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腆纪年


  演祚字介公,太湖人也;崇祯庚午(一六三○)举于乡。崇祯帝思破格用人,命举贡悉就铨用,凡二百六十三人,时号「庚辰特用」;演祚得刑部主事。踰年,擢武德兵备佥事。劾督师范志完纵兵淫掠、折饷行贿;召入朝,与志完面质于中左门。演祚因言周延儒招权及其幕客董廷献通贿状,廷儒由是被放。志完诛,而令演祚回任。演祚初觊得总宪,故极意攻击;及是颇沮丧,廷臣遂以是忌之。演祚,曰广之门人也;士英欲逐曰广,乃令朱统■〈金类〉诬劾之,而指镳、演祚为曰广私党。士英亦劾周锺从逆,牵连及镳。于是镳与演祚及锺等俱逮治。镳之叔父维持与镳弟前萧山知县铨奏言:『家门不幸,镳、锺兄弟成隙,镳私刻「燕中纪事」、「国变录」诸书,伪撰「劝进表」、「下江南策」以诬锺;且镳于陛下登极,首倡异谋。是锺罪止一身,镳实罪在社稷也』。狱急,镳属御史陈丹衷致书币求解于士英,为逻者所获,丹衷坐谪。御史罗万爵上疏痛诋镳,且遍诋东林。明年三月,诛妖僧大悲;御史王懩因言:『斩百大悲,不如斩周镳、雷演祚。二人者,妖所由兴也。夫真主既出,海内帖然;乃今日冒称皇子、明日冒称皇后,希踵王郎故智。实由二人讥讪新政、造谤宫闱,故讹言繁兴。若不立斩二人,恐鱼腹藏书、狐号丛野,乘间窃发』。阮大铖亦曰:『陛下龙飞之初,可为寒心:曰广尚不敢为贾充,而演祚公然欲为成济。宜立正西市』。会左兵犯阙,檄中有构陷镳、演祚语;士英、大铖益怒,谓二人实召左兵,趣赐自尽。乃各作家书,又互书「先帝遗臣」于腹,投缳死。遗命勿葬,如伍子胥抉目事,置棺雨花台侧;未浃月而南都破矣。

  徐鼒曰:特书何?伤之也。镳矫矫树名节,而兄弟相残贼;演祚冀以攻讦获光宠:皆未为闻道者矣,何伤乎尔?是时马、阮欲以党祸杀清流,校尉四出,善类一空,驯致老成挂冠;晋阳兴甲,仓皇泥马、荆棘铜驼。人之云亡,邦国殄矣!同时逮者有周锺、项煜,光时亨、武愫,何以不书?诛所当诛,常刑也(考曰:「绎史」云:『司寇高公倬擒锺至,开新竹篦对众杖之数十,斩于市』。「南略」云:『锺杀于大中桥,临行谓众曰:「杀我天下遂太平乎」?时年四十四』。又「谈往」云:『项煜出狱走慈溪;慈溪素恶之,沉诸河』)。

  明赠吴三桂父勷辽国公、母祖氏辽国夫人。

  刘泽清请褒封吴勷,使三桂衔恩。刘孔昭奏:『三桂父子效忠,宜加殊礼』。时举朝皆知三桂无心故国,而奸党故欲崇之。

  徐鼒曰:特书何?讥谬也。

  明命王永吉戴罪总督山东军务。

  从高弘图、何应瑞请也。

  庚辰(二十五日),明选淑女及内官。

  先是,八月丁巳(初二日),给事中陈子龙奏言:『中使四出搜采,有女之家黄纸帖额,闾井骚然;明旨未经有司,殊非法纪。又收选内员,虑市井无赖自宫希进;先朝若瑾若贤,皆壮而自宫者也』。御史朱国昌亦言:『历选宫嫔,必巡司州县开报;今未见官示,棍徒擅入人家』。乃命禁讹传棍徒诈骗。二十五日庚辰,忽传皇太后懿旨遴选中宫。寻命选淑女于杭州。内官田成、李国辅分路广选,隐匿者邻人连坐;民间大扰,昼夜嫁娶,贫富、良贱、妍媸、老少俱参错,合城若狂(考曰:往浙内臣田成,「野史」亦云田壮国)。

  明赐北都死节诸臣谥,立旌忠庙。

  正祀文臣二十人:范景文赠太傅,谥文贞;倪元璐赠太保,谥文正;李邦华赠太保,谥忠文;王家彦赠太子少保,谥忠端;孟兆祥赠刑部尚书,谥忠贞;施邦曜赠左都御史,谥忠介;凌义渠赠刑部尚书,谥忠清;吴麟征赠兵部右侍郎,谥忠节;周凤翔赠礼部左侍郎,谥文节;马世奇赠礼部右侍郎,谥文忠;刘理顺赠詹事,谥文正;汪伟赠少詹事,谥文烈;申佳允赠太仆寺少卿,谥节愍;吴甘来赠太常寺卿,谥忠节;陈良谟赠太仆寺少卿,谥恭愍;陈纯德赠太仆寺少卿,谥恭节;王章赠大理寺卿,谥忠烈;许直赠太仆寺卿,谥忠节;成德赠大理寺卿,谥忠毅;金铉赠太仆寺少卿,谥忠节;兆祥子孟章明赠河南道监察御史,谥节愍。勋戚,则张庆臻谥忠武、巩永固谥贞愍、刘文炳谥忠壮、刘文耀谥忠果。内臣,则王承恩谥忠愍。疆臣,则卫景瑗赠兵部尚书,谥忠毅;朱之冯赠右都御史,谥忠壮;周遇吉赠太保,谥忠武。其诸臣家之殉难妇女,建坊旌表。生员许琰赠翰林院五经博士(考曰:许琰字玉仲,吴县诸生;闻北都陷,祭告先祠,毁家募士,誓杀贼。五月五日,友出蒲酒觞之;琰掷于地,拂衣竟去,与诸生哭临文庙。御史某者,鼓吹呵殿吉服入;琰突前褫其带,叱责之。御史惭,谢罪去。投缳者再,以救不死。出投胥门江;适潞王泊舟江干,遣人驰救。召问故,泣对曰:『君仇不可不报,京师不可不复,逆寇不可不诛,臣子不可不死;吾非恶生也,将以愧今之食其禄而不能死其难者』。王大义之。适友人至,强掖之归,家人固守之;伺间不得,宛转哀号,绝粒月余死。乡人私谥曰潜忠先生,会吊者数千人。至是,进士王曰俞以褒赠请;赠翰林院五经博士,从祀旌忠祠。详「南略」)。布衣汤文琼赠中书舍人,立庙于鸡鸣山,赐额「旌忠」。其不当从祀而滥与者,勋戚则李国桢、朱纯臣以下十六人,内臣则李凤翔、王之心以下六人;皆勋臣内珰之私人也,其姓名无足详焉。

  明改前大学士王应熊为兵部尚书,总督川、广、云、贵军务,赐尚方剑便宜行事。

  应熊字非熊,巴县人;万历癸巳(一五九三)进士,历官大学士(甲申三月前事详「纪传」)。时以张献忠残破四川,故有是命。

  癸未(二十八日),明封总兵郑芝龙为南安伯。

  芝龙字飞皇(考曰:亦作黄),小字一官,福建南安县石井人也;世为府掾。七岁,戏抛石,中知府蔡善继冠;擒讯之,奇其貌而释之。长有膂力,荡逸不喜读,附海舶至日本。有倭妇翁氏悦一官,遂聘焉;即延平王成功母也。海澄人颜思齐者,亡命日本,与其党二十八人出没台湾、金、厦之间。思齐死,众祷诸天:掷碗得圣窔而碗不破者,立为主帅。一官三掷而碗不破,遂以为主;改名芝龙。

  天启六年(一六二六)三月犯金门、厦门;四月,犯广东之靖海、甲子地方。当事者以蔡善继有「抛石不责」之恩,擢为泉州巡海道;芝龙诣泉州降。而巡抚朱钦相第令缴船只、军器,候安插;芝虎说龙曰:『此欲散我党羽耳』!乃扬帆去。崇祯元年(一六二八),犯闽之铜山,败都司洪先春;犯金门,获游击卢毓英,芝龙纵之还,且曰:『朝廷苟一爵相加,东南可高枕矣』!都督俞咨皋,大猷之子也;檄千户马胜、百户杨世爵剿之镇海卫,败死。乃大调兵船会剿;或议避之粤东,芝龙曰:『咨皋膏粱纨裤,徒读父书,何足惧哉』!大破之浯屿,咨皋遁入厦门。给事中颜继祖纠之,咨皋褫职。于是芝龙纵横沿海,当事者莫敢问焉。

  秋七月,巡抚熊文灿从泉州知府王猷之请,遣卢毓英招之。芝龙降,重赂当道搢绅。惟少詹林焊不见其使,反其牍;背署之曰:『人有向善之心,而不与人为善者,非也;与人为善而又因以为利者,亦非也』。遂以「义士郑芝龙收郑一官」题奏,委为海防游击(考曰:详江东旭「台湾外纪」。又「南略」载「郑芝龙小传」云:『芝龙年十八,以戏父妾事觉,逃之洋舶。芝龙固姣好,群商悦之与俱,日就岛主宴饮歌舞。岛主有新寡女,悦之;即延平王成功母也。逾年,附商舶归,中途为海盗所劫,盗嬖之。海盗有十寨,寨各有主,芝龙之主患痼疾,九主为之宰牲疗祭;芝龙泣求其主,乞祭后会饮为放一洋,众诺之。劫四艘,值数十万,于是芝龙之富逾十寨矣。其主死,芝龙遂主其寨。始通家耗,置苏、杭、两京珍玩,兴贩琉球、朝鲜、真腊、占城诸国,掠潮、惠、肇、福、汀、漳、台、绍之间』。「南略」谓:『芝龙族侄婿翁某所述』;宜可凭信。然谓芝龙为漳州府人,已属大谬。又其间情事多影响,不逮「台湾外记」之详慎远矣),积官至都督同知。

  刘香老之乱,按察使曾樱以百口保芝龙;芝龙感激。八年乙亥(一六三五)四月,芝龙合粤兵击香老于四尾远洋,香老势蹙,自焚溺死(考曰:「南略」云:『芝龙幼习海情,海盗多故盟;自就抚后,海船不得郑氏令旗,不能往来。每船例入三千金,岁入千万计;自筑城于安平海,可泊船径达海。其守城兵饷,不取于官。凡贼遁入海者,檄付芝龙,取之如寄』)。芝龙既平香老,遂以海利交通朝贵,寖以大显。有同官陈谦者,尝与芝龙盟于广州。南都立,谦陈追剿三策;部议谓其切时务,且与闽帅交善,令赍敕书金帛奖谕芝龙,调其兵六千人入卫,归郑鸿逵统领。比启敕书,乃误书南安为安南,芝龙愕然。谦曰:『安南则兼两广,若南安仅一邑耳!请留券而易诏』。芝龙大喜,厚赠而别;未复命,而南都陷。鸿逵,芝龙弟也,时充总兵官;次芝豹及犹子彩(考曰:诸书并以彩为鸿逵子;今以事考之,殆不然也。故云犹子以存疑)并为水师副将。又有芝虎者,勇冠三军,以征刘香老殁于海。

  徐鼒曰:特书何?为闽事张本也。闽之亡,由芝龙降也;芝龙之降,由陈谦死也。故摭其始事,以列于篇。

  明命停文武官荐举,禁非言官而上疏者。

  明革楚抚王扬基任,听勘。

  寻命扬基与李干德各带罪往王应熊军前理饷。

  明中旨以阮大铖为兵部添注右侍郎;都察院左都御史刘宗周疏谏,不听。

  大铖虽召对月余,而廷臣争之急,故起用之旨不遽下。安远侯柳祚昌与大铖相比,荐大铖知兵;乃命添注兵部右侍郎,禁朝臣不得把持阻谏。刘宗周疏言:『当年争吏垣,致魏大中死于诏狱,实大铖主使。祖宗故事,大僚必廷推。乃者中旨屡降,司农之后继以少宰,而大铖又为司马,其墨敕斜封之渐,有不待问者。大铖进退,实系江左兴亡;乞寝命』!王不听。寻命大铖兼佥都御史,巡视江防。大铖亦具疏曰:『天下事全被党人断送,令再不堪断送矣!根基初安,寇敌交讧。凡我臣工,请问寇如何剿?敌如何款?兵如何招、如何练?饷如何足、如何运?藩镇如何联属?寨众如何抚安?君上之封疆与自己之性命,全然置之高阁,惟从事于构斗之场;不亦大梦不醒之甚邪!先帝神明英断,原非丧邦之主,而诸臣必欲结党以蒙之;猷不获展、谋不克成,欲用者必不得用、欲去者必不今去。诸臣之党羽虽成,而高皇帝百战之乾坤、先帝一家之性命,已破坏崩阻矣!把持误国之臣,究亦不免缢者缢、拷者拷、髡者髡;其丧心从贼狼狈逃回者,天诛不漏,名臭身骈。回头猛想,其当初苦结党以孤主势者,自己亦何便饶利益之有哉』!疏繁不具录,其巧诋文过如此。

  徐鼒曰:云间夏氏「续幸存录」曰:『大铖誓师江上,衣素蟒、围碧玉,见者叱为梨园装束』。嗟呼!杖钺麾旄之任,即倡优排演之场;国之不亡,安可得哉!大铖疏何以录也?孔子曰:『恶利口之覆邦家』。恶其言之足听也,其所言乃其所自状夫!

  我大清兵击败闯贼兵于府谷。

  是月,自成伪总兵李过自新安纠贼三万犯府谷,逼大同。大兵击之,歼殪过半。李过中创,窜归绥德。

卷第八

  九月丙戌朔,明高杰袭黄得功于仪真之土桥,史可法乃和解之。

  初,得功故守庐州,史可法虑杰跋扈,移得功于仪真相牵制;杰故忌之深。登莱总兵黄蜚与得功同姓,称兄弟,道出维扬,乞兵为护;得功率轻骑三百出高邮以迎。三叉河守备胡茂桢遽以报杰,杰疑其图己,乃伏精卒中道邀击之,而别遣千人间道袭仪真。得功至土桥,解鞍下马作食,伏兵猝起。得功出不意,亟举鞭上马,而飞矢雨集,所乘马值千金,中矢踣;腾上他马逸去。杰之遣兵也,戒必生致得功。有枭健十七骑舞槊直前,得功大呼反斗,夺其槊,人马披靡;发腰间所余七矢,殪七人。矢尽,挥长刀复殪其三;跳入颓垣中,哮声如雷。追者不敢逼,乃及于大军以免;惟从行三百骑皆殁。杰所遣千人袭仪真者夜至,守将邱钺、马岱侦知,相与谋曰:『高兵来,以主帅他出也;姑以旧城委之。天明,主帅至,内外夹击,吾事济矣』!令士卒饱食,且休于城外,碁置炬火为疑兵。杰兵疑,不敢进;望见炬火,以为营盘也,炮矢齐发,夜半与火药俱尽。马岱开门出击,尽歼之。得功还,闻知益大怒;自以于同事无纤芥嫌,一朝见袭,嗔目切齿,誓与杰决死战。可法命监军万元吉解之百端,而诇者谓『得功兵且至』。杰大言曰:『曩千人维扬猾少,吾故驱之,假手黄君;吾之士卒,讵至于败也』!会得功有母之丧,可法入吊,立而语之曰:『土桥之衅,无愚智知杰不义;今将军以国故、亲故蠲盛怒,使归其曲于高,而将军收名于天下也』。得功色稍和,然以失亡三百骑为憾。可法命监纪应廷吉等如杰营,曰:『靖南听我矣!君何爱百骑而害大事乎』?杰如命偿马;马羸多毙,可法自出三千金代之偿,又令杰以千金为得功母赗,憾始稍解焉。

  徐鼒曰:「乃」者何?难词也。既不能以德化而又不可以法制,不得已而和解之者;其事愈卑而其势亦愈难矣!

  明复前蓟督赵光忭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