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朝经世文编


或有问于东方生曰。子游于大人无所求。重于州里有司无所关说。于财无所取。于人无所贷。不亦廉乎。子之事物皆有籍。子之图书。记其目于卷之首与册之足者。必辨且详。而子之立事也必预。不亦勤乎。食无兼味。寸纸不弃。不亦俭乎。施赠不遗。财物无所长。不亦慨然乎。所为不择吉。所向不避忌。小礼不拘。小嫌不介。不亦达乎。受寄不通其物。受诺不顾其余。不亦贞乎。亲者不讳其恶。者不讳其善。不亦直乎。小人谀之而不喜。君子责之而不怒。不亦公乎。己不欲而勿施诸人。不亦恕乎。童子俗人。与为戏谑。正人君子。与为恭敬。不亦无方而有执乎。卧而持书。行而执卷。不亦好学乎。于事不求其备。于物不求其完。不亦知足乎。闻斯行之。不亦果乎。行而必遂。不亦才乎。学之而辄得。不亦多能乎。不畏强圉。不亦刚乎。不侮鳏寡老弱。不亦仁乎。不忧不患不计不营。不亦乐乎。子何为而至于斯也。东方生曰。噫嘻。人莫苦于不自知。而乐于自欺。是以欺世而盗名者。久假而不知其非也。吾之无所求。无所关说。为不能忍辱也。无所取。为无可以取也。无所贷者。无所以为偿也。新而贷焉。吾惧人之怪其骤也。故而贷焉。吾惧人之疑其不偿也。遇物而不能不目靡。临财而不能不心动。吾以知吾贪也。事物有籍。为善忘也。记卷首与册足。畏其烦于简取也。事必预。不耐于临事思也。吾是以知吾惰也。俭者啬于财也。吾知吾非好俭。赠施者不得已也。吾知吾非能慨然也。不择吉。不避忌。为有妨于作也。不拘小礼。不介小嫌。吾知吾躁而不屑。吾知吾非达也。不通物。不顾其余。生而硁硁。非贞也。不讳恶。不讳善。性而行行。非直也。小人谀之而不喜。不能容也。君子责之而不怒。不能奋也。吾知吾非公也。不欲勿施诸人。姑息也。童子俗人。与为戏谑。简也。正人君子。与为恭敬。愧也。吾知吾非恕。非无方而有执也。卧而持书。行而执卷。吾知吾非好学也。不能静也。不求完备。吾非能知足也。惧灾祸也。闻斯行之。躁也。行而必遂。幸也。知不遂者不行。吾知非吾才也。学而辄得。吾知吾不能专且久也。不畏强圉。吾知吾匹夫之勇也。不侮鳏寡老弱。吾知吾妇人之仁也。不忧不患不计不营。惮思也。吾非能乐天知命而泰然不动也。人莫难于自知。又莫易于自知。吾所能者吾自知而已矣。魏子曰。东方生其不自欺矣乎。人之疑我。是不可欺也。人之信我。是愈不可欺也。人不可欺。故欺人者曰自欺而已矣。

魏子客于范公。楚人之为客者。诘于魏子曰。闻子有言于公。而公莫不听也。信乎。曰信。曰然则何以不我听也。曰范公之必听者两无两有。其必不听者亦两无两有。无私无求。有情有理。非独吾言之听。行道之人言之。而亦莫不听也。有私有求。无情无理。非独人言之而不听。公即自言。而亦莫肯自听也。夫本乎两无两有之必听者以为言。虽非范公。安得而不听之。于是楚人●然而若失。

善谎必假于真。善谀必假于诤。善贪必假于廉。善深必假于浅。为文以艰深文浅陋者。为人且以浅陋文艰深也。

积劳可以当病。积惧可以当灾。能常病者无卒死。能受挫者无终败。

有独至之情者。虽于凡物无情。皆可谓之有情。无独至之情者。即于凡物有情。总可谓之无情。天下无不近情之君子。天下无不溺情之小人。太近情者不能入道。不近情者不能得道。

油枯。出于油而去油。蔗饧。出于蔗而解蔗。乌毒之地。牧靡乃多。蝮蛇所生。鸩鸟乃出。诗云伐柯伐柯。其则不远。恩以多而怨作。乐以极而悲生。盖日月往来之理。寒暑推移之序也。故远怨者薄责人而自厚。君子之治天下。后共乐而先忧。

水不清者。其调物也不鲜。质不素者。其设色也不妍。平淡乃绚烂之极。寂然为大智之原。尺蠖之屈。以求伸也。騺鸟未击。不能胜其身也。砺鉴者至昏治至明。濯灰者至洿治至清。君子于此。观天地万物之情焉。

不经疾病。不知健时之康也。不历患难。不知平时之福也。不跋涉泥淖。不知除道者之功也。不阻绝津梁。不知济航者之德也。不设身处地。不知人之有不得已也。不知人论世。不知事之有不得不然也。不临文受窘。不知平日学问之优悠也。不临穷遇报。不知随事种德之利益也。图维屡有不足。而后知养我者之恩。思索屡有不通。而后知教我者之德也。忧谗而后不敢轻乎毁。被痛而后不敢轻于刑也。见佻巧者之可鄙。而后知大雅之可贵。听滑稽者之易厌。而后知体要之有味也。不亲其事。不知任者之忧劳。不监其工。不知造者之烦苦也。不临期遇变。不知固执之难凭。不力竭无计。不知责备之难尽也。我惮于改过。当知责人之贵轻。我疾恶太严。当知责己之贵重也。我受诬而仍有不白。当毋以事弃人。我受德而多所不觉。当无以理责报也。故曰人恒过。然后能改。祸福相依。疑悟相长。岂不诚哉。

人于极喜极怒之言。多不由本心。故君子不恃人之喜。不藏人之怒。
不强人便是恕。不自恕便是强。此之谓强恕也。以理傅欲。如虎傅翼。慎之哉。
心有拘束则反安舒。常怀不足则有余。

常自谓性直必麤躁。暴戾之气未除也。自谓性朴必鄙野。苟且之气未除也。自谓不好事必怠惰。散之气未除也。自谓守理必执拗。矫僻之气未除也。人性各有一弊。而皆取其似美者以自慰。此之谓自欺。

待至诚之人。当以至诚。待谲诈之人。尤当以至诚。盖谲诈之人。病在不诚。若以为其人未可诚动。偶参谲诈。则彼必愈增其技以加我。我又加之。是不惟不得动彼以诚。并且陷我于诈也。而曰人之多诈。岂不谬哉。

纳谏进言。在己有爱莫助之之诚。将以如不得己之意。然后我之本心。可以无罪悔也。

穆伯之丧。敬姜昼哭。文伯之丧。昼夜哭。哭夫以礼。哭子以情也。舜不疑象。武王周公不疑管蔡。丹朱启明。尧以为嚚讼。不与天下。待兄弟以亲爱。待子以义方也。夫妇多私昵。故君子节之以礼。兄弟易疏忌。故圣人纯之乎仁。世俗反之。

水无不清。停之斯验矣。民无不良。良有司治之斯验矣。
善人不幸。人咸归罪于天。以为无知。是天且因善人而得罪矣。为善之权。顾不重哉。

上世变中古。中古变叔季。而叔季不得不反乎太初。小恶畏大恶。大恶畏极恶。而极恶不能不制于大善。

人责我所有而不改。责我所无而不勉。不可以为君子。人称我所无而不愧。称我所反而不怒。断断乎其为小人矣。

理皆正也。偏而着之则成邪。物皆纯也。淆而乱之则成杂。邪与杂匪他。即正与纯之偏着淆乱者是也。然则君子岂敢恃曰吾纯吾正也哉。

事理物情。必极之于至尽。反有空隙。惟有余不尽为无隙。至尽则无余。无余则有隙。有余不尽。则有余者既无欲尽之意。不尽者其地反得有余。有余故无隙也。

  思辨录论学 
陆世仪

天子所与治天下者士人也。而士人所习。不过帖括制义。空疏无用之文。限其出身。卑其流品。使不得并于士人君子者吏也。而吏胥所习。钱谷薄书。皆当世之务。士人共治天下。则所当亲也。而迁转不常。历官如传舍。吏人不与流品。则所当疏也。而终身窟穴公庭。长子孙而无禁。天下何由致治哉。周子曰。善治天下者。识其重而亟反之。今欲复古。亦反前弊而已矣。凡士人未入官之时。当养于学校。自学古论道之外。凡当世之务。俱宜练习。其吏胥则惟用识字者。取其足备书写而已。仍三年一换。已经充役者。不得复入。如此则官日智而吏日愚。可无舞文弄法之弊矣。

礼者天理之节文。故有一代则有一代之制作。皆有意义。不必是古而非今也。孔子曰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则知生百代之后者。其礼必将损益百代。乃秦汉以来。其制作礼乐者多非明理之儒。而明理之儒。则又多是古非今。动辄有碍。其原多由误认非天子不议礼之语。中庸所谓不议礼者。谓不敢轻议而改时王之制也。若私居议论。考订折衷。此正儒者之事。亦何罪之有焉。孔子答为邦之问。是一证也。朱子仪礼经传集解。亦是此意。而此书成于门人。未及折衷。且亦多泥古礼。而不能揆之于今。使后世无所遵守。愚意欲一依朱子集解所分之目。如家礼国礼王朝礼之类。自三代以至近代。一一类载其礼。而后以己意为文以折衷之。名曰典礼折衷。庶几议礼之家。有所考据。格致工夫议礼居其大半。今人全不讲此。可慨也。

薛文清云。凡国家礼文制度法律条例之类。皆当熟读深考。愚谓孔子动称周家法度。虽周公制作之善。亦从周故也。予每怪后儒学孔子。亦动称周家法度。而于昭代之制。则废而不讲。亦不善学孔子者矣。况居官而读律令。所谓入国问禁也。昔陆文量公尝言国家当设宰相。及读律令。有以后官员人等。有妄言请设立丞相者。满朝文武大臣。实时执奏。将本犯凌迟处死。不觉失色。因叹居官不可不读律令。今之学者。奈何忽诸。

文献通考。与纲目相表里。纲目详历代之事实。通考详历代之典礼。世全不观。所以鲜实学之士也。邓元锡函史下编。朱健治平略二书。宜与通考参看。修己治人之道。莫备于大学。西山衍义。琼山衍义补。则旁通而曲畅之者也。能读衍义衍义补二书。则知天下无一书不可入大学。其不可入大学者。皆无用之书。皆无益于人己者也。

读史当以纲目为主。参之资治通鉴以观其得失。益之纪事本末以求其淹贯。广之二十一史以博其记览。然约礼之功。一纲目足矣。资治通鉴与纪事本末。犹不可不读。二十一史。虽不读可也。备查足矣。二十一史列传甚冗乱。其诸志却不可不读。一代之礼乐刑政存焉。未可忽也。予尝欲去二十一史纪传。别取诸志合为一书。天文地理。各从其类。是诚大观。文献通考亦彷佛其意。但终不若独观一代。为一代之全耳。

读史有必不可少诸书。如历代地图建置沿革。历代官制建置沿革。年号考。甲子考。帝王世系。帝王授受建都考。历世统谱。秋檠录等书。俱不可少。意欲汇为一集。名曰读史要览。亦是便学者之事。

水利农田是一事。两书可互相发。能知水利。则农田思过半矣。

看书不可看重迭书。徒费心目。如唐荆川左编。邓元锡函史上编。不过摘史中诸人。分门别类。不必观也。

凡读书分类。不惟有益。兼省心目。如纲目等三书所载。大约相同。若纲目用心看过。则此二书不必更用细阅。但点过便是。譬如复读。极省工夫。然须同时理会。不可阅毕一部。再阅一部。久则记忆生疏也。其余若理学书。

如先儒语录之类。作一项看。经济书。如文献通考。函史下编。治平略。大学衍义补。经济类编之类。作一项看。天文兵法地利河渠乐律之类皆然。成就自不可量也。

凡人自二十四五以前。古文不可不学。至二十四五以后。则学道为主。无暇及矣。须少年时及早为之。阳明未遇湛甘泉讲道时。先与同辈学作诗文。故讲道之后。其往来论学书。及奏疏。皆明白透快。吐言成章。动合古文体格。虽识见之高。学力之到。然其得力。未始不在少年时一番简练揣摩也。学道之儒。不重作古文辞。只恐人溺于辞章之习。若藉以发挥道妙。则此一段工夫。亦不可少。

君子之于天下。功不必自己出。名不必自己成。苟吾书得行。吾言得用。使天下识一分道理。享一分太平。则君子之心毕矣。凡有功业皆与人共之者也。著述者无论矣。读而传之者居其半。表章而尊信之者居其半。举而措诸行事者居其半。苟于斯道有一分之力。则于斯道有一分之功。不任其功而反欲任过。吾末如之何也已矣。

  潜邱记 
阎若璩

易曰。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此主数而言也。理在其中矣。明太祖有言曰。为恶或免于祸。然理无可为之恶。为善或未蒙福。然理无不可为之善。此主理而言也。数有所不足道矣。又曰。彼为善而无福。为恶而无祸。特时有未至耳。又未尝不以数言。大哉王言。真可垂训世宙矣。

苏子瞻一生。人知其见阨于荆公。而不知极得力于荆公。方新法之行也。子瞻力争。以致窜逐濒死而不悔。既成其为元佑之正人。及新法之败也。子瞻鉴此。遂不复言变更制度。一意劝上以安静。又免其为早用之安石。

故由前言之。则是其不善者恶之。由后言之。则是其不善者而改之。子瞻之为子瞻。其妙正在于此。

苏子瞻不附荆公易。不随温公难。感欧公之知易。感韩公之爱难。辩曾巩之当举易。劾周穜之妄举难。

予最爱淮南子曰。知性之情者。不务性之所无以为。尽性也。知命之情者。不忧命之所无奈何。安命也。二语之妙。置之先儒中。殆不可复辨。后读庄子达生篇。乃知其全本于庄子。但易生字为性字。便觉淮南为胜。郭象注曰。生之所无以为者。分外物也。知之所无奈何者。命表事也。二语亦玅。

今人廉称廉耻。其实廉易而耻难。如公孙宏布被脱粟。不可谓不廉。而曲学阿世。何无耻也。冯道刻苦俭约。不可谓不廉。而更事四姓十君。何无耻之甚也。廉乃立身之一节。而耻实根心之大德。故廉尚可矫而耻不容伪。

天下极厚道人。可富可贫。可富者天补之。可贫者人制之也。

孔子为命一章。其示人以作文之法乎。小子一章。其示人以作诗之法乎。孟子论武成取二三策。便识得读书之法。论北山以意逆志。便识得读诗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