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朝经世文续编


   知耻说

人之所以为人。恃有耻心而已矣。孟子曰。羞恶之心。义之端也。然四端非是无以立。仁之端非是。则入于内交要誉。礼之端非是。则入于巧言令色足恭。智之端非是。则入于同流合污。故羞恶者。人心之义以为之质。而仁礼智之所由成也。教人者。法令明密。不若激发其耻心之善为转也。孔子论士曰行己有耻。耻者。人之所固有。而士之所严也。孟子曰。耻之于人大矣。又曰。人不可以无耻。无耻之耻无耻矣。士始于有耻。而后终于无耻。丧耻者有二端。弱之为籧篨为见它见。强之为饕餮为梼杌。起秽自臭。腼然安之。所谓为机变之巧者。无所用耻焉。夫至以耻为无所用。则名节不足维。刑罚不足儆。其事尚可问哉。虽然彼丧耻者。岂陷于不知者哉。今夫阛阓之间。盗窃过焉。则众唾而远之。里衖之中。倡伎溷焉。则指而驱之。何也。知耻人也。尔蹴尔之食。行道者与乞人。虽身死而不受。何也。知自耻也。今昼夜之所求。无异于盗窃倡伎之所取。腥垢之所嘬。或愈于行道乞人之所遭。而蝇营狗苟不知所返。岂视其身不若盗窃倡伎乞人哉。弗思甚耳。古之圣人有善知耻者。伊尹是也。非其义也。非其道也。一介不以与人。一介不以取诸人。禄之以天下弗顾也。系马千驷弗视也。天下之匹夫匹妇。有不被尧舜之泽者。若己推而内之沟中。其知耻若是大也。故后世皆莫不诵伊尹之勇。古之圣人又有善知耻者。伯夷是也。目不视恶色。耳不听恶声。与恶人言。如衣朝衣朝冠坐于涂炭。思与乡人立。其冠不正。望望然去之。若将浼焉。其知耻若是峻也。故后世莫不诵伯夷之清。古之圣人又有善知耻者。柳下惠是也。进不隐贤。必以其道。遗佚而不怨。阨穷而不悯。不枉道而事人。不以三公易其介。其知耻若是其谅也。故后世莫不诵柳下惠之直。三圣人之道不同。其趋一也。率乎此之所趋而作圣。反乎此之所趋而作狂。取舍之介。荣辱之主。利善之闲。舜跖之分。可不慎乎。孔子欲得不不洁之士而与之。以狷者有所不为也。知耻者也。士不先务知耻。而可与适道者。未之有也。然则学者如之何而法圣人也。曰尚志。尚志则知耻。子耻不孝。弟耻不悌。臣耻不忠。友耻不信。族耻不睦。戚耻不。乡耻不任不恤。居耻不仁。行耻不义。言耻无礼。择术耻不智。耻垄断。无罔利。耻穿窬。无餂言。耻钻穴。无急仕。耻乡愿。无媚世。耻妾妇。无从君。耻小人。无行险徼幸。耻鄙夫。无患得患失。耻禽兽。无旦昼牿亡。耻病于夏畦。无胁肩谄笑。耻如沟浍立涸。无声闻过情。耻齐人为妻妾羞。无求富贵利达。勿自暴也。勿自弃也。操存其本心。慎思之。明辨之。择善而固执之。是之谓君子。

  晴川书院规约
彭崧毓

国家之取士。将以求贤也。取士之尚文。将以觇学也。士人之力学。将以致用也。用人之必当。将以成治也。治天下不在文。而文能言治天下之道。大用之则大效。小用之则小效。此士之所以贵也。 朝廷养士。至优且厚。学校之外。又有书院。所以储异。非以纳庸流。士不自拔于庸流之中。则异不出。崧无学。不足以教士。顾尝闻诸师友。知古人所以教士之法。与今日所以重士之意。凡士之所当自勉者。窃为规约如左。愿告多士。使知共勉焉。

一读书不知向道。则庸流之志也。夫志向不专。则信道不笃。孔子曰。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不可以为道。孟子曰。夫道。若大路然。岂难知哉。圣贤所言。如此平易。后世争立道学之名。舍切近而务高远。歧径百出。遂不免流入异端。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孟子曰。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韩子曰。由是而之焉之谓道。朱子曰。道者日用事物当然之理。指点皆极亲切。并无奥妙。人能守定此解。用志不纷。则趋向既端。一切邪说诐行。可以不惑。

一读书不辨义利。则庸流之识也。昔陆象山先生会朱子于湖。讲君子喻于义一章。反复推论。剀切动人。听者悚然。朱子叹服。夫义者事之宜也。行而宜之之谓义。行所不宜行则非义矣。孔子曰。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孟子曰。非其义也。一介不以与人。一介不以取诸人。苟为后义而先利。不夺不餍。今书院止知有膏火奖赏。而不思所以设膏火奖赏之义。营营逐逐。岂非象山之所深责哉。

一读书不求实用。则庸流之学也。胡安定先生教授湖州。立经义治事二斋。天下率以为法。今经义犹有言者。治事则未之闻矣。昔孔门通六艺者七十二人。樊迟请学稼学圃。盖误认执御执射之意。至陈相说许行之道。则误而又误也。诸葛武侯读书。略观大意。而隆中伏处。早具王佐之才。范文正作秀才时。即以天下为己任。此其所学。岂小儒能及。周濂溪程明道。皆以治行表见。朱子不得大用。而社仓一法。至今流传。王阳明讲良知之学。人多非之。而平南赣。平思田。其书具在。何非本其所学。发为事功。并无一空言肤语。然则高谈性命犹不足以为学。况于一文一艺争工拙哉。

一读书不立令名。则庸流之行也。夫古人砥行立名。行不成则名不立。孔子曰。君子去仁。恶乎成名。孟子曰。好名之人。能让千乘之国。三代以下。唯恐不好名。名者。实之宾也。实至则名自归之。未有实不至而名能虚立者也。汉书曰。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故声闻过情。君子耻之。今书院亦争名之地也。争一日之短长。曷若争一生之荣辱。盗名者欺世。败名者辱身。士不可以不慎也。

  人范须知自序
盛隆

天位乎上。地位乎下。人位乎中。是之谓三才。人为万物之灵。具于性者有四德。切于身者有五伦。人之名甚尊。而人之责甚重也。昔刘念台先生着人谱。欲学者证其所以为人。而首揭夫证心之学。冯山公尝为之梓。并率同志共体而行之。夫君子之为善也。尽其所当为。务乎人之实而已。其去恶也。绝其所不可为。别乎人之异于禽兽而已。福善祸淫之说。有弗计焉。然书言惠迪吉从逆凶惟影响。易言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理与数固不容诬也。君子衡理不衡数。理足以范天下之君子。而言福。然后足以引天下之中人。言祸。然后足以惧天下之小人。善乎陆宗楷之言曰。不求报而为善。不畏报而去恶者。圣贤之心。知善恶之无不报。而益不敢不为善不敢不去恶者。即吾人勉为圣贤之心。推吾不敢不为善不敢不去恶之心。力谈因果。旁引曲证。惟恐人之不求报与不畏报。则即体夫圣贤与人为善之心。而其感人尤易入。予生平无他好。最喜观古今名人善书。凡前言往行之散见于史传语录。及各自成集。有足以维世道正人心。为后人所矜式者。罗致之。置诸座右。每日必阅数篇。觉身心收摄。循渐向理。不独变化气质。且能养人精神。今年七十有八矣。目力尚强。惓惓于怀不敢释。思欲付之剞劂。以公同好。爰本曩所手辑。为之分其格。详其目。先以广义。继以征事。颜之曰人范须知。范者法也。模也。常也。天下事。惟知之而后行之。朱子所谓知行并进也。浅之为愚夫妇可与知能。而推而极之。为贤知之所莫能外。人之欲善。谁不如我。愿世之阅是编者。广为流通宣布。俾天下共晓然于人之名不可负。人之责有必归。一道德而同风俗。是亦成己成人之一则也夫。

 先君子平生著述未有专集晚年手辑人范须知六卷分门别类各具精义巳刊置家塾广为传播自序一篇尤揭为人要恉谨录入学术法语一门略存彝训兹编所续亦犹先志也男康谨识

  答倭艮峰先生书          
吴廷栋

昨接覆函。备承教益。敬惟德政日新。诚心所孚。自必有妙于潜移默化者。曷胜翘企。来谕剖析仁义之相为体用。足征近日精进之功。自勘之严。实有所得。非仅托空言者比。窃谓孟子首以仁义并言。虽本孔子立人之道曰仁与义之语。惟处处提出义字。以破除利字。尤为大有功于人心。盖后世人心陷溺之深。皆由利之一字中之耳。其受病之浅深。即为人品之高下所由判。苟不能将此根株。拔除净尽。恐立终不坚牢。虽平日砥砺名节。讲求经济。或时见色箪豆。失声破釜。识者固早卜其智浅力薄。难期负荷艰巨。不待猝临事变而后知其不足恃也。此非必有意作伪也。抑正由夙昔立心制行。于义字界限决择不精。持守不力。其心髓中隐为利字所夺。遂不觉浸淫以至此耳。可惧之甚也。况名与利虽有清浊之分。而其为利心则一。今之陷于利者。人或知戒。而以名罔利者。人鲜知戒。至谈明体达用之学。而存急功近名之心。则人并不知其为可戒。学者不先打破此关。恐此生实无可驻足之地矣。敢质之先生以为何如。

  答高旭堂书 
罗泽南

前辱手书。具悉爱我厚意。且以仆前日所论。可备采择。更询刍荛以药旧习。是可见旭堂之虚怀。益可见旭堂之进境也。吾人用功以治心为要。心也者。帅也。耳目口体。卒徒也。帅强则士卒用命。指挥无不如意。帅弱则士卒骄悍。肆出而不可制。是故人不能正其心。则耳目口体。无不足为心害。虽然。心立矣。耳目口体。皆欲其退而听命矣。养之不得其道。则亦无以祛其欲而全其天。何哉。大道之蕴。至深至微。得其粗必穷其精。得其表必穷其里。偶然涉猎。遂谓会其旨要。此中之奥妙。不复为之详察。是虽日取数十卷读之。亦无所得于其心。及见之行事。未有能缜密者。此其心粗也。圣域贤关。非一蹴所能几及。必持之以恒久。需之以时日。寸累尺积。从容涵泳。而后可底于成。以远大之功程。遽期效于旦夕。不复循序渐进。以次臻于高明之域。则行远不能自迩。登高不能自卑。躐等之弊生。助长之病起矣。此其心躁也。一心之微。天下之理无不具。必扩其度量。广集众善。如大海然。纳之以百川。而莫见其盈也。如深谷然。投之以众物。而莫见其满也。参考众说。以求至善之所在。始足以尽吾心而知吾性。故谦则受益。满必招损。使执一说而众说遂有不能入。偏立一见而他人之见遂有所不能受。必至师心自用。滞于一隅。而莫能汇大道之全矣此。其心隘也。人受天地之中以生。为圣为贤。祗尽一己分内事。惟学成德立。出吾言以发斯世之聋瞶。古圣人著书立说。以明道也。非以争名也。纔窥宫墙。即思垂著述于后世。是皆外面起见。用功虽超乎流俗。立心实中于功利矣。且立言必先知言。格致未深。遽思编集众说。针灸庸流。何异乳儿舌刃止。思论天下大事哉。此其心杂也。粗则不能精其心以穷一己之理。躁则不能永其心以竟一己之功。隘则不能宏其心以集一己之善。杂则不能一其心以复一己之性。况乎其进锐者。其退必速。始恃其壮往之气。思欲成功于一时。久无所获。则必厌弃而不肯进。而耳目口体。无不投闲抵隙。以为一心之害。是。粗心躁心隘心杂心不去。而怠心又因是而生矣。如军令严肃。士卒畏威。而大将暴虐。终不足以服其心。必至于离德解体。军令有所不能行者。旭堂以颖悟之资。兼果敢之力。实吾辈所深畏。特观理或粗。求效或躁。取善或隘。用心或杂。如吾前所云云者。今自知其为痼疾。广搜药石以医之。则有不难起沈于一朝者。旭堂勉乎哉。格致者。所以穷此心之理。诚意正心。乃工夫下手处也。修齐治平。根于心而次第以施之者也。精其心而于事物之理无不欲其穷。永其心而于道德之功无不欲其竟。宏其心而于天下之益无不欲其集。一其心而于天命之性无不欲其复。发愤以修其业。从容以俟其成。夫如是吾之心日扩。吾之力日固。怠心不生。道心弥存。斯可以袪吾欲而全吾天。以造圣贤之阃域矣。旭堂勉乎哉。夫知病不难也。知病而能求药为难。余受病最深。何能医君之病。然先圣先贤之书具在。无不可案证以求方也。古人谓人主用兵。不难于将兵。而难于将将。吾人进德。不难于应事。而难于养心。心得其养。又何疾之不可除。何病之不可医乎。旭堂勉乎哉。令叔云亭先生江右之行果否。想家政日多。此际亦难骤往。以令叔天怀之沈静。识见之高明。立品之清洁。深足为旭堂药石。使得日侍其侧。亲聆训诲。吾知旭堂之受益。必有无穷者。别情缱绻。言不尽意。

 
卷五 学术五广论

  默觚上节录
魏源

学之言觉也。以先觉觉后觉。故莘野以畎亩乐尧舜君民之道。学之言效也。以后人师前人。故傅岩以稽古陈恭默思道之君。觉伊尹之所觉。是为尊德性。学傅说之所学。是为道问学。自周以前。言学者莫先于伊傅二圣。君子观其会通焉。

沈潜刚克。高明柔克。箕范言学。开孔子贤知过之愚柔不及之先也。敬胜怠吉。义胜欲从。丹书陈道。括周易敬以直内义以方外之全也。刚柔克而性不畸。敬义立而德不孤。自孔孟以前。言学者莫粹于丹范二谟。君子体诸旦明焉。

何谓大人之学。格本末之物。曰意之所构。一念一虑皆物焉。心之所构。四端五性皆物焉。身之所构。五事五伦皆物焉。家国天下所构。万几百虑皆物焉。夫孰非理耶性耶。上帝所以降衷耶。图诸意而省察皆格焉。图诸心而体验皆格焉。图诸身而阅历讲求皆格焉。图诸家国天下而学问思辨识大识小皆格焉。夫孰非择善耶。明善耶。先王所以复性耶。常人不着不察之伦物。异端不伦不物之着察。合之而圣学出焉。日进无疆。宥密皇皇。是为宅心之王。

豪杰而不圣贤者有之。未有圣贤而不豪杰者也。贾生得王佐之用。董生得王佐之体。合之则汉世颜伊之俦。不善学之。则为扬雄王通之比。墨子非乐。异乎先王。然后儒亦未闻以乐化天下。是儒即不非乐。而乐同归于废矣。墨子明鬼。后儒遂主无鬼。无鬼非圣人宗庙祭祀之教。徒使小人为恶无忌惮。则异端之言反长于儒者矣。孟子辟墨。止辟其薄葬短丧。爱无差等。而未尝一言及于明鬼非乐。节用止攻。夫岂为反唇角口之孔丛。夫岂同草玄寂寞之扬雄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