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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仕遗规
读书能观世变。可谓之经史贯通。不止记故实。填腹笥也。
无先己私而后天下之虑。无重外物而忘天爵之贵。无以耳目之娱。而为腹心之蠹。无计一时之安。而招终身之累。难操而易纵者情也。难完而易毁者。名也。贫贱而不可无者。志节之贞也。富贵而不可有者。意气之盈也。
善治天下者。常就斯世可慕可耻之端。而导之于不言不动之中。使之身勉于善而不自知。夫民虽有昏明愚智不同。未尝无所好恶也。好之而未得。则慕心生。恶之而不能免。则耻心萌。且贫贱家之竖子。被以华衣美服。则欣然喜。己不能有。而见富贵家子之胜己。则赧然愧矣。圣人为治。寓可慕可耻之器。于人所可不离之物。俾民目接乎此。而心化乎彼。无爵赏之诱。而其劝有甚于爵赏。非鞭扑之威。而其惩有甚于鞭扑。用微而效速。意密而化神者。其惟衣冠之品。上下有制之法乎。
礼以辨上下。定民志。等威章服。其大端也。
圣人者。天地之医也。贤者。民物之医也。此医之大者也。汉之善医者。莫过于贾谊。当无事之时。流涕痛哭。以为病瘇■〈炙〉盭。其后病发于数世之闲。果验。谊之策虽不即用。然其方书具存。后世可以用之也。使圣贤生汉之初。必能治其本。疾无自发矣。
贾谊之策虽不行。而其病己验。不失其为良方。若当时有按方而服其药者。虽不足以医病。病亦可以渐减也。
一年之劳。而为数十年之利。十年之劳。而为数百年之利者。君子为之。君子之为利利人。小人之为利利己。
君子利人。计百姓不计一身。小人利人。迹似为人。其实为己。
向于时事不甚通晓。独古圣贤之书。若与己意相合。或有所是非感发。辄寓诸文辞以自见。当时君子。不察其愚。谬加许可。因是邀虚声于一时。而亦以是不能及圣贤之门户。每观古人道德事功之盛。惭悔交集。不敢夸词游辩。静坐一室。温习四书五经。求其微意之所在。大法之所寓。察诸身心。而验于事为。盖欲自致于寡过之地。而推其余以及人。其私指若此。
虚心实力。修己治人。此为善读书者。
文之用有二。载道纪事而已。载道者。上也。纪事者。其次也。然道与事。非判然二途也。孔子入太庙。每事问。学诗而多识鸟兽草木之名。岂不以事物为道之所寓耶。舍是二者。文虽丽。无补于世。终不能传远。苟有补。虽俚谈野语。亦不得而弃之。
近世文章。不能如古。非其辞之不工。亦非说之不详也。以文辞为业。而不知道也。夫知道若行路然。至愈远。则见愈多。而言自异。今欲至于穷谷者。言其所见。不过泉石树木鸟兽鱼虫之状而已。比之游乎雄都巨邑者。见宫室之壮丽。车马之蕃庶。人民物产之瑰异变怪。其言岂不有闲乎。
故圣贤文辞。为今人不可及者。造道深而自得者远。恒言卑论。亦可为后世法。非剿袭以为说者之浅也。
作文言其所悬揣。不如言其所阅厯之详明。言其所闻。又不如言其所见之亲切。知道者。即所见而为文。乃深造有得之言也。以行路喻知道者。于作文尤为明切。
文士多厌常而喜怪。背正而嗜奇。用志既偏。学术亦坏。奇怪终不成文。而为险涩艰陋之归矣。文之古者。莫过于唐虞三代。而书之二典三谟。禹贡胤征。以及商周训誓诸篇。皆当时纪事陈说之文。未尝奇怪。诗三百篇。亦未尝奇怪。春秋书当时之事。虽寓褒贬于一言片简之中。亦未见其奇怪。礼经多周汉贤人君子所论次。其言平易明切。绝无奇怪也。至于盘庚大诰。其言有不可晓者。乃当时方俗之语。非故为是艰险之文也。所谓奇怪者。何所本哉。司马迁班固之书。质直无华。如家人女子所言者。唐文奇者。莫如韩愈。而其文皆句妥字适。初不难晓。宋之欧阳苏曾王之文。尤三百年之杰然者。亦未尝以奇怪为高。则夫文之不在奇怪也久矣。惟其理明辞达而止耳。而世顾他之焉。犹之迷人醉客。不问涂于大道。肆意趋径。卒不免入乎荆棘之场。鼯狖之居。而终弗获就于大道也。
理本无奇。理则不怪。文尚奇怪。此悖理伤道。古今文之所弃。乃文之蠹也。
盖文有体裁。有章程。本乎理。行乎意。而导乎气。气以贯之。意以命之。理以主之。章程以核之。体裁以正之。体裁欲其完。章程欲其严。气欲其昌。理欲其无疵。此五者皆文之所尚。而好奇怪者皆反之。世之公言。所以推此而不居乎彼也。斯文者造化之至理寓焉。苟造其极。决不泯灭。有志者在乎自力而已。
理足而贯之以气。范以体裁。合于章程。不愧载道之文。即举业之正宗也。
三百篇后无诗。非无诗也。有之而不得诗之道。虽谓之无亦可也。夫诗所以列于五经者。岂章句之云哉。盖有增乎纲常之重。关乎治乱之教者存也。非知道者。孰能识之。非知道者。孰能为之。若朱子感兴二十篇。性命之理。天地之道。皆昭著矣。有功于世教民彝。系之于三百篇。庶几无媿。斯道也。亘万古而不忘。心会而得之。岂不在乎人哉。
如此方可谓之诗。方见学诗有关于世教。
为士者以文辞为极致。而不知道德政教为何事。为治者以法律为极功。而不知仁义礼乐为当行。士习益卑。治效愈下。此岂天下所望于为学者乎。自知鄙陋。无可用于时。欲为朋友言之。庶几复见圣贤之学有以被海内。固天下之幸。而有志者所乐闻也。
每见好言著作者。不度自己于道有得与否。而亟亟于立言。果使世无知道者。必待吾言而后明。犹当审其醇疵。而慎重出之。况斯道自近世大儒。剖析刮磨。具见明白。所患者信而行之者寡耳。世有贤者。当劝人以躬行为先。一反浇漓之习。以表正海内。庶几有益于世。何必复增浮辞。而长其虚薄耶。
此为友人相劝著书立名。故为此近里着己之论。轻言著作者。阅此亦可以爽然矣。末言著作大备。大道己明。患在信行者寡。与其别有著作以劝人。不如劝人躬行。尤为善世婆心。救时要策。
有谓自归乡里。所接见皆俗子庸人故德不加进者。此于义为未善。孔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又曰鲁无君子。斯焉取斯。圣人之厚乡党而不敢诬众人如此。近世士大夫喜高自大。瞑目孤掌。有孩抚乡人之态。皆弃于孔子者也。每自省察。恐或蹈其失。故与乡人处。未敢慢易。虽无知者。亦与为礼。务尽其情。所贵乎君子者。以能兼容并蓄。使才智者有以自见。愚不肖者有以自全。故天下无遗弃之怨。况邑人不少才。且贤者未必无人。故卑薄乡里。非君子之道也。
久厯官场。骤归乡里。鄙夷乡人。此士大夫恶习。亦薄道也。乡人以其居官之后。气概不同。不无趋附苟同之态。将益长傲而遂非。于己有损。故孔子于乡党恂恂似不能言。非仅谦抑之谓也。
人不可无畏心也。幼则畏乎长。贱则畏乎贵。乡则畏乡之老成。学则畏士之贤者。仕乎位。则畏法令。畏小民。畏公议。 食焉而畏无以及乎人也。言焉而畏其背乎理也。居焉而畏其过于燕安也。寝焉休焉而畏邪僻有以戕吾中也。临财而畏其损吾行也。居宠而畏其盈满也。举一事。兴一役。而畏其或劳乎民。或病乎时也。 见少者而畏无足为之法。见贱者而畏无足为之养。见愚者而畏无以教之。见鸟兽草木。而畏吾之无闻。将与之同于澌尽朽腐也。见山林川泽。而畏吾及物之利有所不及也。见古圣贤之言行。而畏其不可追也。思乎后世。而畏其将訾短乎我也。 然尚有大于此者。视乎吾身。而畏或不能。慎守以辱乎亲。察乎吾心。而畏无以全所付以辱乎天。天之畀我者。仁也。而或贼之以忮忍。义也。而或敝之以利欲。礼也。而或为骄慢之所胜。智也。而或为小慧之所淆。以言乎臣。而忠或疾焉。以言乎子。而孝或惰焉。屋漏之闲。鬼神临焉。觞豆之际。兵戈生焉。般乐怠傲。酖毒存焉。思虑有未纯。省察有未至。则违乎天。子受父母之命。佩而思之。一有所忽。则世以为不子。臣受命于君。奉而行之。一有怠事。则有不臣之罚。
夫违乎天。怠乎君。忽乎亲。此其可畏之大者。而人不知畏。非尽其人之过也。为之师者莫以告。而不自知其受于天于君于亲者之重而可畏也。使人人知受于天于君于亲之重而可畏。则起居食息之闲。语默取与之际。事上接下。应事接物。有不惕惕以思。兢兢以持者乎。惟君子知可畏之理。故无可畏之患。小人则日蹈可畏而不止。欲知君子小人之分。观其知所畏与不知所畏而已矣。
人生在世。苟无畏心。则肆无忌惮。何所不为。先儒云。敬胜百邪。即此意也。但敬字细密。畏字悚切。敬可责之贤人君子。难以概责人人。畏则统上下知愚。皆不可少。孔子三畏。责重君子。就其重大者而言也。今推广其义。着为畏说。见天下无人不在可畏之中。无事非所当畏之地。发先儒所未发。有关人心风俗。末归咎于师之不告以知所畏。凡有政教之责者。尤当知所畏矣。
论治者常大天下而小一家。然政行乎天下者。世未尝乏。而教洽乎家者。自昔以为难。盖骨肉之闲。恩胜而礼不行。势近而法莫举。自非发言制行。有以信服乎人。则其难诚有甚于治民者。圣人之道。必体察乎物理人情。宽严出之咸宜。亲疏处之得当。然后可以教于家而成于国也。故刑于家者。君子之所宜尽心。而治天下之准也。
人祗知治国难于治家。以家近而国远。家人少国人众也。然门内之地。恩常掩义。法不能行。故先儒曰。家亲而天下疏。家难而天下易。士大夫能无愧于家者甚少。特有愧与否。事在门内。人不之觉耳。
士君子甫登仕籍。乃即傲宗族。凌乡曲。耀衣荣食。以为乡人苦。于是乡人或私斥其名。或公詈其祖。或咀呪不欲其显。乡评如此。官声可知矣。汉张湛矜严好礼。动止有则。在乡党详言正色。建武初为左冯翊。常过其里。平陵望寺门而步。主簿云。位尊德重。不宜自轻。湛举礼与。孔子之事。以为父母之国。所宜尽礼。夫古之明王。登崇贤良。以为卿相。必于乡焉举。必于里焉选。诚以不能于家。则不能于国。不能于乡。则不能于天下。盖以先其近而重其本也。
仕宦归里。纵不能行缓急利济之施。岂容有厌恶苛求之事。乡评所在。士大夫所宜自返自责也。
家语闵子骞问政。孔子曰。以德以法。夫德法者御民之具。犹御马之有衔勒也。君者人也。吏者辔也。刑者策也。人君执其辔策而已。又曰。古者天子以内史为左右手。 【 内史掌叙事之法。出纳王命。制禄赏赐。皆掌之。】 以德法为衔勒。以百官为辔。以刑罚为策。善御马者。正衔勒而马应辔。策不举而极千里。善御民者。一其德法。正其百官。以均齐民力。和安民心。故令不烦而民顺从。
孔子有兄子子篾。与宓子皆仕。孔子过而问之曰。自汝之任。何得何亡。篾对曰。未有所得。而所亡者三。王事急促。学不得明也。骨肉益疏也。朋友之道阙也。孔子不悦。问宓子。对曰。自来仕者。无所亡有所得者三。始诵之。今得而行之。是学益明也。俸禄所供。被及亲戚。是骨肉益亲也。虽有公事。而兼以吊死问疾。是朋友益笃也。孔子喟然曰。君子哉若人。
德法不可偏废。仕学实以相资。孔门久已着训。而后世犹昧昧。或以出于家语而忽之乎。故亟录焉。
◆高肃卿本语 【 名拱字肃卿河南新郑人明嘉靖进士官至大学士赠太师谥文襄】
余尝有言曰。天理不外于人情。 【 指情之公者】 然圣人以人情为天理。而后儒远人情以为天理。是故圣学湮。圣化窒。夫事有本情。人有本心。出吾本心。以发事之本情。则议道而道不暌。作之于事。可推四海而准。通千古而不谬。何者。天理人情。固如是也。故曰君子中庸。又曰和。夫中也者。言乎其当也。庸也者。言乎其平也。和也者。言乎其顺也。皆本人情。不远人以为道也。高拱题。
谨按程子自言学由师授。惟天理二字。乃自己参悟得之。以此二字为宗旨。故合智愚上下。而易知易从也。新郑高文襄公。本此意着为本语。凡考古筹今。悉准天理而合人情。解经书。则透快不死于句下。论治道。则切实不涉于浮夸。自翰铨而厯政府。洞澈政本。挽回颓风。采而录之。岂非学仕之轨范乎。
问圣贤作用何如。曰参蓍养人。用之不当。有时杀人。硝黄伤人。用之而当。有时救人。惟明之至。权之熟。参蓍硝黄。随手而用。无不济者。后儒学不通方。事不达权。开口只说参蓍必可用。病且急。立当一泻。而犹补以参蓍。卒毙其人。而犹不悟也。故圣人不止以救人之药救人。而亦每以伤人之药救人。后儒不止以杀人之药杀人。而亦每以救人之药杀人也。
学须考古证今。足以济世。方为实用。后儒泥古。于世无济。而且为害。何异以救人之药杀人耶。
问赵清献之蜀。琴鹤自随。其事何如。曰。此亦务为形迹。夫鹤也。驱之则不行。舁之则以无益之物劳人。既不舁行李。乃又舁鹤。何为。果好鹤甚。则行路不暇玩鹤也。既至蜀。亦自有鹤。何随为。故曰务为形迹者也。
有史书传为美谈。而于事理难行者。皆此类也。如云五日风。十日雨。又云雨不破块。风不鸣条。此言其风雨调匀耳。若果五日一风。十日一雨。雨皆不至破块。风皆不至鸣条。于物候亦非所宜。此亦书之不可尽信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