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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仕遗规
官场中原有此种巧宦。以为百姓可愚。上官易瞒也。毕竟直道在人。公论难掩。上官就百姓身上一加体察。水落石出。且须眉毕见矣。
吕泾野教人甘贫改过。此前辈学问真切处。然不甘贫。就是过。能甘贫。就是改过。世闲人种种过失。那一件不从富贵贫贱念头生来。卑卑者毋论。即高明有意思者。亦往往堕此坑堑。
世俗之所谓有心。有的是人心。吾儒之所谓有心。有的是道心。异端之所谓无心。无的是道心。吾儒之所谓无心。无的是人心。这等去处。辨之不可不精。故曰惟精。守之不可不一。故曰惟一。一则纯是道心。无复有人心之杂矣。故曰允执厥中。必如此。方不堕世俗之弊。流于异端之非。
杨龟山曰。六经不言无心。惟佛氏言之。伊川曰。说无心。便不是。只当说无私心。无私心三字。可为千古名言。问私心。私也。有求公之心。亦私也。何如。曰。有求公之心。便是公。如何说亦是私。
去其私心。所以求公心也。用力正在此处。今云求公之心亦私。此过高之论。必至流于致空守寂之异端。不可不辨。
人心一概说不得有。亦一概说不得无。如均喻也。喻私之心不可有。喻义之心不可无。均为也。为恶之心不可有。为善之心不可无。况人心易放而难收。尽去喻义。犹恐喻利。尽去为善。犹恐为恶。今欲一切归于无心。窃恐义无而利未必无。善无而恶未必无。反概曰无心。其害不小。
公私善恶之闲。如犀分水。所贵乎学者。所以明乎此也。
吾儒论学。只有一个善字。直从源头说到究竟。易曰。继善。颜曰一善。曾曰至善。思曰明善。孟曰性善。又曰孳孳为善。善总是一个善。为总是一个为。非善与利之闲。复有个无善之善也。善即理也。即道也。即中也。精乎此。谓之惟精。一乎此。谓之惟一。执乎此。谓之执中。以之为君。谓之仁。以之为臣。谓之敬。以之为子。谓之孝。以之为父。谓之慈。以之为朋友。谓之信。以之视听言动。谓之礼。以之临大节而不可夺。谓之节。工夫有生熟。道理却无异同。此孔孟相传。以教天下万世。以维持宇宙也。故曰道二。仁与不仁而已矣。
自虞廷十六字。以迄五经四书。皆融会贯通于数行之闲。而总不外伦常日用行习。事事皆有。处处可行。学以求道。仕以行道。一而已矣。
喜事功而厌道德。乐宽大而恶检束。人之常情。不知圣贤所以重道德者。非薄事功而甘迂阔也。以道德为事功。乃真事功也。所以重检束者。非恶宽大而甘桎梏也。以检束为宽大。乃真宽大也。不然。厌道德而喜事功。则枉寻直尺。并事功亦不能成矣。恶检束而乐宽大。则越礼犯法。并宽大亦不可得矣。
无道德之事功。纯是权术用事。非真事功也。无检束之宽大。乃放纵于礼法之外。非真宽大也。此所以贵乎学也。
富文忠公弼。致政于家。为佛氏之学。吕与叔与之书曰。古者三公无职事。惟有德者居之。内则论道于朝。外则主教于乡。必将以斯道觉斯民。成己以成物。岂以爵位进退。体力盛衰。为之变哉。大道未明。尽趋异学。不入于庄。则入于释。疑圣人为未尽善。轻理义为不足学。人伦不明。万物憔悴。此正老成大人恻隐在心之时。以道自任。振起坏俗。在公之力。宜无难矣。若夫移精变气。务求长年。此山谷避世之士。独善其身者所好。岂世之所以望于公者哉。弼谢之。
致政家居。式化乡里。与后进讲学明道。正所以偿在位时未尽之愿力也。一经去任。便无意当世。以为清高。此偏见谬论也。
吕泾野分校礼闱。主试者。以道学发策。有焚书禁学之议。先生力辨而扶救之。得不行。场中一士对策。欲将宗陆辨朱者。诛其人。火其书。极肆诋毁。甚合问者意。同事者欲取之。先生曰。观此人今日迎合主司。他日必迎合权势。同事深以为然。遂置之。
学术邪正。在师儒平日之教戒。尤在主司闱中之去取。风声所树。未有不翕然丕变者。吕泾野此举。有功于人才世道矣。
杨斛山爵。自幼贫窘。年二十始发箧读书。夜无镫火。以薪代之。挟册而耕。兄为耕误罹于法。徒步申冤。并系狱。先生从狱中上书。词意真切。邑令曰。此奇士也。胡累至此。立出之。并给油薪督之学。从朝邑韩恭简公讲理学。践履铮铮。同人不及。与及门杨椒山称为二杨云。踰三十为邑诸生。就试长安。有拾金不昧之节。膺乡荐。成进士。以行人使藩国。概却馈赠。为御史。劾权臣当国。以母病遄归。母殁。庐墓三年。有冬笋驯兔之瑞。服阕家居。授徒讲学。以荐起。巡视南城。权贵敛避。时事日非。上封事数千言。大约以失人心而致危病者五。一则辅臣夏言。习为欺罔。翊国公郭勋。为国臣蠹。所当急去。二则冻馁民闵不忧恤。而为方士修雷坛。三则大小臣工。弗覩朝仪。宜慰其望。四则名器滥及缁流。出入大内。五则言事诸臣。若杨最罗洪先辈。非死即斥。有损国体。疏入。逮系镇抚司。拷掠备至。死而复苏。先生处之自若。刑部郎钱公德洪。工部刘公魁。给事周公怡。先后俱以事下狱。与公学问相劝勉。各相戒不得言得罪事。狱中绎四子诸经百家。着周易辨录。中庸解。诸所作者。略无愤惋不平语。上以受厘放归里。抵家十日。以熊太宰谏仙箕忤旨复逮狱。即日就道。亲朋挥泪别。先生无几微见颜面。身幽圜扉者。又三年。上建醮殿焚。火中恍闻呼三人名氏者。乃释归为民。既归。教授里中。蔬粥敝屦。怡然自适。卒于家。先生硁直不阿。内实忠淳。自少至老。孳孳学问。夷险如一。初终不贰。完名全节。彼世之浅衷寡蓄。耽耽以节气自多者。视先生当媿死矣。
斛山自幼力学。以名节为重。富贵身家。皆所轻也。所以贫时救兄系狱。事亲则冬笋驯兔。省试则拾金不昧。出使之馈遗不受。为台官直言敢谏。所尤难者。系狱犹不言得罪事。再逮即行。绝无几微不平。著书无一语愤惋。此皆由平日力学中来。有真理学。乃有真气节。于兹益信。
吕愧轩潜。自幼力学。为都谏公子随任。先师事赵木溪。闻讲义理之学而悦。继师事吕泾野。为学一言一动。以泾野为依归。于是学益力。而举子业亦益入理。为邑诸生。试辄倾曹偶。学使重其文行。拔入正学书院。以风多士。旋膺乡荐。卒业成均。与朝绅讲学。
愧轩为都谏公子。绝无宦家气习。以理学自命。所从游者。皆理学大儒。以时下讲学而论。似专意理学。而于举业无益也。乃师事赵木溪。而悦义理之学。师事吕泾野。则言动不苟。而学益力。卒之举业亦益入理。足见真理学即真举业。工夫造诣。乃同条共贯也。彼以理学有妨举业。以举业有妨理学者。可以知其谬误矣。
格物即是讲学。曰物。见学不可谈元说空耳。格物二字。千载聚讼。不知讲格物就是格物。何事深求何事远求。
是处皆物。是物宜格。朱子所谓即物而穷其理也。物不专指身心意知。格亦不曾说到去私存理。预侵修齐诚正工夫。求深反浅。谈元说空。非实学也。
心诚求之。求字不徒在外边纪纲法度上求。只在自家心上。好恶与共。痛痒相关。一体不容巳处求。纪纲法度。皆从一体不容巳处流出。自然与粉饰治具者不同。自然深入于民心。中字是直中民心痛痒处。非徒以法度强民于外。而使之感也。看那慈母。何尝在外面强爱赤子。赤子亦何尝在外面强从慈母。都是一团天性不容巳处。故曰诚。后世官司。未尝不求。只是在事上求。不在心上求。纪纲法度。非不灿然可观。心中却无不容己之念。多是伪。不是诚。所以百姓不能实受其惠。纵然求。多不能中。此治道所以不如古也。
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其理如此。
问处贫之道。于人己闲有辨否。曰有。如怜贫一也。怜人之贫可。自怜其贫不可。乐贫一也。自乐其贫可。乐人之贫不可。又曰。人贫而我怜之周之。则可。我贫而望人怜之周之。则不可。
处贫难。处人之贫。与处己之贫。更难。此中最征学识。仕途清浊。亦关乎此。
问患不知人。如大庭广众。偶然相遇。君子小人。何以知之。曰。此不难知。大庭广众中。如一人称人善。一人称人恶。则称人善者为君子。而称人恶者为小人。一人称人善。一人和之。一人阻之。则和者为君子。而阻者为小人。一人称人恶。一人和之。而一人不答。则不答者为君子。而和者为小人。以此观人。百不失一矣。
问宋儒有不适于用之讥。是否。曰。不然。天下之人不一。有有才而力学者。亦有无才而力学者。有有才而非学者。亦有无才而非学者。彼见有学而无才者之不适于用。非学而有才者。或亦幸成其功。遂谓学之无益。不知学而不适于用。乃无才之过。非学之过也。非学而幸成其功。乃有才之效。非好学之效也。不咎其所以不适于用。而归咎于学。不察其所以成功。而归功于非学。此宋儒所以有不适用之讥也。虽然。元佑之禁。伪学之禁。即有才。安所用之。是宋儒之不适于用。又时为之也。于诸儒乎何尤。
有才而讲学。益足见其所长。无才而讲学。亦足补其所短。不然。有才而不学。则为恃才。无才而不学。则为弃物矣。
问子曰。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在何处愤。何处乐。曰。学也者。所以学为人也。故曰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愤在此。乐亦在此。后世学者。将一生精力。或在诗文上发愤。或在势利上发愤。不肯在为人上发愤。所以不及圣人。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此儒者恻隐之真心也。古圣贤千言万语。吾辈朝夕讲求。总是要培养此一念。扩充此一念。圣学所重在此。彼摩顶放踵。从井救人者。乃有此心而不能善用其心之过。所谓好仁不好学。其蔽也愚者。若惩其愚。不病其不好学。而反病仁之不当好。其愚抑又甚矣。故学者必培养扩充此一念。则满腔皆恻隐之心。到处行恻隐之事。然后信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之说。似迂而实切也。
人若不培养此万物一体之心。必不肯行济物利人之事。学之不可己也如此。
问孔子疏食饮水。乐在其中。至乡党一篇。凡饮食衣服。又要齐整。何也。曰。乡党篇。是说圣人动容周旋。无不中礼。即一饮食。一衣服。人所易忽略处。圣人亦不肯苟。不是要齐整受用。不然。绀緅何以不饰。红紫何以不为亵服。羔裘元冠。何以不吊。食必求精。何以不厌精。脍必求细。何以不厌细。肉食何以不使胜食气哉。为此言者。是耻恶衣恶食之人。而借孔子以自解者也。
圣人说知人难。是兼君子小人说后世说知人难。是单就小人一边说。不知君子小人。都是难知的。何独只说小人难知。孔子兼言举错。子夏单言举皋陶。正是后世对证之药。
人之难知。既虑误用了小人。又虑遗失了君子。若专就小人难知一边说。是止防误用小人。不防遗失君子。其居心厚薄不同。其举错亦隘而鲜公矣。
平日好称人恶。恶道人善。自托于直之人。立朝偏不肯犯言敢谏。偏不直。
以称人恶为直。而偏不肯道人善。平时以直自负。而立朝偏不肯直。说尽奸险小人情状。
君子之仕也。行其义也。原不是教丈人出仕。只是要他晓得君子之仕。为行其君臣之义耳。当是时。咸以仕为通。以隐为高。若曰君子之仕也。行其势也。行其利也。那里行甚么义。所以把仕字看得不好了。恰似仕途全行不得义。故曰君子之仕也。行其义也。非行其势也。非行其利也。君臣之大义。自我而植。宇宙之纲常。自我而立。岂为功名富贵哉。中闲即有丢过义。只为势利出仕的。是他各人自家见不到。各人自家错走了路。不得概以仕途为势窟。为利薮也。故曰。君臣之义。如之何其废之。
又曰。夫人幼而学之。壮而欲行之。行之者。行其义也。知此。则知仕止久速。无往非道。用行舍藏。无往非学。视用舍为寒暑风雨之序。视行藏为出作入息之常。仕者安得以仕为可。以隐为不可。隐者安得以隐为可。以仕为不可哉。此孔子之学不厌教不倦。所以大有造于天下后世也。
孔子于丈人沮溺辈。原非招其出仕。祗因此辈以隐为高。将仕字看做求富贵。忘其为君臣之义。故以仕以行义晓之。见得人可以不仕。而仕以行义之理。不可不明。孟子云。未尝不欲仕。又恶不由其道。圣贤同一训世之心。毋认作招隐之计也。
晏子沮仲尼。臧仓沮孟子。其罪不在二子。而在道之不明。当春秋战国时。老聃墨翟之教行。习俗以薄葬为贤。而以厚葬为儒者病。故景公欲用孔子。晏子沮之曰。儒者崇丧遂哀。破产厚葬。不可以为俗。鲁平公欲见孟子。臧仓沮之曰。礼义由贤者出。孟子之后丧踰于前丧。君无见焉。惟儒字贤字不明。晏子臧仓之言。所以见售。而孔孟卒老于行也。
孔孟见沮于时君。皆以厚葬为词。可见当时佛老之教行。薄葬为贤。风俗可知矣。
问气节涵养。曰。气节涵养。原非两事。故孟子论浩然之气。而曰我善养。可见气节从涵养中来。纔是真气节。若黝舍辈。全是个没涵养的人。如何算得气节。
说不得仕不若隐。亦说不得隐不若仕。只可隐则隐。可仕则仕。便是。
知足不辱。知止不殆。说的未尝不是。终不如吾夫子之可以仕则仕。可以止则止。可以久则久。可以速则速。为正大。约士君子出处之际。只当论可不可。不当论辱不辱。殆不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