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仕遗规

  不辱不殆。为求仕者言也。士君子出处。又自有应仕应止之道理在。惟有学者能辨之。
  问赤子之心如何失。曰。在不学问。如何学。曰。在求不失赤子之心。故曰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求放心者。求不失此赤子之心也。可见不学不是。泛学亦不是。
  异学不可。俗学不可。不学亦不可。泛学亦不可。故学必须讲。而后无误也。
  问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不知用何样功夫。纔能不失。曰。弟子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此节就是不失的工夫。于此工夫。自少至老。守而勿失。就是大人。岂能于此外加得分毫。故曰程朱自幼即学圣贤尧舜。到老只是孝弟。
  教弟子六事。原不专指弟子。大人之学。作圣之功。不外乎此。乃由此而扩充之耳。余于课士直解。曾主此说。此论更觉真切矣。
  取与死生。自有大道理在。须是平日讲得透澈。临时纔得不差。若临时纔去商量。转增游移矣。故曰。可以取。可以无取。取伤廉。可以与。可以无与。与伤惠。可以死。可以无死。死伤勇。二可以字。乃临时商量也。故曰。一入商量。便主游移也。
  处世应物。转念恒不如初念之公。私意起而反惑。往往如此。
  问横逆之来。君子动心否。曰。既有横逆。此心难说不动。但众人因横逆之来。动尤人之心。君子因横逆之来。动自反之心耳。故曰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只不动尤人之心。便谓之不动心。
  君子不逆诈。不亿不信。则有之。既有横逆。而全不动心。则此心竟如槁木死灰。与告子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何异。今不动尤人之心。而动自反之心。正见存心之厚。用功之密。
  曾子说犯而不校。孟子又恐学者泥其辞不得其意。徒知不校。不知自反。故又有三自反之说。若是果能自反。则横逆之来。方且自反不暇。安有暇工夫校量别人。故三自反。正是不校处。
  校固不是。不自反而不校。又不是。如何为是。曰。又要不校。又要自反。横逆则不介于怀。修省则不懈于己。此圣贤克己实在工夫也。
  第云不校。全不自反。似置之不足与言。又似自以为是。有悍然不顾之意。果肯克己。未有全不自反者。所谓行有不得。反求诸己也。俗解以孟云三自反。不如曾云不校。向颇以为疑。今阅此始信。既有犯者。即不可全不自反。自反不懈。方是真能犯而不校。且曾虽不云自反。焉知其无自反工夫。孟云三自反。乃备言所以不校之故。毋容区别于其闲也。
  君子三自反。是君子自己如此。在他人不可以此责备君子。若因君子自反。遂责备君子自取。是左袒横逆之说也。新法之行。吾党亦激成之。是伯淳自反之言。伯淳道大德宏。自家合当如此说。而论者不察。遂真以为激成。如此。则章惇蔡京辈。反为不激矣。故吾党激成之说。在伯淳自言吾党则可。在他人责备伯淳诸君则不可。
  大公之心。持平之论。知人论世之学。于兹见之。
  人生遭际。多有不同。自古圣贤。未尝不言遭际。而学圣贤者。不可轻言遭际。恐宽了自家反己工夫。
  言遭际。所以绝觖望之心。不言遭际。所以尽自修之道。方可谓之真学者。
  殷浩清修。一筹莫展。汾阳奢靡。身系安危。此左袒奢靡者之言。殷浩一筹莫展。是生来才短。非清修之过也。汾阳身系安危。是生来才高。非奢靡之故也。论人者。因汾阳奢靡。而遂少其再造社稷之绩。固不可。因浩一筹莫展。而遂以为清修之不足取。尤不可。
  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乱也。此正是善于远小人处。只不要已甚便是。若见不善而不能退。退而不能远。而曰不为已甚。则益失夫子意矣。
  问既知是小人。却借调停之说引用之。是何主意。曰。此鄙夫患失之意也。彼知小人敢于为恶。恐一时得志。以图报复。故借调停之说。阴结小人。以自为地耳。不知小人如虎狼然。一得志。未有不反噬之理。如元佑绍圣闲。引用小人之人。即受小人之害。可鉴也。无论为国。即自为计。亦非矣。故曰菑必逮夫身。然则为人臣者。当何如。曰。只当秉公持正。以进君子退小人。一心为国家计。若自家恩雠德怨。祸福利害。一切置之不问可也。
  待人当亲君子而容小人。故曰泛爱众而亲仁。用人当进君子而退小人。故曰举直错诸枉。以待人者用人。则忠邪不辨。以用人者待人。则度量不宏。
  勘得破天命大抵如此。则一切拣择之心自化。勘得破人情大抵如此。一切烦恼之心自消。
  杨氏为我。墨氏兼爱。总只是不知万物皆备于我一句。一则离万物言我。一则离我言万物。此所以谓之异端。
  阅此。益知孟子皆备于我一章。正是杨墨对证之药。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也。
  扶持名教。顾惜名节。此正是君子务实胜处。不可以此为好名。若不扶持名教。不顾惜名节。而曰我不好名。是无忌惮之尤者也。
  此好名。与希世盗名。违道干誉者。迥不同。为学者宜辨此。

  ◆吕泾野文集钞 【 名柟字仲木别号泾野陕西高陵人明正德戊辰状元官至礼部侍郎谥文简】

  谨按关中吕泾野之学。以穷理实践为主。与前代儒先所论渊源一脉。远近学者。奉为指归。不独挽救偏歧空疏之俗学。验之古今治道民风。无不切中。集中多序记志铭应酬之作。而随地随人。推广忠孝名节之要道。不离穷理实践工夫。寻常赠答。皆有至论。与应酬故套不同。末载科举诸条。将试官取士。及诸士应举本义。指点策励。循名责实。挽回相沿揣摩弊习。科举士风。尤有裨益。仕学一贯之道。莫切于此。
  世有二学。一曰性命之学。一曰举业之学。举业之学。或昧经而荡于辞。性命之学。或离经而沦于空。一者于学术治道皆无益也。夫举业与性命。岂有二乎。昔程子教门人十日为举业。余日为学。予常疑焉。将程子不以圣人之道待举子耶。若知性命与举业为一。则利禄念轻。经世意重。周之德行道艺。由此选也。汉之贤良孝廉。由此出也。
  性命不能为举业者。空谈之病。举业不明乎性命者。剿袭之弊。歧而二之。均无益也。一而贯之。均有益也。程子之训。此有为之言。以救其弊。吕公之疑。此贯通之论。以正其趋。学者不可不知。
  读大学知格致之方。即至善可得。读中庸知慎独之处。即至诚可几。能因事察理熟。则论语之一贯可入。能随事致用久。则孟子之四端可充。学者于此。求诸心。体诸身。见诸政。于以辅世长民。不负此四书矣。
  一部四书道理。工夫原是贯通。但难为矜心浮气。专尚口耳者言耳。
  程子教人读史。不徒记事迹。须要识其治乱安危兴废存亡之理。每读史到一半。便掩卷思量。料其成败。然后看有不合处。更精思其闲多有幸而成不幸而败者。此程子专为读编年纪传而言。若纪事本末。一展卷便知其成败。则又不待掩卷思量而得。而学者犹不免徒尚记诵。以资口耳。均于身世无益。
  读史至一半。掩卷而思。以料成败。已云切要。惟纪事本末。则又不必拘拘于此。此以知纪事本末之有益。读史者必兼读此。乃为贯通也。
  之士多以我观书者为上。以书观我者为次。以书观书者为下。今以书观书者也。虽洞万卷。尽五车。祗滋其巧伪耳。为损则有余。为益则不足。
  书上道理。皆我身心所有的。圣贤先我而觉。我有未觉。所以要读书也。以我观书者。将我心的道理。藉读书印证之。扩充之。所谓尊德性而道问学也。以书观我者。书之所言。虽能记诵。于我终无所得。徒读无益。若以书观书。则书自书。我自我。徒滋巧伪。故曰下也。今世之士。方以博学广记。自夸于人。绝不曾将书中所言。返观于我。有得与否。不自知也。可惜可惜。
  有一生买得唐百家诗。以为不暇看。先生曰。不惟不暇看。亦不必看。唐诗题目多正大。且锻字炼句。夸多鬬靡。无益身心。一家诗己害事。况百家诗乎。
  百家诗中。须必读者甚少。故以全读为害。
  谢上蔡之教及门惺惺之法。以存心也。知命之论。以定志也。去矜之学。以知分也。师冕之说。以下学也。势利外物之用力。以进德也。日用言动之为课。以居业也。博学而反。以知要也。桃杏之仁。轮回之私。以辨异也。觉以洞仁也。敬以居礼也。乌头之服。以自得也。是故心存而志定。知分而下学。进德以居业。知要以辨异。则足以体仁礼而自得矣。
  谢上蔡学术教条如此。汇萃言之。便觉简要易明。平近可守。
  明善以定其所趋。躬行以践其所闻。多就哲人以坚其所造。处家可也。仕至公卿以达其道可也。
  上命大学士解缙选文学重名者二十八人为登瀛图。 【 取二十八宿之义】 周文襄以年少愿学自举。上嘉其有志。增为二十九人。上以为学必造道德之微。具体用之全者。以文襄为首。其它如王公直。李公时勉。陈公敬宗。亦庶几焉。若诸君子者。或生年不永。或秩位不崇。固不必论。但可以比文襄者卒鲜。微文襄。则二十八人者。不几有负此举乎。然后知科第之不足贵。而道德勋业之着。惟有志者事竟成也。
  一时之文学重名。虽荣而不足恃。日后之道德勋业。虽难而有可勉。科第诸君。可以审所处矣。
  古之君子。得志则无私。 【 不肯为己】 不得志则无闷。 【 安于义命】 今之君子。得志则矜持。 【 得失念重】 不得志则放旷。 【 潦倒放肆】 古也任理。今也任气。是以不同。
  天下人百般好处。皆是任理而不肯任气。百般不好处。皆是任气而不肯任理。此学与不学之故。先儒论学。未见指明及此。故录之。
  学政教条。不失之繁冗深晦。使士子难遵。则失之迂腐装点。使士子易忽。均足以害道而病学。教条可以通行天下。尤以必践斯言为要。即如士子善恶一事。乃学政大纲。何法可以知之亲切。而行之果断耶。若得其实。乡举里选。不外是矣。不然。德行不能核实。仍以文册等高下。非所以善俗而成材也。
  文行兼取。先行后文。人皆知之。然文可以考试而知优劣。行不可以采访而别真伪。故以知之亲切行之果断为难。近世报优报劣之举。所宜加意也。
  余喜书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以勉学者。以此乃心得之学也。亦有不以畜德。而徒识前言往行。则言行犹在他人。非有诸己者之为也。必从多识而不巳。其功则可以有诸己。而美大可驯而至矣。
  读易象辞。可见学者必多识前言往行。乃可以畜德。以字原有工夫。仍在于己。故世亦有徒务多识。而不以之畜德。此博杂之学。转恐有损于德。何能畜德。圣门尊德性道问学二者。不可偏废。孟子由有诸己而后可以至于美大。亦此义也。
  今日记一事。明日记一事。久则自然贯穿。今日辨一理。明日辨一理。久则自然浃洽。今日行一难事。明日行一难事。久则心志坚定。怡然理顺。如此。方谓之真知。苟一行未尽。则知之未至也。故诚明无二道。知行非两事。有指山画谷者。有入山临谷者。指山画谷。犹想象也。入山临谷。则所谓山之高。谷之渊者。益真矣。今徒事记诵者。特指山画谷之之俦耳。乌足言真知耶。
  知之明则行之力。行之力。则知益真。此兼尽之工夫。无偏重之学术也。言之极其显切。
  有虑其近多人事。恐废学者。先生曰。这便可就人事上学。今人把事做事。学做学。分作两样看了。须即事即学。即学即事。心事合一。方是体用一原之学。非事理外言学也。
  离事以言学。乃空言耳。悬揣耳。陆象山曾有此论。最为确切。
  何燕泉着有余冬序录。于经史子集。文武事变。皆旁搜而详说之。昔楚有左史倚相。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邱。楚子以为国之善人。宝之过于白珩。今燕泉此录。言虽述乎旧物。论实裁以新义。岂惟使人考古而通今。亦可使人劝善而惩恶。倚相之学。当亦不出此也。燕泉非当时可宝之一善人乎。
  博古通今。使人劝善而惩恶。故谓之善人。可以为一国之宝。决非涉猎记诵之学。夸多鬬靡。而填笥腹者比也。可以观所学矣。
  孝不违心。忠不昧理。贞不苟异。和不苟同。志若有定。视势如无。义若有见。临难不顾。
  绘章句以为丽。博引譬以为富。辞虽多而无味。言滋巧而不根。与异端何异。
  夫文何为者。所以明道也。道何为者。所以经德也。 【 行道有得于心。谓之德。故曰经德。】 其德厚者。其道广。其道广者。其文行。靡辞不足以阐幽。冶辞不足以适治。游辞不足以贡俗。难辞不足以辨理。故叔孙豹谓臧文仲之言立。孔子谓子产之辞不可已也。
  无根之辞。近于欺世。不足以明道德。适足以害治化。不止此数端。余可类推。
  陈子明三黜礼阐。飘零南都。自比于螬食之果。加以风雨销蚀。遂为道旁弃核。何道而能令枯枝生春。有根出土。由干柯而华实乎。先生曰。尝闻树果者矣。忠信以为之地。严恭以为之垣。礼法以为之樊。深造以培其根本。闲邪以剔其萌櫱。格物以苏其脉络。坚志以俟其畅茂。亲贤以资其灌溉。无沦高语。恐华而不实也。无狃流俗。恐蔓而不长也。无近羣小。恐折我枝也。无狎权势。恐踰我垣也。夫然虽硕果不食可也。饮食起居之常。开言举足之处。何莫非树斯果者耶。
  即树果而悟养心之道。凡日用动静。交友接物。无往非卫护培植之工夫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