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访书志

  此书有明万历丁巳刻本,易其款式,颇有讹字,又改称《朝鲜史略》,是以后来之国称蒙屡代之名矣。
  ○《惩毖录》四卷(日本元禄八年刻本)
  朝鲜宰臣柳成龙撰。明万历壬辰,日本平秀吉发兵扰朝鲜,浃旬之间,八道几尽。成龙身当其间,至戊戌乱后,乃追为此录。按《武备志》称柳成龙、李德馨惑李公《平壤录》亦直斥为佞臣。而此书自序则称“报国无状,深自悔责”,似非小人之口所有。按《朝野别录》(见《征韩伟略》)称,经筵官李珥启李昖,养兵以备缓急,柳成龙非之。其后日本兵至,遂至瓦解。及平壤破后,又自任前迎明师,亦未免避难就易,则谓之为佞,似非无因。又以沈惟敬有胆略,于其死也深致惋惜,尤少知人之明。但成龙本以文臣当此艰钜,虽未能荷戈以卫社稷,而忍辱含垢,委曲求全,如跪李如松之类,其情可谅,其心可原。故日本人所为《征韩伟略》大半以此书为蓝本,知其实录为多,不尽出事后之掩饰者也。书首有日本人贝原笃信序,亦论事有识,不为夸张语,并录之于原序之后。
  《惩毖录》者何?记乱后事也。其在乱前者,往往亦记,所以本其始也。呜呼!壬辰之祸惨矣,浃旬之间,三都失守,八方瓦解,乘舆播越。其得有今日,天也。亦由祖宗仁厚之泽,固结于民,而思藻之心未已。圣上事大之诚,感动皇极,而存邢之师屡出。不然,则殆矣。《诗》曰:“予其惩,而毖后患。”此《惩毖录》所以作也。若余者,以无似受国重任于流离板荡之际,危不持,颠不扶,罪死无赦,尚视息田亩间苟延性命,岂非宽典?忧悸稍定,每念前日事,未尝不惶愧靡容。乃于闲中粗述其耳目所逮者,自壬辰至戊戌,总若干言,因以状、启、疏、文移及杂录附其后。虽无可观者,亦皆当日事迹,故不能去。既以寓畎亩惓惓愿忠之意,又以著愚臣报国无状之罪云。
  《传》曰:“用兵有五,曰义兵,曰应兵,曰贪兵,曰骄兵,曰忿兵。”五之中义兵与应兵,君子之所用也。《传》又曰:“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则必危。”“好”与“忘”二者,可以不戒乎哉!曩昔,丰臣氏之伐朝鲜也,可谓贪兵兼骄与忿,不可为义兵,又非不得已而用之者,所谓好战者也。是天道之所恶,其终亡者,固其所也。韩人之脆弱而速败瓦解土崩者,由教养无素,守御失道,故不能用应兵,是所谓忘战者也。呜呼!朝鲜之国势危殆而几亡者,职此而已。宜哉柳相国之作《惩毖录》也。是观前车而戒后车之意也。
  此书记事简要,为辞质直,非世之著书者夸多斗靡之比。谈朝鲜战伐之事者,可以是为的据。其他如《朝鲜征战记》,虽书以国宇,亦足为佐证。二书可称实录也。予近者偶客乎京师,书坊之辈刊此书于梓既成,属序于予。予美此书之布行于世,故本兹编之所由作而论著之者如是。只恐见笑于大方之家已矣。元禄乙亥芒种后学筑前州贝原笃信序。
  ○《史质》一百卷(明刊本)
  明王洙撰。有嘉靖庚戌秦鸣夏序,盖为删《宋史》而作。其书多立名目,自我作古,如不称“本纪”而称“天王”,以为法《春秋》,迂固之甚。既有“直臣”、“忠义”、“卓行”等《传》,又有《君子传》。既有“权奸”、“佞倖”等《传》,又有《小人传》。甚至分“烈女”、“烈娥”、“烈妇”、“节妇”、“义姑”、“贞妾”、“义妇”为七门。既立《江南降臣传》,而何以又不入徐铉?既立《小校传》,而何以又遗施全?以《道统传》殿于十五志之后,而录邵康节于朱子门人中,此何殊瞑目道黑白乎?末一卷为《观心亭记》、《敬一箴》、《圜丘诏书》,直不知有史法,以此而訾议《宋史》,可乎?秦鸣夏序,称其“蚤遁邱园,未位通显”,然则乡僻村夫而欲笔消一代,遂至灾及枣梨,本不足辨。因此书《四库存目》中未载之,恐此间有以逸书相诧者,故驳之如此。
  ○《华夷译语》十三册(钞本)
  明茅伯符辑。首有朱之蕃《序》,称伯符领大鸿胪时所辑《四夷考》,凡山川、道里、风俗、物产,无不备具。则此乃《四夷考》中之一种,而标目直题《华夷译语序》,岂转钞者之所为与?其书首朝鲜,次琉球,次日本,次安南,次占城,次暹罗,次鞑靼,次畏兀儿,次西蕃,次回回,次满剌加,次女真,次百夷。分天地、时令、花木、鸟兽、宫室、器用、人物、人事、身体、衣服、声色、珍宝、饮馔、文史、数目、干支、封名、通用诸类,或有合并,则各国详略不一也,大抵皆日用习语。按《读书敏求记》有洪武二十一年翰林侍讲史源洁《华夷驿语》一卷,又有《分类华夷译语》二卷。此虽不分卷,然十三册必非一、二卷能容。且《皇明从信录》称前元素无文字,但借高昌书制蒙古字行天下。洪武十五年,命侍讲史源洁编类《华夷译语》,复取《元秘史》参考。自是使臣往朔漠皆得通其情。是则源洁所撰仅蒙古译语,非此书审矣。此书当必明四夷馆中底本,为茅氏所钞出者。今泰西之语遍于寰中,而环卫我中国者或反少解其语,一旦有事,不虑隔阂乎?此亦当今必要之书也。
  ○古钞《列仙传》二卷(古钞本)
  此册余得之小岛学古家,与沈汾《续仙传》同装为一册。有“养安院藏书”印。首题“列仙传卷上”,次行题“汉光禄大夫刘向撰”。每半叶十一行,行二十字。相其格式,与日本他钞本不同,当是从宋刻出也。是书《汉志》不著录,陈振孙谓“非西汉人文字”,诚然。黄伯思疑为东京人之所作。《提要》据葛洪《神仙传序》,称此书为向作。《抱朴子》亦云然。则晋时已有其本,不第《隋志》著录也。《提要》又据其总赞引《孝经援神契》、《蜎子传》称《琴心》三篇,《老子传》称作《道德经》上、下二篇,均与《汉志》不合。余谓不特此数端也。按《世说新语》注引《列仙传序》:“历观百家之中,以相检验得仙者,百四十六人,其七十四人已在佛经,故撰得七十四人,可以多闻博识者遐观焉。”各本皆脱此序。然称七十四人在佛经,此岂西汉人口吻?又《文宾传》“太邱乡人也”,前汉无太邱乡,后汉属沛国。《木羽传》“钜鹿南和平乡人也”(平字疑衍,)前汉南和属广平国,后汉改属钜鹿。又《瑕邱传》“宁人也”,两汉上谷郡有宁县,魏晋以下省废。据此三证,似为东汉人所作。然又称安期先生为琅琊阜乡人,琅琊无阜乡县,据下文两称阜乡亭,则知非县名。又《骑龙鸣传》,浑亭人也。则并不著郡县名。(浑亭无考。)又《鸡文传》“南郡鄘人也”,南郡无鄘县。案南郡有郢、■〈若阝〉、■〈己阝〉三县,未知是何县之讹。其为方士所托无疑,赞文文义浅近,亦非通人之笔。或疑即《隋志》之郭元祖所撰,恐亦未然。然自魏晋以下,词人据为典要,何可废也?此本以《文选注》、《艺文类聚》、《初学记》、《北堂书钞》、《史记正义》、《太平广记》、《太平御览》等书所引校之,亦多异同,别为《札记》附诸其后。
  又按《世说注》云“七十二人”,李石《续博物志》及《书录解题》并同。葛洪《神仙传》亦云“七十馀人”。(或云“七十一人”,误。)此本只七十人。或以江妃二女为二人,然亦只七十一人。考《御览》三十八引《列仙传》曰:“王母者,神人也。人面蓬头发,虎爪豹尾,善啸,穴居,名西王母。在昆仑山中。”又三十九引《列仙传》曰:“马明生从安期先生受金液神丹方,乃入华阴山中,合金神丹升天也。”合此恰当七十二人之数。各本皆脱,附载于此。
  ○《续仙传》三卷(古钞本)
  此本合装于《列仙传》之后,上卷十六人,中卷二一人,下卷八人。首题“朝请郎前行溧水令沈汾撰”,与俗本题“唐溧水令”者不同。有自序一篇,称“汾生而好道”云云。《四库提要》据吴淑《江淮异人录》载有侍御沈汾游戏坐蜕事,疑即其人。以自序证之,当不诬也。序又称“中和年兵火之后,焚籍犹缺”,似汾为唐人。然下卷载有谭峭,又似已及南唐。疑莫能明也。今以《太平广记》所引凡十人条校之,互有得失。盖《广记》不无传刻之差。此本钞手亦嫌草率,然与俗本天渊矣。
  ○徐干《中论》二卷(明嘉靖刊本)
  此为明弘治壬戌吴县黄纹原刊,嘉靖乙丑青州知府四明杜思重刊。每卷下又题“四明薛晨子熙校正”。然书中有墨丁数处,当是黄本原刊如是。程荣《汉魏丛书》原于杜刻,亦有空格。(唯序文“盖□百之一也”,原本“百”上空一字,程本遂紧接“盖”字。)至何允中重刻《广汉魏丛书》,则皆不缺字。(《法象篇》“夫以□□之困”,补“崩亡”二字。《贵验篇》“故偾□则纵多”上补“极”字。《贵言篇》“可以发□而步远”,补“幽”字。《艺纪篇》“美育□材”,补“群”字。)今以《群书治要》校之,知为何氏臆补。(《贵验篇》,《治要》作“故坟庳则水纵”,因知补“极”字之妄。其他所补,皆不可据矣。)近日金山钱氏校刻此书,颇称精审,而亦沿何氏所补之谬。(钱氏称以程荣本校,不言程荣本有空格,据何本补字之故。)非此本存世,则踪迹不可寻矣。至原书本二十馀篇,晁公武称“李献民所见别本尚有《复三年》、《制役》二篇,然曾南丰所据必校录者,亦即此本”。则此二篇亡佚已久,唯《群书治要》所录《中论》十二篇,其末二篇的为《复三年》、《制役》二篇之文,此则唐初之本,非此本所可比拟。钱竹汀先生于《治要》尚疑是伪书,抑尝于《治要》所引汉魏诸书对校,知今本脱误如此者甚多,此岂是作伪者所能臆造耶?附记于此。
  书新刻《中论》后
  文章自六经而下,惟先秦、西汉为近古,其次则及于东汉。余以得桓氏《盐铁论》读之,未尝不叹其辞气之古,论议之妙,至不忍去手。继读徐氏《中论》,其辞气论议,视桓氏无大相远,而余之爱之与《盐铁》同。盖《盐铁》西汉之文,《中论》东汉之文也。二书虽幸存于世,然传录之艰,人不易见。往岁同人徐君刻《盐铁论》中江阴,俾余识之。近黄华卿氏刻《中论》毕工,亦俾一言。余谓好古之士,世未尝无,第所恨者,不得悉窥古人之制作而效法之。而切肆所市,率尔射利之时文,求如二书盖不可得。而今乃得之,岂非学者之幸乎?余也旧学荒落,见古书之行,为之欣跃,而且得掇名其末,其为幸又何如也?华卿名纹,今为吴孙学生。观是举,可以知其为人矣。弘治壬戌六月之望前进士姑苏都穆书。
  ●日本访书志卷七
  ○《墨子》六卷(万历辛巳书坊刊本)
  按隋、唐《志》以下,《墨子》皆十五卷,陈振孙宋潜溪所见则仅三卷,盖南渡后所合并。然考明《道藏》本及嘉靖壬子芝城铜活字蓝阳本皆仍十五卷,此本又并为六卷,盖书估之所为。卷首签题“鹿门校刻《墨子全编》”,上层有书林童思泉识语,称“得宋本,请茅鹿门雠校”。首有万历辛巳茅坤序,称“别驾唐公得《墨子》原本,将归而梓之”云云。然则鹿门第为唐公作序,并未与校雠之役,其并为六卷者,特书贾之所为。然五十三篇皆备,不似他本之缺《经上》、《经下》及《备城门》篇,其中文字异同,多与《道藏》本合,然则谓此本根源于宋椠,良不诬也。唯其中古字、古言,多为书估所改,如“丌”本古“其”字,书估不识此字,皆改为“亦”字,可笑之甚,鹿门虽陋,恐不至此。
  按《墨子》世少善本,近日因以毕氏所校为精核,今以此书照之,如《所染篇》“行理性于染当”,毕校云“性当为生”,而不知此本原作“生”。如此之类甚多。
  又按:日本宝历七年源仪重刻此本,以诸本之异同者校刊于书楣,多与毕氏暗合,与《太平御览》所引合,不惟胜此本,且胜毕氏所据之《道藏》本,惜乎源氏无卓识,不刻其所引之一本,而刻此合并之本,令人叹息也。
  ○《庄子注疏》残本(宋刊本)
  郭象注,唐西华道士成玄英疏,宋椠本。原十卷,缺三至六凡四卷。新见义卿赐芦文库旧藏,(按新见氏藏书最富,余曾见其书目,森立之《访古志》亦往往引之。)后其书散佚,其孙新见旗山又从他处购还者也。先是日本万治间书坊有刊本,分为三十三卷,其中多俗讹字,盖从古钞本出。(日本别有旧钞本三十三卷,藏石经山房见《访古志》。)市野光彦以《道藏》本校之,有传录者。(校本甚略,讹字仍多。)会星使黎公酷嗜《庄子》书,以为传世无善本,而《成疏》又在《道藏》,谋重刊之。又从市上购得宋本第三卷,凡二十二叶,盖即旗山本之所佚。乃谋之旗山,即以原本上木,旗山则以先世手泽,虽兼金不售,其坚守先业,可谓至笃。黎公乃从旗山借宋本,以西洋法影照而刻之。其所缺之卷,则参校坊刻本、《道藏》本而集宋本之字以成之,不惜烦费,必欲为完书,可谓与玄英有宿缘矣。(余初以刻此书工费浩繁,又集字费日力,而所得古书有奇于此者,劝黎公辍此议,以其费刻他书,而黎公坚不许。)按玄英之书,虽名为“《疏》”,实不为解释郭《注》而作,故其书中往往直录郭《注》,不增一辞。原书三十卷,本自孤行,后人多所分并,有称十二卷者,(新、旧《唐志》、《通志略》、《文渊阁书目》、《箓竹堂书目》。)有称三十三卷者,(《郡斋读书志》、《玉海》、《文献通考》、《世善堂书目》。按此以每篇为一卷。)有称三十卷者,(《书录解题》。按此与原序合。)有称二十卷者,(《读书敏求记》。《述古堂书目》亦同。)此本十卷,与《宋志》合,然亦合疏于注者,依郭《注》卷第,非成氏原卷如此也。玄英本道士,于此书为当家,故于谈玄处颇有理致语,读者当自得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