,乃杨维祯入见太祖时所戴。上问曰:“此巾何名?”对曰:“此四方平定巾也。”遂颁式天下。太祖一日微行,至神乐观,有道士于灯下结网巾,问曰:“此何物也?”对曰:“网巾,用以裹头,则万发俱齐。”明日,有旨召道士,命为道官,取巾十三顶颁于天下,使人无贵贱皆裹之也。至今二物永为定制,前世之所无。
○二卫太祖国初时,立君子、舍人二卫。君子卫居文官子弟,舍人卫居武官子弟,以宣使李谦安子中领焉;昼则侍从,夜则直宿,以为心腹。登报后,总兵官家眷俱要京中居住,谓同享富贵,二者虽若宠之,实防之也。
○国初状元国家洪武元年乃戊申,以辰戌丑未论为殿试,则当在庚戌是也。故苏州《钱氏世谱》:庚戌安大全为状元;《姑苏志》又以为金。殊不知当时求才之急,一年二三开科也,如乙丑之榜。吾杭花伦,又有丁显,是春秋二次矣。且或每年或间一年,亦不可知。《登科录》以为自四年始,则为辛亥,而非子午卯酉之期,是国初不可以今日论也。洪武丁丑,福州人陈安阝知天文,传胪之日,私语同辈曰:“今岁状元必不利。”唱名乃安阝,太祖以其榜中皆南人,诛考官刘三吾等并安阝,后复别取,乃北人韩克忠为首。杨升庵在本朝极博者,亦以韩为辛未,与许观一年而二状元,且不知陈事,盖世远难知故耳。
●卷十五 义理类○晋史列女传未当唐太宗英明之主而有惭德,故修《晋史》,虽出于臣下,夫岂不一过目哉?其《列女传》中,所收不过三十,而无中闺之礼者四人焉;余或识明才赡,不过一事一艺之美。虽陶侃、周ダ之母,可称曰贤而已,谓之曰烈,可乎?王浑妻钟琰,已载之于后,实可耻之甚。王凝之妻谢道韫,每不乐夫,致谢安责以何恨之言;且闻叔与客谈不胜,则遣婢白之,欲为小郎解围;后虽为夫报仇被掳,又不闻其死节,诸岂妇人事耶?窦滔妻苏若兰,因夫取妾,妒忌特甚,夫怒弃之,则织锦回文以感动之;文虽奇妙,又岂女人之德耶?至于李玄盛之后尹氏,乃再醮之妇,亦取入列女,吾则不知何谓也。
○丧天真予友刘知县敬宗,一日敝衣草履独行,遇诸涂,予戏曰:“衣者身之章,毋乃亵乎?”刘曰:“子不知予当官时,有不可对妻言者,此岂谓之无耻耶。汝真林下之人而任天真也。”予不觉悚然,敬其言之诚,自以言之不及耳。后见《乖崖集》有诗寄陈抟曰:“世人大抵重官荣,见我西归夹路迎。应被华山高士笑,天真丧尽得浮名。”因忆张咏尚尔如此,益高刘言之不欺。呜呼!仕路丧天真,从来可知也,其不丧者几人哉!
○兄弟异性诺葛亮弟兄各仕一国,亮与瑾共族,而诞又远矣。况当鼎立之时,自足立业,非若文文山之弟文壁,既同胞而同仕于宋,壁一旦降元,曾不思兄何所为,而我立于其朝可乎?有讥之者曰:“江南见说好溪山,兄也难时弟也难;可惜梅花各心事,南枝向暖北枝寒。”以为诗史。予以此诗亦未得也。夫人视文山死节似难,而不知彼视之易耳;弟乃无耻,不知忠义而苟生,又何难哉?不知者以壁与文山乃再从,予见文山寄壁之诗曰:“亲丧君所尽,犹子是吾儿。”故后文升史系文山之子也。若张世杰,乃范阳人;张弘范,易州人,金将张柔之子也。但世态曾从柔戍《墨谈》以为弟兄,误矣。果如文山同胞,则兄难弟难之句,其于山之时庶几也。
○赵松雪不知大头脑赵松雪有“十高”之称,惜乎失身仕元,每每因画为诗人所讥。至于“往事已非那可说,且将忠直报皇元”,此元世祖命松雪作讽留梦炎者,今亦为人讥子昂,误矣。予但曰:此二句即唐太宗之评魏武,乃所以自状之说。昨观其《逸民古诗》三章,则好德之心未忘也。《上之诗》曰:“锦缆牙樯非昨梦,凤箫龙管是谁家?”其自伤感亦甚矣。先正有言:“人要知大头脑处。”悲夫!○顺帝始末顺帝乃宋恭帝所生,元明宗取为养子。既立为帝,幽徙文宗之后,放杀文宗之子。自文后不立己子而立顺帝,则顺帝所为,可谓逆天不仁,罪不容诛矣。然而复宋之仇,绝元之统,冥移暗夺,世主沙漠,昌大赵脉,天报宋家,亦何厚耶?至于失国,君虽不明,史氏有言:“风宪为不捕之猫,将帅乃反噬之犬。”是亦天之所以阴使也。殂于应昌,荒猝以西江寺梁为棺,随为我国家岐阳王所袭,此则报于文宗之后也。自后妃以及金宝器物,无所不获,独太子爱猷识理达腊走脱,亦天之不绝宋也。我太祖以其知天命而谥之为顺,彼胡自谥为惠宗云。
○羲之子昂余尝观羲之《谏殷浩北伐书》,喜其事理通畅,深中当时之弊;劝其辑和朝廷,又见明识远略。又尝见赵子昂论至元钞法与说彻里论桑哥罪恶,亦深中事宜,而忠谋不浅。一则朝廷不能大用,留心翰墨;一则累于翰墨,而年老遂已。羲之岂可以清谈者目哉,子昂岂可以书画者例哉。是皆以其小而掩其大耳。故宋杞尝曰:“世独以善书称之,何待羲之之浅也;又以山阴书扇事为图,尤可笑也。”杨载称子昂曰:“知其书画者,不知其文章;知其文章者,不知经济之学。”讵不信夫!惜子昂第失其大节耳。
○邪正天赋非至亲可移夫人莫不欲其族属贵盛,又莫不欲族属之为天子也。宋王安石引用小人以作新法,而弟安国力非之;韩绛附会安石,制置三司条例以得宰相,而弟维力争之;曾布当元符、靖国之时,阴祸善类,而弟肇移书力劝之。此皆以弟谏兄,又何说耶?唐朱全忠既已灭唐,其兄全昱厉声曰:“朱三,汝本砀山一民,从黄巢为盗,天子用汝为四镇节度,富贵极矣,奈何一旦灭唐家三百年社稷,他日得无灭吾族乎?”司马昭初弑高贵乡公,其叔司马孚枕帝之尸,恸哭曰:“杀陛下者,臣之罪也。”武帝受禅,孚则不肯就道,执陈留王之手,欷流涕曰:“臣死之日,大魏之纯臣;临终遗命,亦自谓有魏贞士。”呜呼!前之数人,以弟谏兄,可谓邪正不类矣;后之朱全昱、司马孚,弟侄为帝,己为皇族,富贵人熟不愿者,反能仗义大言,引过自责,其视助恶不忠者何如?此性之所以天赋,非学问能使之然也,故虽骨肉不伦耳。
○蛇报世传方正学之祖葬时,其父夜梦老人告曰:“吾族久居于此,幸待迁而发土。”明日,掘土得蛇窟,而蛇不可数计,一时尽捶死焉。时正学之母有妊,见有黑气一道入座,其后正学先生之灭族,以为蛇托生而报之耳。又言先生之舌似蛇,尤可笑也。昨见《江湖记闻》云:吴帅蜀时,以杀金坪丛茂,恐奸寇匿中,将焚时,忽老妪携子辕门告曰:“闻制置将焚山,此军令也,不敢阻。但母子久居,愿少从容迁去,否则亦必灭尔族。”吴叱之,竟焚,明日岩下死大小蛇各一;然火焰时,中见黑气一阵从东南去。适制置子妇正产,产即曦也。予意方之传言,或即吴之事也,否则何其传之相似耶?或杀蛇事有,而黑气之说无也。且许旌阳为诛蟒而得仙,正学之父为杀蛇而得正学,是报之善也。况先生一死,令名千古,诛夷一节,反以为蛇之报耶?又当时齐、黄辈之诛夷,抑又何为之而报耶?此必好异小说家或佛氏之徒,故为是言以愚民耳,岂理也哉!若吴曦为逆而族,以为蛇报,此或一道也。
○四雪杨国忠尝以沉香为阁,檀香为栏槛,麝香和泥为壁,至牡丹开时,登阁以赏,谓之四香阁。王介甫尝谓:“梨花一枝春带雨、桃花乱落如红雨、院落深沉杏花雨、珠帘暮卷西山雨,谓之四雨诗也。”予又以杨之四香,乃三真而一假,借花之香也;王之四雨,既借于花,孰不可者,惟红雨似实,于珠帘又出于花之外也。如李白之“梨花白雪香”,元穆之“落梅香雪浣苍苔”,东坡之卧海棠,“泥污胭脂雪”,杨廷秀之木犀,“雪花四出剪鹅黄”,是皆真以花为雪,而雪且各色也。园林中植此四花,以四雪取名为亭,可谓清标之至,陋杨之香而过王之四雨矣。
○命夫贵贱寿夭,固命矣。闻沈石田周与同郡卢知县钟,年月日时皆同,而仕隐不同;意者沈虽无官,而清名胜之矣。吾杭吴参议鼎,与徐宪副之子应祥,亦同年月日时,吴既贵而子亦中举;徐于二者不独皆无,亦未见其有胜者。意又或时刻前后之不伦也,第于每会试三四百名进士,未尝有一人同者,岂天下之广,读书者之多,更无可同者乎?是命真不足信也。不足信则显显推而验之者又何欤?前定之数又何欤?噫!此造化之妙,不可遍测焉,比比而测焉非造化矣。推而极之,造化亦莫得而自知,圣人所以罕言也。
○陈子元四明陈子作《通鉴续编》书宋太祖废周主为郑王,雷忽震几。子厉声曰:“老天便打折陈之臂,亦不换矣。”翼日,又梦至一殿中,有衣黄如王者起坐,谓子:“朕何负卿,乃云朕为篡耶?”子心知为宋祖,对曰:“陛下欲臣死即死,史贵直笔也。”后陈为我太祖所戮,人以为报。予以太祖戮之,非报于废字也,报于元字也。夫臣之逐君,非废而何?雷声之震,偶相值耳;苟有是梦,宋祖亦自知愧,又何能假太祖之手而戮之耶?然则唐太宗之托梦温公,又何曾有所处耶?且《续编》末论宋亡,而借邵子皇帝王伯之数,为元会运世之说,以谓大元混一,揭宋之土地而归职方,国号曰元,年号曰元,岂非世复为元之数乎?夫经世之元,十二会之名也;胡元之元,取大哉乾元之义。今以宋为末世,元为皇初;谓冬复为春,世复为元。谄谀张大,谬妄牵合。谓之直笔可乎?不知中华夷狄之道,得罪名教何如哉!太祖驱胡而清华,政其所以当诛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