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名臣奏议

  上仁宗论宰执进贤当去形迹
  包 拯
  臣伏见朝廷累年以来凡进用庶官裁处大事必避形迹以为公道上下相蔽习以为常有才者以形迹而不敢用不扌者以形迹而不敢去事有可为者以形迹而不为事有不可行者以形迹而或行此盖茍避中伤以防后害尔为身谋则可为国谋则不当如是此最时政之大害也且天子择宰相宰相择诸司官长诸司官长参举僚属俾公卿大夫而下各称其职然后推诚委任坦无疑贰则中外协济政务修举如此而不臻古治者臣所未谕也臣伏见唐书太宗朝或言魏征阿党者帝使温彦博验之无状因令彦博责之且曰今后不得不存形迹他日徴入奏曰臣闻君臣协契义同一体岂可不存公道惟事形迹若君臣上下同遵此路则邦之兴防或未可知帝矍然改容曰吾已悔之矣又髙宗尝责侍臣不进贤才李安期对曰圣帝明王莫不劳于求贤逸于任使设使尧舜苦已癯瘠不能用贤亦王化不行况天下至广非无英彦但比近公卿荐引即遭嚣谤以为朋党况沉滞者未伸而在位者已损所以人思茍免竞为缄黙若人主虚已招纳广务搜访不忌恩雠惟能是用谗既不入谁敢不竭忠诚此皆事由君上非臣下所能致也髙宗深纳其言所以贞观水徽之代最号太平者盖由广延纳之道推至公之心使之然矣宜乎载在史册焕为美谈伏自陛下嗣守神器已逾三纪日御便殿孜孜求治虽古先格王未有如是之焦劳也而时多疵疠民未冨庶国廪罕蓄邦计益削者何也盖知人用人之道恐有所未尽尔昔齐桓公问管仲曰何者害霸对曰不能知人害霸也知而不能用害霸也用而不能信害霸也既信而又使小人参之害霸也夫管仲一诸侯佐尔况巍巍盛徳复将有所间然乎伏望陛下奋干刚之威确然独断申命宰执进用贤隽斥去形迹之弊以广公正之路判忠佞抑侥幸察左右爱憎之说延中外谠直之议重惜名器振举纲目则可使教厚于上民恱于下召天地之和气致邦家于永宁惟在陛下日谨一日力行而已【皇祐二年上时以天章阁待制知谏院】
  上仁宗论吴充不当以谴责礼生被逐
  刘 敞
  臣伏闻同知太常礼院吴充鞠眞卿并除知军差遣馆阁补郡盖是常事资序之间亦无重轻今者在外论议皆云鞠眞卿曾因自陈先有指挥而吴充只縁公事谴责礼生以此迕防不审虚实但此声既布此体可惜何者吴充官则博士职则礼院朝廷欲有兴为询求宜适而胥吏辄敢擅发印状曾不禀问此则岂惟轻侮吴充而已实亦上忽诏防在于事体不得不怪而太常寺长官初不纠按开封府受牒又曲为容庇观此首尾乃是礼生可诛太常寺可责开封府可劾而吴充可赏也今既未然礼生一以赎论礼官随而斥罢自然众情不能无惑也朝廷久安吏习因循百司庶府处处茍且稍激厉振职尚未知如何更行此事恐浅近之徒因以为戒且云吴充以振举职事被谪以谴劾胥吏被逐不如茍且岂不伤事岂不害政哉先王所以下酌民言释疑止谤盖为此也伏望圣慈追正前命臣初拜官谢恩面防开许有不便事得以奏陈奉承以还不敢失坠窃谓外间此议实称不便【至和元年十一月上时知制诰】
  上仁宗论人主不宜好疑自用与下争胜
  欧阳脩
  臣闻自古有天下者莫不欲为治君而常至于乱莫不欲为明主而常至于昏者其故何哉患于好疑而自用也夫疑心动于中则视听惑于外视听惑则忠邪不分而是非错乱是非错乱则举国之臣皆可疑尽疑其臣则必自用其所见夫以疑惑错乱之意而自用则多失失则其国之忠臣必以理而争之争之不切则人主之意难囘争之切则激其君之怒心而坚其自用之意然后君臣争胜于是邪佞之臣得以因隙而入希防顺意以是为非以非为是惟人主之所欲者从而之夫为人主者方与其臣争胜而得顺意之人乐其已而忘其邪佞也乃与之并力以拒忠臣夫为人主者拒忠臣而信邪佞天下无不乱人主无不昏也自古人主之用心非恶忠臣而喜邪佞也非恶治而好乱也非恶明而欲昏也以其好疑自用而与下争胜也使为人主者豁然去其疑心而囘其自用之意则邪佞逺而忠言入则聪眀不惑而万事得其宜使天下尊为明主仰为治君岂不臣主俱荣而乐哉与其区区自执而与臣下争胜用心益劳而事益惑者相去逺矣臣闻书载仲虺称汤之徳曰改过不吝又戒汤曰自用则小成汤古之圣人也不能无过而能改过此其所以为圣也以汤之聪明其所为不至于缪戾矣然仲虺犹戒其自用则古之人主惟能改过而不敢自用然后得为治君明主也臣伏见宰臣陈执中自执政以来不叶人望累有过恶招致人言而执中迁延尚玷宰府陛下忧勤恭俭仁爱寛慈尧舜之用心也推陛下之用心天下宜至于治者久矣而纪纲日坏政令日乖国日益贫民日益困流民满野滥官满朝其亦何为而致此由陛下用相不得其人也近来宰相多以过失因言者罢去陛下不悟宰相非其人反疑言事者好逐宰相疑心一生视听既惑遂成自用之意以谓宰相当由人主自去不可因言者而罢之故宰相虽有大恶显过而屈意以容之彼虽惶恐自欲求去而屈意以留之虽天灾水旱饥民流离死亾道路皆不暇顾而屈意以用之其故非他直欲阻言事者尔言事者何负于陛下哉使陛下上不顾天灾下不恤人言以天下之事委一不学无识谄邪很愎之执中而甘心焉言事者本欲益于陛下而反损圣徳者多矣然而言事者之用心本不图至于此也由陛下好疑自用而自损也今陛下用执中之意益坚言事者攻之愈切陛下方思有以取胜于言事者而邪佞之臣得以因隙而入必有希合陛下之意者将曰执中宰相不可以小事逐不可使小官动摇甚者则诬言事者欲逐执中而引用他人陛下方患言事者上忤圣聪乐闻斯言之顺意不复察其邪佞而信之所以拒言事者益峻用执中益坚夫以万乘之尊与三数言事小臣角必胜之力万一圣意必不可囬则言事者亦当知难而止矣然天下之人与后世之议者谓陛下拒忠言庇愚相以陛下为何如主也前日御史论梁适罪恶陛下赫怒空防而逐之而今日御史又复敢论宰相不避雷霆之威不畏权臣之祸此乃至忠之臣也能忘其身而爱陛下者也陛下嫉之恶之拒之絶之执中为相使天下水旱流亡公私困竭而又不学无识憎爱挟情除改差缪取笑中外家私秽恶流闻道路阿意顺防专事逢君此乃谄上傲下愎戾之臣也陛下爱之重之不忍去之陛下睿智聪明羣臣善恶无不照见不应倒置如此直由言事太切而激成陛下之疑惑尔执中不知廉耻复出视事此不足论陛下岂忍因执中上累圣徳而使忠臣直士巻舌于明时也臣愿陛下豁然囘心释去疑虑察言事者之忠知执中之过恶悟用人之非法成汤改过之圣遵仲虺自用之戒尽以御史前后章疏出付外廷议正执中之过恶罢其政事别用贤材以康时务以拯斯民以全圣徳则天下幸甚臣以身叨恩遇职在论思意切言狂罪当万死【至和二年六月同贾黯上时为翰林学士】
  上仁宗论欲用忠贤当去左右之私言
  马 遵
  臣闻自古人君皆欲求忠以自助求贤以自为然而治少而乱多者盖其所谓忠者不忠而贤者不贤也故知人则哲尧舜其难今陛下至仁求治尧舜之用心也其于知人亦不为易必欲得忠贤而用之莫若去左右之私言采中外之公议则其人可知矣知而用之则朝廷无事而天下太平矣狂言圣择或补万分【至和二年上时为言事御史】
  上仁宗论用人之要在先察毁誉之人
  欧阳脩
  臣伏覩近降制书除贾昌朝为枢密使旬日以来中外人情莫不疑惧搢绅公议渐以沸腾盖缘昌朝禀性回邪执心倾险颇知经术能文饰奸言善为隂谋以陷害良士小人朋附者众皆乐为其用前在相位屡害善人所以闻其再来望风畏恐陛下聪明仁圣勤俭忧劳毎于用人尤所审谨然而自古毁誉之言未尝不并进于前而听察之际人主之所难也臣以谓能知听察之要则不失之矣何谓其要在先察毁誉之人若所誉者君子所毁者小人则不害其为进用矣若君子非之小人誉之则可知其人不可用矣今有毅然立乎朝危言谠论不阿人主不附权臣其直节忠诚素为中外所称信者君子也如此等人皆以昌朝为非矣宦官宫女左右使令之人往往小人也如此等人皆以昌朝为是矣陛下察此则昌朝为人可知矣今陛下之用昌朝与执政大臣谋而用之乎与立朝忠正之士谋而用之乎与左右近习之人谋而用之乎或不谋于臣下断自圣心而用之乎昨闻昌朝隂结宦官创造事端谋动大臣以图进用若陛下与执政大臣谋之则大臣势在嫌疑必难啓口若与立朝忠正之士谋之则无不以为非矣其称誉昌朝以为可用者不过宦官左右之人尔陛下用昌朝为天下而用之乎为左右之人而用之乎臣伏料陛下必不为左右之人而用之也然左右之人谓之近习朝夕出入进见无时其所谗谀能使人主不觉其渐昌朝善结宦官人人喜为称誉朝一人进一言暮一人进一说无不称昌朝之善者陛下视听渐熟遂简在于圣心及将用之时则不必与谋也盖称荐有渐久已熟于圣聪矣是则陛下虽断自圣心不谋臣下而用之亦左右之人积渐称誉之力也陛下常患近嵗以来大臣体轻连为言事者弹击盖由用非其人不叶物议而然也今昌朝身为大臣见事不能公论乃交结中贵因内降以起狱讼以此规圗进用窃闻台谏方欲论列其过恶而忽有此命是以中外疑惧物论喧腾也今昌朝未来议论已如此则使在其位必不免言事者上烦圣听若不尔则昌朝得遂其志倾害善人坏乱朝政必为国家生事臣愚欲望圣慈抑左右隂荐之言采缙绅公正之说早罢昌朝还其旧任则天下幸甚臣官为学士职号论思见圣心求治甚劳而一旦用人偶失外廷物议如此既有见闻合思裨补【嘉祐元年十一月上时为翰林学士】















  宋名臣奏议巻十三
<史部,诏令奏议类,奏议之属,宋名臣奏议>
  钦定四库全书
  宋名臣奏议巻十四
  宋赵汝愚编
  君道门
  用人二
  上仁宗论包拯不当代宋祁为三司使
  欧阳修
  臣闻治天下者在知用人之先后而已用人之法各有所宜军旅之士先材能朝廷之士先名节军旅主成功惟恐其不趋赏而争利其先材能而后名节者亦势使之然也朝廷主教化风俗之薄厚治道之污隆在乎用人而教化之行于下也不能家至而谆谆谕之故常务尊名节之士以风动天下而耸励其媮薄夫所谓名节之士者知亷耻修礼逊不利于茍得不牵于茍随而惟义之所处白刃之威有所不避折枝之易有所不为而惟义之所守其立于朝廷进退举止皆可以为天下法也其人至难得也至可重也故为士者常贵名节以自重其身而君人者亦常全名节以养成善士伏见陛下近除前御史中丞包拯为三司使命下之日中外喧然以谓朝廷贪拯之材而不为拯惜名节然犹兾拯能执节守义坚逊以避嫌疑而为朝廷惜事体数日之间遽闻拯已受命是可惜也亦可嗟也拯性好刚天姿峭直然素少学问朝廷事体或有不思至如逐其人而代其位虽初无是心然见得不能思义此皆不足怪若乃嫌疑之迹常人皆知可避而拯岂独不思哉昨闻拯在台日常自至中书诘责宰相指陈前三司使张方平过失怒宰相不早罢之既而台中僚属相继论列方平由此罢去而以宋祁代之又闻拯亦尝弹奏宋祁过失自其命出台中僚属又交章力言而祁亦因此而罢而拯遂代其任此所谓蹊田夺牛岂得无过而整冠纳履当避可疑者也如拯材能姿望虽别加进用人岂为嫌其不可为者惟三司使尔非惟自涉嫌疑其于朝廷所损不细臣请原其本末而言之国家自数十年来士君子务以恭谨静重为贤及其也循黙茍且頽堕寛弛习成风俗不以为非至于百职不修纪纲废坏时方无事固未觉其害也一旦强敌犯边兵出无功而财用空虚公私困盗贼并起天下骚然陛下奋然感悟思革其进用三数大臣锐意于更张矣于此之时始増置諌官之员以宠用言事之臣俾之举职由是修纪纲而绳废坏遂欲分别贤不肖进退才不才而久之俗骤见而骇因共指言事者而非之或以为好讦隂私或以为公相倾陷或谓沽激名誉或谓自图进取羣言百端几惑上聴尚赖陛下至圣至明察见诸臣本以忘身徇国非为巳利防间不入遂荷保全而中外之人久而渐信自是以来二十年间台諌之选屡得谠言之士中间斥去奸邪屏絶权幸拾遗救失不可胜数是则纳諌之善从古所难自陛下临御以来实为甚盛于朝廷补助之效不为无功今中外皆安上下巳信纎邪之人凡所举动毎畏言事之臣而事无巨细亦惟言事是聴原其自始开发言路至今日之成效岂易致哉可不惜哉夫言人之过似于激讦逐人之位似于倾陷而言事之臣得以自明者惟无所利于其间尔而天下之人所以为信者亦以其无所利焉今拯并逐二臣自居其位使将来奸佞之人得以为説而惑乱主聴今后言事者不为人信而无以自明是则圣明用諌之功一旦由拯而坏夫有所不取之谓亷有所不为之谓耻近臣举动人所仪法使拯于此时有所不取而不为可以风天下以亷耻之节而拯取其所不宜取为其所不宜为岂自薄其身亦所以开诱他时言事之臣倾人以觊得相习成风此之为患岂谓小哉然拯所恃者惟以本无心尔夫心者藏于中而人所不见迹者示于外而天下所瞻今拯欲自信其不见之心而外掩天下之迹是犹手探其物口为不欲虽欲自信人谁信之此臣所谓嫌疑之不可不避也况如拯者少有孝行闻于乡里晚彰直节着在朝廷但其学问不深思虑不熟而处之乖当其人亦可惜也伏望陛下别选材臣为三司使而处拯他职置之京师使拯得避嫌疑之迹以解天下之惑而全拯之名节不胜幸甚臣叨尘侍从职号论思昔尝亲见朝廷致諌之初甚难今又获见陛下用諌之效已着实不欲因拯而坏之者为朝廷惜也臣言狂计愚伏俟诛戮【嘉祐四年三月上时为翰林学士】
  上英宗论优待大臣以礼不必过为虚饰
  吕大防
  臣伏覩前古至治之世君臣相与之际必以至诚而无虚饰故光武能以赤心置人腹中而取天下唐太宗纳魏郑公之言不事形迹而开忠言之路窃见陛下待遇臣下礼数太隆虽使臣以礼圣人之所重然礼既过厚则诚有所不通至如富弼病足不能侍从请解机务章十余上凡几及一年莫非恳至至以牛马自比而陛下不纳张昪年几八十体力巳衰聪明巳耗枢密之务纷然不举昪哀乞骸骨而陛下不从呉奎有三年之丧自古人君不呼其门而陛下召其子而呼之者再遣使而召之者又再程戡辞老不能当边事至恐死塞上免以尸柩还家为请而陛下不从外间物议众皆以为不当然而臣亦以为过矣弼贤臣也陛下将用其人不止于今日使其病时得休于外则不病之日为报陛下深矣奎才臣也陛下将用其人亦不止于今使其服丧之日得尽其孝于所亲则服除之日必能尽忠于陛下矣昪与戡既老矣又皆哀请而求去矣陛下欲尽君臣之分则皆与之闲务使尽其余年如此非独弼奎昪戡之幸抑使中外羣臣皆知陛下优待大臣进退以礼亦何必过为虚饰曲事形迹使四人者之诚不得通于陛下哉伏惟留神财幸【治平二年上时为监察御史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