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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太祖宝训
吴元年二月乙卯,太祖闻傅友德败元兵于陵子村,谓大都督府臣曰:“近陵子村之捷,盖扩廓帖木儿游兵,彼故以此饵我,使吾将骄兵情,掩吾不备。古人之戒,正在于此,不可不知。善战者知彼知己,察于未形,故不出庙堂,折冲千里。可语安丰、六安、临濠、徐、邳守将严为之备,常如敌至,则无患矣。”
洪武三年正月甲辰,太祖谓将臣曰:“用兵之道,必先固其本。本固而战,多胜少败。何谓本?内是也。内欲其实,实则难破。何谓实?有备之谓也。后世不知务此,至有战胜之余,遂亡武备,往往至于取败。人孰不曰:天下平定之时,可以息兵偃武。殊不知治兵然后可言息兵,讲武而后可言偃武。若晋撤州郡之备,卒召五胡之扰;唐撤中国之备,终致安史之乱。此无备之验也。夫当天下无虞之时,正须常守不虞之戒。然则武备其可一日而忘哉!”
洪武六年三月壬子,命魏国公徐达为征虏大将军,率诸将校往山西、北平等处备边。太祖御奉天殿,谕达等曰:“创业之初,君臣同其艰难。及事平之后,岂不欲少与休息?然居安虑危,古人所慎,故常命卿等在西北防边。既行,朕复思边守既定,远备劳兵,乃召卿等还。今闻胡人窥基,有入寇之意,事不可已,故再命卿等总率将士往镇边陲。然夷狄豺狼,出没无常,但保障清野,使来无所得。俟其惰归,则率锐击之,必掩群而获。卿等老将,临机制胜之道熟矣,非朕所能遥度。至边宜先图上方略,使朕览之。”
洪武九年正月,是月,命中山侯汤和、颍川侯傅友德等帅师往延安防边。太祖谕和等曰:“自古重于边防,边境安则中国无事,四夷可以坐制。今延安地控西北,与胡虏接境,虏人散聚无常,若边防不严,即入为寇。待其入寇而后逐之,则塞上之民必然受害。朕常敕边将严为之备,复恐久而懈情,为彼所乘,今特命卿等率众以往。众至边上,常存戒心。虽不见敌,常若临敌,则不至有失矣。”
洪武十七年正月庚戌,太祖与翰林侍讲学士李翀等论武事,翀曰:“用兵重在任将。”太祖曰:“任将之道固重,然必任之专,信之笃,而后可以成功。昔齐用司马穰苴,魏用乐羊,可谓任之专,信之笃,故能有功。若唐肃宗用鱼朝恩、宪宗用吐突承璀为监军,使诸将掣肘,以致败事者,是任将不专,信之不笃故也。”翀曰:“惟陛下圣明,深知此失。”太祖曰:“将必择有识有谋、有仁有勇者。有识能察几于未形,有谋能制胜于未动,有仁能得士心,有勇能摧坚破锐。兼是四者,庶可成功。然亦在人君任之何如耳。”
驭夷狄
洪武二年七月丁未,中书省臣言广西诸洞虽平,宜迁其人内地,可无边患。太祖曰:“溪洞猺獠杂处,其人不知理义,顺之则服,逆之则变,未可轻动。今惟以兵分守要害,以镇服之。俾之日渐教化,则自不为非。数年之后,皆为良民,何必迁也。”
洪武四年九月辛未,太祖御奉天门,谕省、府、台臣曰:“海外蛮夷之国,有为患于中国者,不可不讨;不为中国患者,不可辄自兴兵。古人有言,地广非久安之计,民劳乃易乱之源。如隋炀帝妄兴师旅,征讨琉球,杀害夷人,焚其宫室,俘虏男女数千人。得其地不足以供给,得其民不足以使令,徒慕虚名,自弊中土。载诸史册,为后世讥。朕以海外诸蛮夷小国,阻山越海,僻在一隅。彼不为中国患者,朕决不伐之。惟西北胡戎,世为中国患,不可不谨备之耳。卿等当记所言,知朕此意。”
洪武五年三月,是月,高丽国王王颛遣密直同知洪师范、郑梦周等奉表贺平夏,贡方物,且请遣子弟入太学。其词曰:“秉彝好德,无古今愚智之殊;用夏变夷,在礼乐诗书之习。故我东夷之人,自昔以来,皆遣子弟入太学。不惟知君臣父子之伦,亦且仰声名文物之盛.伏望皇仁察臣向化之诚,使互乡之童得齿虞庠之胄,不胜庆幸。”太祖顾谓中书省臣曰:“高丽欲遣子弟人学,此亦美事。但其涉海远来,离其父母,未免彼此怀思。尔中书宜令其国王与群下熟议之,为父兄者果愿遣子弟人学,为子弟者果听父兄之命,无所勉强,即遣使护送至京,或居一年半年,听其归省也。”
洪武十七年十一月丙寅,江西布政司参议胡昱言:“纳哈出名虽元臣,其实跋扈。然其麾下哈喇章、蛮子、阿纳失里诸将各相猜忌,又势孤援绝,若发兵击之,可一举而擒也。”太祖曰:“利其弱而取之,非武也;因其衅而乘之,非仁也。纳哈出之为人,朕素知之,不过假元世臣之名以威其众耳。然人心外合内离,亦岂能久?今姑待之。若其一旦觉悟,念昔释归之恩,幡然而来,不犹愈于用兵乎?不然,为恶不悛,将自取覆。尔言虽善,然未可遽动。”
洪武十八年六月甲午,广西都司言:频年猺寇窃发,皆因居近溪洞之民与之相通,诱引为患。请先捕戮此辈,弃绝其党。太祖曰:“溪洞之民引诱猺獠为寇,此诚有之。然其间岂无良善?若一概捕戮,恐及无辜。大抵驭蛮夷之道,惟当安近以来远,不可因恶以累善。非实有左验,不宜捕戮。”
洪武二十年六月己卯,广西浔州府知府沈信言:府境接连柳、象、梧、藤等州,山溪险峻,猺贼出没不常,实为民患。臣愚以为桂平、平南二县旧附猺民,皆便习弓弩,惯历险阻。若选其少壮千余人,免其差徭,给以军器衣袋,俾各团村寨置烽火,与巡检司民兵相为声援,协同捕逐,可以歼之。太祖曰:“蛮夷梗化,彼习然也。使守土之官能招徕之,何用杀戮?若无事,但当谨其防御,使不为患耳。苟其为意不已,民有不堪,则发兵讨之,何必团寨?”
怀远人
洪武元年八月戊寅,湖广行省平章杨璟等还自广西。入见,太祖问广西两江、黄岑二处边务,璟言:“蛮夷之人,性习顽犷,散则为民,聚则为盗,难以文治,当临之以兵,彼始畏服。”太祖曰:“蛮夷之人性习虽殊,然其好生恶死之心未尝不同,若抚之以安静,待之以诚意,谕之以道理,彼岂有不从化者哉?此所谓以不治治之,何事于兵也!”
洪武三年十二月戊午,中书省臣言:“西北诸虏归附者,不宜处边。盖夷狄之情无常,方其势穷力屈,则不得已而来归,及其安养闲暇,不无观望于其间。恐一旦反侧,边镇不能制也。宜迁之内地,庶无后患。”太祖曰:“凡治胡虏,当顺其性。胡人所居,习于苦寒。今迁之内地,必驱而南,去寒凉而即炎热,失其本性,反易为乱。若不顺而抚之,使其归就边地,择水草孽牧,彼得遂其生,自然安矣。”
洪武七年三月甲戌,户部奏:播州宜慰司土地既入版图,即同王民,当收其贡赋。请令自洪武四年始,每岁纳粮二百七十三石,著为令。兼其所有自实田赋,并请征之。太祖曰:“播州,西南夷之地也,自昔皆入版图,供贡赋。但当以静治之,苟或扰之,非其性矣。朕君临天下,彼率先来归,所有田赋,随其所入,不必复为定额,以征其赋。”
七月,是月,有御史自广西还,进《平蛮六策》,内有曰立威。太祖览毕,谕之曰:“汝策甚善,但立威之说亦有偏耳。夫中国之于蛮夷,在制驭之何如。盖蛮夷非威不畏,非惠不怀。然一于威则不能感其心,一于惠不能慑其暴。惟威惠并行,此驭蛮夷之道也。古人有言:以怀德畏威为强。政以此耳。”
洪武九年八月乙未,播州宣慰使杨铿率其属张坤、赵简来朝贡马,赐赍甚厚。陛辞,太祖谕之曰:“尔先世世笃忠贞,故使子孙代有爵土。然继世非难,保业为难。知保业为难,则志不可骄,欲不可纵,志骄则失众,欲纵则灭身。尔能益励忠勤,永坚臣节,则可保世禄于永久矣。”
庚戌,思南宣慰使田仁智入觐,贡马及方物。太祖谕之曰:“汝在西南,远来朝贡,其意甚勤。朕以天下守土之臣皆朝廷命吏,人民皆朝廷赤子,汝归善抚之,使得各安其生,则汝亦可以长享富贵矣。夫礼莫大于敬上,德莫盛于爱下。能敬能爱,人臣之道也。”仁智辞归,至九江龙城驿,病卒,有司以闻。太祖命礼部遣官致祭,敕有司送其柩于思南。
洪武十七年闰十月庚申,象州土吏覃仁用言:其父景安,故元时尝任本州巡检,有兵獞二百人,今皆为民,请收集为军。太祖不许,因谕之曰:“兵獞既为民矣,国家之兵岂少此二百人?朕尝下令,凡故元时士卒隶民籍者,不许相告。岂可以尔一人之言而格朝廷之令乎?”
洪武二十一年二月庚申,户部奏:贵州宣慰使霭翠、金筑安抚使密定所属租税,累累逋负,蛮人恃其顽险,不服输送,请遣使督之。太祖曰:“蛮夷僻远,其知畏朝廷,纳赋税,是能遵声教矣。其逋负,岂敢为耶?必其岁收有水旱之灾,故不能及时输纳耳。所逋租悉行蠲免。今宜定其常数,务从宽减。”
辩邪正
洪武元年八月丁丑,有风宪官二人各讦所短于廷,其一人言甚便捷,其一人言简而缓。太祖曰:“理原于心,言发于口。心无所亏,辞出而简;心有所蔽,辞胜于理。彼二人者,其言寡者真,其言多者非。”遂召廷臣诘之,言寡者果直。太祖谓群臣曰:“彼二人者皆居风宪,当持公正以纠率群司,何致以私怨相加乎?所以贤人贵知言,能知言,则邪正了然自辩。区区以便佞取给者,复何所庸哉?”
洪武六年二月壬寅,命御史台令监察御史及各道按察司,察举天下有司官有无过犯,奏报黜陟。太祖谕台臣曰:“古人言,礼义以待君子,刑戮加于小人。盖君子有犯,或出于过误,可以情恕;小人之心,奸诡百端,无所不至,若有犯,当按法去之,不尔则遗民患。君子过误,责之以礼义,则自知愧悚,必思改为。彼小人者不识廉耻,终无忌惮,所以不得不去之也。故朕以廉耻之官虽或有过,常加宥免。若贪虐之徒,虽小罪,亦不赦也。”
十一月壬寅,太祖谕皇太子、诸王曰:“用人之道,当知奸良。人之奸良固为难识,惟授之以职,试之以事,则情伪自见。若知其良而不能用,知其奸而不能去,则误国自此始矣。历代多因姑息,以致奸人惑侮。当未知之初一概委用,既识其奸,退亦何难?《书》曰:‘任贤勿贰,去邪勿疑。’尔等其慎之。”
洪武十四年正月己丑,太祖与吏部臣论任官。太祖曰:“树艺非其土则不蕃,授官非其才则不任。任官当取方正之士,而邪佞者去之。”吏部臣对曰:“人之邪正,实亦难辩。”太祖曰:“众人恶之,一人悦之,未必正也。众人悦之,一人恶之,未必邪也。盖出于众人为公论,出于一人为私意。然正人所为,治官事则不私其家,在公门则不私其利,当公法则不私其亲。邪人反是。此亦足辩。”
洪武二十二年十一月癸未,太祖谓侍臣曰:“兴治之要,当进君子、退小人也。”兵部尚书沈溍对曰:“君子、小人,猝未易识。”太祖曰:“独行之士不随流俗,正直之节必异庸常。譬如良玉委于汙泥,其色不变;君子杂于众人,德操自异。何难识也?”溍又曰:“自古君子常少,小人常多,亦岂能悉去?”太祖曰:“善者进之,足以劝善,恶者去之,足以惩恶。故太阳出而群阴消,贤者举而不仁者远,夫何难去哉?”
洪武二十四年三月甲午,太祖谓群臣曰:“朕常命寺人发库藏中古镜十余,以鉴容貌,多失真。召冶工数人而问之,莫能答。最后一人言曰:‘锻炼不至,范模不正,故镜体偏邪,照人失真。’朕闻之,惕然感悟。夫镜,一物耳,略有偏邪,乃不可鉴形。人君主宰天下,辨别邪正,一察是非,皆原于心。心有不正,百度乖矣。正心之功,其可忽乎!”
洪武二十五年正月丁亥,右都御史袁泰奏监察御史胡昌龄等四十一人缄口不育时政,王惟名等四人闒茸不称职,当罪之。太祖曰:“言之非难,言而当理者为难。昌龄辈安知其终不言乎?若闒茸不称职者,罢之。”泰复执奏曰:“昌龄等非不能言,但心怀谲诈,不肯言耳。”太祖曰:“人臣进言于君,必有关于国之利病,民之休戚,亦岂得轻易?若遽以心怀谲诈罪之,此何异张汤腹诽之法。”于是泰不敢复言。
育人材
洪武二年六月丁卯,太祖谕国子学官曰:“治天下以人材为本,人材以教导为先。今太学之教,本之以德行,文之以六艺者,遵古制也。人材之兴,将有其效。夫山,水之所生;川,水之所聚;太学,人材所出。欲木之常茂者必培其根,欲水之常流者必浚其源,欲人材之成效,必养其德性。苟无作养之功,而欲其成材,譬犹壅百川而欲水流,折方长而求大木,其得哉?”
庚午,太祖召国子生问曰:“尔等读书之余,习骑射否?”对曰:“皆习。”曰:“习熟否?”对曰:“未。”乃谕之曰:“古之学者,文足以经邦,武足以戡乱。故能出入将相,安定社稷。今天下承平,尔等虽专务文学,亦岂可不知武事?《诗》曰:‘文武吉甫,万邦为宪。’惟其有文武之才,则万邦以之为法矣。”
洪武六年五月癸卯,太祖谕中书省臣曰:“马虽至驽,策励可以致远;木虽至朴,绳削可以致用;人虽至愚,勉教可使成材。故圣人之教无弃人,君子之化无鄙俗。朕观今之为吏者,寡于学术,惟弄文法,故犯罪者多。若得贤官长以表率之,又日聚而教之,及告以古人为吏而致通显者,与夫守身保家之道,岂有不化而为善乎?自今省、台、六部官,遇有暇时,集属吏,或教以经史,或讲以时务,以变其气质。年终考之,视其率教与否,则可以知其贤不肖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