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史无文


  十八年(辛丑),永历在缅甸司之者梗地方。二月二十八日,巩昌王白文选密遣缅民至,进陈一本云:『臣不敢领兵速进,惟恐缅王之害皇上,必要他亲自送出,以为上策』。乃上密谕:『当以奇兵来救,切切』!后知离此不过六七十里路,已搭浮桥,准必来矣,不料缅民又将浮桥拆去,来说兵又去也。及三月,内有忠勇者暗地插血,要抢出东宫,奋路杀出,出时将翔、泰杀了。翔、泰知而上奏云:『这班人结盟投缅』。着锦衣卫密查,内有沐国公家人姓李者、总兵王启隆家人何爱,即令其主处死二人。四月,蒲缨催马吉翔取在滇时过付银,翔不与,二人争闹。乃知是沅江那土官干讨总督敕印,要开缅甸为一省地方,恐国家事有不测,便可作退步,议谢银八千两。时翔与泰通同共成其事,翔欲独得,以致久延未成。缨为土官付出银百两。于是众议还缨一半。五月,翔、泰二人在宫中,半日不出,不知何事。或问之,曰:『讲书尔』。永历赐二人坐。时江西道任国玺一本,为时事三不可缓等语。上年一本,请为东宫开讲,期年不行。今日危如累卵,祸急燃眉,不思出险。当日定计入缅者马吉翔。若讲书,必须科道侍班;讲军务,则有沐勋臣、皇亲等,非翔、泰二人之独君,而举朝之共主。翔无以辩。次日,旨下,着国玺献出险计策来。玺又一本云:『能主入缅者,必能出乎缅。若当日先无出险之策,何以敢决入缅之计。今日事势如此,则卸肩于建言之人乎』?次日,王祖望、邓居诏各具本劾。翔、泰及各内官曰:『你们上千本万本亦无用』!不五六日,传杨在东宫讲书。在要赐坐,皇上允之。在见典玺李崇贵在旁,不便坐。次日,传赐典玺坐,乃辞不敢坐。后三日,崇贵面上曰:『今虽处乱,礼不可废。日后知者诏上赐,不知者以为臣欺幼主也』。自后每讲,崇贵乃出宫。一日,东宫问在曰:『鲁哀公何名』?在不能答。五月二十三日,缅王以弟弒兄篡立,缅官来求贺礼,众臣不允。后七月初六日,护守缅官要通事来说:『我等劳苦三年,望老皇帝并大老爷们当重赏我。前年五月,我王子要害你们,我力保之』。奈上视金帛太重,众官分文不出,以致缅官含羞忿怒而去。于七月十六日传诸大臣数字过河议事,推延不去。至十八日,缅使来曰:『此行无他故,我王子怕你们立心不好,请去吃咒水,即盟誓也,等你们好走动,做生意;不然,你们日用也难』。于十九日早,吉翔、国泰不论大小官俱撦同去,祗留一二人侍皇上。惟有邓凯以足病难行,得免。三内臣,一年老赶不上,亦免。其过河者,至巳时,约有缅兵三千将所扎地方围定,乃曰:『尔等汉官都出来吃咒水,一个不出,即将乱枪捣死』。众人犹豫不已,欲与相敌,思皇上等怎生安排,又不知吉凶如何?延至日中时,只得齐出。出则缅兵二十人擒一个,尽皆杀之。是日,永历皇帝知此变,与太后、皇后皆欲自尽。时有随侍内臣与邓凯劝曰:『上欲自尽,奈有太后在。失社稷非忠,弃太后非孝』。乃止。少时,兵马入宫,搜掳财物。二贵人及宫女并各官妻妾俱自缢而死;树上如挂衣衾,惨目伤心。永历与太后、皇后未死者二十五人,聚在一小房。过将二时,忽有通事引前护守缅官至,喝兵曰:『有令在此,不可害永历皇帝与沐国公』。而沐公已死。尔时尸横遍野,缅官请永历移出沐国公住所,未死者共大小二百四十余人,儿唬母哭,声闻道路。

  十八年(辛丑、乃永历十五年七月十九日),缅人要吃咒水,共死文武官员并内监计四十三员:松滋王朱俨鍢、黔国公沐天波(号玉液)、总兵蒲缨、皇亲华亭侯王维恭(号洞王)、文安侯马吉翔、礼部杨在、马雄飞(吉翔弟,力主入缅者)、吏部尚书邓士廉(号人麟)、御史邬昌琦、知府王祖望(号渭起)、文选司杨生芳(号可久)、御史任国玺、武选司郭璘、户部郎中裴廷谟(号嘉言)、博士邓居诏、靖东将军魏豹、总兵王自京、学录潘璜、通判安朝柱、王升(窘甚,分与玺金不受)、典簿齐应选、总兵王启隆、阁部王之奇、赍奏总兵陈谦、龚勋、锦衣卫正堂任子信、张拱极、宋衡湘、旗鼓吴士、锦衣卫丁调鼎、刘广银、宋若相、王亲张伯崇(镇江人,吉王之舅,亦王维恭之舅)、序班李(失其名)、司礼太监李国泰、秉笔太监李应芳、大杨公、二杨公、沈公、典玺李崇贵、周监、卢监、曹监(以上俱被杀者)。自尽者:吉王朱慈煃(自经)、皇亲标下总兵熊公(自经)、大将军马宝标下差官姚某、黄某(俱自尽)、锦衣卫赵明鉴(结盟要杀翔、泰二人者,自尽)、吴承胤、宋国柱、王国相、王大雄、李泰、凌柒、郑和尚、严麻子、吴千户、朱千户、刘百户(以上俱自尽者)。其卫中诸员多出身于内官之家,在缅死者近百人,失其姓名者不录。马吉翔之书办(授序班,不阿翔,自尽)。内官陈德远等大小一十八人自缢死于宫内(其十七人,皆失姓名)。秉笔太监李犹龙、李国用、蒋朝进(此三内官于十九日之后,相继病死)。妇女自尽者:二贵人(兵未到时先自缢死)、松滋王妃(兵未到,王有一妾分娩,妃令其妾先缢,妃后自刎死)、皇亲王国玺妻(国玺未入缅,其妻知有兵将至,先自缢死)、姜承德妻杨氏(有一幼子,将子吊死后,自缢死,尚有三子)、王启隆妻(兵退时,上吊,内官李犹龙救之,乃曰:「尔与我夫相厚,同该逼我死才是,反来相救,要为蛮囚所污耶」?遂自缢死)、大理寺齐环妻(年方二十岁,九月内欲死,未得其便;一日,同众妇观池水,告众人曰:「我去矣」!投入水死,系大理贡生之女,其妻未死,后出缅归去。)、吴士妻(有一子一女,先将子女吊死,人云:「何乃如此」?答曰:「此等小孩子,我死何人照管,与其留作蛮奴,不若死之为愈」;后数日,自缢死)、马吉翔之四女(四女俱上吊数次未死,每日哭曰:「我父为人,不知怎么样作恶,死后人人俱骂你,你生时原不该做尽了」!后皆自缢死)。是日,各文武官家眷妇女百有余人,于蛮兵未到之时,皆从容就义,死甚决烈,多有失其姓名者,不能详载。

  旱路入缅死者八百余人,知其姓名者,有通政使朱蕴金(自缢,妻掳入旗下)、中军姜承复(翔以厚积金帛,令往旱路,尽被缅人所劫,乃自缢)、总兵向鼎忠、潘世荣、范崇礼、温如珍、郑文藻(俱晋王藩下总兵官)、皇亲标下总兵刘兴隆、戴公、陶公、张公(俱失其名)、副总兵高升(抚州府人)、李太(建昌府人)、张龙(马吉翔大赌,一日输银三百两,龙乃当面大骂吉翔曰:「此时多少朝不谋夕者,何不以此济之」?辛丑三年三月,吉翔令龙出缅,以通我兵之信,缅人杀之)、内官二刘公、刘衡(祁阳人)、江国泰、张公、段升忠、大理卿齐环(号成玉,已升兵部尚书,与翔不合,四月二十六日死)、礼部仪制司朱仲(号俊生,五月十六日死)、刑部司务王名世(已升礼部主事)、内臣商公、刘尽忠、周忠、总兵徐凤翥(内政户部,七月十八日死,十九日兵到,尸未收葬)、礼部侍郎藩琪(自齐大理以下九人,于未乱之先即自死,尚有许多不知姓名者)、瑞昌王(七月初五日死)。自七月十九日至二十三日,连日幸有各寺缅僧私送饭食,且悲切不已,乃知早去旱路各员尽被缅兵杀了。时有总兵魏豹及晋藩标下总兵王启隆、王升三人各杀数缅兵而死。又有王皇亲家小奴名来安,兵擒之,乃绐曰:『我有银子与你』,假低腰,拔小刀刺杀一兵而死。二十一日,缅人乃修理原所,请入内驻,进献食米等物。二十五日,又进被蓐银米布等甚多。乃曰:『我王子实无此意。因你各营兵在外杀害地方人民,恨入骨髓。前者众民所为也』。永历病,差医调理。大小男女,无一不病,死者甚多。又探问陈通事家,得往旱路各人消息,乃私语曰:『有家小者或半月二十日而往,过四日亦杀了。其单身汉子,有一月多路,彼处有一小国,缅兵时挠其境。近日听天朝兵来,彼处又反了。彼国之人与旱路人曰:我国王为缅人所辱,你等可来,帮我行事,俟大兵到日,齐出相迎』。今走旱路者多入其国矣,后来不知其所终。永历仍留居缅甸,苟延残喘而已。

  十八年(辛丑)十一月十八日,永历在缅。太后病重,上曰:『天意若不祚明,莫若清兵来也罢了,太后骸骨还得返埋中国故土』。又曰:『巩昌王白文选,朕负之。他有多少功绩,未曾封他一亲王。况他于前二月,统兵入缅来接,但隔绝于此,他不知道,又回去了。马宝亦该封他二字王』。又叹息滇黔百姓云:『我师在彼,苦了多年。今洪承畴、吴三桂领清朝大兵在彼,又不知众百姓如何苦状』!潸然泪下,呜咽不能出声,终日食不下咽。

  十二月初三日未刻,缅酋莽猛白遣缅官二三人,要来见上,乃曰:『此地不便住,请移别所。你们兵已近城,我国调来兵马必由此经过,恐为惊动』。言未毕,数十蛮子将永历连椅子抬出,太后等悲哭振天。上行不二百步,乃有轿三乘来,请太后、中宫、东宫上轿。其宫中大小男女御物皆未收带。行五里,以船渡河,到岸已黑夜,只听得人马往来,不知是何兵。二更到营,乃知是清兵。次早归老营,约行百里。初五日停息。初六日拔老营,复转阿哇对河扎。二日,欲攻缅城,不果。初九日,忽传洪经略、吴平西令,起营回云南,乃长发。一路大小,各有马匹。进永历膳者俱是金拌,太后、中宫、东宫银拌,鲜服铺盖;宫女、皇亲妻妾人等均有衣服,极其华丽,但制造不同。一路奉敬殷懃。至康熙元年壬寅春三月十三日,永历帝进云南省城。洪承畴、吴三桂、满洲固山额真、都统等俱出城迎接。永历闭目不视,问亦不答。每日进膳、服饰等物加倍于前。然闻人言,清兵入滇时,赵固山等言,川、湖、云、贵尽已平服,中国版图已全,意欲回兵。惟洪承畴、吴三桂二人曰:『即令永历入缅,以避我兵,不若进兵腾越,由干崖直抵铜壁关,传谕缅王,将永历献出,则我八旗大兵并不入你缅国地方,若或不从,即发兵数十万踏平阿哇城,将你缅地再开作一个布政司州县。如此则缅人恐惧,必将献出。不尔,根株尚在,遗患不小』!于是发兵入缅,自十七年至今二载余,缅王果如所策云。至四月初一日,有清兵将领,见永历相貌非常,方面大耳,鼻下口旁,隐隐两肉痕,微起如龙须,满兵不觉称赞曰:『此真明天子也,比我顺治可汗还有福些』!于是旗下兵马亦多称羡。吴三桂闻之,急与洪承畴私计曰:『我等擒永历到滇,于三月十四日飞本进京,俟旨到日,尚须月尽,恐发生不测,不若即此二三日内,只说旨意已到,急将永历父子二人一同结果,绝了天下人妄想之心』。于是至四月初八日诈言有旨,忽将大明永历皇帝并东宫世子父子缢死于云南省城演武场。是日已刻,忽大风云暗,天色晦黑,移时方解。军民睹之,无不惊惨,人皆垂泪,满兵亦多挥涕者,惟洪承畴、吴三桂二人嘻笑自得,旁若无人,回公署饮酒观戏,庆功不已。是月二十九日,旨方到,云不必解京,只就彼处决了等语。于戏!有明永历皇帝父子二人,遂亡于吴三桂与洪承畴二人之手云。

  十一年甲午(永历八年)三月,上在安龙时,孙可望统兵三十七万,僭置秦王府官属,出警入跸,黄钺白旄,建六曹,命百官,永历徒拥虚名,文武升转,刑狱死生,一手握定,以故大臣吴贞毓主谋忠计,纠合荩臣十余人,上乃颁敕安西,赐以金章,盖祖众建诸侯,以匡王室,而阻强秦窥伺之奸也。机事不密,为秦党内监庞天寿及贼党马吉翔所觉,遂启大狱,杀贞毓等一十八臣于安隆。又陈麟瑞、刘议新减等廷杖死。孙可望于十五年戊戌(永历十二年)正月投降入朝,永历乃追赠死忠者爵谥,凡二十人(皆被孙可望所害者):

  吴贞毓赠左柱国、太师、吏部尚书、建极殿大学士,谥文忠,宜兴县人。

  杨畏知赠太子太保、礼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谥文烈,宝鸡县人。

  郑胤元赠太子太傅、光禄大夫、中军都督府左都督,谥武简,合肥县人。

  蒋干昌赠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院侍读学士,福建人。

  徐极赠兵部右侍郎,江西人。

  张镌赠刑部右侍郎,南直隶人。

  杨锺赠工部左侍郎,江西人。

  蔡演赠通政司左通政使,江西人。

  赵赓禹赠大理寺正卿,江西人。

  周允吉赠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江西人。

  李颀赠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南京人。

  胡士瑞赠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江西人。

  朱议■〈尾上水下〉,宗室,赠都察院右佥都御史。

  李开元赠左春坊左庶子、翰林院侍读学士,湖广人。

  陈麟瑞赠左春坊左谕德,贵州人。

  林青阳赠太当寺正卿,湖广人。

  刘议新赠光禄寺正卿,江西人。

  易士佳赠太仆寺正卿,江西人。

  任斗墟赠太常寺正卿,浙江人

  朱斗垣赠太仆寺少卿,昆山人。

  右自戊戌年十二月十五日,永历及文武诸臣眷属踉跄去滇,避兵异域,壬寅三月出缅至滇,凡三年零五个月事实,本无大政奇略堪记,然明朝末运君臣文武存亡所系在此。若己亥以前,留心世故者皆能详载,至入缅以后,阻绝遐荒,语言文字不通,非身入险难、扈从在缅、躬亲牧御之人,则其言不足信。使经险而非留余身于锋镝之中者,则其言亦不足信。其言信而可听矣,又使其人有所偏徇,一字之是非,或失千秋之曲直,则其言更不足信而听之矣。具此三难,而不得不辨析以传于后世,不更难之难者乎?予访其事实,先后纪录,虽一事之所闻异词,而不异者自在一人之终始异操,而所以异者自明。惟予以草野农夫,恐世远言湮,文献不足,后有作者,于千秋之下即欲起而修明之,徒致叹于杞、宋之无征,亦我辈之罪也。