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史全文

  吕中曰:保忠之再入夏台故地,实普之谋也。后保忠反与保吉合,大为边患,何普能知符彦卿之不可与兵权,而不能知保忠之不可复归夏州耶?田锡尝言:『李继迁不合与夏州,又不合呼之为赵保吉。』其切中时事之膏肓乎?
  上命李昌龄就太乙宫校定三等醮仪。
  冬十月。上之即位也,召华山隐士陈抟入见,于是复至,上益加礼重,谓宰相宋琪等曰:『抟独善其身,不干势利,所谓方外之士也。与之语,甚可听。』因遣使送至中书。琪等从容问抟曰:『先生得玄默修养之道。可以化人乎?』对曰:『抟山野之人,于时无用,亦不知神仙黄白之事、吐纳之理,无术可传于人。假令白日上升,亦何益于世?主上龙颜秀异,有天人之表,博达今古,深究治乱,真有道仁圣之主也。正是君臣协心同德、兴化致治之秋,勤行修练,无出于此。』琪等表上其言,上益喜,赐抟号希夷先生。
  吕中曰:人言《太极图》周濂溪得之种明逸,明逸得之穆伯长,伯长得之陈希夷。《先天之图》邵康节得之李挺之,挺之得之穆伯长,伯长得之陈希夷。愚谓希夷隐者,长于数学,而未必长于理学者也。濂溪之图《太极》,康节之图《先天》,此皆二公自得之学。盖青出于蓝而青于蓝者也。
  岚州献牝兽。一角。上曰:『珍禽奇兽,奚益于事?方内乂宁,风俗淳厚,此乃上瑞耳。』
  十一月,以建州进士杨亿为秘书省正字,时年十一。亿七岁能属文,连三日得对,试赋五篇,皆援笔立成。上曰:『可与一官留京师。』故有是命。
  十二月,废岭南诸州采珠场。立德妃李氏为皇后。先是,上尝谓辅臣曰:『朕读《晋史》,见武帝平吴之后,溺于内宠,后宫迨数千人。今宫中自职掌至于粗使不过三百人,朕犹以为多矣。』
  乙酉雍熙二年春二月,禁增置寺庙。上御崇政殿,覆试礼部贡举人,得进士梁颢等百七十九人:得诸科三百一十八人,并唱名赐及第,唱名自此始。宰相李昉之子宗谔、参知政事吕蒙正之从弟蒙亨、盐铁使王明之子扶、度支使许仲宣之子待问举进士试皆入等,上曰:『此并势家,与孤寒竞进,纵以艺升,人亦谓朕有私也。』皆罢之。左右献言尚有遗材,复试,又得进士上元洪湛等七十六人,得诸科二百二人,并赐及第。
  夏四月,复置明法科。进士、九经以下更不习法书。
  五月,中书门下奏谪官在外而累经赦宥者欲令归阙,责其后效。上不许,谓宰相曰:『朝廷致理,当任贤良。君子小人,宜在明辨。窜逐之臣,郊禋以来,岂不在念?然此等务行崄巇,若小得志,即复结朋植党,恣其毁誉,如害马之马,岂宜轻议哉?』
  秋七月,上谓宰相曰:『国家以百姓为本,百姓以食为命,故知储蓄最为急务。昨江南灾,旱甚,亟遣使赈贷,果无流亡盗贼之患。若非积聚,何以救之?』庚申,诏诸路转运使及诸州长吏专切督察知仓官吏等依时省视仓粟,勿致毁败。其有计度支用外设法变易,或出粜借贷与民及转输京师,如致损官粟者,虽去官,犹论如律。鼎州水溢害稼。
  九月,废皇太子楚王元佐,乃太宗长子也。初,廷美得罪,元佐独申救之。廷美死,元佐遂感心疾。太子幼亦聪慧,及长渐骄恣,或经时绝朝请,自是习为残忍,不守法度,左右微过,辄弯弓射之。帝诲督甚力,皆不悛。重阳帝宴诸王,元佐以病新起不得预,至暮罢,陈王元佑等过之,元佐谓曰:『汝等与至尊宴射而我不预焉,是为君父所弃也。』遂发愤终夜,闭媵妾纵火焚宫。帝怒,欲废之,会寇准通判郓州得召见,太宗谓曰:『知卿有深谋远虑,试与朕决一事。东宫所为不法,他日必为桀纣之行。欲废之,则宫中亦有甲兵,恐因而招乱。』准曰:『请某月日令东宫于某处摄行礼,其左右侍从皆令从之。陛下搜其宫中,果有不法之事,俟还而示之。废太子,一黄门力耳!』太宗从其策。及东宫出,得淫刑之器有剜眼、挑筋、摘舌等物,还而示之,东宫服罪,遂废之。选立章圣为太子。准由是得名。
  冬十月,录系囚,上决事至日旰,因谓宰相曰:『中外臣僚若皆留心政务,天下安有不治者?古人宰一邑、守一郡,使飞蝗避境,猛虎渡江。况人君能惠养士庶,申理冤滞,岂不感召和气乎?朕每自勤不怠,此志必无改易。或曰:百司细故,帝王不当亲决。朕意则异乎此,若以尊极自居,则下情不得上达矣。』
  吕中曰:此推广太祖恤刑之意也。以太宗爱惜民命,而一刑之微,皆得以上达,可谓仁且勤矣。而当时田锡且曰:『陛下每日早于崇德殿受百僚之朝,日午于讲武殿视万几之事,或进呈甲仗,或陈阅军事,或躬问缧囚,或亲校簿书,恐于人体有所未究。此视事太勤,忧民太过也。抑不知谏官置之左右,御史委之纠弹,给舍许之封驳,岂非人君之体欤?』十二月庚子朔,日有食之。丙辰,宰相宋琪罢守本官,枢密使柴禹锡授左骁卫上将军。初,上令琪娶马仁瑀寡妻、高继冲之女。广南转运使王延范者,高氏之疏属也,时知广州鄄城徐休复密奏延范谋不轨,且言依附大臣,无敢摇动。上将遣使案鞫,会琪与禹锡入对。上问延范何如人,琪未知其端,盛称延范强明忠干。禹锡素与琪相结,旁奏与同。上意琪等交通,不欲暴其状,止以琪素好大诙谐,无大臣体;禹锡不能输诚奉公,故罢其政柄。上谓李昉等曰:『中书、枢密,朝廷政令所出,治乱根本系焉。且天下广大,卿等与朕共理,当各竭公忠,以副任用。人谁无姻故之情?苟才不足称,不若遗之财帛耳。朕亦有旧人,若果无用,未尝假以名器也。卿等其戒之。』龙溪县主簿王济时调福建输鹤翎为箭羽。鹤非常有物,官督责尤急,至一翎直数百钱,民甚苦之。济以便宜谕民取鹅翎代输,驿奏其事,因诏旁郡悉如济所陈。
  吕源曰:太祖朝,河清县令史班、火井县令萧瑰皆奏移治所,而王济以县主簿亦得奏事,以此知祖宗下情之不壅也。供奉官为巡检,许其便宜,主簿辄自以便宜输鹅翎代鹤翎为箭羽。今之小官下吏已不能如是,而监司按察,不惟不能容,而自亦不能为也。宜其蒙蔽,上则负国,下则困民,使天下纷纷未能休息者,弊在此也。丙戌雍熙三年春正月。先是,贺令图与其父怀浦、薛继昭、刘文裕、侯莫陈利用等相继上言,请取幽、蓟,上始有意北伐。
  三月,潘美出雁门与敌战,胜之,逐北至寰州,刺史赵彦辛降。辛巳,克涿州。潘美围朔州,守臣赵希赞降。转攻应州,节度艾正降。田重进围飞狐,守将吕行德降。又围灵丘,守将穆超降。
  夏四月,潘美克云州,田重进至蔚州,耿绍忠举城降。初,曹彬与诸将入辞,上谓彬曰:『但令诸将先趋云、应,卿以十万众声言取幽、蓟,且持重缓行,敌闻之,必聚兵于幽州,不暇为援于山后。』既而诸将多得山后要害之地,每捷奏至,上颇疑彬进军之速,且忧敌断粮道。彬至涿州,留十余日,食尽,乃退师至雄州,以援供馈。上闻之大骇,曰:『岂有敌人在前,却军以援刍粟乎!』亟遣使止之,而彬所部将闻美等累捷,已不能有所攻取,谋画蜂起,更相矛盾,彬不能制。时方炎暑,军士疲乏,以粮不继,乃还师境上,为敌所蹑。五月庚午,敌追及之,我师大败,彬等收余军宵涉拒马河。上闻曹彬等军败,乃诏诸将领兵分屯于边,召彬及崔彦进、米信入朝,田重进率全军驻定州,潘美还代州。
  吕中曰:岐沟之败有三:既平河东之后,三出王师,屡与敌接而不获俟时,一也;其事始于贺令图之父子,而赞成于王显数人,中书不预闻,二也;曾彬违上诏旨,三也。燕、蓟之地,以太祖、太宗百战而不能得而宣和乃无故而得之,天下未尝有幸成之事也。有幸成之事,则有必至之祸矣!
  赵普上疏谏,其略曰:『蠢兹獯鬻,诚非我敌。盖迁徙鸟举,安得而制?自古帝王置之度外,任其随逐水草,皆以鄣塞防之。伏料圣明何足介意?此必邪谄附会,蒙蔽睿聪,致兴不急之兵,颇涉无名之议。伏自大发骁雄,往歼凶丑,百万家之生聚飞輓是供,数十州之土田耕桑半失,兹所谓以明珠而弹雀,为鼷鼠而发机,所失者多,所得者少。事无固必,理贵变通。愿颁明诏,速请抽军。聊为一纵之谋,敢献万全之策。』
  六月戊戌朔,日有食之。初议兴兵,上独与枢密院计议,中书不预闻。及败,召枢密院使王显、副使张齐贤、王沔谓曰:『卿等共视朕自今复作如此事否?』上既推诚悔过,显等咸愧惧,若无所容。丙辰,以御史中丞辛仲甫为参知政事。
  秋七月,签书枢密院事张齐贤言事颇忤上意,授给事中、知代州。
  九月,判刑部张佖上言[7]:『望自今应断奏失入死刑者,不得以官减赎,检法官削一任,长吏并停见任。』从之。尝有犯大辟者,诏特赦。上谓佖曰:『朕以小人犯法,原其情非巨蠹,故贷死流窜,亦足以惩艾之也。』佖对曰:『先王立法,盖为小人,君子固不犯矣。』上嘉其言。
  十二月,契丹以数万骑入寇瀛州,都部署刘廷让与战,全军皆没。贺令图一岁中父子皆败。契丹入寇代州,神卫都指挥使马正御之,众寡不敌,副都署卢汉赟畏懦,保壁自固,知州张齐贤选厢军二千出正之右,誓众感慨,一以当百,敌遂却走。先是,齐贤约潘美以并师来会战,间使为敌所得。俄而美使至,云:『奉诏毋得出战。』齐贤乃闭其使,夜发兵,距州城西南二十里列帜然刍。敌意并师至,骇而北走,齐贤伏卒掩击,大败之。
  胜败者兵家之常事,不可以胜而骄,不可以败而沮。张方平言:『国初与契丹八十战,惟张齐贤仅一胜。』此说未然,如田重进降飞狐等县及蔚州,潘美降寰、朔、应三州,又克灵州,未尝不胜。惜朝廷之谋不定,将帅之心不一,所以不能成功也。
  丁亥雍熙四年春正月。初,曹彬及刘廷让等相继败覆,敌势益振,长驱入深、祁,陷易州,杀官吏,掠士民,魏、博之北,咸被其祸。上深哀痛焉。丙戌,降德音。
  二月,知制诰范杲上言:家世史官,愿得秉直笔成国朝大典。因召为史馆修撰。
  三月庚辰,诏天下知州、通判先给御前印纸,令书课绩,凡决大狱几何,凡政有不便于时改而更张人获其利者几何,及公事不治、曾经殿罚,皆具书其状,令同僚共署,毋得隐漏。罢官日上中书考校。
  夏四月,并水、陆路发运为一司。诏陈御戎策,侍御史赵孚上言,大略谓宜内修战备,外许欢盟。上嘉其言。
  五月,以郑宣、刘墀、赵载并为如京使,柳开为崇仪使,刘庆为西京作坊使。初,开知贝州,上书愿效死北边。『陛下赐臣步骑数千,任以河朔之地,必能出生入死,为陛下复取幽、蓟。』于是上亦欲并用文武戡定寇乱,乃诏文臣中有武略知兵者许换秩,于是开与郑宣并以文臣换武。初,秦州长道县酒场官李益家饶于财,僮仆常数百,关通朝贵,持吏短长,郡守以下皆畏之。民负益息钱数百家,官为征督,急于租调,独观察推官冯伉不为屈。伉一日骑出,益遣奴摔下欧辱之,伉两上章论其事,皆为邸吏所匿。后因市马,译者附表以诉。上命捕益,械送御史台鞫之,益具伏。丁丑,斩益,籍其家。益子士衔先举进士,任光禄寺丞,诏除其籍,终身不齿。州民闻益死,皆醵钱饮酒以相庆。
  八月,令诸路转运使及州郡长吏自今并不得擅举人充部内官,其有阙员,即时具奏。前所论荐,多涉亲党,故窒其幸门也。
  九月辛巳,诏以来年正月有事于东郊,亲耕籍田,置五使如郊祀之制。
  十二月朔,乃诏:『自今岁命春官知贡举如唐室故事,应已得解者,明年春集阙下,未得解者,至秋取解。』
  戊子端拱元年春正月丙寅,以大理评事王禹偁为右拾遗,罗处约为著作佐郎,并直史馆。上于东郊亲飨先农,以后稷配,遂耕藉田。始三推,有司言礼毕,上曰:『朕志在劝农,恨不能终于千亩[8],岂以三推为限?』耕数十步,侍臣固请,乃止。
  黄鲁直《瑞芝亭记》云:使民田亩有禾黍,则不必芝草生户庭。使民伏腊有鸡豚,则不必麟凤在郊薮。黠吏不舞文则不必虎渡河,吏胥不追挠则不必蝗出境。
  二月,置司谏、正言。李昉罢相。先是,翟马周击登闻鼓,讼昉身任元宰,值北戎入寇,不忧边事,但赋诗饮,并置女乐。上由是不悦。会连旱蝗,太宗以水旱失度、阴阳乖戾咎在宰相,遂罢为右仆射。以赵普为太保兼侍中,吕蒙正为中书侍郎兼户部尚书、平章事。上谕普曰:『卿勿以位高自纵,勿以权势自骄。但能谨赏罚,举贤能,弭爱憎,何忧军国之不治?朕若有过,卿勿面从。古人耻其君不尧舜,卿其念哉!』蒙正质厚宽简有重望,不结党与,遇事敢言。每论政有未允者,必固称不可。上嘉其无隐,故与普俱命,藉普旧德力之表率也。蒙正晚辈骤进,与普同位,普甚推许之。
  吕中曰:赵普之再入相也,与乾德之初入相不同。盖太祖规模广大,故普慨然以天下自任而敢于任事。太祖规模繁密,故普不免远嫌疑、存形迹,而救过之不暇。然以元老重望而推蒙正之晚辈,吕端之台辅,器人之有技若已有之,此所以保我子孙黎民欤。
  丙午,诏诸道民有艰食者,所在发廪赈之。初,侯莫陈利用多变幻之术,上召见,骤加恩遇,遂恣横,居处服玩,皆僭乘舆宫殿之制。于是赵普廉得其专杀不法事,力于上前发之,乃遣近臣就按,利用具伏。上曰:『岂有万乘之主不能庇一人乎?』普曰:『此巨蠹犯死罪十数,陛下不诛,则乱天下法,法可惜,此一竖子何足惜哉!』上不得已,命赐死于商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