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朝经世文续编


工骚墨之士。以农桑为俗务。而不知俗学之病人。更甚于俗吏。托元虚之理。以政事为粗才。而不知腐儒之无用。亦同于异端。彼钱谷簿书。不可言学问矣。浮藻饾饤。可为圣贤乎。释老不可治天下国家矣。心性迂谈。可治天下乎。诗曰。民之质矣。日用饮食。

为治者不专注其大。而但事节目。则安危否泰之大端。失之目睫矣。用人者不务取其大。而专取小知。则卓荦俊伟之材。失之交臂矣。故为国家厘细务百。不若定大计一。为国家得能吏百。不若得硕辅一。君子以细行律身。不以细行取人。不以剚剧理繁塞艰巨。国于天地。有与立焉。斯见小欲速之弊祛。而百年苞桑之业固也。诗曰。出话不然。为犹不远。

天地之生才也。予之齿者去其角。两其足者傅之翼。是以造化无全功。阴阳无全能。以虞廷五臣皆圣人之材。而明刑教稼。治水典冑。终身不易其官。吾知孔子用世。必不使游夏司繁剧。而由求典文章。必不使曾冉专对使命。而宰赣师保坐论。天地有所不能强。而况于人乎。后世之养人用人也不然。其造之试之也。专以无益之画饼。无用之雕虫。不识兵农礼乐工虞士师为何事。及一旦用之也。则又一人而责以六官之职。或一岁而历四方民夷之风俗。举孔门四科所不兼。唐虞九官所不摄者。而望之科举兔册之人。始也桃李望其松柏。继也彩胜望其桃李。及事不治。则拊髀而叹天下之无才。呜呼。天下果真无才哉。诗曰。螟蛉有子。果蠃负之。教诲尔子。式谷似之。言所用必所养。所养必所用也。又曰。维南有箕。不可以簸扬。言所用非所养。所养非所用也。

   治篇二

人主修德之难也。倍于士庶乎。奸声在堂。谀舌在旁。曼摩在。醲醴在觞。娱兽在场。所以蛊我心者四面伺之。虽有忧勤聪智之君。不能无一罅之闲也。天下之责望主德也。亦倍于士庶乎。高明之瞰者千计。中泽之嗷者亿计。敌国肘腋之环伺者万计。无一瑕玷而可匿也。无一体用而可缺也。守专城之材。不可以相。长千夫之勇。不可以将。一将一相之任。不可以君四海。况于乃逸乃喭既诞。以天位为敖乐者乎。卷阿之诗。言俾弥尔性者三。言履天位之君子。非性与天合。德足配天。即不足主百神而纲四方也。知此而不战战兢兢于上者非人情也。诗曰。天难谌斯。不易维王。

一围之木。持千钧之厦。五寸之键。而制合开者。所居要也。大匠不断。大庖不豆。大勇不。大政不险。天下大器也。君相大官也。处大官者不欲小察。不欲小智。不矜小艺。据其要。制其总。若摄气母于北斗之枢。以万物有余矣。王者之道犹龙首。高居而远望。深视而审听。示其形。忳其情。若天之高不可极也。若渊之深不可测也。赏罚于众人所及见。而所不及见者潜化焉。端默于众人所不加意。而人所加意者莫遁焉。彼铺张于条教号令之末。矜诩于发奸摘覆之神。曷足语知道。诗曰。之子于征。有闻无声。

诗言岂弟君子者十有八。说者曰。岂弟。乐易也。干以易知。坤以简能。易则易知。简则易从。易知则有亲。易从则有功。大哉岂弟之为德乎。世言王道无近功。此不知王道之言也。知者知之。愚者不知。不可以教民。功者能之。拙者不能。不可以治民。非令下如流水之原。不可为善政。非立效如时雨之降。不可为圣功。故谓王道无近功者。未得其要也。主好要则百事详。主好详则百事荒。知岂弟不岂弟之分。则知王伯矣。知岂弟不岂弟之分。则知君子小人矣。后世人主之岂弟者。其汉文帝宋仁宗乎。反乎岂弟者。其汉武帝之宏羊。宋神宗之安石乎。诗曰。谁能烹鱼。溉之釜鬵。言烹鱼烦则碎。治民烦则乱。是以治大国若烹小鲜。

   治篇三

三代以上之天下。礼乐而已矣。三代以下之天下。赋役而已矣。然变风变雅。多哀行役之苦。刺征役之烦。而刺重敛者惟一硕鼠。则知井田什一尚存。履亩未税。民惟困役不困赋焉。春秋以前之诸侯。朝聘而已矣。春秋以后之诸侯。攻战而已矣。然陈郑介大国之闲。受兵无寍岁。而民俗佚冶晏如。则知其时车战之制尚存。师行所至。井湮木刊。而无攘臣妾毁廛庐之患。且请服则盟。未尝如狄之入。财贿牲畜。荡然一空焉。春秋以前有流民而无流寇。春秋以后流寇皆起于流民。宗社。痡四海。读诗则硕鼠适彼乐郊。黄鸟复我邦族。鸿雁劳来中泽。未闻潢池揭竿之患。此封建长于郡县者一也。春秋以后夷狄与中国为二。春秋以前夷狄与中国为一。读诗与春秋。知古者名山大泽不以封。列国无守险之事。故西戎徐戎陆浑之戎。赤狄白狄姜戎太原之戎。乘虚得错处其闲。后世关塞险要。尽属王朝。而长城以限华夷。戎狄攘诸塞外。此郡县之优乎封建者一也。由前三说观之。五伯者三王之罪人。中夏之功臣。由后一说观之。七雄嬴秦者。罪在一时。功在万世。

人者。天地之仁也。人之所聚。仁气积焉。人之所去。阴气积焉。山谷之中。屯兵十万。则穷冬若春。邃宇华堂。悄无綦迹。则幽阴袭人。人气所缊。横行为风。上泄为云。望气吹律。而吉凶占之。南阳洛阳晋阳凤阳。今日寥落之区。昔日云龙风虎之地。地气随人气而迁徙也。天地之性人为贵。天子者众人所积而成。而侮慢天乎。人聚则强。人散则。人静则昌。人讼则荒。人背则亡。故天子自视为众人中之一人。斯视天下为天下之天下。诗曰。无竞惟人。四方其训之。

强人之所不能。法必不立。禁人之所必犯。法必不行。虽然。立能行之法。禁能革之事。而求治太速。疾恶太严。革弊太尽。亦有激而反之者矣。用人太骤。听言太轻。处己太峻。亦有能发不能收之者矣。兼黄老申韩之所长。而去其所短。斯治国之庖丁乎。诗曰。伐木掎矣。析薪杝矣。

   治篇四

医之活人。方也。杀人。亦方也。人君治天下。法也。害天下。亦法也。不难于得方。而难得用方之医。不难于立法。而难得行法之人。青苗之法。韩琦程伯子所部。必不至厉民。周家彻法。阳货荣夷公行之。断无不为暴。弓矢。中之具也。而非所以中也。法令。治之具也。而非所以治也。买公田省饷之策。出于叶适。而贾似道行之。遂以亡国。是以郡县生员二论。顾亭林之少作。日知录成而自删之。限田三篇。魏叔子三年而后成。友朋诘难而卒毁之。君子不轻为变法之议。而惟去法外之弊。弊去而法仍复其初矣。不汲汲求立法。而惟求用法之人。得其人。自能立法矣。诗曰。不失其驰。舍矢如破。

   治篇五

三代以上。天皆不同今日之天。地皆不同今日之地。人皆不同今日之人。物皆不同今日之物。天官之书。古有而今无者若干星。古无而今有者若干星。天差而西。岁差而东。是天不同后世之天也。浊河徙决。淤阏千里。荥泽巨野。塞为平原。济汳莫辨源流。碣石沦于渤澥。井田废而沟洫为墟。云梦竭而洞庭始大。十薮湮其九。三江阏其二。九河九江。不存其一。雍州田上上。今但平芜。扬州田下下。今称陆海。高岸为谷。深谷为陵。是地不同后世之地也。燕赵郑。昔繁佳冶。齐鲁睢涣。古富绮纨。三楚今谁长鬣。勾吴岂有文身。淮徐孰戎夷之种。伊川畴被发之伦。茶黄互市。为制夷之要。疹痘有无。区中外之坊。岂可例诸唐宋以前。求其藏府之故。是人变于古矣。黍稷五谷之长。数麻菽而不数稻。亨葵五菜之主。芼蓼藿而不及菘。枌榆养老之珍。今荒馑始食其皮。荇藻宾蘩。以共祭祀。堇荼荁薇。恒佐饔飧。蜉蝣蛴螬。古实甘美之羹。陆玑言蜉蝣陶宏景言蛴螬可食皆异于今蚳蜗蜩范虫。礼则燕食之醢。今畴登鼎俎。荐齿牙。布有麻葛而无吉贝。币有黄金而无白银。纨绮称睢涣而无吴越。今皆反之。是物迁于古矣。媵娣侄于昏礼。登孙尸于祭祀。跪地以坐。抟饭以食。跣足舞蹈以为敬。刀漆以为书。贝币以为货。溜奥以为宫。四面左右以为堂。刍灵明器以为葬。乘车以战。肉刑以治。不谓大愚。则谓大戾。岂独封建之于郡县。井田之于阡陌哉。故气化无一息不变者也。其不变者道而己。势则日变而不可复者也。天有老物。人有老物。文有老物。柞薪之木。传其火而化其火。代嬗之孙。传其祖而化其祖。古乃有古。执古以绳今。是为诬今。执今以律古。是为诬古。诬今不可以为治。诬古不可以为学。诗曰。岂其食鱼。必河之鲂。岂其取妻。必齐之姜。

租庸调变而两税。两税变而条编。变古愈尽。便民愈甚。虽圣王复作。必不舍条编而复两税。舍两税而复租庸调也。乡举里选变而门望。门望变而考试。丁庸变而差役。差役变而雇役。虽圣王复作。必不舍科举而复选举。舍雇役而为差役也。邱甲变而府兵。府兵变而骑。而营伍。虽圣王复作。必不舍营伍而复为屯田。为府兵也。天下事人情所不便者。变可复人情所便者。变则不可复。江河百源。一趋于海。反江河之水而复归之山。得乎。履不必同期于适足。治不必同期于利民。是以忠质文异尚。子丑寅异建。五帝不袭礼。三王不沿乐。况郡县之世而谈封建。阡陌之世而谈井田。笞杖之世而谈肉刑哉。礼时为大。顺次之。体次之。宜次之。周颂勺篇。美成王能酌先祖之道以养天下也。诗曰。物其有矣。维其时矣。

庄生喜言上古。上古之风。必不可复。徒使晋人糠礼法而祸世教。宋儒专言三代。三代井田封建选举。必不可复。徒使功利之徒。以迂疏病儒术。君子之为治也。无三代以上之心。则必俗。不知三代以下之情势。则必迂。读父书者不可与言兵。守陈案者不可与言律。好剿袭者不可与言文。善琴奕者不视谱。善相马者不按图。善治民者不泥法。无他。亲历诸身而已。读黄农之书。用以杀人。谓之庸医。读孔孟之书。用以误天下。得不谓之庸儒乎。靡独无益一时也。又使天下之人不信圣人之道。诗曰。园有树檀。其下维萚。君子学古之道。犹食笋而去其萚也。

   治篇六

明月之夜。可远视而不可近书。犹清谈元虚之士。不可以治民。雾霿之朝。可近书而不可远视。犹小察综练之材。不可以虑远。得诸天者固已殊矣。即学圣人之学。而性所各近者。何独不然。火日外照而内闇。故足民治赋之才。不可以语性命。此亲民而未明德者也。金水内照而外闇。故潜修养性之儒。未可皆共事功。此明德而未能亲民者也。学道者宜各自知所短。用人者宜各因其所长。勿以师儒治郡国。勿以方面之材责师儒。非体用之殊途。乃因材之难强也。若乃志伊学颜之君子。固以内圣外王为准鹄。夫何本末偏枯之有。诗曰。左之左之。君子宜之。右之右之。君子有之。惟其有之。是以似之。

轻诺似烈而寡信。多艺似能而寡效。进锐似精而退速。讦细似察而烦苛。姝姁似惠而无实。此似是而非者也。大权似专而有功。大智似愚而内明。执法似严而成物。正谏似激而情忠。此似非而是者也。非御情之相反。乃近理之多似也。听言察貌。或失其真。诡情御物。或失其实。将何道以全之乎。诗曰。析薪如之何。匪斧不克。又曰。伐柯伐柯。其则不远。观其生者。不在于先观我生乎。

有以兼听而得。有以兼听而失。有以独断而成。有以独断而败。晋武平吴。晋明平王敦。唐宪宗讨淮蔡。周世宗征泽潞。皆以独断而成。昭烈伐吴。苻坚伐晋。皆以独断而败。汉祖唐宗。以兼听君子而兴。汉元唐代。以兼听小人而乱。然则如之何而可。曰。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彼骄兵愤兵贪兵。可谓知彼知己乎。为政在人。取人以身。彼贤奸杂用者。非其心之公私霿淆乎。诗曰。谁秉国成。不自为政。言当以执两为兼听。而不以狐疑为兼听也。国虽靡止。或圣或否。民虽靡膴。或哲或谋。或肃或艾。言当以达聪为独断。而不以臆决为独断也。

国家有一谠议。则必有数庸议以持之。有一伟略。则必有数庸略以格之。故圣人恶似是而非之人。国家忌似是而非之论。其言之有故。其持之成理。上傅会乎经义。使人主中其腊毒而不自知。君子所深恶也。汉成帝因天变。言者多攻王氏。就决于张禹。此西汉存亡一大机。而张禹以天道不可得闻解之。王氏遂不可复动。晋孝武欲废会稽王道子。此东晋存亡一大机。而徐邈以恐伤太后阻之。道子遂复柄用而不可救。西晋亡于吏蠹民困。元帝南渡。遣巡察郡邑之使。分别黜陟。而顾和以烧梁狱词柅其行。唐李德裕收吐番维州千余里之地。而僧儒以春秋纳叛人挠其议。宋夏元昊死。子幼国内乱。边臣请乘衅。而宋臣以春秋不伐丧格其谋。论卑而易行。苟安而不犯难。其何尝不近忠厚长者。其称引比附。何尝不托于六艺。夫孰知其误人家国。壹至此哉。诗曰。维号斯言。有伦有脊。

   治篇七

不知人之短。不知人之长。不知人长中之短。不知人短中之长。则不可以用人。不可以教人。用人者。取人之长。辟人之短。教人者。成人之长。去人之短也。惟尽知己之所短。而后能去人之短。惟不恃己之所长。而后能收人之长。不然。但取己所明而已。但取己所近而已。语有之。夜行者前其手然而桥足也。开明于东。而万有皆烛。其不在穷理乎。诗曰。他人有心。予忖度之。知己知人之谓耶。

度内之事。中人可能。度外之功。非豪杰不能。世俗所谓度外。君子所谓性分内也。天下大事。或利于千万世者。不必利于一时。或利于千万人者。不必利于一夫。或利于千万事者。不必利于一二端。故非任事之难。而排庸俗众议之难。诗大小二雅。言大猷者二。言远猷者二。言壮猷者一。何谓大猷。批却导窾。迎刃而解。棋局一着。胜人千百者。是也。何谓远猷。事机出耳目之表。利害及百十年之后者。是也。何谓壮猷。非常之策。陈汤不奏于公卿。破格之功。班超不谋于从事。出奇冒险。不拘文法。不顾利害者。是也。器不宏者不能胜大猷。识不裕者不能烛远猷。识远器大而无雄气胆决者。不能具壮猷。壮猷天授不可学。器识可学而扩焉。彼安常习故之流。所安者目前。所知者陈例。所辟者嫌疑。得不震而疑同声而挠格者乎。诗曰。匪先民是程。匪大犹是经。叹大犹之难成也。出话不然。为犹不远。叹远犹之多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