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腆纪年


  徐鼒曰:不日何?阙疑也。或曰自成于十五日薄宁武,或曰十六日始至忻州。

  己卯(二十日),明遣内官监制各镇。

  是时,始闻山西全陷。命内官监制各镇:宁、前高起潜,天津、通、德、临、津卢维宁,真定、保定方正化,宣府杜勋,顺德、彰德王梦弼,大名、广平阎思印,卫辉、怀庆牛文炳,大同杨茂林,蓟镇中协李宗化、西协张泽民。兵部尚书张缙彦疏言:『粮饷中断,士马亏折,督抚危担欲卸;若一时添内臣十员,不惟物力不继,抑且事权分掣,反使督抚借口』。不听。

  徐鼒曰:思宗即位之初,亲锄逆奄,何其明也!天步孔艰,殷盐不远,初衷顿改,覆辙相寻;遂使悍帅以不敌奴才为憾、叛监以富贵自在相嬉,岂天夺之魄欤?观军容使之书,「纲目」之所深恶也。

  庚辰(二十一日),大雪,人冻死。

  徐鼒曰:纪灾也。「洪范」「五行传」曰:『听之不聪,厥咎急,厥罚恒寒』。

  辛巳(二十二日),明给事中马嘉植、韩如愈以催解外项出京。

  命催解浙、直、京边正项并改折、赃赎及周延儒、朱大典、吴昌时赃银(考曰:「北略」:『戊辰日,谕刑部:「张国维中枢溺职,一徒岂足以蔽辜」。又谕:「吴昌时依律处斩,冯源等附近充军,财产并罪辅周延儒赃产籍没充饷」。又谕:「周延儒见贿忘法,本当全没财产;量追二十万,着周正仪、周弈封完纳。吴昌时量追五万。俱免籍没」』。「烈皇小识」亦载此谕于闯贼至忻州之后,似昌时弃市乃十七年二月事。而「明史」「周延儒传」则云:『癸未十二月,延儒赐缢、吴昌时弃市』。「北略」引他书亦云:『癸未十二月初七日五鼓,延儒赐缢、昌时弃市』。且不应一日内谕处斩、籍没,又谕量追、免籍没也。疑谕处斩、籍没乃癸未十二月,谕免籍没、量追乃甲申二月事也。附考于此)。时贼信渐逼,诸臣托差南窜焉。

  徐鼒曰:遣之也,曰以催解出京何?讥二臣之托而逃也。主忧臣辱,主辱臣死;褰裳去之,谁与事君?「北略」载:『同命者有内官王坤』。略之何?无足责也。

  明保定副将谢嘉福杀巡抚徐标(考曰:「明史」言总督兼巡抚,「北略」、「烈皇小识」俱言巡抚),偕知真定府邱茂华叛降于闯贼。

  徐标,济宁人,天启乙丑(一六二五)进士,巡抚保定右副都御史。时守真定,斩贼使,碎伪牌。知府邱茂华闻贼警,先遣家人出城;标执茂华下狱。标麾下中军谢嘉福(考曰:「纪事本末」、「北略」俱云中军某,惟戴田有「保定城守纪略」、陈僖「甲申上谷纪事」云:『徐标行部至真定,为副将谢嘉福所杀』。「明史」嘉福作加福)伺标登城画守御,劫而杀之;出茂华于狱。茂华遂檄属县叛降贼。时二十三日壬午也;近京三百里,寂无言者。

  甲申(二十五日),闯贼陷明彰德,执赵王常谀(考曰:本「明史」「诸王传」)。

  乙酉(二十六日),明以魏藻德、方岳贡为文渊阁大学士。

  藻德,顺天通州人,崇祯庚辰进士;廷试后召对,因自陈『戊寅(一六三八)清兵入时,臣为举人,守通州』,遂赐状元及第,累加少詹事兼东阁大学士。主癸未(一六四三)会试,无一建白,而为明帝所亲信。岳贡,湖广榖城人,天启壬戌(一六二二)进士(考曰:「北略」云:『魏藻德,顺天涿州籍,应天上元人。方岳贡,崇祯辛未进士』。「传信录」云:『藻德,顺天通州籍。岳贡,壬戌进士』。按「进士题名碑」、「传信录」,不误)为松江知府,有廉能声。以戴罪征逋,至无级可镌,乃逮下狱;朝士讼其清,擢山东漕运副使。癸未九月,擢副都御史。岳贡上言:『清言路以收人心,定推迁以养廉耻;责吏治于荒残,储将才于部伍』。明帝是之。至是,进藻德礼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总督河道屯练,往天津;进岳贡户部尚书兼兵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总督漕运屯练,往济宁:盖为南迁地也。既不果行,遂止藻德等不遣。

  徐鼒曰:谷应泰谓:『时有言各官不可令出,出即潜遁者,遂止二臣不遣』。盖循当日野史旧说也。吴伟业、文秉之书谓是举为南迁地;得其实矣。官不备书何?讥二臣之不足任也。

  明罢户部尚书倪元璐,以大理寺丞吴履中为户部侍郎管尚书事。

  元璐字汝玉,号鸿宾,浙江上虞人,天启壬戌(一六二二)进士。时魏忠贤用事,媚奄者方请建祠国学;元璐以编修典江右试,以「皜皜乎不可尚已」命题,闻者咋舌。忠贤诛,逆党犹据要路,立赵党、孙党、熊党、邹党之目以锢东林。崇祯元年(一六二八)正月,元璐疏曰:『凡攻崔、魏者,必引东林为并案。夫以东林为邪党,将复以何名加崔、魏?夫东林亦天下之才薮也,但或绳人过刻,持论太苛;谓非中行则可,谓非狂狷则不可。议者能以忠厚之心曲原此辈,而独持已甚之论苛责吾徒:臣所谓方隅未化者此也。韩爌清忠有执,上所盐知,而廷议殊有异同。词臣文震孟正学强骨,二月言官,昌言获罪;今起用之旨再下,谬悠之论日甚:臣所谓正气未伸者此也。总之,臣论不主调停而主别白,不争二臣之用不用而争一日之是非。至书院为逆珰矫旨拆毁,并宜葺复』。二年(一六二九)四月,又疏毁三朝要典;略曰:『臣观挺击、红丸、移宫三议,哄于清流;而「三朝要典」一书,成于逆竖。其议不必不兼行,而其书不可不速毁也。主挺击者力护东宫,争挺击者计安神祖;主红丸者仗义之言,争红丸者原情之论;主移宫者弭变于几先,争移宫者持平于事后。各有其是,不可偏非也。而奈何逆珰害人则借三案,群小求荣则又借三案,而三案之面目全非。于是崔、魏诸奸创立私编,标题「要典」。三案者,天下之公议;「要典」者,魏氏之私书。三案自三案,要典自要典;翻即纷嚣,改亦多事,惟有毁之而已』!明帝嘉纳之。黄道周以建言忤时,不与经筵官选;元路疏请以己秩让之。由此,益为当事所忌。稍迁南国子司业,寻上「制实八策、制虚八策」疏,讥切朝政。中有云:『治之根本,惟在丝纶;勿以大猷付之悠忽,勿以琐务示其周详。恩怨不横于胸,好恶必循人性;毋徒伤元气而情面仍浮,毋浮慕精明而丛脞实甚。凡侃言必有深虑,毋一笔抹杀以遏群谋;凡至虑必有定归,毋双票游移以尝上意。毋以意见仇独立之士,毋以声颜拒来告之人』。所言皆深中时病。甲戌(一六三四),除翰林院侍读。上言:『边臣之情归命监军,无事禀成为恭,寇至推诿百出;阳以号于人曰:「吾不自由也」!陛下何不信赏必罚,以待其后;而必使近习之人,使借口迄用无成哉!始陛下曰:「行之有绩即撤」。今行之无绩,益宜撤』。不听。乙亥(一六三五),转国子监祭酒。丙子(一六三六)四月,有黄安县生员邹华者,荐举朝士,列元璐名。元璐因上言:『邹华下士,荐及朝绅;如是而望朝廷之上,昂首舒眉岂可得乎』?明帝是之。七月,诚意伯刘孔昭劾元璐以妾冒妻封,遂罢归(考曰:本「北略」。又「传信录」云:『丁丑,遂放归』。「北略」载刘孔昭之参在丙子七月)。壬午(一六四二)冬,大清兵薄淮、徐,起元璐兵部侍郎兼学士。元璐募健丁数百骑,夹驰入京。明帝闻之甚喜,召对;条贼情边事称旨,命具本以闻。元璐上言:『制东边,宜分东西二路,而并力攻东路;东破,则西自解。图闯贼宜以九江为中权、武昌为前茅、淮阳为后劲。又宜假督辅以利权,一切屯铸、鹾榷之务,悉听便宜』。又为「边防用间」一疏。明帝嘉纳之;擢户部尚书。元璐以浙人例不为户部辞,不许。时言利者进开采之策,元璐疏言开矿有六害,议遂寝。闯贼入秦,元璐奏:『贼既入秦,则图贼不在秦而在晋;晋有备,而后进可攻、退可守。请蠲沿河租税,多筑敌台;汰冗兵,厚死士』。未及行,而山西陷。

  至是,当事者谓:『词臣不任钱榖』。解元璐部务,还讲筵。以大理寺丞吴履中为户部侍郎,管尚书事。履中为御史时,有声,尝上言用温体仁、杨嗣昌为二失。既管部务,无所表见。京师陷,元璐投缳死,履中竟降贼被掠。

  徐鼒曰:连书二事何?讥黜陟之不当也。元璐侃侃持论,深识事机,台省诸公无出其右;而乃置之闲散之地,易以阘冗之才。甚矣!思宗之闇于用人也。

  丁亥(二十八日),明征天下兵勤王,召对群臣于文华殿。

  先是,左都御史李邦华与左庶子李明睿私议南迁,上亲行与东宫孰便?明睿曰:『太子少不更事,禀命则不威;上亲行便』(考曰:本「北略」)。邦华恐朝论不合,欲以太子居南中为之渐。疏曰:『国家并建二京,原以供时巡、备居守。皇上即不南迁,宜令太子、诸王居旧都,一系天下之望。臣南人也,必有言臣以迁自便者;臣愿随皇上执管钥,而分遣信臣、良将扞牧圉以南发。皇太子以抚军主器之重,暂违定省,号召东南,共图灭贼;即皇上赫声濯灵,益以丕振,上以副二祖之成算、下以定四海之危疑』。疏未下,有旨命诸臣会议战守事于东阁。明睿见众论狐疑,未有所定;奋曰:『「易」云「利用为依迁国」,「尚书」「盘庚」言迁事。唐再迁而再复、宋一迁而南渡,诸君何所疑而讳言迁乎』!朝士错愕未应,惟少詹事项煜与邦华计颇翕。翼日,明帝怒坐平台,召阁臣前曰:『宪臣密奏,劝朕南迁』。陈演(考曰:「绥寇纪略」第言召阁臣,无陈演、蒋德璟名;此据「三朝野纪」补)因以明睿、煜姓名及持说本末奏。明帝曰:『祖宗辛苦百战,定鼎此土。贼至而去,何以责乡绅士民之城守者?何以谢失事诸臣之得罪者?且朕一人独去,如宗庙社稷何?如十二陵寝何?如京师百万生灵何?逆贼虽披猖,朕以天地祖宗之灵、诸先生夹辅之力,或者不至此。如事不可知,国君死社稷,义之正也;朕志决矣』!蒋德璟曰:『太子监军,亦万世计』。明帝曰:『朕经营天下十几年尚不济,孩子家作得甚事』!明日,给事中光时亨参明睿邪说。明帝面诘时亨曰:『一样邪说,只参明睿何也?诸臣平日所言若何?今国事如此,无一忠臣义士为朝廷分忧,而所谋乃若此邪』?

  先是,命科臣左懋第往南中察舟师、士马之数。天津巡抚冯元扬请以挽漕之三百艘待命于直沽口;密旨允行。明帝非不欲南迁,自惭播越;将俟举朝固请而后行。而陈演辈既不肯担事,又贼锋已蔓,无万全策,故藻德、岳贡河漕之命已行而中止:演之罢相前一日也。明帝有『朕要作,先生偏不要作』之语;盖深以为憾也。

  徐鼒曰:计六奇之言曰:『邦华以身殉国,是南迁之议所以爱君而非以避死也。独是明睿之说亦有未善者:上骤行于贼未至时,则人心骇惧,都城势若瓦解;迁于贼之将至时,则长途荆棘,有狼狈之忧。故为上计,不如死守社稷,得古今君道之正;而令大臣默辅太子南行,以镇根本之地系天下之心,号召东南为勤王之举:此当日良策也。乃君爱其名、臣惜其死,盈廷聚讼,无肯执咎,哀哉』!

  戊子(二十九日),明陈演免。

  演,四川井研人;在阁一无筹划,惟以贿闻。王永吉之请撤宁远入卫也,演与魏藻德持不可,且谓寇无足虑。后召对群臣,明帝私语演曰:『此事要先生一担』!演默然不答;盖言南迁事也。贼逼,演不自安,且谋脱祸,遂引疾入辞,自言无状当死。明帝怒曰:『汝死不足蔽辜』!叱之出,犹赐路费五十两,驰驿归。演赀多,不能遽行,延半月而及祸。

  徐鼒曰:不书官何?削之也。闻之钱■〈甹只〉曰:『演于周延儒罢后,颇见信任;一时台省拜延儒门下者,尽投演门。帝微闻其负宠;私语台臣曰:『人言演不廉,奈何』?答曰:『曾是此相而不廉乎』?嘻!触邪之臣而公论如此,明之所以亡也!

  三月己丑朔,明昌平兵变。

  昌平兵噪,焚劫一空。命抚臣何谦带罪安职。

  明京师戒严。

  李自成入畿辅,京师汹汹,传贼且至。明帝谕府部:『寇氛孔棘,戒严城守』。命部、院、厂、卫、司捕各官讥察奸宄,申严保甲之法;设逻卒,禁夜行,巡视仓库草场。是日,宣府告急,命镇朔将军王承允侦贼所向。

  明诸生张鑻请太子监国南京。

  是日,召见鑻于中左门。鑻言三策,首请太子监国南京,择重臣辅之。

  徐鼒曰:特书何?明监国为当日之要策也。

  明魏藻德请自出京议饷,不许。

  藻德为脱身计,明帝谕在阁佐理;命黄希宪、路振飞加意兵饷。

  徐鼒曰:不许矣,犹书之何?诛藻德之心也。

  明释遣戍有罪内官朱晋等闲住。

  徐鼒曰:大臣在狱者尚多不之释,而释内官何欤?特书之,讥思宗之暗也。

  闯贼陷明宁武关(考曰:计六奇曰:『「抄本」载「三月初一日,宁武陷」;「遗闻」载「三月初八丙申,陷」;「编年」载之陈演乞休后;「甲乙史」载「三月初九日丁酉,屠宁武』;他本第云三月而不志日。独「本传」载「二月二十四日,屠宁武,以杨志荣出揭陈颠末」。则「本传」似为有据』。莫厘山人曰:『按「遗闻」,相持半月』;则宜以三月初一日为据』),太子少师中军都督府左都督镇守三关总兵周遇吉、兵备副使王孕懋死之。

  自成薄宁武关,传檄:五日不下,且屠。遇吉悉力拒守,炮伤万余人。会火药尽,或言:『贼势重,可款也』。遇吉曰:『战三日,杀贼且万,若辈何怯邪?胜之一军为忠义;不胜,缚我以献,若辈可无恙』!于是开门奋击,杀贼千人;夜率壮士二百,缒城入贼营,复大败之,贼退二十里。持半月而援兵不至,乃开门伪降,伏健兵杀其四骁将。遇吉平时购选部下胡妇二十人,人皆绝悍,骑射精捷,支粟与裨将俸等。选健丁之无艺者各一人事之,如夫妇;临阵非至急不役胡妇,以故杀贼过当。贼既屡创,惧欲遁。或为贼谋曰:『我众彼寡,但使主客分别,以十击一,蔑不胜矣!请去帽为识,见戴帽者辄击之』。引兵复进,我兵不能支,城遂陷。遇吉徒步跳荡,手格杀数十人,矢集如猬毛。被执,骂不绝口;贼缚之高竿上,射杀之(考曰:遇吉之死,或曰缚之高竿上射杀、或曰磔于市、或曰自刎)。夫人刘氏亦骁勇多能,率妇女登屋而射,矢无虚发;贼纵火焚之,尽死。胡妇二十人者伏室中,洞开其门,系遇吉所乘骏马于衢。贼众固心惮遇吉,不敢骤窥其室;而又艳心骏马,试引牵之。胡妇即发强弩,连毙数百人;矢竭,亦赴火死。孕懋字有怀,霸州人,以进士历太原知府,迁宁武兵备。贼遣说降,孕懋斩之,与遇吉共守。孕懋既自杀,妻杨氏亦投井殉之。贼愤甚,遂屠宁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