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宋通鉴长编纪事本末

  三月庚寅,皇太后刘氏崩。初,荆王子养禁中,既长,吕夷简请出之。太后欲留使从帝诵读,夷简曰:『上富春秋,非亲儒学之臣,恐亡益圣德。』即日命还邸中。权御史中丞蔡齐为龙图阁直学士、权三司使事。时有飞语传荆王元俨为天下兵马都元帅者,内侍捕得三司小吏,鞠之,逮及数百人。帝怒,使齐按之,迹其所来无端,而上督责愈急,有司不知所为,京师为之恐动。齐曰:『此小人无知,非有他意,不足治,且无以安荆王。』疏一夕三上,帝大悟,止笞数人而已。
  十一月丙子,加赠荊王元俨母太仪王氏为德妃。
  景祐二年南郊,百官加恩,荆王元俨为荆南、淮南节度大使,行荆州、扬州牧,仍赐入朝不趋。二州牧自元俨始。
  三年正月戊申,置荆王府翊善一员。
  四年三月,济州团练使刘从广娶荆王元俨女。庚子,授从广滁州防御使,时年十七。帝遇从广特厚,犹以庄献故也。
  庆历二年五月甲子,荆王元俨尽纳公使钱以助边费,诏以半给之。
  三年五月甲午,复给荆王元俨所上公使钱。元俨领荆、扬二镇,岁凡给缗钱二万五千。西边用兵,当纳其半。上以元俨叔父之尊,不欲裁损。不踰年,复全给之。元俨用度无节,每预借数年俸料。翊善王涣上书谏,以方有边患,宜助朝廷,节用度。元俨判其后曰:『愁杀人。』他日又谏,元俨又判曰:『仰翊善依旧翊善。』
  十二月辛丑,幸荆王元俨第问疾。
  四年正月乙亥,荆王元俨薨。元俨生而颖悟,太宗尤所锺爱,不欲令早出宫。每朝会宴集,必侍左右,期以年二十,始得出就封,故宫中呼为『二十八太保』。广颡丰颐,资质严毅不可犯,其名闻于远裔。性喜儒学,在宫中时,孙奭为侍讲,平日与论经艺,尤所亲礼。多蓄书,好为文词,颇善二王书法及飞白书。尝自绘太宗圣容。性谨约,寡嗜欲。帝以十二岁即位,章献皇太后制朝事[8],自以属尊望重,恐为太后所忌,深自晦密,因阖门却绝人事,不复与朝谒,或故谬语,阳为狂疾不慧。及太后崩,帝亲政,益加尊宠,凡有所请报可,王必自书谢牍。尝问翊善王涣曰:『元昊平未?』对曰:『未也。』曰[9]:『如此,安用宰相?』闻者畏其言。去冬大雨雪、木冰,陈、楚之地尤甚,占者曰:『大臣忧。』既而元俨病,帝忧形于色,亲至卧内,手调药,屏人语久之,所献皆忠言。赐白金五千两,辞不受。帝敦谕,又固辞曰:『臣羸惫不能治,且死,重费国家多矣!』帝为嗟泣。临终,诫诸子以孝友,仍以太医治,不瘳,虑得谴,豫为表祈贷。及薨,赠天策上将军、徐兖二州牧、燕王,谥恭肃。诏取墨迹及所赋诗分颁辅臣,余藏秘阁。范仲淹言:『昨奉旨,令中书熟议荆王葬事者。臣谓此有三说,其一曰年岁不利,此阴阳之说也;其二曰财用方困,此有司之忧也;其三曰京西寇盗之后,不可更有搔扰,此忧民之故也。臣又别有四议,乞陛下择之。其一曰诸侯五月而葬,自是不易之典,今年岁不利之说,非圣人之法言也。其二曰天下财利虽困,岂不能葬一皇叔耶?陛下尝以荆王是太宗爱子、真宗爱弟,虽谗惑多端,陛下仁圣,力能保全,使得令终,岂忍送葬之际,却惜财利而废典礼,使不得及时而葬?恐未能副太宗、真宗之意。臣为陛下惜之!岂不防天下之窃议哉?更乞检会先朝诸王之薨有无权厝者。其三曰自来勅葬,多是妄生事端,呼索无算。臣请特传圣旨,令宋祁、王守忠与三司使、副并礼官聚议,合要物色,务从简俭,画一闻奏,与降勅命,依所定事件应副,更不得于敕外故生事节,枉费官物。仍出圣意,特赐内藏库钱帛若干备葬事,使三司使为应副。如此,则陛下孝德无亏,光于史策。其四曰自来敕葬,枉费太半,道路供应,民不聊生。臣乞待降严旨:荆王二子并左右五七人送葬外[10],其余妇人,合存合放,便与处分,更不令前去,自然道路易为供顿,大减冗费。既减得费耗,又存得典礼,此国家之正体也。乞圣慈从长处分。臣待罪政府,不敢不尽。』从之。
  四月,乾元节,罢垂拱殿置酒,以翌日燕王葬故也。
  六月,富弼上《河北守御策》,其六曰:『北人风俗贵亲,率以近亲为名王将相[11],以治国事,以掌兵柄,而信任焉。所以视中国用人亦如己国[12]。燕王威望著于外,知是皇叔,又为王爵,举天下之尊无与二,朝廷庶事,皆决于王。王善用兵[13],天下兵皆王主之。严刑好杀,无敢当者。北人疑此,益所畏惧,故燕、蓟小儿夜啼,辄曰:「八大王来也!」于是小儿辄止啼。每牵牛马渡河,旅拒未进,又曰:「必是八大王在河里!」其畏若此。北使每见南使,未尝不问王安否及所在。朝廷以王之故,亦见重于彼,谓南朝有如是亲贤,每欲妄动,未必不畏王而止[14]。今春王薨,识者亦忧之,谓王之生,北人以朝廷为重;王之薨,则北人以朝廷为轻矣。臣亦尝念国家将帅,既未闻于外裔,而亲王素有威望,为北人所畏者。又以沦谢,且不复闻皇亲可以为朝廷屏翰者,彼必谓王室孤危,无所扶助,本根不固,易以动摇,此诚宜为外寇之窥测。臣愿陛下亲择宗室中年长知书、识道理、晓人事者数人,为王畿千里内州。虑宗室出外不达民政,或有任性为事,通判位下,难以规正,宜择方严公干近上朝臣一人为同知州,所贵势均力敌,可以共事,而无所乖。俟历一两郡,可以独任,则罢同知州。又择其次者数人,为千里内州郡钤辖,恐未练军马,职事不举,其都监、监押未可减省[15],宜择历事廉干之人,且令供职[16],仍选良守臣伺察而审处。其年少官卑,度其堪任差遣者[17],为畿县都监押,虽年少,亦须择二十以上者,选良令守以谏正之。并限二年一替,亦用文武臣寮赏罚以劝沮之。臣知不数年,当有贤宗室如前汉河间、后汉东平二王者,不为难矣。内以屏藩王室,外可以威示四方,此有国者之急务也,长久之策也。』

校勘记
[1]故时 原本作『故特』,副使 原本作『副史』,据《长编》卷一一七改。
[2]诸王宫教授刁约 原本作『诸王宫□□约』,据《长编》卷一一七补。
[3]递进 原本『递』字为墨丁,据《长编》卷一五一补。
[4]三年七月乙未 原本作『二年七月』,据《长编》卷一一九改补。
[5]知大宗正事 原本脱『知』字,据《长编》卷一一九补。
[6]兼监丞 原本『监』字为墨丁,据《长编》卷一一九补。
[7]九月 原本『九』字为墨丁,据《长编》卷一○八补。
[8]章献 原本作『庄献』,据《长编》卷一四六改。
[9]曰 原本此字为墨丁,据《长编》卷一四六补。
[10]五七人 原本『七』字为墨丁,据《长编》卷一四六补。
[11]北人风俗贵亲率以 原本『亲』与『率』二字讹倒,据《长编》卷一五○乙正。
[12]所以视中国用人亦如己国 原本作『所□视中国用人□□』,据《长编》卷一五○改补。
[13]王善用兵 原本脱『王』字,据《长编》卷一五○补。
[14]畏王 原本脱『王』字,据《长编》卷一五○补。
[15]都监监押 原本脱一『监』字,据《长编》卷一五○补。
[16]供职 原本『职』字为墨丁,据《长编》卷一五○补。
[17]差遣者 原本『者』字为墨丁,据《长编》卷一五○补。
  

皇宋通鉴长编纪事本末卷第三十六
仁宗皇帝

王钦若复相
  乾兴元年十二月戊午,太常卿、知濠州王钦若为刑部尚书、知江宁府。
  天圣元年八月,宰臣冯拯病,太后有复相王钦若意。钦若时以刑部尚书知江宁府。上尝为飞白书『王钦若』字,适钦若有奏至,太后因取字缄置汤药合,遣中人赍以赐,且口宣召之,辅臣皆不预闻。己未,钦若至国门,始命中书徙知润州、光禄卿王随代钦若。庚申,王钦若入见。
  九月丙寅,冯拯罢为武胜节度使、检校太尉兼侍中、判河南府,钦若守司徒兼门下侍郎、平章事、昭文馆大学士。钦若再入中书,谓平时百官叙进皆有常法,为《叙迁图》以献,冀便省览。然钦若亦不复能大用事如真宗时矣。同列往往驳议,钦若不堪,曰:『王子明在政府日,不尔也。』鲁宗道曰:『王文正先朝重德,固非他人可企。公若执政平允,宗道安敢不伏?』
  十月。初,钦若复相,监察御史鞠詠嫉钦若阿倚,数睥睨其短,钦若心忌之。会詠兼左巡,率府率安崇俊入朝失仪,詠言:『崇俊少在边有劳,此不足罪。』钦若奏詠废朝廷仪,戊子,责授太常博士、同判信州。
  三年七月辛巳,知邵武军、职方员外郎吴植除名,与上佐官安置;殿中丞余谔追一官勒停;右侍禁郑斌衙前编管。初,植为新繁尉,王钦若安抚西川[1],尝荐举之,于是植被疾惧废,乃附谔黄金二十两,令纳诸钦若求外徙。谔未纳,植又遣吏抵钦若第问讯,语颇喧。钦若知不可掩,即捕送开封府,既又请付御史台,选中使监劾。植初自言未尝纳金,反诬吏误以问谔,语达钦若。侍御史知杂事韩亿穷治,乃得其实,然金尚在谔处也。斌以追植赴狱辄受赇不即行,故皆及于贬。有诏抚慰钦若,而亿并案钦若缪举之罪,诏释不问。时宰执晨朝,集待漏院。鲁宗道视钦若独不语,意象愠甚。既明欲上马,忽有鼠突出,颇惶窜。宗道曰:『汝犹敢出头!』钦若甚愧焉。
  十月庚午,宰臣王钦若为译经使。唐译经使以宰相明佛学者兼领之,国朝翻译经论,初令朝官润文,及丁谓相,始置使,而钦若乃因译经僧法护等请为使,议者非之。
  十一月,司徒兼门下侍郎、平章事、冀国公王钦若既兼译经使,始赴传法院,感疾亟归。车驾临问,赐白金五十两[2]。戊申,卒。皇太后临奠出涕,赠太师、中书令,谥文穆,遣官护葬事。录亲属及所亲信二十余人。女婿大理评事张瑰除秘阁校理。瑰,洎孙也。国朝以来,宰相恤恩之厚,未有钦若比者。钦若状貌短小,项有附疣,时人目为『瘿相』。智数过人,每朝廷有所兴造,委曲迁就,以中上意。又性倾巧,敢为矫诞,太后以先朝所宠异,故复用之。及吴植事败,太后颇解体,同列稍侵之,钦若亦邑邑以没。
  太后解体,据温公;邑邑以殁,据江氏。
  后有诏塑其像茅山,列于仙官。左正言刘随言:『钦若赃污无忌惮,考其行,岂神仙耶?宜察其妄。』不报。
  晏殊作《茅山五云观记》,载起观事由,或可附此。
七年三月戊寅,上谓辅臣曰:『王钦若久在政府,察其所为,真奸邪也。』王曾曰:『钦若与丁谓、林特、陈彭年、刘承珪,时号为「五鬼」。其奸邪险詖之迹,诚如圣谕。』

曹利用罢枢密使
天圣七年正月癸卯,枢密使曹利用罢,以保平节度使、守司空、检校太师兼侍中判郑州。
初,太后临朝,威震天下,中人与贵戚稍能轩轾为祸福,而利用以勋旧自居,不恤也,凡内降恩,力持不予,左右多怨。太后亦严惮利用,称侍中而不名。利用奏事帘前,或以指爪系带鞓,左右指以示太后曰:『利用在先帝时,何敢尔耶?』太后颔之。利用奏抑内降恩,或屡却而复下,则有黾俛从之者。久之,人测知其然[3]。或绐白太后曰:『蒙恩得内降,虽屡却于枢密院,今利用之家媪阴诺臣请,其必可得矣。』下之而验,太后始疑其私,颇衔怒。内侍罗崇勋得罪,太后使利用召崇勋戒敕之。利用去崇勋冠帻,诟斥良久,崇勋耻恨。会利用从子汭为赵州兵马都监押,而州民赵德崇诣阙告汭不法事。奏上,崇勋方侍,自请往按治,乃诏龙图阁待制王博文、监察御史崔暨与崇勋鞫汭于真定府,即罢利用枢密使,制辞犹以利用累章请外为辞。利用既受命,请对,不许,而崇勋等穷深其狱。狱具,汭被坐酒、衣黄衣,令军民王旻、王元亨等呼万嵗。且傅致汭辞云:利用实教之。上以问执政,皆顾望未有对者。张士逊进曰:『此独不肖子为之。利用大臣,宜不知状。』太后大怒,将并逐士逊,而王曾徐亦为利用解。太后曰:『卿尝言利用横肆,今何解也?』曾曰:『利用恃恩素骄,臣每以理折之。今加以大恶,则非臣所知也。』太后意稍释。丙辰,贬利用为左千牛卫上将军、知随州,仍令供奉官陈崇吉、御史台驱使官赵崇谅乘驿伴送。法寺议汭当斩,王旻等亦抵死。汭之母、妻皆缘坐徒三年。诏杖杀汭妻,论如法,决其母杖十五,旻杖脊配沙门岛,遇赦不还;王元亨以丧明,编管旁州,余悉配广南、荆湖牢城;知赵州及同判并责监当,本路转运使、提点刑狱特释之,给赵德崇田五顷、钱二百千。先是,馆阁校勘彭乘尝与钓鱼。故事,上未得鱼,侍臣虽先得,不敢举竿,及上得鱼,左右以红丝网承之。既而乘同列亦得鱼欲举竿者,左右止之曰:『侍中竿未得鱼,学士竿未可举也。』利用得鱼,左右复以红丝网承之,利用弗禁。乘出谓人曰:『曹公权位如此,不以逼近自嫌而安于僭礼,其能久乎?』无几何,利用败。利用尝辟太常博士夏人司马池为群牧判官,池辞不就,朝廷固授之。利用委池括大臣所负马价,池曰:『令之不行,由上犯之。公负尚多,不先输,何以趣他人?』利用惊曰:『吏绐我已输矣!』亟命输官,数日而诸负者皆入。利用贬,其党畏罪,从而毁短者甚众,池独颺言称利用之枉,朝廷卒不问。
王陶《谈渊》载曹玮、任守忠二事,今附见,当考[4]。
曹利用晚节福过灾生,刚愎骄傲,人怨神怒。天圣中,侄閤门祗侯汭为赵州都监,嬖一婢,室家不和,逐出为民妻。民居在护戎公署之北。因坏垣不葺,汭尝出入其家寻旧好。婢与其夫喧争,汭衣浅色袄子入其家,民亦被酒,因有『山呼』之事。既奏至朝廷,奏削匿于利用家数日,因镇定走马任守信入奏达其事,方究寻其削,翌日,罢利用枢密使,以节度、司空、侍中判邓州。未行,物论甚喧汹,数日间达于天听。庄献后垂帘临朝,中书奏事讫,留辅臣以询其事。王沂公为昭文,张邓公、集贤吕许公、夏郑公参预,皆仓皇无以对。郑公越次而奏云:『利用悖逆,只乞问士逊。十年同在宥密,以利用举而大拜。』士逊无一言辨白,愧谢而已。翌日,再贬利用左监门卫将军、知随州,士逊罢相,守刑部尚书、知江宁府。內侍押班任守信为定州路钤辖,一日习射于圃中,其左右惟见守信,独语云:『侍中何故至此?』退立数步,踣于地。从者翼归正寝,风涎大作,已不救矣。先是,守信天圣中为镇定走马承受。时知定州曹玮与大臣曹利用有隙,会侄汭猖狂,山呼于赵州。奏入,月余未行。玮密讽守信以边事入奏,白于庄献刘后,遂贬利用,致非命死于道。后守信赴官定州,经由赵之高邑县,道傍一坟庄。询之谁氏,曰:『故曹侍中坟。』守信自此不觉神色惨沮,至定不旬日而疾作。其年,曹玮亦薨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