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例存疑

□近来杀人留养之案,毎年总不下数十百起,准驳亦迄无一定,而例文更纷烦岐出,似不如仍照律文之为愈也。
   雍正六年六月奉旨,向来定例斩绞等犯非常赦所不原者,其父母年至七十,家无次丁,始将应否留养之处,开明犯罪情由,请旨定夺,此乃法外之仁也。然必本犯之罪有可原,其父母之情有可悯,然后准其留养。从前鹤六斤之案,其父母年未七十,而李绂违例两请。法司议覆之时,亦即照李绂两请具奏。朕以被殴之人系抽风身死,情罪稍轻,姑从寛典,准其留养,并未着为定例也。今宜兆熊等将柳文保殴死柳满福之案,援引鹤六斤之案,两请具题,该部理应严行驳诘,按律定拟,方为平允。今徳明、黄国材等仍照宜兆熊等两请议覆。伊等之意,不过欲自沽寛大之虚名,而不顾国家令典。殊不知实在有罪之人,枉法纵释,并不受囹圄之拘禁,使死者含冤,生者抱痛,积孽亦已深矣。而欲以此邀福于冥冥之中,有此天理乎。且定例,父母七十方行两请,是合例之人尚须酌其情之轻重而后从寛。今若又开年未七十留养之例,将来各省效尤,凡父母现存之人,皆可援以为请,而鬪殴杀伤拟抵者无几矣。凶暴之徒必致肆行无忌,何以示惩。甚为人心风俗之害。司刑宪者亦曾思此乎。若罪果轻,该督抚即当具实陈奏,朕自揆情度理,开恩寛宥,何得强行留养,以开枉法之端。此案刑部既照宜兆熊等两请具题,朕亦不能定。着刑部自行定议具奏,钦此。是年又有申饬贵州巡抚祖秉珪谕旨。
   乾隆十五年正月初二日奉上谕,国家钦恤民命,徳洽好生,至于鳏寡茕独,尤所矜悯,是以定有独子留养之例。凡属情轻均已沾恩减等,惟是愚民无知,往往轻身鬪很,不知留养为格外施仁,或恃此为幸免之路,以致罹于法网。因于案情稍重,或理曲肇衅,金刃伤重,虽经督抚声请,仍以原罪定拟,不准留养,固属该犯罪所应得。但声请之案,不过寻常鬪殴等类,断不至入于情实,徒使淹禁囹圄,不得侍养,而穷老孤孀,无所倚頼,深可轸恻。朕思此等罪犯,本非有谋故重情,为常赦所不原,既经定拟本罪,拘繋逾时,已足驯其桀骜之气,应量为末减,俾得自新。上年秋审,此等案件经九卿定拟矜减者祗有二起,余仍监候。着该部査明各犯祖父母、父母现存,果无次丁侍养,倶以可矜减等,请旨发落。嗣后独子犯罪未邀寛减者,该督抚于秋审、朝审册内声明,九卿复核,照此办理,以昭轸恤无吿之意,着为例,钦此。
   又,二十三年十月初九日奉旨。刑部议覆福建巡抚杨应琚审题,郭端殴伤黄睿身死,将郭端拟绞监候,声请留养一本。郭端与黄睿因争买食物构衅,将黄睿推伤心坎以致殒命,自应按律定拟。乃该抚徒以该犯因黄睿病后阻其买食一语,遽称事本理直,遂欲为之原情留养,而该部亦即照拟核核。揆之情理,殊未允协。盖留养之例,乃法外之仁,必该犯实系理直,或误伤致毙,既有一线可原,因得邀恩末减。若以寻常鬪殴案件,意存迁就之见,曲为开脱,则杀人者死,于定律之意何居。即如所云,郭端既知黄睿病后为之劝阻,独不知病后之人不可力殴乎。且其劝阻亦因己欲买食耳。此宜照例定罪,秋审时自在可矜之列,是其监禁不过一二年之间。而定案之初,犯者尚知情法相准,俾好勇之风,因而稍戢,闾阎宁而致殴毙者鲜,所全实多,又何必于理宜禁,教一二鬪很之人而曲为开脱乎。若以该犯身系独子,不宜羁于囹圄,即出之囹圄,此等败类亦难责其尽心孝养也。且一二年后,原属矜免,何必亟亟耶。迩年以来,鬪殴之案渐多,未必非水懦之弊。姑息以致纵恶养奸,是谁之咎。朕欲博寛厚,则一切谳章可以不览,较诸臣更省力而得名。然朕必不为也。郭端依拟应绞。着监候秋后处决,再将此通行晓谕。俾司宪者知临事悉心检核,一归平允,以副朕明刑弼教之至意,钦此。恭译各上谕,有寛有严,未尽画一,后来或准或驳,迄无一定。近数十年以来,凡情伤稍重者即不在准留之列,而定案时凡与例相合者,即令取结送部,迨结已到矣,而又有不准留者,不又渉于纷烦乎。

天文生有犯:巻首
凡钦天监天文生习业已成(明于测验推歩之法),能专其事者,犯军流及徒,各决杖一百,余罪收赎(仍令在监习业。犯谋反叛逆縁坐应流及造畜蛊毒,采生折割人,杀一家三人家口,会赦犹流及犯鬪殴伤人,监守、常人盗,窃盗、掏摸、抢夺,编配剌字,与常人一体科断,不在留监习业之限)。
   此条原载工乐戸及妇人犯罪条内。雍正三年分出,另立此目,其小注系顺治三年増修,雍正三年删定。
条例
天文生有犯  一,凡钦天监官为事请旨提问,与职官一例问断。该为民者送监,仍充天文生身役。该徒流充军者,备由奏请定夺。其有不由天文生出身者,悉照例革职发遣。
   此条系前明问刑条例。原例与职官一例问断句,系与文职运炭等项一例问断。该徒流充军句,系该充军者。雍正三年増删。
   辑注。该为民而仍充天文生,该充军而必奏请定夺,亦以专精其业而优之也。若由别衙门改用,不由天文生出身,是不能专其事者矣。故悉照例革职发落。
   集解。此例为钦天监官有由天文生出身,有不由天文生出身,须分别治罪也。
   谨按。原例系该充军者。盖军罪较徒流为重,徒流律有明文,且已包在上文运炭等项之内矣,故专言军罪也。
□律专言天文生例,则兼及钦天监官,即律内习业已成,能专其事者也。
□为民应改革职,与赎刑门祠祭生一条参看。
天文生有犯  一,养象军奴犯该杂犯死罪及徒流罪,决杖一百,倶住支月粮(如徒三年,就住支三年月粮也)。各照年限,常川养象,满日仍旧食粮养象,笞杖的决。
   此条系前明问刑条例,载在犯罪免发遣门。乾隆五年移附此律。
   谨按。此例无军罪字样,应与上条参看。
□前明无折枷之例,是以仅住支月粮,惟流罪住支若干年份,碍难悬断。

工乐戸及妇人犯罪:巻首
凡工匠乐戸犯徒罪者,五徒并依杖数决讫,留住(衙门)照徒年限拘役(住支月粮。其鬪殴伤人及监守常人盗、窃盗、掏摸、抢夺、发配剌字,与常人一体科断,不在留住拘役之限)。其妇人犯罪应决杖者,奸罪去衣(留袴)受刑,余罪单衣决罚,皆免剌字。若犯徒流者,决杖一百,余罪收赎。
   此仍明律。原有天文生一节,雍正三年分出,另为一条,并将此文删改。乾隆五年増修。
   谨按。工匠乐戸是否贱役,抑系名籍在官,如唐乐属太常、工属少府之类,律无明文。而人戸以籍为定门则除军民外,尚有驿灶医卜、工乐诸色人戸,并无匠戸。逃避差役门则云,丁夫杂匠在役及工乐杂戸(谓驿灶医卜等戸),逃者笞五十,除名当差。律本系军民匠灶,各从本色,后又删去匠字,色目亦参差不齐。
□原律系决杖一百。上条亦然。此律改为依杖数决讫,殊嫌参差。
□明律,工匠乐戸犯流罪者,三流并决杖一百,留住拘役四年。辑注云,不言徒罪者,以流且准徒,则五徒决杖,拘役不待言矣。雍正三年改为工匠乐戸犯徒罪,并依杖数决讫,留住拘役,流犯并不在内,则有犯仍应实流矣。惟养象军奴犯徒流罪,决杖一百,倶住支月粮,各照年分,常川养象,满日,仍旧食粮。是流罪亦不实发,与此律意不符。且留住不知系何衙门,拘役亦不知应充何差,均未明晰。
□唐律,老小废疾犯流罪以下,收赎,妇人并不在内。明律亦同。乃此条妇人犯徒流亦准收赎,不知本于何条。
□唐律断狱门,年八十以上,十歳以下及笃疾,皆不得令其为证。疏议谓以其不堪加刑。明律亦同。惟见禁囚不得吿举他事律内,忽添入若妇人三字,未免参差。
□唐律无妇人犯罪一概收赎之文,惟犯流则不应远配耳。今妇女犯罪例文増多,与老小废疾同科,则皆此条律文误之也。
□今律,妇人犯罪应决杖者,奸罪去衣受刑,余罪单衣决罚。杖罪与男子无异,应役则与男子迥殊,则以徒配必去家数百里故也。此非必不可变通者,何必概令收赎耶。
   此与上天文生有犯律,均系犯罪免发遣之事,似应附入彼门,无庸另立名目。妇女一层,亦可并入妇人犯罪门。
□唐律无犯罪免发遣之条,故特立此门。明既有此律,又有免发遣之律,自系重复。再,天文生有犯,原律系统于工乐戸之内。雍正三年分列两门,又将工乐戸犯流罪者改为徒罪,而其实并无工匠乐戸名目,律亦系虚设耳。
条例
工乐戸及妇人犯罪  一,和声署官俳精选乐工演习听用,若乐工投托势要,挟制官俳及抗拒不服拘唤者,听申礼部送问,就于本司门首枷号一个月发落。若官俳徇私听嘱,放富差贫,纵容四外逃躱者,参究治罪,革去职役。
   此条系前明问刑条例。原例和声署系教坊司,礼部奏准,将教坊司名色改为和声署。雍正七年、乾隆五年亦将比例改定。
   辑注。官俳即教坊司官名也。
   谨按。与赎刑门太常寺厨役二条同。
□此前代例文与现在情事不同,似应删除。
工乐戸及妇人犯罪  一,妇女有犯殴差哄堂之案,罪至军流以上者,实发驻防为奴。犯徒罪者,若与夫男同犯,一体随同实发。亦不准收赎。若妇女专犯徒罪者,仍照律收赎。
   此条系嘉庆二十三年钦奉上谕,纂辑为例。
   谨按。此专为殴差哄堂而设。
□祖父母、父母将子孙及子孙之妇一并呈送者,将被呈之妇与其夫一并佥发安置。见子孙违犯教令门,应参看。
□妇女与夫同拟实徒,止此一条。杀一家非死罪三四命以上凶犯之妻女,改发附近充军地方安置。见杀一家三人门。妇女充军亦祗此一条(倶系随事纂定,并非通例)。
   后汉书光武建武四年诏,女徒雇山归家。注,女子犯徒遣归家。毎日出钱雇人于山伐木,名曰雇山。此妇女犯徒之办法也。
工乐戸及妇人犯罪  一,各直省审理妇女翻控之案,实系挟嫌挟忿,图诈图頼,或恃系妇女,自行翻控,审明实系虚诬,罪应军流以上及妇女犯盗后,经发觉致纵容袒护之祖父母、父母并夫之祖父母、父母畏罪自尽,例应问拟云贵两广极边烟瘴充军者,均免其实发驻防为奴,各监禁三年。限满由狱管、狱官察看情形,实知改悔,据实结报,即予释放。傥在监复行滋事,犯该笞杖者,仍准收赎。犯该徒罪以上,加监禁半年,军流以上,加监禁一年,再行释放。若官吏狱卒故意陵虐者,照陵虐罪囚例加等治罪。其妇女翻控,讯明实因伊夫及尊长被害,并痛子情切,怀疑具控及听从主使出名诬控,到官后供出主使之人,倶准其收赎一次。如不将主使之人供明,仍照例监禁,俟三年限满,再行分别禁释。
   此条系嘉庆二十三年,刑部核议贵州道监察御史呉杰条奏,各省妇女及年老残废之人,翻控审虚,罪至军流,不准收赎等因。钦奉上谕,纂辑为例。道光二年改定(原奏见刑案汇览)。
   谨按。妇人犯徒流等罪,例得与老疾等一体收赎,故律有老小、笃疾、妇人,除谋反、叛逆、子孙不孝或己身及同居之内为人盗诈、侵夺、杀伤之类听吿,余并不得吿之文。例又有诬吿者,罪坐代吿之人,及隐下壮丁,故令老幼残疾妇女家人奏诉,立案不行,仍提壮丁问罪,并妇女有犯小事牵连,提子侄兄弟代审之语,皆所以示矜全、防诬陷也。现在罪坐代吿之例竟成具文,而又特立京控不准驳斥专条,殊与律意不符(査,京控不准驳斥,后又奉有谕旨,分别准驳,非尽不准驳斥也。刑例不载,自系疏漏。说见诉讼门。)
□妇女翻控,初定之例,本系实发驻防为奴。此例略为变更,是以有免其实发驻防为奴之语。妇女犯盗,致纵容袒护之父母等自尽,系由为奴改发烟瘴充军,是以亦有免其实发驻防为奴之语。第图诈挟嫌翻控,系属出于有心。因盗致父母自尽,实系出于意外。图诈等项尚可改悔,致父母自尽,何改悔之可言,措辞未见允协。
□子孙犯奸盗,致纵容袒护之祖父母、父母畏罪自尽,发黒龙江给披甲人为奴,系嘉庆六年定例。十七年改发新疆给官兵为奴,并添子孙之妇有犯与子孙同科等语。二十二年又改为烟瘴充军,载入诉讼门内。其例文云,子孙有犯奸盗,如祖父母、父母纵容袒护,后经发觉,畏罪自尽者,将犯奸盗之子孙改发云贵两广极边烟瘴充军。子孙之妇有犯,悉与子孙同科云云。是无论因奸因盗均应发烟瘴充军,免其为奴矣。而因奸致纵容之父母自尽,妇女实发驻防为奴,又载在威逼致死门内,不免参差。且妇女犯军罪,无有不收赎者。此处复奏请监禁三年何也。岂忘却此项之并不为奴乎。殊不可解。原奏请免其为奴,酌加监禁者四条。本为恃妇翻控起见,而类及于殴差哄堂,姑谋杀子妇及因盗致父母自尽三项。上谕祗准此二项,而因盗致父母自尽一项,本不在为奴之列,反多监禁三年,不几多此一举乎。再,诉讼门内系统指男女而言,威逼门内专言妇女因奸,不特与诉讼门稍有参差,且因盗者监禁,因奸者实发,男子不论因奸因盗均拟充军,妇女则如系因奸,即应实发为奴,尤嫌参差(说见各条内)。
工乐戸及妇人犯罪  一,京城奸媒有犯诱奸、诱拐罪,坐本妇之案,如犯该军流,倶实发各省驻防为奴。其罪止徒杖者,准其收赎。徒罪所得杖罪,即照妇女犯奸之例,一体的决,不准收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